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遠(yuǎn)征軍的將吏士卒敬愛扶蘇,敬愛他們的將軍,紛紛請扶蘇為這座城命名。
隨著秦朝在塞北、河西走廊、西南夷、百越皆有新開辟的疆土,命名成了屢見不鮮的事,而每逢設(shè)立新地,郡級別的名,比如“朔方”“張掖”,要奏稟皇帝,可縣、鄉(xiāng)、邑之類,因?yàn)樘�,則可由前線將領(lǐng)代勞。
作為統(tǒng)帥,扶蘇無疑是有這資格的。
眾情難卻,扶蘇思索片刻后,想起了一首詩。
“溥彼韓城,燕師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實(shí)墉實(shí)壑,實(shí)畝實(shí)藉。獻(xiàn)其貔皮,赤豹黃羆……”
過去他學(xué)此詩時,不懂其意,如今這首《韓奕》念來,卻別有一番感觸。
那是數(shù)百年前,周宣王力圖中興,搞了很多大動作,例如派尹吉甫壓服南淮夷,又北伐玁狁以御外侮,遷申侯于謝邑鎮(zhèn)守南方要沖,以秦人的祖先秦仲為大夫,命他征西戎。
而在周朝的東北邊,則封韓侯擴(kuò)建韓城,驅(qū)逐滋擾燕國的貊人,那些貊人被燕韓聯(lián)軍所逐,遂東奔至遼東、朝鮮,與濊人合流,這才有了今日朝鮮周圍部族林立的局勢。
如今扶蘇東征至此,也算是“其追其貊”,而建立此城,目的是“實(shí)墉實(shí)壑”,商賈們則四處尋找皮貨,讓蠻夷“獻(xiàn)其貔皮”。
這世上,再沒有像這首詩一般,符合他們處境的了。
于是扶蘇道:“吾等深入濊貊之地,也算繼承周時韓侯之任,而此地南控三韓,不如便叫‘韓城’!”
……
“韓城?”
當(dāng)半個月后,扶蘇給新城邑命名為“韓城”的消息傳到膠東時,黑夫郡守在家里發(fā)了好大的火,摔了個杯盞,還罵道:
“都說我取名不雅,你看看,扶蘇取的這什么破名!”
葉子衿挺少見黑夫如此氣急敗壞,還是為了這種小事,不免有些詫異:
“繼《韓奕》之志,控三韓之地,故曰韓城,有理有據(jù),哪里不好了?”
“不好,就是不好!”
黑夫搖頭,氣鼓鼓地說道:“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是‘韓’!”
他又發(fā)狠道:“遲早有一天,我要將那城名給改了!”
“這話說的�!�
葉子衿蹲下身子,收拾被黑夫撥到地上的杯盞,光潔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拾起碎片,似是無意地說道:
“若是扶蘇公子做了二世皇帝,他說的話,命的名,便是金科玉律,這城名,良人,你能改么?”
妻子一句話,就殺死了話題,黑夫沒了說氣話的興頭:
“此言何意?”
葉子衿轉(zhuǎn)身,面帶憂慮:“父親來信說,陛下近來罷朝越來越多,過去他多勤勉啊,不批閱完奏疏就不休憩,眼下咸陽宮的燈,卻熄的越來越早,興許是懈怠了,可以皇帝的性情,怎可能怠政?父親猜測,或許是身體不適……”
“君上多病,國無適嗣,朝野上下,都懸著顆心。眼下長公子扶蘇遠(yuǎn)在海東,不得寵愛,卻又聽聞,陛下近來頗愛幼公子胡亥,�?渌闪顚W(xué)得好。良人知道,教授胡亥的律令夫子是誰么?”
黑夫不言,蹲下身,拾起一片陶片,兩指捏住,放在自己和妻子雙目之間。
二人的目光,透過銳利的陶片邊緣,交織在一起,窗外是春意盎然,可那鋒芒之寒,甚于海東霜雪。
“我自然知道。”
黑夫笑道:“不是別人,正是屢屢救駕的大功臣,中車府令,趙高!”
