第151章
帶下醫(yī)道:“然也,南郡紅糖行銷于市,太醫(yī)令夏公以之入藥為引,那些苦澀的藥湯便沒那么難喝。此外,紅糖據(jù)說還有和脾緩肝、補血、活血、通淤以及排惡露的良效。”
而在經(jīng)歷一場官司后,來自安陸的紅糖被洗刷了污名,甚至被少府選進了明年的貢品里,太醫(yī)令夏無且也證明紅糖有入藥的潛力。越發(fā)名聲大噪,最后幾百斤紅糖也開始漲價,銷售一空,如今市面上已買不到了。
葉子衿聽后有些好笑,這東西她家卻是不缺,上個月,那人才送了五十斤當做禮物,父親卻固執(zhí)地按照市價買了下來,不肯落了“收受故吏賄賂”的惡名。
既然是帶下醫(yī)開的藥方,那便聽著吧,她便讓侍女去吩咐庖廚,切點紅糖,與老姜一起熬湯,盛在漆耳杯里端來。
這是從南郡帶來的楚式漆耳杯,質(zhì)地為夾纻胎,橢圓形,曲腹平底。其質(zhì)量輕盈,子衿拈之如薄翼,杯身內(nèi)外皆朱繪鳳鳥紋與云氣紋,紅糖水盛在里面,跟尋常藥湯并無兩樣。
不過味道卻好聞多了,雙手捧起耳杯,女孩檀口微張,飲下一點,頓時覺得舌尖甜絲絲的。
“比苦藥可口多了�!�
少女露出了笑,鼓著腮幫子輕輕吹了吹后,揚起細長的脖子,將剩下的糖水一飲而盡。
兩杯紅糖水下肚,不知是真有奇效呢,還是心理作用,身體暖和了起來,小腹似乎也沒那么疼了。
看著漆盤上切成塊狀,可以讓她隨時加進盞中的紅糖,或是因為長途運輸久了,顏色不似一開始的亮紅,反而呈現(xiàn)出一些黑褐色,少女看了一眼,掩口暗道:“我看也別叫紅糖了�!�
她戲謔地想:“色黑而甘,面黑嘴甜,叫黑糖更貼切些吧?”
說黑糖,黑糖就到,過了幾日,恰逢葉子衿經(jīng)期已過,身體大好的時候,黑夫也終于抽出休沐時間,來葉府登門拜訪了……
……
左右各三名侍者侍候于后,內(nèi)史騰和黑夫,主賓雙方于堂上相對而坐,內(nèi)史騰面無表情地一比手讓黑夫先請,黑夫則朝內(nèi)史騰行了一禮后,拿起了手邊的箭矢,對準二人中央的銅壺,拋了出去。
箭矢不偏不倚,正落入銅壺中,黑夫露出了笑:“內(nèi)史,請!”
今日休沐,也不談公務,主賓二人總不至于干巴巴地坐著,便按照這年頭的習慣,玩起了投壺,投中多的為勝,負者照規(guī)定的杯數(shù)喝酒,擲箭喝酒正好能填充無話可說的尷尬間隙,挺好的。
但在葉騰口中,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他不咸不淡地說道:“我的府邸庭院不夠?qū)掗�,不足以張侯置鵠,備弓比耦。再者,你不善射,乃是出了名的,也不難為你了,還是學學咸陽貴戚,玩投壺消遣罷。”
黑夫近身搏殺倒是不差,能和東門豹等勇士戰(zhàn)個平手,但在射術(shù)上,幾年過去了,仍然沒什么進步。
他只好尷尬地說道:“下吏每逢空閑,也會時常修習弓弩。”
“身為皇帝身邊郎衛(wèi),可不能有一絲差池啊。”
葉騰感慨道:“我聽說中車府令趙高,雖然年近四旬,卻每天日出便起,修習劍術(shù)射藝,駕車在外馳騁數(shù)里,只為不讓身體松懈稀疏。除了武藝,他在文法上也冠絕一時,尤其那一手好字,唯獨廷尉、胡毋敬能與之相比。陛下之所以信愛他二十年而隆恩不減,很大原因,是身邊無人能比他更盡忠職�!�
黑夫凜然,中車府令趙高,管著皇帝車駕,出行時才有任務,所以平日里,只遇到皇帝要他起草詔書時才進宮,與黑夫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
每次遠遠見了,趙高都露出笑臉,上前跟黑夫打招呼,言辭得體,不卑不亢。
但黑夫總覺得,那如沐春風的笑臉背后,恐怕是一顆毒蝎般的心,所以也只同他虛與委蛇,暗地里卻十分提防。
從投壺聊到射箭,黑夫聽得出來,老領(lǐng)導是在指點自己啊。
“郎衛(wèi)近臣需要如上滿弦的弩機一般,蓄滿力量,隨時搭箭待發(fā),而唯一能扣動懸刀的人,便是陛下!”
