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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陳平讓呂澤、雍齒等人放彭越軍過留縣,讓他向北邊的薛郡進發(fā),回歸魯?shù)亍?br />
    泗水郡尉周苛對彭越北上有些不放心,對陳平暗暗道:“陳君,就這樣讓彭越離去?彼輩在彭城喪膽,損失慘重,若能讓豐沛豪杰助我等擒之,豈不相當于亡了齊國?”

    陳平卻反問周苛:“是有蜂王的野蜂危害大,還是蜂王死后的野蜂危害大?”

    這問題莫名其妙,周苛沒能答出來,陳平解疑道:

    “我年少貧賤,入林中取柴,曾見人取蜜。但凡有蜂王約束,縱是野蜂,也尚有些許秩序,可一旦蜂王死,蜂群失去控制,便三五成群,四處筑巢,常蟄傷人畜�!�

    “故烏合之眾,無其首,不如有也……”

    “那所謂的齊國,不過是一群齊魯豪俠占據(jù)郡縣而成,彭越為其首領(lǐng),只要彭越在一天,攝政便可通過彭越操控他們,若沒了彭越,彼輩躁動,相互爭斗,恐將成為地方大害,哪怕像過去那樣派遣官吏,一樣能聚嘯山林,非十年不能掃清。”

    所以陳平覺得,眼下的形勢,留著彭越,比干掉他更有好處。

    “彭城一戰(zhàn)后,彭越已經(jīng)沒有資格,與夏公討價還價了,吾計成矣。不過彭越損失太重,殘部喪膽,在面對楚國時,他已失去了用處,反倒會拖累吾等,不如放歸。”

    陳平將目光瞥向濟濟一堂的豐沛豪杰們:“接下來,就要靠他們了,你我以豐沛為基地,盤踞泗水上游,不斷使豪杰南下,劫楚糧秣,虜其丁壯,騷擾項籍后方,使楚軍各念其家,難以盡力效力�!�

    周苛卻認為,不可小覷楚軍的戰(zhàn)力:“兩年來,楚軍也經(jīng)歷了大小數(shù)十戰(zhàn),項籍可輕敗彭越,真秦之堅敵也。彭城雖然幾乎毀了,再沒法源源不斷為楚軍提供糧食兵丁,但項氏卻得全勝,士氣復(fù)振,若項籍揮師北上,光靠沛縣豪杰,恐不能當……”

    陳平卻很放心,他雖沒料到項籍這么能跑,但接下來,項籍就算真是百年一遇的兵形勢天才,也沒有太多操作空間了。

    “項籍可沒工夫來管吾等,他此番稍稍離開了陳、宋前線,這是給攝政機會啊�!�

    “就算項梁能頂住一時,好戲也才剛剛開始,項籍會發(fā)現(xiàn),放眼四方,他已是腹背受敵!”

    陳平道:

    “這場攝政早在兩年前攻略江東,保全膠東起,便開始籌劃的十面埋伏,不管項籍如何反抗,都必敗無疑!”

    ……

    一如陳平所言,盡管彭城一戰(zhàn),靠著亞父預(yù)測:“彭越南下,必對楚不利”,而決然率精兵回師,殺得彭越丟盔棄甲,但此刻的項籍,卻并無失而復(fù)得的喜悅之心。

    谷水里滿是戰(zhàn)死者的尸骸,時值酷暑,很快就腐敗惡臭,并順流污染了泗水,這條將東遷楚人滋養(yǎng)多年的“母親河”,如今已不能取水飲用,昔日富庶穩(wěn)固的彭城,也殘破不堪。

    站在彭城城頭,項籍仍能聞到水中散發(fā)的尸骸惡臭,一具臃腫的浮尸順著水流飄蕩,飄過碼頭,飄過蘆葦蕩,在即將去往更遠方時,卻撞在數(shù)艘溯游而上的船只上。

    輕快的艨艟,保護著一艘中翼,越奴整齊劃一,拼命劃槳,乘風破浪,從泗水下游而來,一面旗幟在中翼的單桅桿上緩緩升起。

    旗幟色黑,上書一個隸字:“尉”!

    他們還在船上大呼道:“奉大秦攝政夏公、吳郡尉將軍之命,吾等已盡取東海諸縣,特來招降彭城!”

    面對那幾艘在泗水上耀武揚威的戰(zhàn)船,楚人的回應(yīng)是一陣箭雨,偶有幾箭射到了船上,底倉的越奴停了槳,船只這才停止前進,順從水流緩緩離開。

    雖然擊退了對方,但楚人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去年才被項籍打退的江東舟師戰(zhàn)艦,竟再度出現(xiàn),更已逆流抵達距江東數(shù)百里的彭城,這帶給楚人的震驚,不亞于彭越背盟。

    這意味著什么?

