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陷入想象，手里的蒲扇一用力，倒是把妻子給弄醒了。
葉子衿其實已經(jīng)醒一會了，看著黑夫在那手舞足蹈，忍俊不禁，她知道，丈夫想事情入神后，便會激動莫名。
但隨即，葉氏又皺起眉來。
“良人乃肉食者，為國遠謀，而妾是女子，眼光沒那么長遠，盯著的，只是尺寸之內(nèi)的東西�！�
她對黑夫說起了一件事，自從黑夫給秦始皇的回復(fù)送出后，她便一直隱隱擔(dān)憂的事情。
“良人建言得陛下贊賞，這是好事，但百慮必有一失，妾近日思索良久，覺得靖邊祠之事，還是有一處不妥�！�
“何處不妥？”
黑夫奇怪，既得了皇帝贊賞，又沒得罪李斯、蒙恬，某人的小伎倆也沒得逞，不是很完美么？
葉子衿卻道：“自良人娶妾，屢屢建言國策，得到陛下賞識，并成為封疆大吏之后，李廷尉，恐怕再也沒法將良人視為他父子提攜的下吏了罷？”
的確，黑夫現(xiàn)在，已不能算“李斯黨”，而算“葉騰黨”了，在波詭云譎的朝堂上，合作者和競爭者，只是細微的差別……
葉子衿覺得，若換位思考，她是李斯的話，對黑夫如此炫目的表現(xiàn)，也會生出“后生可畏”之感，尤其是近來黑夫獨占鰲頭的情況下。
她壓低了聲音，善意地提醒道：“廷尉連同門韓非都能殺，他從來就不是一位心胸寬廣的人啊！”
……
PS：對了，應(yīng)該會有不少“左傳是偽書”的留言。其實吧，說這話的，九成九是沒讀過左傳的，書中海量春秋特有的生活、習(xí)俗細節(jié)實在是難以偽造，我就不老調(diào)重彈了，浙大戰(zhàn)國楚簡了解一下即可。
第0407章
自古以來
七月中旬，代郡首府城北，一座正在拔地動工的祠廟前，當(dāng)?shù)乜な�、郡尉等召集本地官民，大聲宣讀著秦始皇的詔書。
“夫振刷靡夷，掃迅風(fēng)塵，尊天子而攘戎狄，執(zhí)朱旗而平戎庭者，賢能之略也。氣有前往，義無反顧，異域赴而如歸，三族坑而不悔者，國士之勇也�！�
“自平王東遷，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能尊王攘夷、御戎狄交侵、為諸夏開疆拓土者，功莫大于五人：曰管夷吾，曰由余，曰司馬錯，曰秦開，曰李牧�！�
“微管仲，則中夏之人恐被發(fā)左袵；微由于，則無穆公大霸西戎，開地千里；微司馬錯，則巴蜀仍為氐羌之域，開明氏仍行桀紂之暴；微秦開，東胡仍縱馬燕山，遼東仍為胡膻之臭；微李牧，匈奴仍凌暴代北，殺略人民！”
“五子雖為人臣，其為華夏靖邊之功，遺澤后世，朕壯其志，特令邊郡設(shè)‘靖邊祠’以祭之。太原、雁門、代郡、云中四地祠廟主祭李牧，其余四子陪祀。四時祭掃，使其得以血食，亦使之見今邊境安寧，不復(fù)先時喪亂也……”
關(guān)中話念完，土人出身的官吏又用代北方言，大聲重復(fù)了一遍。
聽罷，代郡民眾頓時愣愣出身，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搞錯吧，前些日子，代北郡縣的秦吏，還搗毀了許多個李牧祠，將案發(fā)地的里正、伍老罰款二甲呢！如今卻怎么忽然轉(zhuǎn)了性，秦始皇竟然設(shè)立公祠，祭祀李牧了？
多數(shù)代人只知李牧，秦開略有耳聞，其余三人，便不得而知了，但聽其事跡，都是有靖邊開拓之功？
不過，管仲是齊人，由余算秦國大夫，司馬錯是秦將，秦開是燕將，李牧是趙將，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五個人，卻因為“靖邊”之功，被放到一起祭拜，這倒是新鮮。
在欣喜之余，詔書中反復(fù)提到的“中夏”“諸夏”“華夏”這些詞，也給黔首們留下了些許印象。
在代北趙人心中，秦與趙，絕不是一路人，但若對面有一個東胡人，或者匈奴人，相比之下，秦人雖然貪鄙兇惡，卻好歹也扎髻，穿深衣，吃五谷，可以交談商量。而胡人，則與中國殊章服，異習(xí)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還同代北趙人世代有殺戮劫掠之仇！