“宮中郎官數(shù)百,雖然近來陛下看上去十分信重你,但切勿恃寵而驕,你務必知道,你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賜!沒了陛下的優(yōu)寵,你什么都不是!那些逢迎你,拉攏你的人,一夕之內(nèi)便會棄你而去!”
葉騰在向黑夫灌輸為人臣之道,但這句話黑夫倒是不敢茍同。
他是靠著自己的軍功,一步步到達這個位置的,又不是幸進之臣……
但嘴上,還是得唯唯應諾。
乘著葉騰拿起箭矢投壺,黑夫醞釀了下語言,同老領(lǐng)導聊起了另一件事。
“我從渭橋上過來時,看到了一些從山東遷來的移民,或駕車,或推輦,從渭南往西而去�!�
“是啊,第一批遷虜已至�!�
葉騰輕蔑地將山東六國故地移民稱作“遷虜”,意思就是被強遷的戰(zhàn)敗國移民。
這位大秦的“直隸總督”都是如此態(tài)度,就不要指望那些移民能得到多好的待遇了。雖然遭到遷徙的,至少都是家財十萬錢以上的中人之家,或是商賈手工業(yè)者,但他們在故鄉(xiāng)的不動產(chǎn)顯然是不可能帶過來的,遷徙又倉促,行詣遷處,少有余財,不少人家走到咸陽時,已經(jīng)跟要飯的沒什么區(qū)別了。
按照計劃,一共要遷徙十二萬戶西來,當然不可能全放在咸陽。據(jù)黑夫所知,咸陽只是一個中轉(zhuǎn)站。那些“遷虜”中,一萬戶將遷北地郡,一萬戶遷隴西,一萬戶遷北地,一萬戶遷巴郡,一萬戶遷漢中,兩萬戶遷蜀郡。剩下的五萬戶,才會被分配到內(nèi)史各縣,平均下來,內(nèi)史四十縣,一縣要接收一千戶人家,這就意味著,起碼要新開辟十萬畝土地才夠用。
而被分配了一萬戶遷虜?shù)南剃�,渭北已人煙稠密,無從安插,只能將這些陸續(xù)到達的移民放到渭南去。
但即便如此,也需要至少百萬畝新田地,才能裝下這龐大的移民人口!
“陛下欲開放上林等五苑,供遷虜之民耕作!”
所謂五苑,是指分布在渭水南部的多個王室園林,范圍極廣。東起藍田、宜春沿終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瀕渭水而東折,其地廣達三百余里。
這是關(guān)中人口較少的地方,苑中岡巒起伏,深林巨木參差,河流流淌,池沼密布,孕育了無數(shù)各類禽獸魚鱉,乃過去百年間,秦國王室理想的狩獵場所。
但開放五苑,卻是破天荒頭一次。
早在秦昭王時,秦大饑,丞相范雎便請求秦昭王說:“五苑之草木、蔬菜、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fā)之。”
然而秦昭襄王思索一番后,卻拒絕了這個要求,理由卻是讓山東人瞠目,而秦人則信服的:“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fā)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fā)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
于是縱然饑荒橫行,心如鐵石的秦昭王卻寧可守著律令,也不愿意開放讓百姓就食。五苑麋鹿歡快奔跑之際,外頭餓死的百姓不知凡幾。
這是秦昭王一生中,最被人詬病的一件事。
可秦始皇則與自己的曾祖父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他決意開放五苑,讓數(shù)萬移民在此定居生活,開辟土地。
內(nèi)史騰對此策贊不絕口:“陛下仁德,上利國家之用,下增農(nóng)桑之業(yè),百利而無一害也�!�
但他又搖頭道:“可即便現(xiàn)在開耕,也已錯過春種。恐怕直到明歲秋天,遷虜們才能種出第一批糧食來,在此之前,都得由官府養(yǎng)著。雖說關(guān)中也已廣建公廁,收集糞肥,開始做堆肥漚肥之事。關(guān)中本就是天下糧食畝產(chǎn)最高的地方,又有美糞之利,明歲定能豐收,但驟然多出五萬戶,三十萬張嘴來,恐怕糧價也要飛漲。”
內(nèi)史的職責之一,就是維持關(guān)中糧價,若是糧價飚到米石兩三百,那他這官也就做到頭了。
“我倒是有個主意�!�
黑夫問移民遷虜?shù)氖卤揪褪莿e有用心,立刻提議道:“可為內(nèi)史排憂解難,讓官府可以提前數(shù)月,解決明年的糧食之危!”