第0613章
胡亥
秦始皇三十四年四月初,公子扶蘇在異域建立城邑,宵衣旰食,索敵追擊,而咸陽宮內(nèi),卻是一副悠然恣樂的情形。
一場奢華的皇室宴饗之上,有位身著朱玄深衣,頭戴遠(yuǎn)游冠的年輕公子,正站在席間,負(fù)手侃侃而談,似是在背誦著什么……
“利出一孔,則國多物;出十孔,則國少物。守一者治,守十者亂。”
他眼睛透亮,自信十足,口中背的,正是《商君書》里的《弱民》一篇,不但能誦,還說了一番自己的見解。
“譬如楚國,楚地非不大也,民非不眾也,甲兵財(cái)用非不多也;戰(zhàn)不勝,守不固,此無法之所生也……”
言罷,公子胡亥喜滋滋地朝御座上,比一年前又老了幾分的秦始皇拱手:“父皇,兒說的如何?”
秦始皇面對扶蘇時,永遠(yuǎn)是板著臉的,可對待自己的少子胡亥,卻是捋著胡須,滿意地笑道:
“背得不錯,說得很好。明主察法,境內(nèi)之民無辟淫之心,游處之士迫于戰(zhàn)陣,萬民疾于耕戰(zhàn),這才是強(qiáng)國所為!亦是秦能一統(tǒng)的根本!”
言罷,指著席末兩個年紀(jì)略長的兒子公子高、公子將閭道:“至少,比汝二人的磕磕巴巴強(qiáng)多了�!�
公子高和公子將閭方才也背了一通他們所學(xué)的律令,卻遠(yuǎn)不如胡亥順暢,此刻被秦始皇批評,連忙起身道:
“父皇責(zé)備的是,兒臣等,皆不若胡亥聰慧……”
二公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都有些怕秦始皇,在皇室,最難相處的關(guān)系,亦是父子……皇帝十多個兒子,不怕皇帝的,只有兩人,長子扶蘇,幼子胡亥。
相比于扶蘇敢直言進(jìn)諫,君臣父子之間常有爭執(zhí),胡亥則是另一種類型,在他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敢揪皇帝的胡子!皇帝也不氣惱,甚至低下頭讓他揪,漸漸長大了,胡亥也圣寵不衰。
其他公子的身份,除了兒子外,還有人臣。唯獨(dú)胡亥,只有為子的親情,卻沒有為臣的生分,這或許也是皇帝最喜歡他的一點(diǎn)。
眼下,秦始皇又不吝嗇地夸獎起胡亥來:
“胡亥是不是最聰慧的,朕不知道……”
“但卻是最認(rèn)真的,他從小喜好玩樂,可奉我之令,隨中車府令學(xué)律令時,卻也老老實(shí)實(shí),朕曾去看過,趙高在講解時,胡亥在案前抓耳撓腮,東張西望,恨不得去外面的春天里玩?zhèn)痛快,可最終卻能忍住,安靜學(xué)完律法……”
言語里,包含著欣慰,秦始皇看向胡亥身后的趙高:“中車府令,你教得不錯!”
趙高連忙出列:“臣只是奉命行事,公子天資敏銳,學(xué)什么都快。”
趙高在那場震動天下的莒南刺殺里,為了保護(hù)秦始皇,被驚馬所傷,廢掉了一支胳膊,自此以后,再也不能親自為秦始皇駕車。
但中車府令的職位,得到了保留,可以隨時出入宮中,同時,他還得了個新差事:做胡亥的老師!
書法、律令、斷獄,這是一個秦吏必備的基本素質(zhì)。
但在秦朝,公子也必須習(xí)得這些技能,并懂得“法”對于帝國的重要性!
秦能出六代賢君,是運(yùn)氣極佳,但也是必然!不管哪一位公子成為新君主,哪怕是恨極商鞅本人的秦惠文王,能殺其人,卻能留其法。
只可惜,還是出了扶蘇這么個異類,秦始皇吸取教訓(xùn),更加強(qiáng)了對諸公子的律令教育。
而這三者,恰恰是趙高所擅長的,而且,他也有一套法子,讓喜好玩樂的胡亥服服帖帖地學(xué)進(jìn)去。
一通夸獎,讓胡亥成了宴饗的主角,皇帝還同意,今天胡亥可以多喝幾杯。
胡亥自然高興,起身向秦始皇敬酒賀壽,飲罷,卻又像個好學(xué)寶寶一樣,問了一個問題。
“父皇,我雖熟讀了律令,但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秦始皇不再像以前那般豪飲,只是輕輕抿了一口,忍住咳嗽的欲望,問道:“何事?”
胡亥道:“商君書上說,利出一孔,則國多物;出十孔,則國少物。所以大秦才要抑制商賈,提倡本業(yè),可近來我聽說,膠東卻成立了一個‘海東商社’,鼓勵齊地的十三家大商賈經(jīng)商,這件事是父皇允許的,卻與商君之言不同,這是為何?”
