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對律令書史,趙高也頗有涉獵,他知道,古往今來,雖然繼承多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但長子,尤其是庶長子不得繼位的例子,真是太多了。
晉獻公、齊桓公、趙武靈王,皆為一代雄主,或中興國家,或開創(chuàng)霸業(yè),可他們到了晚年,被女人吹了吹枕邊風(fēng)后,仿佛忽然就變糊涂了,不喜長子,偏愛幼子,最后導(dǎo)致廢長立幼。
可就趙高看來,這不一定要全怪到女人頭上,歸根結(jié)底,那是因為,至高無上的君主之權(quán),是不能與人共享的……
君王很早就有許多嬪妃,相應(yīng)的,長子也來得特別早,他們與父親年紀(jì)相差不會太多,有的甚至只差十來歲。往往君主未衰,長子已壯,開始涉及政務(wù)……
這會讓君主極不舒服,只覺得長子的任何表現(xiàn),都是處心積慮收買人心。尤其是喜歡和父親唱反調(diào),提出不同政見的公子,更會被認(rèn)為是迫不及待,想要坐一坐那君榻了……
父子失和離心,便難以避免。
而秦始皇和扶蘇,早已失和多年,父子二人對如何治理天下,分歧太大,每次都以爭論強諫結(jié)束,不歡而散。
皇帝索性將扶蘇踢得遠遠的,一來讓他去歷練,知道點世事艱難,二來,耳邊也能清凈些。
相反,少子胡亥,除了秦始皇考校他律令,是從來不會主動談及政務(wù)的�;实蹖ィ矝]有過分的期待。
他模樣類秦始皇年輕時,貪玩但又能用心學(xué)習(xí),性格灑脫直白,不爭權(quán)勢,不會處心積慮圖謀皇位,對父皇的孝順,是發(fā)自內(nèi)心,而不是另有所求……
這便是趙高為胡亥設(shè)計的形象,這樣的小兒子,皇帝會不喜歡么?
這只是奪嫡之爭的第一步,不能一蹴而就,但卻能經(jīng)常立于君側(cè),一旦時局有變,便有機會更進一步!
和凡事都要深思熟慮,長久謀劃布局后再去做的黑夫不同,趙高是一個賭徒,鐘情于那些稍縱即逝的機會!
出手快準(zhǔn)狠,休說一擲千金,就算賭上自己的命,趙高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包括兩年前,在那場紛亂的刺殺中,電光火石間,趙高拼了命也要廢掉一只手,以此換來皇帝無保留的信任!
“下一次豪賭,賭的,便是一生的權(quán)勢富貴了!”
摸著斷掉后無力垂下的左臂,趙高露出了笑。
“只是不知,賭桌對面的人,會是誰呢?”
……
秦始皇三十四年五月,就在皇帝身體稍好,準(zhǔn)備帶著公子胡亥和一眾群臣,開始新一輪的巡游時,從南方傳來了一個好消息:
“為陛下賀!”
丞相李斯呈上了來自嶺南的軍報。
“將軍屠睢苦戰(zhàn)數(shù)月,已斬西甌君,甌人大潰,東甌、閩越、南越皆捷報頻傳,年內(nèi),必能平定百越!”
第0615章
南方不可以止些
秦始皇三十四年,五月下旬,在屠睢奏報稱“年內(nèi)必能平定”的西甌地區(qū),離水下游,被命名為“蒼梧”的秦軍駐地,營寨崗樓之上,士兵們卻在垂眉不展地看著這陰雨連綿的天氣。
“這雨怎么還不停�!�
一位來自關(guān)中五百主只感覺身上都快發(fā)霉了,便問自己的屬下:“陳嬰,南方都這樣?”
被五百主一問,百夫長陳嬰連忙應(yīng)道:“上吏,這嶺南氣候,與淮南大為不同,在我家鄉(xiāng)東海郡,五六月雖也有雨,但最多就下七八天。但這嶺南,比江淮更為濕熱,竟然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個月,都沒消停的意思�!�
五百主搖頭嘆息道:“過去有七國,北方六個,南方就楚國,我總以為南邊地方小,來到之后才曉得,竟和北方一樣大!”