“什么主意?”
內(nèi)史騰面上帶笑,他知道黑夫主意多,今日放他進門,何嘗沒有咨詢的意思呢?
為了看上眼的姑娘,為了早日擺脫單身,娶得佳婦,黑夫這個后世忠臣的米飯黨,竟在此時此刻,毅然背叛了組織!
米黨叛徒黑夫,恬不知恥地給內(nèi)史騰提了一個點子。
“種麥!”
第0339章
宿麥
“種麥?”
內(nèi)史騰一聽黑夫此言,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打算讓內(nèi)史各縣在入秋前后增種宿麥……”
內(nèi)史騰所說的“宿麥”,是這年頭對冬小麥的稱呼,小麥乃是外來品種,殷周時期才傳入中原。最初時,小麥的栽培季節(jié)和原有的粟、黍等作物是一樣的,即春種而秋收。
但漸漸地,擅長種莊稼的周人農(nóng)夫卻發(fā)現(xiàn),小麥的抗寒能力強于粟而耐旱卻不如,最適合小麥播種生長的,不是春天而是秋天。于是,當某位不知名的周人農(nóng)夫試著將一捧麥種留到秋初才播種時,冬小麥,也就是“宿麥”便應運而生了。
由于北方的糧食作物多是春種、秋收,每年夏季常會出現(xiàn)青黃不接,引發(fā)糧食危機,而冬麥正好在夏季收成,可以繼絕續(xù)乏,緩解糧食緊張,于是便受到了重視,順利躋身五谷之一。
黑夫拱手:“正是如此!如此便能在明歲夏初收獲大量麥子,讓那數(shù)十萬遷虜以麥為食!”
內(nèi)史騰卻有些不以為然,反問黑夫:“你可食過麥飯?”
“南方少麥,只是在小時候鬧饑荒時,吃過一兩次�!�
“可口否?”
黑夫老實回答:“麥飯再怎么煮,也難嚼難咽,口感比起粟米稻飯差遠了�!�
“然也�!�
內(nèi)史騰道:“韓地一些險惡多山的地方,百姓所種的糧食,不是菽豆就是宿麥,故而我常能見到�!�
“麥乃野人農(nóng)夫之食也,若是尋常黔首也就罷了,能吃上麥飯,便要感恩戴德。但那些遷虜,多是山東富戶,其中不少人家食必梁肉,衣必文繡,讓他們食麥,恐怕會讓被強遷后本就不滿的輿情,越發(fā)激憤。”
黑夫心中嘿然,麥子雖然成了五谷之一,但這不代表世人喜歡吃麥。蒸熟的麥飯難嚼,吃到肚子里還不好消化,所以麥飯被世人人認為是“野人農(nóng)夫之食”,相比粟、稻來說,種植面積并不大,只算“雜糧”。
在秦國,麥飯一般是拿來讓刑徒吃的,官吏食麥飯被視為清貧廉吏,在平民中亦然,黑夫記得,在陽武縣時,當?shù)匕l(fā)生過一樁案子,有一家的兒媳自己吃粟米,讓婆婆吃麥飯,于是被鄰居們罵為“不孝”……
拿這些刑徒都嫌棄的麥子去喂關(guān)東遷來的富戶,本就心存不滿的他們的確可能炸窩。
但黑夫卻另有一個主意。
他請身后的侍從,將自己帶來的一點“禮物”打開,卻見里面裝著的,是類似炸麻花的“粔籹”(jù
nǚ)。