所以詔書中將秦、趙、齊、燕都算作一類人，一致針對戎狄，他們也沒什么異議。
管你怎么算！只要能讓代北人堂堂正正祭拜救他們，或者他們父輩于水火的李牧將軍，那就行！
“等祠廟建好后，吾等當(dāng)真能來此祭拜李牧將軍么？”有人仍不信，大著膽子問道。
官吏板著臉道：“祠內(nèi)會有典禮，祠外亦可遙拜祭祀，但不能在民間擅立奇祠！違者依然重罰！”
對這種處置，代人還是很滿意的，都十分期待秋后祭典。
人群之中，一個手持斧斤，身穿褐衣的年輕樵夫心里，卻百感交集。
“大父啊大父，你一生忠于趙國，到頭來，卻遭了王翦老兒的奸計，被趙遷、郭開這對昏君奸臣逼死。不念你二十載奔波，也不念你內(nèi)戰(zhàn)強秦，外御匈奴的功勞。不曾想，到頭來，竟是你一生為敵的秦帝，為你設(shè)立祠廟……”
此人名為李左車，乃是李牧幼孫，詔書中“三族坑而不悔者”說的就是他們家。
十年前李牧被殺后，其三族皆被郭開株連，唯獨李左車藏身在代郡，幸免于難。
次年，邯鄲被攻破，趙亡，公子嘉逃到代郡，為了拉攏代北趙軍，特為李牧平反，代北到處都有的李牧祠，便是那時候建的。但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沒過幾年，代也亡了。
當(dāng)時李左車尚未成年，便在李牧舊部幫助下，隱姓埋名，藏于莽莽代地，如今他自稱李左，靠砍柴為生。
但無人知曉，這個看似尋常的樵夫，一手斧斤揮舞起來，頗有殺伐之氣，竟是有一身武藝。而他在閑暇之余，也會拿出大父遺留的兵法韜略，暗中學(xué)習(xí)，數(shù)年下來，已小有心得，可惜生不逢時，身份所限，沒有實踐的機會……
李左車感嘆完畢后，卻沒有領(lǐng)秦始皇的這份情，大父的遭遇，讓他既對秦沒有好感，但也沒興趣為趙復(fù)國，默然離去。
直到數(shù)月之后，通過在秦國官府為吏的李牧舊部幕僚，李左車才得知事情原委，原來倡議建靖邊祠，讓李牧入祠者，乃是北地郡尉，黑夫……
“黑夫……”
李左車點了點頭，牢牢記住了這個人名。
“看來，貪鄙殘暴的秦吏中，竟也有個記得大父功績的好官！”
……
二十八年七月下旬，留下雁門、代郡設(shè)立靖邊祠的旨意后，秦始皇繼續(xù)著他的北巡之旅，出善無，抵達了云中郡……
才踏入云中地界，軍容整齊的云中騎兵便呼嘯而至，護翼在秦始皇車隊兩側(cè)，他們多來自關(guān)中，是當(dāng)年隨蒙恬滅代伐齊的老卒，個個挺直了腰板，接受皇帝的檢閱。
過武州塞后，秦始皇面前景色大異。
若說雁門、代郡還是農(nóng)牧混雜的區(qū)域，農(nóng)田里閭時�？梢姷脑挘敲丛浦锌�，就全然是一片草原景象了……
這片土地，便是后世呼和浩特一帶，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寬廣空曠的平原在車隊下方延展開來，平坦遼闊直至極目盡頭，像一片汪洋。丘陵山巒不再，連樹林、里閭和道路也沒了蹤影，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風(fēng)起云涌，黃綠相間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整個世界變成了青銅色。
一只獵鷹高高在上，盤旋于深藍天際，而在它下方，是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在咀嚼著入冬前的牧草，努力讓自己多長些膘……
在草原上行駛了兩百里，一行人面前，終于出現(xiàn)了一座白色的城池，它如同點綴在綠色草原上的一顆白寶石，碧藍色的玉帶河流環(huán)繞，美麗不可方物。
這座城，也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云中……
見秦始皇目視云中，蒙恬便向他稟報起此城的由來。
“據(jù)說趙主父時，收服樓煩、林胡后，西進至草原，略胡地，打算在大河西岸筑城，剛筑起部分城墻便崩塌了，恐此地不吉，于是改在河?xùn)|面另選新址�！�
