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兩位都是鄒國公子之后吧?”
孟軻的老家鄒國本在薛郡鄒縣,楚考烈王八年(公元前255年),春申君黃歇伐魯,順便把鄒國也滅了,遷鄒國君民到此地筑城,因為鄒國也被稱之為邾,遂名邾城。其公族子孫分為兩支,遂以國名鄒、邾為氏,后又有人去邑以朱為氏,稱朱氏。
朱方道:“鄙人正是邾子曹挾三十五代玄孫。”
他又指著身旁年四十許的白面士人道:“不過這位,雖與我同氏,卻非同族,而是名士朱英之子……”
“朱英?”
尉驚知道點楚地故舊,遂道:“莫非是春申君門客,那位提醒黃歇小心無妄之災(zāi),建議他先下手除去李園的門客朱英?”
“正是家父。”
尉驚嗟嘆:“若春申君聽了令尊的話,搶先除去李園,恐怕也不會死于小人之手,死于棘門之外了�!�
朱成對尉驚印象大好,見禮道:“家父見春申君不肯聽良言,心知他必死無疑,便離開了壽春,來到邾城避難,只因當初正是家父相勸,春申君才善待朱氏一族,才到此不過數(shù)年,秦伐楚,取邾,吾等便成了秦民。”
通過言談尉驚也弄明白了,正是朱成勸朱方一家舉兵助南征軍的。
“上個月,吾等見對岸的鄂城慘遭亂兵蹂躪,吾等在鄂城的產(chǎn)業(yè)毀于一旦,衡山守卻坐視不管,江上浮尸不斷,今將軍奉武忠侯之命伐取邾城,若戰(zhàn)事曠日持久,吾等兩家所受的損失也越大�!�
朱方本是鄒國公族,朱成的祖輩則是魏人,客居楚地而已,所以他們對楚或者秦,感情都不是很深,最大的希望是在本地安居樂業(yè),保全家族。
“二位且放心,家兄舉兵,是為了靖國難,除奸臣逆子,誅惡吊民,不驚擾良民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種地的照常種地,都不會耽誤�!�
順便,他又為黑夫宣揚了減租焚券等事。
這下二朱放心了,秦朝,尤其是地廣人稀的江南鮮少佃農(nóng),因為理論是土地屬于國有,不得隨意買賣,官府通過各層官員向所有百姓黔首收租子,減租對當?shù)睾篱L大族來說,是好事而非壞事,他們當然舉雙手歡迎了。
雖然不知道南征軍能不能成事,會不會很快遭到朝廷鎮(zhèn)壓,但起碼要把眼前這一關(guān)過去了,對尉驚提出的“借糧”之事,在朱成勸說下,朱方也一口應(yīng)承下來,獻出糧食兩萬石,并一再推讓,說是不用還了。
尉驚卻固執(zhí)地給他們寫了“借條”。
“家兄說了,南征軍是義師,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二位勿要讓我為難!”
……
“這朱成倒是個識時務(wù)者,我可以向仲兄亡命之徒勇不可擋,在城內(nèi)輕俠配合下,很快就擊潰寥寥數(shù)百縣卒,攻占了六縣。
隨之而來的,便是殘酷的報復(fù)。
畢竟從楚國滅亡至今,他們已經(jīng)做了十余載亡國奴,受夠了秦吏趾高氣揚,將輕俠踩在腳下的日子。
一場屠殺之后,縣令、尉、丞,以及一眾秦地移民的尸體,多達數(shù)十百具,都扒了衣裳,整整齊齊掛在城頭,其首級則堆在門外,做成了京觀,每每路過一個楚人,都會在此小便,對其加以嗤笑羞辱。
“賊秦吏,刑我父兄,孤吾子弟,斷人手足,還在吾等臉上刺字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黥布本名英布,他臉上是醒目的墨字,頭發(fā)被髡過,重新養(yǎng)長后也不扎髻,如同師鬃,古銅的膚色是常年勞作的結(jié)果,手背、腳踝上還有明顯的桎梏痕跡。
他曾是奴隸,兩年前被押送到驪山服勞役,卻在半道宰了押送的官吏,帶著七八人匿身山林,結(jié)果因為朝廷的苛政重徭,投靠他的人越來越多,最后竟得七八百人。
如今英布已經(jīng)靠手中的劍,恢復(fù)了自由身,并要做一番大事!
