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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韓信許久未來了�!�

    接著,閑人們肯定興趣盎然地聊起,韓信膽小窩囊得鉆人胯下的壯舉!

    是啊,生養(yǎng)了韓信的淮河水能洗去他身上的污穢,卻洗不掉那沉重的恥辱,韓信知道,胯下之辱,恐怕將伴隨他一生。

    要如何才能褪去?

    教他兵法的夫子說過,勾踐曾受會稽之恥,為吳王夫差嘗糞,后來,他用功業(yè),用復(fù)仇洗清了這屈辱。

    韓信不似勾踐,他對復(fù)仇不感興趣,他渴望的,是找到能證明自己的舞臺,創(chuàng)造讓人炫目的功業(yè)!

    想到這些,他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對岸上眾人大聲呼喊。

    “南昌亭長!”

    “你家的一飯之恩,韓信會還的!”

    那些人聽不聽得到,韓信不知,也不在意,此言,是喊給自己聽的。

    “我會回來的……”

    看著遠(yuǎn)處的淮陰,這座養(yǎng)育了他,又羞辱他讓他無法立足的城邑,韓信暗暗下定了決心!

    “待來日,吾必富貴歸鄉(xiāng)!”

    船只消失在下游,游子已然遠(yuǎn)去,南昌亭碼頭,亭長的妻子卻對水中唾了一口,極為不齒。

    “什么一飯,韓信在我家白吃的飯,起碼有兩百頓!”

    ……

    秦始皇三十五年孟春,蕭何挾韓信前往豫章之際,昌南侯黑夫,也已抵達(dá)南郡安陸縣,鮮衣怒馬,富貴還鄉(xiāng)……

    第0641章

    富貴還鄉(xiāng)

    安陸縣,尉府前,門庭若市,從縣令到百長,乃至于十里八鄉(xiāng)甚至外縣的豪貴,聽聞“昌南侯”歸鄉(xiāng),皆不遠(yuǎn)百里前來拜會,這可是百多年來,南郡的第一個關(guān)內(nèi)侯……

    但眾人卻被擋在門外,一個面容俊朗的弱冠少年在門楣外彬彬有禮地朝他們作揖道:

    “諸位,昌南侯昨夜剛回來,千里跋涉,太過勞累,故暫不見客,還望勿怪�!�

    眾人不免失望,少年卻又笑吟吟地說道:

    “但昌南侯素來念舊,豈會忘了鄉(xiāng)黨之誼?后日,他會在縣中備宴饗,屆時再邀約安陸父老,各鄉(xiāng)嗇夫、三老,及有朝廷所賜鳩杖者,皆可入席!到那時,君侯再與鄉(xiāng)人把酒言歡!”

    聽聞昌南侯特地宴請縣人,眾人這才贊不絕口,說君侯位尊而不忘鄉(xiāng)人,稍后便各自散去了,但也有小心翼翼上前詢問自己有無資格參與的,少年耐心地一一解答。

    尉府內(nèi)的角樓上,可以看到門口發(fā)生的一切,黑夫瞧著那少年點點頭:“此子應(yīng)對得當(dāng),不錯�!�

    “是啊,仲弟舊部子弟里,他算最佳了�!�

    黑夫的兄長,衷在一旁頷首:“利咸生了個好兒子,家教好,也能做事,還一表人才,嘿,說實話,若非利倉與東門豹之女定了親,我都想將小月許給他了�!�

    那少年卻是利咸的兒子利倉,十多年前,黑夫還是個小官時,去利咸家見過一面,利倉回鄉(xiāng)打理田產(chǎn),恰逢黑夫歸來,便來拜訪,正好身邊缺人,就讓他幫忙接人待物。

    黑夫已三十有三,他的舊部們也年近四旬,昔日的壯懷激烈,如今皆已步入中年,小輩則茁壯成長,是時候談婚論嫁了。

    尉陽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了,張蒼很喜歡尉陽,答應(yīng)嫁一個女兒給他——張蒼高產(chǎn),多子多女,他說尉陽可以在七八個適齡女兒里隨便挑,還附贈與其等高的書做嫁妝……

    黑夫的侄女小月也已年滿14,馬上就到及笄之年,可以出嫁了,安陸本地求親的人很多,但隨著黑夫地位日漸尊隆,他們大多知難而退,不敢再提。

    這可讓衷有些苦惱,只能問問黑夫的意見,看他的朋友同僚里,有無合適的人家?