“當(dāng)?shù)厝藗髡f，趙主父縱馬至此，白天見有一群鵠雁（天鵝）在云中飛翔，來回盤旋，鳥群之下似有光。趙主父見此，以為吉祥之兆，遂于此筑城。以鵠雁引，而云中筑，故名為云中！”
秦始皇是崇尚神秘主義的，對此深信不疑，再觀察云中的地理位置，地勢乎坦，水草豐美，宜農(nóng)宜牧，是訓(xùn)練騎兵和放牧戰(zhàn)馬的好地方。
“這片草原，靠了云中城，中夏之人才能牢牢占住罷？疆至河套，云中城生，趙主父的確是不拘泥常俗之人，才能打下這片功業(yè)，可笑竟然餓死于沙丘�！�
秦始皇不知道歷史上自己也跟沙丘這地方有脫不開的干系，只覺得趙武靈王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身為帝王者，權(quán)柄這東西，猶如洪水猛獸，可以叫骨肉變成仇寇，怎么能下放給他人呢？
若有機會，他是會在皇帝位置上一坐萬年的，絕不會玩什么退位讓子！
這也是秦始皇至今未立太子的原因之一。
進入云中城行宮后，秦始皇沒有忙著休憩，而讓蒙恬找來云中地圖，問他道：“趙主父在胡地所建的城池可不止云中，我聽聞，趙長城東起于代，經(jīng)云中、九原，西北折入陰山，至高闕為塞。九原、高闕那邊情形如何？”
九原位于后世包頭，高闕更是遠到河套之北，陰山山口了，這片土地，此時被稱之為“北假”，與河南地相對。
蒙恬如實回答：“稟陛下，趙主父時趙疆域極盛，但長平之后，高闕、九原、云中陸續(xù)失于匈奴之手。二十多年前，李牧大敗匈奴后，收復(fù)云中、九原。至我軍占領(lǐng)太原、云中時，乘著秦趙交兵，九原再度沒于匈奴。匈奴單于頭曼毀九原城，以其磚瓦，在北邊陰山腳下，新筑了一座城邑，稱之為頭曼城，那便是匈奴的單于王庭……”
“哼，跳梁蠢賊！”秦始皇冷哼一聲：
“如此說來，如今秦之北疆，尚不如趙主父時？”
“唯。”
秦始皇皺起了眉，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他認為，秦掃六國，也理當(dāng)繼承六國疆土，比如燕之遼東，楚之豫章、蒼梧，自己都派人打下來了，這也是他不答應(yīng)燕、代請為藩籬諸侯的原因。
作為一個收藏癖，在秦始皇心里，他的帝國疆土尚不算完整，還缺好幾塊拼圖。
九原、河套，這片被稱之為“北假”的地區(qū)，就是其中至關(guān)重要一塊！
他頓時怏怏不樂，讓蒙恬陪同，登上云中城，眺望頭曼城方向，看著若隱若現(xiàn)的陰山，任憑草原上的風(fēng)吹動自己的須發(fā)，良久后才道：
“朕聽說，北假與河南地，古時被稱之為朔方，廷尉，那首詩是怎么說的？”
李斯立刻應(yīng)命：“詩名《出車》，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旂旐（qízhào）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xiǎnyǔn）于襄！”
這詩說的是周宣王初年，命大臣南仲討伐玁狁獲得勝利的頌歌，里面的朔方，世人只知道在周的北面，不過戰(zhàn)國以來，因為世人認為“玁狁”就是匈奴的先世，所以朔方便是北假、河南地。
李斯吟誦完畢后，秦始皇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道：
“朔方乃周時之土，自古以來便被中夏開辟，趙主父能復(fù)其半，以北假建九原城、高闕塞，朕豈會遜色與他，必復(fù)其全境！”
“蒙恬！”
“臣在！”蒙恬一個激靈，登時下拜。
秦始皇手一揮，指著遠方陰山方向道：
“明歲直道修好后，朕要大出兵，擊破匈奴，奪北假、河南地，再推平頭曼城，用頭曼城的磚瓦，尋一處最好的位置，建立一座新城，就叫朔方！”
“若能立此殊功，蒙恬，你，便是大秦的南仲！或許百年之后，你亦能入靖邊祠陪祀！”
第0408章
不朽者
秦始皇目視蒙恬，他對這位將軍寄予厚望。
“若能立此殊功，蒙恬，你，便是大秦的南仲！或許百年之后，亦能入靖邊祠陪祀！”