    楚兵皆緘默不言,焦慮和恐懼籠罩了他們的心,而縱是無畏如項籍,這個永遠不會輕易言敗服輸?shù)哪腥�,也不由低聲喃喃道�?br />
    “秦,已盡得東楚乎?”

    第1000章

    以鄰為壑

    兵出晉陽時,清點麾下兵卒,發(fā)現(xiàn)算上新征募的降卒、民夫,能調(diào)遣者不過三萬時,韓信不由脫口唾罵了起來。

    “羽翼營的謀士們,真是壞我大事!”

    三月到六月,南方秦軍主力漸漸向楚國壓迫之際,北方戰(zhàn)場的形勢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三月底時,趙將李左車做出了一個決策,盡發(fā)被困在太原郡,隨時會被韓信包圍的趙軍四萬人,向井陘發(fā)動進攻,擊破陳勝布防的數(shù)千人后,進入了“作亂”的恒山郡。

    而與此同時,陳馀亦在苦陘召集恒山趙人大氏反對陳勝,兩方夾擊下,陳勝不敵李左車,只能放棄恒山郡,北走燕地,割據(jù)燕下都易縣。

    有得必有失,這樣的直接后果就是,趙國徹底放棄了太原郡,韓信兵不血刃接管了那兒,再次收降了大量先前在長平放跑的趙卒。

    四月份,韓信占領(lǐng)太原后,一邊加兵于井陘,一邊派遣奪取離石后,被升為“都尉”的灌嬰部東出太行,原來,夏公已從函谷關(guān)東出,而河內(nèi)趙將司馬卬降秦,韓信想讓灌嬰從河內(nèi)北上,若如此,李左車不得不面臨北、西、南三面夾擊。

    這是打算徹底滅亡趙國了。

    然而,正當灌嬰與周勃等人帶著來自新秦中的車騎部隊抵達河內(nèi)時,卻得到了夏公從洛陽發(fā)來的調(diào)令,讓他從白馬津擊東郡,配合關(guān)內(nèi)侯東門豹,先滅亡魏國!

    這是夏公和羽翼營制定的戰(zhàn)略,理論上倒是說得好聽,什么“濮陽南北孔道,今東郡,則為天下之胸腹也,滅魏而取東郡,是斷山東之脊也!”

    但在韓信看來,楚、魏靠中原主力消滅即可,他則可調(diào)兵遣將,專注于北掃趙代,以及收降那所謂的“扶蘇”召王政權(quán),據(jù)說實際的掌權(quán)者,乃是夏公舊吏,沛縣人劉季……

    更何況,韓信素與東門豹有隙,將本屬于他的麾下調(diào)到東門豹那邊,看上去,就像是夏公在這場將尉們的滅國立功較量里,拉偏架一樣。

    “事實上,是我在河?xùn)|殲滅了魏軍主力,但最后滅魏之名,卻要被東門豹輕易獲取�!表n信對此憤憤不平。

    但韓信縱是整個河北戰(zhàn)區(qū)的統(tǒng)帥,軍令的優(yōu)先級,卻仍位于夏公之下,夏公決意已定,強使灌嬰擊魏,韓信手下頓時少了萬余人,又要分兵占領(lǐng)太原、上黨、河內(nèi),用于進攻邯鄲的兵卒便少了很多,他滅亡趙國的計劃,無疑會大大延后。

    韓信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沒法抱怨戰(zhàn)無不勝的夏公“不會打仗”,怒火就轉(zhuǎn)移到羽翼營那群家伙身上去了,認定是他們的餿主意,甚至在咒罵之際,脫口而出了一個自創(chuàng)的新成語。

    “彼輩紙上談兵!真如趙括也!”

    而灌嬰遂放棄北上,五月下旬,強渡白馬津,對僅剩一個東郡的魏國發(fā)動了猛攻,六月中,與東門豹會合于魏都濮陽……

    ……

    在所有人看來,灌嬰無異是這一年來,迅速升起的一枚將星。

    “畢竟是救過小主君的……”軍中有人如此竊語,卻無輕視之意,反倒十分羨慕。

    因為在北地庇護夏公長子破虜?shù)墓�,過去名不見經(jīng)傳的灌嬰已被打上了“大子黨”的標簽,灌嬰的飛速升遷固然是一系列功勞的緣故,但肯定也與此有關(guān)。

    去年七八月,救援新秦中之戰(zhàn),他掩護了朔方軍民轉(zhuǎn)移到河南地,事后至咸陽受爵,一口氣成了五大夫、軍司馬,還被夏公單獨召見過,稱贊其“銳敏,可為軍鋒”,遂將新秦中人組織起來的車騎部隊交給他統(tǒng)帥,然后就脫離了章邯麾下,被調(diào)到韓信手下用事。