    “才14而已,還早�!�

    黑夫搖搖頭:“不如這樣,讓她去南陽郡陪子衿住一段時日吧。”

    他笑道:“我尉氏的女子,不必多么賢惠淑德,但管束夫君,讓自己不卑不亢的本事,卻得學(xué)一學(xué)�!�

    二人下了角樓,往廳堂走去,一邊走,衷身為安陸縣田嗇夫,還在不斷和黑夫說本地糧食產(chǎn)量的情況。

    “前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南郡連年豐收,谷子堆滿倉稟,從北地運了不少牛馬過來,每個里分上幾頭,使得家家都能輪流用牛耕地,田吏又教其漚肥澆灌……百姓們說,這都多虧了仲弟你,多虧了吾家啊。”

    言辭里帶著自豪,衷為人老實,沒什么大志向,家族蒸蒸日上,在南郡首屈一指,不但富貴,還得人崇敬,他已心滿意足。

    從兄長的敘述里,黑夫得知,安陸縣除了官府修筑的公廁外,還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了許多私立廁所。那些廁所主人還會找專門的人來打掃,主要為了收集糞便。安陸縣城里的工商,也會用馬桶或糞桶排泄之后,翌日清晨抬出去給專門收集糞便的人,這些糞便會用于公田,或者賣給農(nóng)民,也算一個新的行業(yè)。

    江陵城那邊也差不多,此外,幾乎每條河流上,都多了水車、水輪等機械,日子比從前稍微好過的南郡人,還會將米在磨坊里磨成粉,制作米粉食用,已蔚然成風(fēng)。

    十多年下來,本就有楚國數(shù)百年開發(fā)基礎(chǔ),水道四方八達(dá)的南郡,已變成全國農(nóng)業(yè)較為發(fā)達(dá)的地區(qū),每年糧食產(chǎn)量,可與中原大郡相媲美了。

    這也使得,南郡成了南征百越,最重要的軍糧輸出地……

    “前年,一共有八萬人經(jīng)南郡去長沙,再去嶺南戍守,這些人的衣食,皆由南郡、長沙兩郡供給�!�

    衷說的是三路大軍中的西路,四萬兵,四萬民夫,人馬吃穿嚼用,加上沿途損耗,每年至少要200萬石糧秣!

    南郡縱然富庶,兩年下來,倉稟也已所剩無幾,眼下南方吃了敗仗,但駐軍還在,今年的軍糧,南郡已無力獨自承擔(dān),恐怕要從巴蜀、南陽運了。

    他的話變得憂心忡忡:“吾等田吏、倉官叫苦不迭,民間也怨聲不止。不單是糧食被征,口賦日增,還因為每次運糧,常征發(fā)鄉(xiāng)人去干活,更有不少人家的子弟,死在去年的敗仗里……”

    黑夫無奈:“也難怪母親聽聞我這次歸來,是要繼續(xù)南征,便有些生氣�!�

    他們的母親已白發(fā)蒼蒼,最成器的二兒子回來,本來很高興,但聽說他要繼續(xù)那場戰(zhàn)爭,頓時就陰了臉。

    “不是說天下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么?好好過日子不行?為何非要打仗?三天兩頭有昔日的鄰里過來哭訴,說自家子弟死在南方密林里,連尸骨都回不來!仲子,你雖然富貴封侯了,但卻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母親舉起手,那是一雙滿是老繭的手。

    “吾等,亦黔首小民!”