這種甜品小吃,正是麥氏工坊里制作的。打了一場官司,讓那些倒霉的蜜、糖商販進局子后,雙方在烏氏延斡旋下和解。
紅糖雖然對南市的蜜、糖產(chǎn)業(yè)造成了一定沖擊,卻不至于徹底奪了麥、石兩家的飯碗,而且只產(chǎn)于南方,一年也運不來多少,所以三家心照不宣,達成了三分蜜、糖市場的不成文約定。
不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麥氏、石氏討好地送了些粔籹、蜜餌來,卻讓黑夫來了興趣。
一打聽,他才知道,麥氏祖上本是齊人,而在齊魯之地,由魯班發(fā)明的石磨已經(jīng)是富戶常見的家什,傳入秦國也起碼有幾十年了……
只可惜,秦人只把磨出來的麥粉拿來做些小吃,從未試著把它們作為主糧,所以,什么“秦軍一統(tǒng)六國,靠鍋盔當軍糧”,純屬訛傳。
于是黑夫指著這些小吃道:“內(nèi)史可知,這粔籹是何物所制?”
內(nèi)史騰當然知道,他啞然失笑:“難道你想要將今年所收之麥制成粔籹,讓遷虜當糧食吃不成?不行不行,代價太大�!�
黑夫道:“并非如此,只是我偶然發(fā)現(xiàn),麥子用石磨磨成粉后,不止可以做甜品,稍加烹飪,還可以用來當糧食吃,比起麥飯,味道好了何止十倍!”
這年頭人對麥子的食用方式,要么直接煮粥,要么用來制麥芽糖,以及昂貴的小吃。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連黑夫這個本不太偏好面食的南方人都看不下去了!
既然麥子、石磨兩者都齊全,面食也就呼之欲出了。
“只是磨成粉,竟能有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用處?”
內(nèi)史騰對黑夫這個想法是有些不信的,這時候,正好葉氏淑女帶著女婢上來奉酒,聽到父親的質(zhì)疑,便笑著問道:“父親與客在爭議何事?”
黑夫一回頭,發(fā)現(xiàn)今天子衿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不知是不是吃多了紅棗紅糖,氣色紅潤,頭發(fā)黝黑盤在身后,越發(fā)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黑夫起身與她見禮后,又看了一眼葉騰,見他沒有讓女子回避的意思,便將方才的事簡略地與她說了。
聞言,子衿卻不怎么驚訝。
“父親常言,君總有奇思妙想,比如那水碓,還有……”
她促狹一笑,跳過讓黑夫臉綠的那個發(fā)明,直提起了紅糖,隨后勸內(nèi)史騰道:
“世人常言,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既然客言之鑿鑿,不如便去取些麥粉來,在家中試一試?”