英布占據(jù)了縣寺,與一眾手下箕坐于昔日審案的公堂上議事,商量往后的出路。
當聽到手下人慫恿自己“稱王”時,英布發(fā)出了哈哈大笑。
“我年少時,有位外來的客人為我看相,說我當刑而王,也就是受刑罰后稱王�!�
他摸著右臉上的墨字道:“六年前,我因為任俠之事,犯了法,被判處黥刑,那令史給我上刑時,我不懼反笑,欣然道,人相我當刑而王,便是眼下的情形?”
“當時那令史哈哈大笑,對我大加譏諷,可如今,他給無數(shù)人刺過字的手,已被我斬下,頭顱則當成蹴鞠來踢�!�
“然也,兄長當為王!稱六王如何?”
有個被割了鼻子的刑徒甕聲甕氣地說:“還是英王好!”
刑徒們口氣倒是很大,但英布卻制止了他們。
“我肯定是要做王的,但不是現(xiàn)在,一來我身份太卑賤,在楚地,只尊宗族之望,昭景屈第一個不會認我,天下人反會笑話于我!”
“二來,吾等不過擁兵千人,占了一個小縣,豈敢貿(mào)然稱王?定會招來秦人清剿�!�
身為逃亡的刑徒,反是死罪,不反亦是死罪,但拿下六縣后,刑徒輕俠們還是有些不安——他們的勢力太小了。
于是便有人建議道:“既然兄長不稱王,吾等不如去西邊投奔武忠侯罷,他在武昌首義,跟秦軍打了好幾仗,聽說手下已有十幾萬人,還派了一支兵,在圍攻衡山郡的邾城,從六縣過去,不過十余日�!�
“然也,去了之后,武忠侯至少要封兄長做一個司馬!”
“司馬哪夠,至少是都尉!”
刑徒們鬧哄哄的,十分樂觀,英布卻將劍重重往地上一擲,打斷了他們的議論。
英布冷笑道:“都尉?司馬?呵,吾等若真去投了武忠侯,換來的,恐怕是斧質(zhì)之刑,身首異處吧?”
所有人都安靜了,有人不解:“吾等不都也和官府作對么?”
英布道:“我聽人說,武忠侯打的旗號,是為秦始皇帝報仇,要清算所謂的奸臣逆子,卻只字不提造反。他雖與秦軍作戰(zhàn),但每到一處,也只是處死個把民怨大的酷吏,其余官員一律留任。”
“依我看,南征軍和朝廷之間,是狗咬狗,都不是好東西!”
“武忠侯仍自命為秦吏,吾等卻是楚人,是逃亡的刑徒,還殺了全六縣的秦人,按照律令,個個都是殺人犯,貍奴與老鼠,能走到一條道上么?去投奔武忠侯,豈不是自尋死路!”
英布又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墨字,他可是吃過虧,受過苦的,對于揮舞著鞭子和刑具虐待自己的秦吏,絕無半分信任和好感!
“那怎么辦?”
刑徒們面面相覷,在打下六縣,好吃好喝幾天后,他們已迷失了未來的方向。
“去壽春(安徽淮南市)!”
英布下定了決心,起身道:“在六縣以東的廬邑(安徽合肥),巢湖里有一支打著項燕將軍旗號的義軍,數(shù)年來屢敗郡兵,如今也舉旗反秦了。為首者便是項燕將軍的嫡孫,那位力能扛鼎的項籍!”
“不像武忠侯那邊要反不反,曖昧不明,項籍可是堂堂正正,打出了復(fù)大楚,誅暴秦的旗號!”
“從廬邑過來的輕俠說,項籍已匯集了三千之眾,更號召楚地豪杰都去壽春匯合,乘九江郡尉不在,奪取此城,還于故都,復(fù)興大楚!”