“耳聞不如眼見�!�
陳嬰笑著應(yīng)和,是啊,只有被強征入伍來到嶺南戍守,他才知道,故鄉(xiāng)對南方談之色變的傳說,竟是真的……
他家住�?|陽縣,是典型的東楚人,十年前,王翦滅楚,大軍包圍壽春。陳嬰和縣里的子弟被調(diào)去去救援,不曾想,半路被一個叫“黑夫”的秦吏給截住,將他們?nèi)糠斄耍笥直浦侨喝死�,年紀(jì)最長,也最為忠厚的陳嬰為秦軍帶路。
不久后,壽春被攻破,楚國滅亡,東陽也成了秦國東�?ぶ蜗碌囊粋縣,陳嬰渾渾噩噩回到東陽后,因為協(xié)助秦軍的不光彩經(jīng)歷,沒少被鄉(xiāng)人詬病,但也因禍得福,在縣里做了小吏,得了一門差事。
十來年下來,陳嬰也四十多歲了,雖然勞役賦稅繁重,世道不太平,但這都與陳嬰無關(guān),老老實實做事,吃著俸祿,只是偶爾聽聞那個曾馭使過他的“黑夫”官運亨通,接連立功,打匈奴,平叛亂,只差一步就能封侯了……
陳嬰將這件事當(dāng)趣聞,回家給母親說了,那個曾讓他惜命,勿要為必亡楚國送命的睿智老娘,卻停下了做著的針線,讓陳嬰告假,去膠東走一趟,拜訪這位故人。
陳嬰?yún)s不樂意做舔狗,他說:“母親,豈有聞人富貴便去逢迎的道理?那與逐臭之蠅有何區(qū)別?再說,他也不一定記得我,大老遠跑去,若說不知陳嬰為何人,豈不尷尬?”
“這不是逢迎富貴,而是為來日計。”
陳母雖不識字,卻也有不一般的見識,她給陳嬰分析說,雖然自己足不出戶,也聽聞遠方有人造反。眼下,東陽縣里,官府和輕俠少年的沖突愈演愈烈,更有大批人開始偷偷向山澤林地流竄,只為逃避官府的苛政。而官府對這批人,也是抓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
她總覺得,再這樣下去,世道遲早要亂,聽聞膠東太平,若陳嬰能去膠東見見那黑夫,或可想辦法留下做門客,將家人接過去,就算不能,以后若有事,也能仗著他的名頭嚇唬人。
陳嬰最后還是沒聽母親的,但過了兩個月,他就后悔了!
……
秦始皇三十三年,決意南征,征兵的主要對象是三楚人士,東陽縣陳嬰也被推了出來,作為官吏,押送士卒去前線。
陳嬰那個悔啊,若是他聽了母親的話往膠東跑一趟,不就能避開這次劫難了?
可事到如今,刀架在全家人脖子上,他只能硬著頭皮領(lǐng)命。
聽說是要去嶺南,東陽縣被征召的人家皆懼,當(dāng)夜就拖家?guī)Э谔恿瞬簧�,被官府抓回來后,全家淪為刑徒,男丁直接戴著枷鎖,繼續(xù)上路!
為他們送別時,士卒的家人都披麻戴孝,送到城門口,哀聲不絕……
他們唱的,是一首在楚地很流行的葬歌,《招魂》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在中原看來,楚人已居國南鄉(xiāng),可在這群典型的南方人心里,嶺南也是極其可怖的地域。
他們聽說,那里的越人額上刻花紋,長著黑牙齒,喜歡砍人頭,用人肉作為祭祀,供奉給邪神,還把人骨頭腦髓磨成漿滓,喂養(yǎng)自己的孩子……
除了野蠻人,南方還有無數(shù)怪物,那里毒蛇如草一樣叢集,食腐的大狐貍到處都是,雄虺蛇長著九個腦袋,卻來去迅捷,最喜歡吃人的心肝。
這么可怕的地方,就算是死了,魂魄也不能往之,何況是活人呢?東陽人根據(jù)這些印象,認(rèn)為去嶺南的人,九死一生!