秦始皇卻笑了笑,指著胡亥腰間的飾品道:“那是何物?”
胡亥拿起腰上的華美垂飾:“此乃夜光之壁�!�
秦始皇又指著他頭頂?shù)聂ⅲ骸邦^上之笄又是何物所制?”
胡亥笑道:“父皇,這是象牙簪�!�
秦始皇繼續(xù)問:“手中之杯呢?”
胡亥低頭看了眼:“犀角之杯�!�
秦始皇點(diǎn)頭:“你可知,這些物件,都來自何處?”
胡亥這下答不出來了,秦始皇讓趙高代為解答。
趙高博學(xué),遂道:“夜光壁來自江漢隨縣,象牙簪產(chǎn)自豫章,而犀角杯,則是長沙郡貢物�!�
秦始皇頷首:“不止這些物件,方才讓汝等去挑外廄的駿良駃騠,來自塞北,看看周圍的宮女,她們身上的阿縞之衣,來自薛郡、濟(jì)北,宛珠之簪,來自南陽,錦繡之飾,乃是蜀地所產(chǎn)�!�
“此外,還有江南金錫,巴郡丹青,以上種種,皆是從天下各處運(yùn)來的物產(chǎn),但胡亥,你可知道,除了一部分是貢品外,其余大部分,是由誰人所運(yùn)?”
胡亥想了想:“莫非是……商賈?”
秦始皇道:“沒錯,正是商賈,以上之物,皆貴人所喜好的奢靡之物,多是商賈運(yùn)抵咸陽。此外,更有五谷、桑麻、牲畜、毛皮,乃是百姓衣著飲食與養(yǎng)生送死所必備的東西。又是怎么來的?待農(nóng)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最后,商而通之!”
“商不出則三寶絕,朕深以為然,故商可抑,卻不可絕!故在塞外,在巴蜀西南夷,亦有烏氏倮、巴清家的商賈,為官府轉(zhuǎn)運(yùn)財(cái)貨�!�
商鞅在律令上降低商賈的地位,對其課以重稅,以此壓制這類人群,仿佛告訴人們:商賈皆賤,奸猾而不務(wù)正業(yè),不是好東西,勿要為賈!
可秦始皇卻有不同的認(rèn)識,他覺得,重點(diǎn)在于,商賈能不能被官府管住,對國有無用處……
作為親自扶持尊崇兩位巨賈的君主,秦始皇心里很清楚,商人對國家有害么?是有害,容易削弱本業(yè)。但商人對國家有利么?也有利。不僅是交易有無,從早年利用烏氏、巴清時,秦始皇就發(fā)現(xiàn)了,貨殖之事,讓商賈來做,不僅盈利更多,行事也更為方便。
尤其是對蠻夷戎狄之地,秦始皇將西北貿(mào)易交給烏氏,西南交給巴氏,北邊長城附近,近來興起了一位名叫班壹的商人,在替蒙恬與東胡貿(mào)易,而剩下的東邊,海東之地,似乎也有搞頭……
對黑夫的提議,秦始皇并沒有搬出律法,斷然否決,而是同意讓他在膠東這塊“特區(qū)”上試試看,畢竟黑夫保證,能掙比算緡更多的錢。
而那十三家商賈,不過是官府利用的對象,隨時可以拋棄,或者殺雞取卵!
“更何況,齊地尚賈,與關(guān)中的確有些不同,商君不是也說了,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若是死守舊法,豈不變成了甘龍、杜摯?”
“陛下所言甚是!”
秦始皇結(jié)束了解釋,群臣皆咂舌,這還是他們認(rèn)識的皇帝么?換了其他公子發(fā)問,皇帝大概會冷目一瞥,讓他們滾回去自己領(lǐng)悟,唯獨(dú)對小兒子胡亥,才會和顏悅色地說這么一大通……
“陛下對公子胡亥,的確大為不同啊。”
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的大臣,難免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胡亥也作恍然大悟狀,拊掌道:“原來如此,這么說來,尉將軍因地制宜,還真是位能吏!”
對黑夫的議論到此為止,秦始皇撫了撫胡須,聊起了今日的正題。
“古人二十而冠,秦制,公子二十一方冠,帶劍。但朕思及黔首十七傅籍,故公子冠禮,亦與黔首同,以示律令之下,公子與庶民皆須尊之!”