說罷,英布掃視眾人:“這是干大事,得大名的好機會,我想去投項籍,二三子去么?”
刑徒的聲音響徹六縣公堂:“同去,同去!”
第0772章
招魂
四月十八,九江郡首府壽春城,“叛賊”們點起火把蔓延了整個壽春城南郊,竟使得夜空黑里透紅,火光騰騰。
還不是因為南征軍叛亂,九江郡奉命協(xié)助馮毋擇平叛,導致郡內(nèi)空虛,卻不想“始皇帝死”的消息傳來后,壽春周邊的幾個縣就接二連三爆發(fā)了叛亂。
如今一個月過去,叛賊們已然成了氣候,開始聚攏在一起,謀奪壽春了。
城內(nèi)因九江郡郡守及大半郡兵不在,只能由守、尉帶著秦吏們緊張兮兮地備戰(zhàn)。
而城外氣氛卻十分輕松,簡陋得可以稱之為窩棚的臨時營地內(nèi),一場楚人喜歡的角抵正在進行,圍觀者甚眾,歡呼聲不絕于耳。
他們的叫嚷是如此之大,每喊一下,都讓城頭稀稀疏疏的郡卒手發(fā)顫,武器幾乎都快拿不穩(wěn)了。
不多時,叫好聲達到高潮,卻見塵土飛揚的場內(nèi),在亡命之徒里,素有驍勇之名的英布,玩角抵從來沒輸過誰,今日卻被對手,那個赤著上身滿是肌肉的重瞳兒,輕易撂倒在地!
英布一個打挺起身,又在對方進攻前迅速翻滾離遠,避免更大的失敗,復(fù)而朝重瞳兒拱手:“少將軍,是英布輸了!”
年歲才二十三四的項羽有些意猶未盡,還欲再與英布過幾招,但在他稱之為“亞父”的范增搖頭下,還是選擇收手,還贊了英布一句:
“你也不賴,能與我來回數(shù)個回合�!�
“少將軍神力,英布不如也�!�
英布不服不行啊,他帶著六縣七八百刑徒輕俠來投項羽,營中無戲,僅有角抵為樂,二人交過手后,英布才知道,這項籍果然名不虛傳。
據(jù)說項籍作為項氏嫡孫,年少時便從其叔父項梁學過劍與兵法,頗有勇名。
后來項氏遭殃,項梁遠遷,家族被抄,項伯逃匿,項籍孤身一人殺出一條血路南逃,入江與桓楚為盜。
那時的他,已身長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氣過人,整個江上的盜寇皆忌憚,甘愿為其所御,后又入巢湖,名聲更盛,糾集了上千亡人,不斷進攻鄉(xiāng)邑,殺死勒租逼徭的秦吏,贏得當?shù)爻酥С郑沧審]邑官府十分頭疼。
而上個月中旬,項籍聞始皇帝死,舉兵奪廬邑的過程更為傳奇:他竟是帶著幾個親信進了縣城,讓城內(nèi)與之暗中往來的豪長賢士,謊稱他是被擒的巢湖賊人,押去給縣丞審問。
在公堂之上,身無寸兵的項籍,竟奪了侍從的劍,拔劍斬縣丞之頭,堂上縣卒欲誅之,項籍卻震怒咆哮,嚇得眾人不敢稍動,束手就擒。
項籍又帶著十余人,持縣丞頭、佩其印綬,直趨令、尉處�?h尉阻攔,手下卻被如天神下凡的項籍殺數(shù)十百人,大驚擾亂,最后縣令、尉皆為其所斬,廬邑就這樣兵不血刃被奪下。
初時英布還不信世上有這般人物,今日一見,才知傳言恐怕是真的。
項籍是個好交朋友的,尤其喜歡勇士,與英布一見如故,與之把酒言歡時,卻問道:“為何愿來投我?”
英布也實話實說:“自然是慕少將軍之名,再者,項氏世世將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英布是一個卑賤的刑徒,若能倚靠名族,則亡秦必矣!”