這種懼死心理下,一路上,逃亡便持續(xù)不斷,楚人寧可跑進江河里做流寇,也不愿意去南方送死,陳嬰他們縣征召一千人,抵達衡山郡邾城時,只剩下七八百……
率長、五百主被株連砍頭,可再往下,也不好再殺了,派了位秦吏來管著,行軍時夾在兩支關(guān)中兵中間,逃亡這才消停下來。
這時候,陳嬰又生出了一個念頭,他很希望,自己這支部隊會被派去豫章,那是黑夫打下來的,其舊部遍布各地,陳嬰記得,當(dāng)年有一個叫季嬰的,沒事喜歡與自己閑聊,現(xiàn)在大小也是個官吧?若能遇上,或許能求他幫襯幫襯。
可讓陳嬰絕望的是,大軍直接開至長沙郡,又作為輔兵,隨屠睢南下西甌……
足足走了三個多月,才從東楚抵達南楚,足見楚地之廣袤,這期間,飲食口音還算熟悉,能略微安撫下楚兵們驚懼的心。
初到長沙郡時,時間已是秋冬,不見打仗,只是被安排去挖掘河道——前線監(jiān)御史祿決定,在這里修筑一條運河,解決后勤補給的難題。
運河不長,數(shù)十里而已,但繁重的工期,還是累死了不少人,當(dāng)水道貫通,秦吏們喜滋滋向秦始皇匯報靈渠第一艘糧船成功通航的好消息時,卻沒人提,在運河兩岸,已多了上千座墳頭,死者皆楚人也……
花了半年時間開辟靈渠后,士卒、民夫未得休息太久,接下來,便是前所未有的遠征!
百年前,吳起開發(fā)揚越,也是止步五嶺,嶺南那片神秘而未知的土地,極少有中原人踏足……
但隨著秦始皇一聲令下,八萬大軍翻越了山巒重疊,林莽如海的山嶺后,正式進入百越之地。
最開始時,戰(zhàn)爭順利得超乎想象,秦軍每到一處,都捷報頻頻,西甌人像是怕了,放棄自己的聚落,但也燒毀了無法帶走的一切東西:屋舍、牲畜、稻田,留給秦軍的,是一地灰燼和被污染的水源。
按照中原的思維,得地便是勝利,秦軍喜滋滋地接收一切越人放棄的平壩區(qū)域,重新建立營寨。
屠睢甚至不聽勸阻,將八萬大軍分開,扼守要道,而他的駐地桂林,卻陷入了空虛……
據(jù)說,屠睢還在桂林做了種種惡行,比如毀掉甌人的祭祀圣地,將那些部族君長都老才有資格享受的崖棺,從山上扔下,尸骨散落滿地。
屠睢,無疑成了甌人最痛恨的人。
入春后,糧食吃緊,想要回到平壩種地的西甌人終于按捺不住,他們?nèi)绯彼銢_出山林,向桂林發(fā)動進攻。卻中了屠睢的計策——這是一場引敵入甕的伏擊,而那誘人的魚餌,就是屠睢自己!
桂林血戰(zhàn),秦軍通過靈渠,快速抵達前線的援兵反包圍了甌人,將他們沖散,但甌人仗著熟悉地形,還是找到了退路,君長譯吁宋親自斷后,卻被一個叫“趙佗”的都尉率部追上,突圍時遭弩機射殺!
譯吁宋死后,大半甌人再次退入山林,而許多甌人在軟弱的“都老”帶領(lǐng)下,投降秦軍。
秦人控制的地域進一步擴展,兵力徹底分散,陳嬰他們,就被派到離水下游的蒼梧駐扎,這里是通往南越的要道,聽說在那里,兩支數(shù)萬人的軍隊,也已將有食人惡習(xí)的南越人趕進了深山老林,抵達了南海之濱。
眼看形勢一片大好,將軍屠睢便滿意地宣布:“西甌已定!”