    言罷,她便氣呼呼地去菜圃里,繼續(xù)打理那些蔬果和雞鴨去了,老人家也就這點愛好。

    黑夫只不好告訴“糖嫗”,引發(fā)這場戰(zhàn)爭的可不是他,而是少府、商賈和南方軍功地主們的貪婪欲望,是甜蜜的蔗糖啊……

    種植園、蔗糖、奴隸、捕奴隊、戰(zhàn)爭,黑夫回南郡一瞧,不由咋舌。

    這哪里是江淮,分明變成了美國南方!

    黑夫離開得太久,沒料到自己埋下的小小種子,會如此迅猛地成長為貪婪的巨獸。當(dāng)糖業(yè)被官府收編,與軍國機器結(jié)合后,奪取更多的奴隸,開辟更多種植園,生產(chǎn)更多紅糖為少府盈利,居然成了開戰(zhàn)的理由之一。

    除了少府牽頭外,最支持戰(zhàn)爭的階層,便是擁有大量土地,卻缺乏奴隸的軍功地主們,他們正是黑夫后日要宴請的人,只不過,這群人的想法,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

    全天下最大的紅糖販子,黑夫的堂弟彥,此刻正焦慮在地在廳堂內(nèi)踱步,見黑夫過來,連忙上前拜見。

    “弟見過君侯�!�

    “不必多禮,讓你去打聽的事情,可詢問清楚了?”

    黑夫從不打無準(zhǔn)備之仗,對南郡軍功地主的態(tài)度,他自然要差人去調(diào)查一番。

    彥道:“弟差人暗暗詢問過了,南郡有十頃土地以上的地主,大多不愿再戰(zhàn)。”

    “哦?”

    黑夫冷笑:“兩年前開戰(zhàn)時,他們不是很支持,摩拳擦掌,說要帶著子弟上陣,左夾生虜,右擎人頭么?”

    不光是這群軍功地主,彥當(dāng)時也上躥下跳,寫信勸說黑夫支持南征。

    彥干笑道:“是吾等目光短淺,誰知道百越會這么難打,還打了這么久呢……”

    黑夫心里呵呵:“真是虛假的戰(zhàn)爭熱情!”

    兩年前,從官吏到民眾再到普通兵卒,南郡人紛紛支持這場戰(zhàn)爭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多么勇敢。而是認(rèn)為,這是一場摧枯拉朽的仗,持續(xù)時間也很短,不會影響到自家生計,還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獲得大量利益——功爵和奴隸。

    可惜,這顯然是一種虛幻的錯覺,帝國四面開戰(zhàn),不僅僅需要調(diào)用政府財政,更需要榨取民眾的財富和人力。

    隨著戰(zhàn)爭延長,糧食吃緊,物價暴漲,財富萎縮,都是不可避免的——戰(zhàn)爭持續(xù)的越久,它對民眾財富的榨取程度就越驚人,再加上,不斷有噩耗從前方傳回,為戰(zhàn)爭付出的犧牲越來越大。

    一旦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原先支持戰(zhàn)爭的人,他們的激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黑夫已能猜出來,鄉(xiāng)黨們后日會對自己說什么。

    “必言南征之不便,而請罷征百越!”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秦始皇已經(jīng)不在乎戰(zhàn)爭投入,兵民死傷,他只在乎一件事:

    帝國的顏面!

    在碣石宮,黑夫與秦始皇爆發(fā)了嚴(yán)重的沖突爭執(zhí),君臣幾番博弈,才松口將時間從幾乎不可能的半年,改成了兩年,豈能指望皇帝回心轉(zhuǎn)意,罷征百越?