蒙恬又驚又喜，下拜赫然應(yīng)諾！
一旁的李斯心中頓時了然，皇帝之所以同意設(shè)置靖邊祠，不僅是為了如黑夫所說的，糅合天下人，使諸夏之民一致對戎狄匈奴發(fā)難。還為了鞭策將領(lǐng)，在二十等爵之上，再設(shè)一道讓他們渴求的至高功賞！
世人追求長生者少，但人人都渴望死而不朽。
春秋時，魯國的叔孫豹與晉國的范宣子曾就何為“死而不朽”展開討論。范宣子認為，他的祖先從虞、夏、商、周以來世代為貴族，家世顯赫，香火不絕，這就是“不朽”。叔孫豹則以為不然，他認為這只能叫做“世祿”而非“不朽”。
怎樣的事業(yè)，才能稱之為“不朽”呢？
叔孫豹總結(jié)出了三件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立德是圣賢才能做到的事，可遇不可求。立言是文臣的追求，李斯的一篇《諫逐客書》，已注定他能留名青史。而立功，則是武將的目標(biāo)。
現(xiàn)如今，立功之后配享靖邊祠，赫然成了秦朝武將獲得“不朽”的一條捷徑。
李斯能夠預(yù)見，帝國的將軍們，自此之后，將更加瘋狂地追求邊戰(zhàn)軍功，這也是皇帝樂見其成的吧。
“廷尉，黑夫他似乎總能猜中陛下之欲，并給出一個完美對策啊�！�
李斯不由想起在善無城時，趙高看似無意對他發(fā)出的這句感慨……
“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這是李斯對黑夫的新看法。
不過，李斯也有自己的自信，黑夫之策雖然新奇，正中皇帝下懷，但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嘿，后生雖然可畏，但還是有些天真和稚嫩了。
回到城中后，李斯再度謁見秦始皇，道：
“陛下，臣聞言，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今陛下以御敵靖邊為大功，不論國別，皆入祠祭祀。然自商君變法以來，歷代致力于一統(tǒng)的諸臣，亦有大功于國，豈有李牧、秦開能入祠，成不朽之名，而武安君等功臣卻被遺落的道理？若只立靖邊祠，恐秦人不服。”
秦始皇頷首，這的確是個問題，關(guān)西和關(guān)東的競爭，從秦始皇繼位伊始就沒有停止過。
他之所以能親政，平嫪毐之叛，靠的是關(guān)西宗室、軍功貴族的力量，為此一度要大逐客。但當(dāng)時李斯作為關(guān)東客卿的代表，力勸秦始皇，打消了這個念頭。
于是在朝堂上，秦始皇繼續(xù)起用昌平君、尉繚、李斯、馮氏等東人。但在軍中，他卻開始扶持信得過的本土將領(lǐng)，王翦、李信等層出不窮。
這種模式，可以稱之為“關(guān)西出將，關(guān)東出相”。
眼下天下一統(tǒng)，但關(guān)西關(guān)東這兩碗水，依舊要端平。甚至許多時候，得故意偏向關(guān)西，秦始皇也明白，秦人才是自己帝國的根基。
如今李牧入祭靖邊祠，他的對手王翦等人會怎么想？肯定是酸溜溜的吧。
南郡、北地雖陸續(xù)建有“忠士墓園”，但葬的都是無名小卒。
李斯建議道：“臣以為，可在關(guān)中等秦舊地，另建一祠廟，稱之為勛廟，以緬統(tǒng)一功臣，商君、張子、武安君等，皆可入廟……”
入勛廟有三個門檻，其一，必須對秦的一統(tǒng)有大功；其二，必須做到列侯級別；其三，和靖邊祠一樣，只祭死者，不立生祠。
“廷尉老成謀國之言啊�！�
秦始皇不吝贊賞，但隨即，又問了李斯一個尖銳的問題。
“廷尉覺得，呂不韋該入這勛廟么？”
李斯心里一緊，但依然毫不猶豫地答道：“呂不韋雖對李斯有知遇之恩，但斯實話實說，他不過一投機商賈，竊居相位，借秦之勢，凌駕諸侯，擅國謀私。越韓、魏而東逼趙燕，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增其河間之封。戰(zhàn)勝攻取則利歸於河南，國弊御於諸侯；戰(zhàn)敗則結(jié)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呂氏何功于秦？豈能入廟！”