他決定,要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內(nèi),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
這些事情,陳嬰是聽五百主說的。
當(dāng)面,陳嬰沒表達什么,只是說,真希望能早點打完回家。
“回家?”
五百主卻只是笑了笑,意味不明,這讓陳嬰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回到營地后,蹲在潮濕的木屋內(nèi),吃著因為找不到干柴,已經(jīng)嚼了好幾天的生米,想到五百主的笑,心生沮喪。
“即便仗打完,吾等恐怕也不能輕易歸鄉(xiāng)。”
這件事陳嬰尚未篤定,不敢亂說,飯點到了,士卒們陸陸續(xù)續(xù)圍過來吃飯,期間無人說話,氣氛低沉,這又濕又熱的鬼天氣,他們連閑聊的氣力都沒了。
南下之后,秦軍已經(jīng)過數(shù)次重組,陳嬰手下一百人,眼下只剩七十。
死去的三十人,其中十個,是在站崗、巡邏時遭到甌越襲擊,被他們的竹箭射傷。那箭要么萃毒,要么粘糞,中者基本都死了,而且死相凄慘,皮膚潰爛,兩眼突出。
又有二十個人,或因為無法適應(yīng)嶺南入夏后炎熱的氣候,而倒在路上或營中,要么就是被隨處可見的毒蟲蛇蟻所害……
活下來七十人里,也有十幾個病怏怏的,再吃不到熱食,喝不上開水的話,不知何時就會倒下。
據(jù)陳嬰所知,蒼梧駐軍三千,幾個每個營帳,都是類似的情形,減員持續(xù)不斷,秦擁有戰(zhàn)斗力的,僅有一半!
而來自林中的襲擾,也愈來愈頻繁,看來死掉首領(lǐng),并未減輕甌越人抵抗到底的決心,面對這種進攻方式,秦軍除了閉營而守,卻沒什么好的辦法,他們不像勝利者,反倒像困守孤城的殘兵。
“西甌已定?我們與那屠將軍,打的不是同一場仗罷!”
聽著鄉(xiāng)黨們的唉聲嘆氣,陳嬰艱難咀嚼著米,抬起頭,看向外面連綿不斷的雨,目光中有些絕望。
在他看來,這場戰(zhàn)爭,絕不可能年內(nèi)結(jié)束,它就像這場濕熱不安的雨一樣,連綿無期!
第0616章
逢林莫入
都老們說,蛙神雖然管著雨,卻也不喜歡一直下,所以在甌越,六月也時常會遇上幾個連續(xù)的晴天。
但在古樹參天的雨林中,陰晴區(qū)別并不大,高大茂盛的樹冠遮擋了陽光,只留著數(shù)縷漏到地上,落在潺潺流淌的溪水中。
啪嗒,光腳的獵手踏破了波浪,在潮濕的地面飛快穿行,一會躍入灌木,一會徒手攀上布滿苔蘚的巨木,像一只靈活的豹子。
在離地十多丈的地方,達古給自己找到一個隱蔽的樹丫,他知道,只要自己藏在樹冠里,秦人便發(fā)現(xiàn)不了他。
但秦人的一舉一動,達古皆能洞若觀火!
伸手抓住一只不幸路過的蜥蜴,扭掉頭,撕開它薄弱的鱗皮,帶著濃烈腥味的肉便能被牙齒咀嚼,咽下去,溫潤饑腸轆轆的腸胃,這就是一個獵手簡便的午餐。
達古小心調(diào)試自己的弓,捻去鴨羽箭上的水分,連日大雨,會影響弓矢的準(zhǔn)頭,但鴨羽的好處在于,它不沾水,壞處是,射不遠。
抬起頭,達古看向遠處,默念了十次十后,先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茂密的灌叢被撥開,一群持戈荷甲的秦卒便出現(xiàn)在視野中。
與將森林當(dāng)做自家的達古不同,秦卒行進笨拙,他們得由人手持斧子,劈開藤蔓灌木,而一條被驚喜的蛇,一只路過的蜥蜴,都會驚得秦人持弩激射!