    眼下,麻煩之處在于,想要收拾這個爛攤子,黑夫就要仰仗南郡人的力量。

    但事到如今,不論是軍功、爵位,甚至是戰(zhàn)后的奴隸、利益,都已吸引不了南郡人,他們現(xiàn)在只想停戰(zhàn),只想恢復(fù)兩年前富庶安樂的生活……

    正思索時,利倉卻來稟報,說有位客人要見黑夫。

    “不是說暫不見客么?”

    黑夫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他自己的謀劃。

    利倉垂首:“但來的是洞庭郡丞!我曾聽父親說過,君侯與他交情莫逆�!�

    “為何不早說��?”

    黑夫面露驚喜,立刻起身,朝門外走去,尉府門楣一道道敞開,最后是厚重的紅漆正門。

    一位清瘦的年長官吏,正籠著袖子,站在門前,他還是老樣子,頭戴法冠,黑綬銅印,只是胡須里多了許多花白,面容略顯瘦削,畢竟大病初愈,剛被醫(yī)者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

    郡丞不過是六百石吏,相比于封侯拜將的黑夫,算不了什么……

    但堂堂昌南侯,卻對其肅然作揖,黑夫?qū)@個人的敬重,絲毫不亞于秦始皇帝!

    這個國家,或是因千古一帝的氣魄和決心,才最終得以一統(tǒng)。

    但尊貴如秦始皇帝,亦不過是站在巨廈頂上的凡人。見者遠(yuǎn),是因為登高而招,聞?wù)哒�,是因為順風(fēng)而呼。

    那呼嘯的風(fēng),是天下人渴望一統(tǒng),結(jié)束戰(zhàn)爭的心,是無人能擋的時代大勢!

    而皇帝腳下的巨廈,則是由三千萬黔首壘砌而成,又由千百位默默無名,勤勉辛勞的“秦吏”黏合起來的!

    他們是帝國的磚瓦,也是文明的基石。

    黑夫與來人鄭重對拜:

    “喜君,久違了!”

    第0642章

    法吏

    “多謝昌南侯相助之恩�!�

    一進(jìn)廳堂,喜便道明了來意,他今日,是專程來向黑夫道謝的。

    “喜不過是邊郡小吏,染病將死,卻無從就醫(yī),家人將棺槨都已準(zhǔn)備好了,還將我多年抄錄的簡牘一點點放進(jìn)去,只待死期�!�

    “卻沒想到,昌南侯竟會在陛下面前提及我,讓我能上達(dá)天聽,陛下還派御醫(yī)不遠(yuǎn)千里,前來救治。讓我僥幸,能從大司命處脫身而活……”

    黑夫記得這事,那是三四年前,秦始皇東巡時發(fā)生的事,他家里來信,說喜病篤將死。

    黑夫憐之,覺得不應(yīng)該讓這樣一個好官籍籍無名,便乘著鼓吹雕版印刷術(shù)的機會,拿喜抄錄律令來舉例子。

    當(dāng)時他就覺得,喜的故事,當(dāng)不止讓后世千萬人所知,也應(yīng)該讓秦始皇知曉!在帝國的基層,還有這樣一位勤勤勉勉,兢兢業(yè)業(yè)的秦吏!

    但沒想到,喜居然真的被秦始皇派來的御醫(yī)給救活,休養(yǎng)一年半載后,身體大好。

    不僅如此,喜還因禍得福,被朝廷塑造成了典型,雖然沒搞什么“向喜同志學(xué)習(xí)”的活動,但喜立刻從假郡丞直接扶正,并賜爵兩級,如今已是五大夫。

    他誠摯道謝,黑夫連道不敢,避席道:“若無喜君秉公執(zhí)法,黑夫早在十余年前,就被人誣陷,身處囹圄,豈會有后來的事?”