項籍聽后暗道:“亞父的法子,果然不錯,的確惹得淮南舉事的豪杰們爭相來投。”
原來,范增在項羽奪取廬縣后,提議道:“項氏世世楚將,上柱國(項燕)更力敵秦國,大敗李信,挽楚國于危難,他數(shù)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敬之�!�
“上柱國雖然隕歿,但楚地庶民多半不知,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少將軍當繼項氏之余威,聚眾高舉上柱國之旗,以復(fù)興大楚為號,為天下唱,必多應(yīng)者!”
是夜,英布見識到了項籍的貴族氣質(zhì),雖有萬夫不當之勇,但卻對賢能良士恭敬慈愛,言語嘔嘔,這更讓他覺得,來投項籍是對了。
只是不知是忘了還是怎樣,項籍對英布期望的“都尉”“司馬”等職,卻只字不提。
他也沒太在意,畢竟最終目的是奔著“為王”去的,至于虛銜,等奪取壽春后再談不遲。
……
到了次日,天色大亮之際,項籍邀約英布,一同巡視營地,準備對堅固的壽春城再次發(fā)動進攻。
時值初夏,清澈的淮河潺潺流淌,淮水之濱,綠蘋長齊了片片新葉,白芷萌生又吐芳馨。北岸上是連綿的叢林,沿著澤沼水田往前走,道路貫通八達,遠眺曠野無垠,縱目可望盡淮南千里之地。
而壽春,這座承載了楚國最后一段時光的故都,正屹立在前方!
項籍與英布馳至陣前,往右一指:
“那邊是鐘離眛,他曾是楚軍的一員,如今在鐘離舉事,帶著千余人過來。”
項籍咬牙道:“說起來,鐘離眛竟是黑夫的故敵,我從他那,聽說了不少這狗賊的往事。”
看得出來,項籍對武昌首義的武忠侯,并無半分好感,畢竟是十多年前,黑夫正靠著奪取項燕軍旗而揚名。
他又朝后一指:“正面是桓楚和巢湖、廬邑義士,看見我大父的旗幟,又聽說吾等要恢復(fù)故都,一路上的楚人都踴躍加入�!�
而英布帶來的近千刑徒、輕俠,則被安排在城西。
“城內(nèi)不過兩千郡兵,而城中楚人之心在吾等這邊,必不會助秦吏守城,如今得了二三子來一同進攻,以五千之眾,敵上下不齊之城,必克之!”
的確,雖然甲兵不全,看上去好似一群烏合之眾,但勝在士氣旺盛,反觀城內(nèi),早就亂成一團了。
這時候,英布卻看到,陣地的最前方,設(shè)了一個祭壇,上面還有一人,一個伏地對天叩拜的老叟。
“少將軍,那是?”
項籍看了一眼,皺眉道:“是昔日楚王負芻的門尹,蔡賜,他聽聞我舉兵欲復(fù)大楚,遂抱著所秘藏的楚史《梼杌》來投!”
雖然項籍年少失怙,好武少文,不怎么看得懂,以為無用。
但他的謀主范增卻格外重視,不僅讓項籍隆重歡迎蔡賜,還答應(yīng)了蔡賜的一個要求……
看著蔡賜在祭壇上披頭散發(fā)的人,正雙手朝天,似乎在舉行一個古老的儀式,英布不由大奇。
“他莫非是在作法?”
英布想起在楚地廣為流傳的笑話:壽春將破時,楚王負芻絕望之際,竟讓楚巫登城作法,要召喚云中君,將城外的數(shù)十萬秦軍統(tǒng)統(tǒng)用天雷轟死……
結(jié)果,楚巫卻連塊云都沒招來,秦將黑夫等在王翦命令下,乘機攻城,遂破城墻,殺入王宮,楚遂亡。
這蔡老頭,不會是在做相同的事吧?
項籍卻道:“蔡賜是在招魂�!�
“敢問招的是哪路魂魄?”英布大奇。
項籍變得肅穆起來。
“蔡賜要招的,是十多年前,為保衛(wèi)楚國,抵御秦寇入侵而戰(zhàn)死的亡魂們!”
正說著,卻聽蔡賜用蒼老的聲音,大聲說道: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昶请x散,汝筮予之……”
“巫陽焉乃下招曰:魂兮歸來!”