“真是浪費好箭。”
達古不屑冷笑,再度隱身于樹冠中,現(xiàn)在進攻,只會過早暴露自己的位置。
戰(zhàn)前難得的休息時間,達古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了數(shù)月前的那一幕——特被秦人分尸的場景!
他的父親譯吁宋,蛙神的兒子,甌越的君長,已經(jīng)殞命戰(zhàn)場,在始祖公的引領(lǐng)下,去了彩虹橋的另一端。
阿達古永遠忘不了三個月前的桂林之戰(zhàn),甌人已經(jīng)放棄平壩,遁入山林,雖然他們都是出色的獵手,但光靠狩獵采集,無法滿足龐大的人群。
眼看食物日漸稀少,很多人想回家種稻,再加上秦將毀壞甌人的祭壇和墳?zāi)�,引發(fā)了眾怒。父親拗不過族人請戰(zhàn)的聲音,率眾進攻桂林,卻不想,那是秦人的詭計,甌人落后的武器,無法攻克堅固的營寨,而秦軍援兵,從四面八方涌來。
甌人不敵,只能撤退,譯吁宋斷后,卻被秦人所殺,連尸體也沒來得及奪回。
那一戰(zhàn),無數(shù)族人遭到了屠殺,而譯吁宋也身首異處,被秦人侮辱性地砍了頭,掛在營寨示眾,一些試圖奪回譯吁宋尸身的族人,在夜間偷偷摸了過去,也被亂弩射殺!
這是陷阱,甌人不再嘗試,失敗的氣氛在他們之中傳播,一些膽小的都老,甚至帶著家人離開森林,去投降了秦軍,為他們帶路……
幸好,在這危急時刻,譯吁宋的弟弟,達古的叔叔“桀駿”被推舉出來,擔(dān)任新的君長。
桀駿勇敢有謀,他與剩余的勇士商議后,決意堅持譯吁宋最初的想法,堅決不與秦人正面作戰(zhàn),而在廣袤的森林里轉(zhuǎn)戰(zhàn),發(fā)揮越人善于爬山越嶺和駕船蕩舟的長處,利用山高密林與秦人周旋……
三個月來,這種作戰(zhàn)方式卻出奇的有效,甌人不再白白死去,反倒是秦人不斷流血。把軍隊四處分散,這應(yīng)該是秦將犯的最大錯誤,但凡駐軍就需要食物,甌人早已堅壁清野,即便有人投降過去,現(xiàn)在種地,也要幾個月后才有收成。
當(dāng)?shù)責(zé)o法滿足,就得從后方運送,于是,沿河開辟的漫長道路,一字長蛇的秦軍糧隊,就成了伏擊的好對象。
除了襲擾糧道,甌人還時常光顧秦人占領(lǐng)他們家鄉(xiāng)后,建立的營寨,在夜黑之時,偷偷摸過去,給巡邏站崗的人來上一箭,割下人頭后,再遁入夜色里。
靠著這種辦法,只達古一人,就砍了五顆秦人的腦袋,一一祭祀給父親……
頻繁的滋擾,讓不可一世的秦軍煩不勝煩,在損失了不少人后,秦軍開始了反擊,他們在那些叛徒都老帶領(lǐng)下,組織上千人,抱團進入森林,試圖找到甌人的據(jù)點,將其消滅。
但秦人不知道,從他們踏入森林開始,便走在死亡的不歸路上了……
桂林之戰(zhàn)里,披甲帶劍,列成方陣前進的秦人,看上去是那么強大,根本沒有擊敗他們的可能。
可一旦進入密林,這群武士就成了蹣跚學(xué)步的嬰孩,他們的履踩在濕滑的苔蘚上有些打滑,不透陽光的叢林讓他們難辨方位,四處亂飛亂跑的動物吸引了其注意力,身體被笨重的甲胄拖累,昔日整齊的隊列,也變得極其散亂。
甌人則在這片熟悉的獵場里游走,默默保持在外圍,時不時鬧點動靜,吸引秦人奔走,與之周旋兩日后,一無所獲的秦軍,像極了一頭疲倦的獵物……
和在桂林時不同,獵物和獵手,已經(jīng)換了身份!