    年近五旬,已顯老態(tài)的喜孰視黑夫良久,見他富貴還鄉(xiāng),依然不驕不躁,頷首道:

    “南郡安陸縣,真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起案子,昔日的卑微黔首少年,如今卻是帝國功勛前十的君侯,不由感慨良多,作為見證這晚輩起于微末的人,喜心中亦十分欣慰。

    “有了雕版印刷,喜君還抄律令簡牘么?”入席時,黑夫打趣問道。

    “時常抄抄�!�

    喜是個古板的人,沒聽出黑夫在開玩笑,認(rèn)真地說道:“我年紀(jì)大了,新的律令若想記住,還是得親筆寫一遍才行�!�

    他們雖然很早就認(rèn)識,卻無私誼,閑聊沒幾句,就說起了公事。

    黑夫最關(guān)心的,當(dāng)然是洞庭郡的軍情。

    洞庭郡便是黔中郡,位于后世的湘西貴州,兩千年后都是滿地民族自治州縣,眼下更別提了,當(dāng)?shù)叵娜伺c蠻夷的比例,大概一比十,有的地方,甚至是一比一百……

    統(tǒng)一初期,那里還爆發(fā)了越人與秦軍的沖突,落敗的越人南逃入西甌,是引發(fā)秦甌戰(zhàn)爭的導(dǎo)火索。南征開始后,黔中郡也有一支偏師,渡過沅水南下,駐扎在鐔城(湖南靖縣),與桂林軍成犄角之勢……

    喜說道:“洞庭郡蠻夷巴人混雜,本就不穩(wěn),近幾年常有南郡人過去,騙誘蠻夷,帶回南郡為奴,夏越常有沖突。開戰(zhàn)以來,郡中常有夷越背叛,鐔城之軍還沒來得及去攻西甌,就只能停下平叛,也因此未深入嶺南,軍尚存�!�

    “只是鐔城被群山所阻隔,糧秣運送艱難,軍乏食,郡尉希望他們能退回遷陵縣就食。”

    黑夫心里冷笑,這洞庭郡尉前兩年還順應(yīng)潮流,叫囂著要與巴蜀一起開西南夷,進(jìn)軍西邊的且蘭、夜郎呢。這群邊將眼饞李信、黑夫他們的功績,立功心切,不顧郡情,屢興邊釁,這也是秦朝四面用兵的原因之一,眼下吃了癟,熱情也消退了。

    “感情全天下,想打這場仗的,就剩下秦始皇一人了……”

    黑夫心中吐槽,又問起與喜工作攸關(guān)的事:“洞庭郡吏治如何?”

    喜嘆了口氣,搖頭道:“不好,吏治每況愈下……”

    ……

    在喜看來,相比于統(tǒng)一前的銳意進(jìn)取,秦吏隊伍中的風(fēng)氣,似乎已經(jīng)變了味。

    “尋找借口,收受禮金者有之�!�

    喜說起一事:“兩年前,我病愈復(fù)任,竟聽說那沅陵縣令嫁女,不僅邀約賓朋,還通知縣里三老和群吏前來祝賀,令進(jìn)不滿千錢者,坐之堂下�!�

    “如此明目張膽收取賄賂,我以法責(zé)之,大小官吏卻皆言此乃賀錢,是給縣令之子的新婚之賀,絕非賄賂�?な匾惨詾椴蛔阋宰镏易詈罅ε疟娮h,方將縣令免職,其余諸吏略受責(zé)罰。”

    黑夫點頭,宴會收錢,跟沛縣呂公家,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若喜在泗水郡,沛令就要倒霉了。只可惜,像喜一樣的法官,太少了。

    他在膠東郡時,也見過類似的情況:官員離開時,同僚送三五百錢甚至千錢,本是尋常事,官府也睜只眼閉只眼,畢竟秦吏薄俸,大家總得生活。

    可現(xiàn)在,各地又多出了“迎錢”,官員到任,當(dāng)?shù)睾蕾F紛紛送錢,美其名為安家費,實際上就是賄賂。誰給了,新官就對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徭役上也不為難,卻將重役轉(zhuǎn)嫁到庶民,甚至是蠻夷部落頭上。