群臣都知道,這次提前冠禮的,有三人,公子高、公子將閭,公子胡亥,他們分別是20、19、18,看上去是為了讓公子將閭提前行冠,好按照盟約,迎娶朝鮮公女,可實(shí)際上,這場及冠宴的主角,卻完全成了胡亥。
公子高和公子將閭對提前及冠,并不怎么開心,成年不一定是好事,一旦成年,就會徹底離開宮室,去屬于自己的府邸生活。
及冠后做什么,便成了困擾公子們的一大問題。
畢竟秦始皇已下定決心,絕不開封建倒車,讓兒子們做諸侯,所以儒生才抨擊他“今陛下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
按照秦律,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雖然作為皇帝的直系宗室,依舊擁有崇高地位和享受,可一旦山陵崩,這些舊日公子,往往會迅速失去富貴。
何也?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必不得善終。
在法律上,公子們只要沒有功勞,便依然是“庶民”,不能得到爵位,也不能擔(dān)任對應(yīng)的官職,比如執(zhí)掌軍隊(duì)等。長子扶蘇也是因?yàn)殡S黑夫北征匈奴作為監(jiān)軍,混了一波大人頭,被特殊照顧成了“左庶長”,才得到統(tǒng)兵資格的。
所以諸公子及冠后,總會想方設(shè)法,找點(diǎn)事情做,至少也要有被皇帝提升爵位的理由,這樣才能避免富貴迅速消失。
公子高請求,說他希望能去御史府,近來張蒼奉秦始皇之命,在編篡《國史》,公子高從小喜歡讀史書,想去看看。
公子將閭則有他自己的使命,與朝鮮公女成親,成為維系這段宗藩關(guān)系的紐帶。
秦始皇最關(guān)心胡亥,獨(dú)獨(dú)問他道:
“胡亥,你呢?你想做什么?”
這話問的,似乎胡亥說什么,秦始皇都會欣然答應(yīng)般。
群臣的目光偷偷瞥向公子胡亥,這個滿臉爛漫的少年,卻理所當(dāng)然地笑道:
“父皇,胡亥也不想做什么事,只是覺得,人生在世,宛若乘坐六馬快車馳過缺隙,轉(zhuǎn)瞬即逝。我不求什么,就希望能夠在活著的時候,窮盡耳目之所喜好,享盡心志之所欲望,一直等到天壽耗盡的那天,可乎?”
宴席上所有人都驚了,胡亥此言,無疑是當(dāng)眾宣布:“我的夢想,就是做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第0614章
賭徒
“夫子,你可害慘我了。”
是日,飲宴結(jié)束后,出宮的路上,趙高和胡亥這對師徒同車而行。眼看離開了宮室,胡亥也不拘禮數(shù)了,像個市井惡少年般,大咧咧地箕坐著,還開始埋怨對面的趙高來:
“夫子讓我實(shí)話實(shí)說,不必掩飾,于是父皇問及冠出宮后欲做何事,我便說愿富貴享樂,恣意山水,不欲做任何事,結(jié)果卻被父皇好生斥責(zé)了一通,說我缺乏志向……中車府令,你怎么能這樣害你的弟子��!”
雖是埋怨,但從說話的口氣來看,二人的關(guān)系極其親密。
趙高笑道:“怎能說是臣害的?那一席話,難道不是發(fā)自公子肺腑么?”
那些話,的確不是趙高教的,而是胡亥真實(shí)所想,這位公子才18歲,作為少子,他從小享盡榮華,頗受秦始皇寵愛,得以承歡膝下,也成了諸子中,與皇帝最親近的一個。
這么多年來,他目睹父皇一生汲汲于政務(wù),宛若堯王禹后一般辛苦,而當(dāng)天下偉業(yè)大成時,卻面臨病痛的折磨,苦于生命的短暫,開始尋藥求仙,苦苦期求,卻總是失望而歸。
胡亥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英明神武如父皇,本該盡享天下之利,被這些繁雜之務(wù)糾纏,不得抽身。
有一次醉酒后,他便對趙高吐露:
“若我為皇帝,必不如此,只管游山玩水,治理天下的事,交給丞相、御史大夫和廷尉百官去做不就行了?”
本該是天下最有權(quán)勢,有自由的人,反倒像是戴著枷鎖,蹣跚前行,活得像個囚犯,胡亥對此很不理解。
雖然事后胡亥不承認(rèn)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但小小少年心里,已經(jīng)生出了“人生苦短,當(dāng)及時行樂”的想法。
只是身為皇室成員,肩負(fù)責(zé)任,這種想法,裝在心里就行,萬萬不能說出來,胡亥也只對他絕對信任的趙高才吐露過,可趙高卻鼓勵他說出來!