“勿東勿南,勿西勿北,勿要上天,勿下幽都!”
“歸來兮!歸于郢!”
……
“汝等可知,不管楚國遷都幾次,不斷吾等國破家亡幾回,總是會將新的都城,命名為郢�!�
年過七十,卻越來越多智的居巢人范增來到項羽和英布旁邊,捋著胡須道:
“楚都最初在丹陽,名為郢,后來因為各種緣故,或因邦國壯大,或因避強敵,遷了許多回,但不論怎么遷,新的都城,還是會命名為‘郢’。”
在蔡賜獻上的《楚居》里,就有鄢郢、載郢、湫郢、樊郢、為郢、大郢、鄀郢、郊郢、美郢無數(shù)個都邑名。
但前綴是什么不重要,是郢就行。
郢,才是所有楚人亡魂當歸的故土。
所以宋玉所寫,由蔡賜用楚地方言大呼的《招魂》里,才要外陳四方之惡,內(nèi)崇楚國之美,讓游散許久的忠士亡魂,歸于名為“郢”的家鄉(xiāng)——壽春,最后的郢都!
這是八百年延續(xù)的傳統(tǒng),楚人,尤其是楚國的貴族,這群帝高陽之苗裔們,有一種較之于其它諸侯而言,更強烈的念祖、愛國情感。
項籍便是如此。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生來容易動感情的項籍也難以自禁,跟著蔡賜念了起來。
他記得的啊,在楚國滅亡前,項家在壽春城里也有府邸庭院,他家有高高的大堂和深深的屋宇,亭臺重重樓榭,一覺醒來,睜開眼就能瞧見雕刻的方椽,畫的是龍與蛇的形象。
走出居室,大門鏤花涂上紅色,窗戶刻著方格圖案,年少的項籍踮起腳尖,便能看到城東的山嶺,這時候,大父項燕的手總會撫過他頭頂,祖孫對視而笑。
那時候自己尚小,整日與兄弟們舞動木劍為樂,叔伯們濟濟一堂,籌辦大父的六十壽宴,庭院內(nèi),舞女羅列登場,樂師安放好編鐘,設(shè)置好大鼓,把新作的樂歌演奏。
唱罷《涉江》再唱《采菱》,更有《陽阿》一曲歌揚……
家人們高高興興快樂已極,一起賦詩表達共同的心意,酣飲香醇美酒盡情歡笑。
可這一切繁華盛景,其樂融融,都被秦人毀掉了。
祖父戰(zhàn)死沙場,尸身為秦人所戮。
忽然間,國亡了,家也沒了!
項籍怎能不恨,怎能不日夜想著復(fù)仇?
怒氣在胸,項籍怒吼咆哮,本有些緩慢哀情的楚賦,竟帶上了一份雄壯!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
項籍仿佛看到,在自己高聲所唱招魂聲中,大父項燕,他的父親,氏族的好兒郎們,還有在戰(zhàn)場上壯烈犧牲后,卻被秦人砍了首級的十數(shù)萬將士!
他們的亡魂正源源不斷往壽春而來,旌旗十萬,欲斬秦寇!
最先是項籍,而后是五千楚人中,不斷有人跟隨少將軍,重復(fù)那些略顯拗口的話……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
但再拗口,也是熟悉的楚言,比陌生的關(guān)中雅言好親切。
楚不止是一個國名,還是一種獨特的地域文化,是不是楚人,一張口便知,秦人笑他們鳥語鳩舌,但哪怕是鄉(xiāng)間氓隸苦悶時唱的《下里》《巴人》,也能喊出一股不服周的豪情來!
相較于貴族們的亡國亡家之恥,想奪回失去的一切,對普通人而言,“不想被異口音的外國人統(tǒng)治”“不想服繁重徭役限制”更占主流。
但這不妨礙他們在少將軍高潮時,一起激動,一起吶喊!
英布驚訝地看著周圍發(fā)生的一切。
范增白胡子下,卻露出了笑。
他想讓蔡賜招的,只是項燕等戰(zhàn)死之人的亡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