    除了這些人情禮節(jié)外,直接貪贓枉法者有之。

    喜處理過一樁案子,曾經(jīng)因犯罪被洞庭郡逮捕的犯人,他家鄉(xiāng)獄掾送來一封信,說那邊還有案情,要送去審理。若非喜核對爰書后察覺不對,派人過去追,那犯人回去就被放了。

    敲詐勒索者亦有之,洞庭郡乃邊遠(yuǎn)地區(qū),常有六國地區(qū)的人被遷來,押送的官吏乘機勒索,掠奪遷民錢財,還根據(jù)接受賄賂的多少,決定遷徙的遠(yuǎn)近。

    喜嘆息道:“沒辦法,長沙郡、洞庭郡不比南郡,不少縣鄉(xiāng)官吏,皆是舊楚官員留任,十來年下來,也就粗通律令,一旦撤換,官府便無從收稅征徭�!�

    黑夫表示理解,他在膠東也面臨過一樣的情況,更有下密縣令,跟夜邑田氏的長子拜把子,兩邊合伙賣私鹽呢!

    長吏尚且如此,斗食吏更完全由當(dāng)?shù)厝藫?dān)任,雖然權(quán)力小,但威嚇庶民足夠了。像當(dāng)年劉季一樣,借助亭長位置強吃強喝,賴賬不給,酒家只好把新債舊賬一筆勾銷,類似的事,真是多如牛毛。

    一直循規(guī)蹈矩,從不懷疑律令的喜,也看到了弊端:

    “律令細(xì)密本是好事,但眼下新吏多不習(xí)法,吏治敗壞,更使小吏可以借法欺民,緣法為奸。于是,百姓畏懼官吏如畏虎狼,因為一個小吏援引律令,隨便安個罪名,就能讓其破家,十?dāng)?shù)人淪為刑徒�!�

    喜身為郡丞,掌管司法,已經(jīng)在努力肅清吏治了,但有一點他卻無能為力,那就是日益加重的徭役口賦。

    剛統(tǒng)一時還好,南方長期和平,積累了不少財富。但自從三十三年以來,秦朝對百越用兵,黔中郡雖然窮,但分?jǐn)偟降尼嬉�、賦稅也不少。

    隨著戰(zhàn)爭陷入僵局,前線死傷漸漸多需要補充,幾乎每家編戶齊民,都要出一人,去運送軍糧,修筑道路、運河。

    夏人抓不夠怎么辦?當(dāng)?shù)匦U夷不是很多么,讓蠻夷也來干活啊!結(jié)果催役引發(fā)了沖突,沖突導(dǎo)致流血,疆域內(nèi)的蠻夷也反了。更有南郡商賈乘機購奴,夷夏關(guān)系更加尖銳。

    喜自述道:“近兩年來,我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shù),雖然按照律令,他們犯了將陽、失期罪,的確該罰,可是……”

    可是,當(dāng)一個縣刑徒占到編戶齊民的五分之一時,事情就不太對勁了。

    “去年的上計,《徒簿》中所記,遷陵司空所轄大男子刑徒125人,大女子刑徒87人,共計226人。而整個遷陵縣,在籍民戶不過152戶,八百余人�!�

    類似的事,喜當(dāng)年也干過,因為包庇略人者,盲山里百余口人,全部罰為城旦舂,毫不留情。

    但他如今面對的,不是偶然才有的集體犯罪,而是一個持續(xù)的惡性循環(huán),范圍是全天下。

    戰(zhàn)爭久持不下——賦稅徭役沉重——畏死逃避之人多——官吏追捕以法繩之,將其捉做刑徒——更多人畏懼而逃——更重的刑罰打擊……結(jié)果就是刑徒滿道。

    這些刑徒,又被一股腦塞進(jìn)南征的隊伍里,皇帝似乎真的想讓這幫“刁民”死在熱帶雨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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