“陛下喜歡公子的,便是這種真性情�。∪羰钦毡鞈懭�,憂國憂民,那與長公子有何區(qū)別?”
胡亥對趙高信之不疑,今日便大著膽子說了,結(jié)果卻被斥了一通,心情郁悶可想而知。
“那哪里斥責(zé)啊,明明是憐愛。”
趙高卻搖頭,對秦始皇對胡亥的申飭,他有不同的理解。
“若是公子那番話惹怒了陛下,陛下又怎會說,等夏天巡狩燕地,去碣石宮避暑時,要帶上公子,讓你去長長見識,見見世面呢?”
秦始皇稱皇帝十年,經(jīng)歷了四次巡視,已經(jīng)走遍了趙、楚、齊、魏、韓,唯獨(dú)燕地沒去過。在今日筵席上,他決定入夏后巡狩廣陽、漁陽、右北平,一來是為了催促扶蘇、黑夫的海東征戰(zhàn),二來也是對海上求仙念念不忘,齊地沒著落,就想去燕昭王筑的碣石宮看看。
過去胡亥年紀(jì)小,秦始皇出巡也不帶他,可這次不同,胡亥是唯一被點(diǎn)名同行的公子,可謂恩寵至極。
胡亥這才相信了趙高的話,轉(zhuǎn)憂為笑!
哪個兒子,不希望得到父親的夸贊和欣賞?哪怕真心想做個廢物,就此快樂一生的胡亥,也不例外……
更何況,還能隨皇帝巡狩。
胡亥眼里露出了向往之色:“此番能隨父皇北巡,本公子,終于不用局限于這咸陽一隅之地了�!�
趙高亦投其所好,繪聲繪色地描述道:“燕趙之景頗為壯麗,邯鄲洛陽亦是形勝佳麗之地,尤其是邯鄲,那的女子名滿諸侯,她們喜歡彈著琴瑟,舞動長袖,踩著跕屣,用眼挑逗,用心勾引,游走于富貴之家,向貴人獻(xiàn)媚討好,只希望能被諸侯或封君納入后宮,享受榮華。像公子這種飾冠劍,連車騎者,一看就非富即貴,必大受邯鄲女子追捧!”
浪蕩公子最喜歡的,便是這種女人,胡亥聽得入神,別看他們這些公子王孫富裕安逸,可律令嚴(yán)明,無事不得隨意游走,更別說欺男霸女了。胡亥十八年來,最多遇到狩獵避暑,去上林苑、甘泉山里跑一跑,其余時候,很少出遠(yuǎn)門。
至此,胡亥已經(jīng)將今日之事,當(dāng)成趙高的功勞了,高興地說道:
“我就知道,夫子必不會騙胡亥!”
……
與胡亥分別后,趙高坐在回家的車上,陷入了沉思。
秦始皇身體日漸不適,高大的軀體開始乏力,各種病兆紛沓而來。尤其是前年遇刺后大病一場,龍?bào)w越來越糟糕。事關(guān)機(jī)密,尋常朝臣對此一無所知,只能從皇帝減少的朝會數(shù)量來猜測,可作為近臣,趙高心里卻門清。
“陛下,恐怕沒幾年好活了……”
樹倒猢猻散的那天隨時可能到來,作為聰明人,趙高也在暗暗為自己的未來做著準(zhǔn)備。
作為皇帝指派給他的弟子,胡亥,便是趙高最上佳的選擇!
眼下秦?zé)o太子,扶蘇被遠(yuǎn)遠(yuǎn)支使出去,這種情況下,諸公子,要說對皇位沒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一心想做個廢物的胡亥,喝醉時也和趙高說過“我若為帝”這種話。
但有人渴望皇位,是貪戀其至高無上的權(quán)勢,那種執(zhí)掌天下的感覺�?珊ゲ煌�,他貪戀的是位高之后,享樂人生帶來的心安理得。
所以趙高雖屬意于胡亥,卻沒有直接推著他加入奪嫡的競爭中,處處搶著出風(fēng)頭,而是選了最穩(wěn)妥的路:
聰明伶俐,遵循律令,孝順,卻對做皇帝不感興趣……
“少子,不就該是這樣么?”
趙高露出了笑,他和黑夫一樣,雖然出身卑賤,但卻好學(xué)而自強(qiáng),從文盲到書法大家,花了足足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