黑夫亦道:“我今日正好帶了庖廚過來,可以讓他們試制一些�!�
這件事,黑夫前幾天就在做了,他直接從麥氏那購買了一石磨得精細的麥粉,帶回家中,扔給庖廚鼓搗了幾天,好歹有點成果。
當然了,讓一個從來沒揉過面,連包餃子都露餡的南方人來發(fā)明面食,遇到的挫折自然很多,甚至連如何做到黑夫描述的“發(fā)面”,都快難為死庖廚了。先得想辦法找到稱得上是“限購品”的釀酒用酒曲,用來給麥黃色的面團發(fā)酵,可蒸出來的東西卻不夠蓬松,且有一股難以除去的酸味。
黑夫算準今天要來葉騰府上獻寶,等不及庖廚鉆研,索性讓廚娘不必管發(fā)酵了,先試著做些死面的面食出來,好歹有兩樣拿得出手的了。
“你倒是準備充足�!�
內(nèi)史騰瞥了一眼黑夫,卻也允了此事……
……
黑夫家的庖廚有兩人,是一對夫妻,正是他從盲山里救出來的那個少女“鳶”,她嫁給了一個啞巴的庖廚。三年前,夫妻二人又隨鳶的父親駒到了黑夫的新宅,駒為黑夫畜養(yǎng)牛馬,鳶和丈夫則負責廚房。
如今黑夫來到咸陽,他母親放心不下,又覺得兒子肯定吃不慣北方食物,便打發(fā)這對小夫妻來照料他飲食。
來到咸陽后,一直呆在章臺街的小宅附近,雖然一出門就能看到巍峨高大的皇帝宮殿,但呆久了,卻也沒什么感覺。直到今日,夫妻二人被黑夫帶來內(nèi)史府,才進入他們家庖廚,鳶和丈夫都驚呆了。
內(nèi)史家的庖廚位于府邸東面,稱之為“東廚”,占地極廣,都趕上黑夫居住的那個二進小院了。
在庖廚幫忙的人有十來個,數(shù)人在井邊淘洗食物,一抬頭,又見房梁上掛滿了熏好的魚肉和肘。
進了房間,又分為外廚和灶房,外廚滿是盛裝用的缶、盆、缸等;切制食物用的刀、俎;烹調(diào)用的釜、鼎、甑等,都是青銅、漆器。灶房里面有五六個灶臺,每個灶臺都在忙碌,一人跪于灶前,手執(zhí)火棍湊火燒煮食物,灶上置釜,烹煮著食物……
再看正在做的主食,有稻、粟、黃梁,都已經(jīng)淘洗干凈準備蒸煮。副食則有燉得酥爛的熊掌,廚師正在調(diào)和味道,清燉的鱉羹,火烤的羊羔,天鵝肉,野鴨塊,另有被拔了毛的大雁小鴿正要上架烤。
參觀了大戶人家的庖廚后,只背著一包麥粉來這的夫妻二人目瞪口呆,感覺自慚形穢。
“只是招待左庶長一個客人,就要如此多的人手?要做這么多食物?”鳶咋舌不已,有些驚到了。
直到后面?zhèn)鱽硪粋好聽的聲音,夫妻二人才緩過神來。
“宴饗只差麥粉做的食物了,為何還不開始?莫非是少了什么器具?”
一回頭,卻是葉氏淑女親自來了庖廚,庖廚內(nèi)眾人紛紛向她行禮,她卻十分和藹,讓諸庖廚免禮,開始詢問鳶都需要什么器具,讓雍人一一給她備齊。
“要木盆和水,還有一個燒燙的鐵釜。對了,可否現(xiàn)熬一些羊肉羹出來?最好煮爛些!”
而后,鳶和丈夫?qū)ⅫS色的麥粉在大木盆里和了清水,就開始和面揉面,而葉氏淑女跪坐在席子上,認真地看著她的動作,突然問道:“用麥粉制食物,是誰想出來的?”
鳶的丈夫立刻朝著正堂方向比劃起來,鳶連忙止住他,老老實實回答道:“淑女,這都是左庶長所教�!�
“他又是從何處得知的?而且,他還經(jīng)常進庖廚不成?”
子衿十分好奇,男子們,一般都借口一句“君子遠庖廚”,不愿意看到殺生,離廚房遠遠的。
“左庶長的確喜歡出入庖廚�!�
葉子衿沒有擺出官宦淑女的架子,鳶也對她很有好感,便笑道:“他好滋味,喜歡指點吾等做些新穎的食物,在南郡時就做過年糕、米粉、粽子,然后便以這些食物與家人分食,吾等也能分到一些,每當那時,家中滿堂歡笑�!�
“到了北方,左庶長又讓吾等用麥粉制面食,雖然還是吃不慣,但比起麥飯強多了……”
子衿微微點頭,就這樣,在內(nèi)史府的庖廚內(nèi),通過一個小廚娘的敘述,她開始了解黑夫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面。問完了黑夫好滋味,喜歡指點下人做食物外,甚至還扒出了黑夫做小亭長時的那些破案事跡來……
而到了即將入夜時分,當內(nèi)史騰招待黑夫的宴饗開始時,名為“烙餅”和“羊肉泡饃”的食物,也第一次出現(xiàn)在秦人的飯桌上……
第0340章
背井離鄉(xiāng)
秦始皇二十六年,立夏已過,關(guān)中的天氣一日熱過一日,而新一批的移民數(shù)千人,也從燕趙之地跋涉千里距離,來到了他們眼中的“異國他鄉(xiāng)”。
“總算是快到了!”