眼看這支秦人橫七豎八地坐在溪水邊休憩,達古取出了他的竹弓。
“阿達古,別急,好的獵手,懂得等待時機……”
父親的話,仿佛仍在耳邊回蕩。
達古慢慢拉開了弦,瞄準(zhǔn)了這群貪得無厭的侵略者。
“特波,我不再是阿達古,不再是孩子,血祭祖靈后,都老在我臉上紋了面紋,就像蛙神身上的圖案……”
那黑色面紋中,是一雙燃著復(fù)仇怒焰的眼睛。
“現(xiàn)在,我叫達古,是男人,是獵頭者!”
……
一個時辰后,秦軍入山進剿的大部隊抵達了前鋒被伏擊的地點。
趙佗過去時,樹旁站滿了士兵,一個個看得毛骨悚然。
“都讓讓,都讓讓,趙都尉來了!”
眾人連忙讓道,由著這位斬西甌君譯吁宋的大功臣上前,據(jù)說他還是某位封疆大吏的拜把兄弟。
趙佗看到了駭人的一幕,卻見上百具秦卒尸體,被扒光衣裳,扔在溪水邊,溪水為之而赤,遠處還有食腐的動物遠遠游弋,垂涎三尺。
所有尸體都丟失了首級,就像桂林之戰(zhàn)后,被梟首示眾的甌人……
趙佗皺著眉蹲下,將一個人翻過來,一條碩大的蜈蚣飛快爬出,嚇了親兵一大跳,隨即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心臟都被挖走。
“甌人真的吃人肉啊……”
秦卒不寒而栗,但長期和越人往來,甚至有個越人結(jié)拜兄弟的趙佗知道,和首級一樣,心肝,也是甌人用來血祭祖靈的好東西。
有人義憤填膺,請求深入森林追擊的建議,趙佗卻拒絕了,冷靜地下令。
“收斂尸體�!�
食腐的野獸已被趕走,但在那些尸體上,仍爬滿了指節(jié)粗大的紅褐色螞蟻,相比于中原,嶺南的蛇蟲,幾乎都是超大型號的。
這些紅螞蟻一個個如尚未長翼翅的小蜜蜂,圓鼓溜溜的腦袋上,一對方括號似的觸須,橫伸在前頭,靈活地擺動著。一對復(fù)眼閃爍著幽光,兩片鉗子似的橫顎,彎嘴鑷子一樣,正在啃咬著秦卒的皮肉,細細的腰肢后面,拖著個橢圓形的大肚子,滾瓜溜圓,微翹著尾尖,配合啃噬動作,左右蠕動,那里面,都是袍澤們新鮮的血肉啊……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來,氣氛凝重,比起復(fù)仇,更多的是恐懼,對這景象,對這片土地的恐懼。
趙佗則站起身,看著四周的綠色地獄,目光凝重。
沼澤、濕地、溝壑、叢林等為蛇蟲提供了理想的棲息地,構(gòu)成了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除了螞蟻外,最煩人的當(dāng)屬大螞蝗,最可怕的則是毒蚊子,凡是被其叮咬,必然感染炎癥,在數(shù)日之內(nèi)暴斃。
更有大雨、山洪伴奏,疫病瘴氣助興,甌越人神出鬼沒,暗施冷箭。
在這里,秦軍也好似一個孔武有力的壯士,不懼猛獸,卻對爬到身上啃咬自己的小蟲,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