“廷尉倒是看得明白�！�
按理說，秦始皇應(yīng)該很滿意李斯的答案才對，當(dāng)年他賜書呂不韋，在信中呵斥他：“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于秦？敢號稱仲父！”最終逼得呂不韋自殺。
但此刻，秦始皇依然有些悵然若失，或是回憶起了自己登基之處，呂不韋對自己的悉心輔佐教導(dǎo)罷？
但身為帝者，必須斬斷那點俗人的羈絆，更不能輕生悲憫！做過的事，不可瀆！
“卿言甚善�！�
良久之后，秦始皇頷首道：“追封靖邊之士，也不能忘了為大秦一統(tǒng)海內(nèi)的功臣，這樣罷，回咸陽之后，廷尉且與丞相府、御史大夫合計，何人能入廟，何人不得入，都要好好計較！”
“唯！”
李斯倒退著離開行宮居室，連趙高也退下，室內(nèi)，只剩下了秦始皇一人，若有所思。
說呂不韋無功于國，那是假的，且不說他對先王的擁立之功，若非呂氏，自己可能永遠要留在邯鄲，做一個被遺棄的秦國王孫。
而呂不韋執(zhí)政期間，所做的最大貢獻，便是為秦一統(tǒng)后的制度做籌備，編篡呂氏春秋，諸侯之士斐然爭入事秦。
親政之初，秦始皇也曾煩惱，自己該如何面對呂不韋遺留下的威勢名望？
最后，他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想讓天下忘記一個人，那就要建立勝過他十倍百倍的功績！
當(dāng)所有人被太陽發(fā)出的光芒所炫，便不會在意邊上的暗淡星辰了。
果然，海內(nèi)一統(tǒng)后，世間已沒多少人記得呂不韋的功績了。
現(xiàn)在秦始皇打算做的事，與當(dāng)年有些類似，他孰視北假、河南地的地圖，喃喃自語道：
“讓代北之人忘記李牧最好的辦法是什么？”
是一味禁絕李牧祠，逼迫趙人遺忘他么？恐怕行不通。
最好的法子，是立下比趙主父、李牧、秦開等加起來，還要大的功業(yè)！
治隆三代，遠邁趙燕！
讓后世百姓在靖邊祠中悼念祭祀的對象，變成秦始皇帝手下的諸多將領(lǐng)！讓他們?nèi)盒氰驳墓饷ⅲ牙钅燎亻_也牢牢遮掩。
那樣的話，真正達成不死不朽的，是他們么？還是他，雖不入祠，卻無人會遺忘的秦始皇帝�。�
“朕要使朔方立為郡縣，驅(qū)逐胡戎，讓北疆遙城晏閉，牛馬布野，百世無犬吠之警，黎庶無干戈之役！”
“朕，誓滅匈奴！”
……
秦始皇北巡云中，劍指匈奴之時，陳平一行人，經(jīng)過數(shù)月跋涉，走走停停，也終于抵達了他們的終點：匈奴單于王庭，頭曼城！
第0409章
胡馬追隨出蹛林
三月底從北地郡出發(fā)，不知不覺四個月過去了，陳平隨身攜帶的紙張上，已畫出了一個大圈：
蕭關(guān)到花馬池，400余里；花馬池到賀蘭草原，300余里；賀蘭到白羊，400余里；白羊到樓煩部所在的“庫結(jié)沙”，400余里……
一路上，陳平也吃了不少苦，風(fēng)吹日曬，小白臉幾乎成了小黑臉，只是略遜黑夫。這倒沒什么，他心情最忐忑的，還是進入庫結(jié)沙的時候。
中原人對陌生的沙漠，是談之色變的，楚人在《招魂》里想象過沙漠的景象：“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楚人認為，流沙底下，就是恐怖的雷淵，一旦被卷入，人的骨頭就會糜爛潰散。沙漠中，五谷不能好好生長，只有叢叢茅草可充食物。沙土能把人烤爛，想要喝水卻點滴皆無。紅螞蟻大得像巨象，黑蜂兒大得像葫蘆，四處都是空曠死寂之域……
陳平也生怕自己進去就出不來，心情是有些抗拒的，但真正進入沙漠后，陳平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那么夸張。
只要挨著大河走，他們便不會迷失方向，還有足夠的淡水解渴。當(dāng)?shù)氐臉菬┫驅(qū)н�自豪地告訴他們，即便是在沙漠最深處，他也有許多種方法，在看似干涸的地方找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