在秦吏高呼停下時,卓鐵擦了一把汗,跪倒在灞水邊,也不管干不干凈,捧起水就喝了下去。
似乎比邯鄲的水厚重,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敵國的滋味?異鄉(xiāng)的滋味?
他將它們咽入腹中,回過頭去,五歲的兒子站在身旁,微微張大了嘴,好奇地打量渭水對岸的咸陽城。妻子則坐在輦上,眼淚汪汪,她是個戀家的人,但入了函谷關(guān),到了這里,她大概也意識到,他們是永遠都回不到趙國了!
卓鐵是趙國人,家住邯鄲,世代冶鐵,到了他父親那一代,終于擺脫了鐵官奴的身份,開始獨立在城內(nèi)經(jīng)營一家小鐵鋪。每日都把爐火燒得極旺,為游俠兒打制劍戟,為農(nóng)夫修補農(nóng)具,偶爾也為找上門來的商賈、貴族制作鐵范,幫他們偷鑄錢幣,在城中小有名氣。
這好日子在七年前戛然而止,趙國的頂梁柱,李牧將軍被昏庸的趙王遷殺死。這種自毀長城的行為,很快招致了惡果,沒了李牧阻攔,秦軍勢如破竹,很快就攻破邯鄲,俘虜趙王。
趙國亡了,趙人頭頂?shù)奶�,赫然變了顏色�?br />
秦國的軍隊接管了邯鄲四門,開始約束進出,秦國的官吏入駐官署,頒布新的律令。秦王甚至親自去了趟邯鄲,親自下令坑殺了小時候苛待過他的眾人及家眷數(shù)百。
卓鐵當時也在道旁觀看秦王威風凜凜的車駕,腦中閃過的念頭卻是:這么大的馬車,要用上多少金鐵才能牢固?
盡管每個趙人都對秦人暗含恨意,但日子總得過下去。雖然不時聽到什么“公子嘉重建趙國”,或者“名士陳馀號召抗秦義士去恒山入伙”之類的事,但卓鐵一直老老實實地干著打鐵生意。
雖然沒從前好混了,但他好歹湊夠了聘禮,與妻子成婚后,很快就生了個兒子。幾年下來,家財不多,但已超過十萬,算中人之家,每隔幾天還能吃上一頓肉。
但今年一開春,噩夢降臨,先是一道“收天下之兵”的命令,邯鄲城內(nèi)的大小金鐵鋪子全部遭到了搜查,大半當場就遭到關(guān)閉。官府要收走市面上流通的武器,并宣布各金鐵鋪子從今以后,將被收歸國家所有,不得再私鑄兵刃……
卓鐵的店鋪的手藝成了國有,地位猶如鐵官奴,每個月只能吃限定的口糧,這也就是罷了,總比淪為刑徒強。
但三月時,更可怕的事情來了!
皇帝又扔來了一張詔書來邯鄲,要求邯鄲城內(nèi)的百工、商賈,泰半遷往關(guān)中!
有的人性格剛烈,抵死不從,抱著家里的樹木就像拉著親人的手,死死不放。那些秦吏兵卒兇神惡煞,用鞭子棍棒驅(qū)趕不開,便拔出戈劍,砍斷人們拽著的樹枝,驅(qū)趕他們啟程。
無情的刀劍把富戶、工匠、商賈和院中的樹木分隔開來,漸漸地,故鄉(xiāng)里閭的大樹漸漸望不見了,邯鄲的城墻也慢慢模糊,他們抹著眼淚,開始了背井離鄉(xiāng)的遠行,成了名副其實的“遷虜”。
“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
一位趙氏公族的大夫悲憤地唱起了歌謠,但還沒引發(fā)趙人響應,他的聲音就猛地停了,這位大夫的尸體永遠倒在了邯鄲城外。
“至少他可以死在故土。”趙國富戶、工商們靜靜地看著那位大夫的尸體,陸續(xù)從他身邊經(jīng)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