    攝政元年冬,河?xùn)|之戰(zhàn),灌嬰渡河后收降鹽池,攻克數(shù)縣,又配合韓信包抄了蒲坂魏軍,取得大捷,升為都尉,爵右庶長。

    開春后,灌嬰又回到上郡,從離石渡河擊趙,雖未立大功,但也擊破從屬于趙軍的婁煩騎,生得樓煩將十人,野戰(zhàn)斬首兩千,再度升爵左更。

    而現(xiàn)在,這個一年前,還是一介小小騎將,麾下不過兩百人的灌嬰根本想不到,現(xiàn)在會有“滅國”這種級別的功勞擺在自己面前……

    “濮陽旦夕可下,魏可亡也!”

    東門豹摩拳擦掌,六國雖然殘破,但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被秦軍所滅,就連韓信,也只是殲滅了趙魏主力而已,如今這一殊榮,就要落到他頭上了。

    故東門豹令士卒架設(shè)攻城器械,日夜猛攻濮陽,這座名為“帝丘”的大城,本是衛(wèi)國都邑,后來衛(wèi)被魏國附庸,遷到了野王,秦國奪取這片土地后,以其居河之東,命名為“東郡”。縱觀秦始皇統(tǒng)治時期,這個郡最有名的事,便是三十六年時,有隕石墜于東郡!

    而石上被人刻畫的“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字,足見此郡之中,對秦仇視者不在少數(shù),正是他們擁戴了張耳、魏豹,二度復(fù)辟魏國。

    現(xiàn)在,這些反秦的死硬分子都被困在濮陽城中,由一路東躥的魏相張耳率領(lǐng),做最后的困獸之斗……

    如今大河以北的趙國,南方的楚國都自身難保,東方的彭越近來轉(zhuǎn)投于秦,濮陽已是孤立無援,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其北方百里的頓丘,尚有張耳之子張敖,及魏公子無知收攏的萬余輕俠武裝。

    東門豹對他們不屑一顧:“吾巴不得張敖、魏無知來援,好將魏之余孽徹底殲滅,彼輩能有什么辦法?”

    灌嬰細心,卻提醒東門豹道:“敢言于君侯,我從白馬津東渡后,曾聽當?shù)厝苏f起過一樁往事,困獸猶斗,彼輩若孤注一擲,不可不防也……”

    ……

    “趙、楚皆各自為戰(zhàn),自身難保,不能救魏,為之奈何?”

    頓丘城中,信陵君的孫子魏無知已沒了主意。

    從去年西河撤兵開始,六國便一步步走向毀滅,尤其是魏國,張耳父子貪圖河?xùn)|、上黨,調(diào)兵前往,以為能守住一時。卻不料數(shù)月之內(nèi),主力盡喪,秦軍已攻到東郡來了。

    崩潰猶如盛夏的河岸,一點點坍塌,最終成片被水所侵。

    魏之所以未亡,全因為秦軍西河之師在河?xùn)|殘酷報復(fù),大肆屠戮魏卒,殺了兩萬多俘虜,這使得魏地的輕俠聞訊后,皆不敢輕降,縱被困危城,依舊拼死而戰(zhàn)。

    如今魏相與魏王皆陷于城中,魏無知雖收攏數(shù)縣輕俠,也不過萬余人,且是少經(jīng)訓(xùn)練的烏合之眾,要面對三萬多秦軍,自覺不敵。

    有秦軍屠戮魏人的先例在,他也不敢輕降,走投無路之下,魏無知已經(jīng)在琢磨著渡河,去尚且茍延殘喘的趙國投靠了。

    張敖卻大怒:“君乃魏公子,繼信陵君之名,而吾父當年卻不過普通魏民,今吾父甘愿與魏共存亡,公卻要棄之不顧,這是何道理?”

    魏無知辯解道:“吾度前終不能救濮陽,徒盡亡軍,吾等若盲目去救,無異于以肉委餓虎,何益?”

    “不,還有一個辦法!”

    張敖拉著魏無知到了頓丘城頭,指向了西邊十余里外的濤濤大河。

    在頓丘往南百里,多有一段段厚實的土壑,將平原與大河隔開,時值盛夏,百川灌河,河水暴漲,渾濁的水浸到了土壑旁,不斷拍打——這不僅是當年齊國與趙國以鄰為壑樹立的壁壘,也是防范那條綿延萬里的沉睡巨龍重新暴怒的桎梏。

    而若仔細觀看,就會發(fā)現(xiàn),在一些河段,大河水的水位,已經(jīng)高出了平原……

    “你莫非想……”

    魏無知一下子明白了張敖的打算,面色驚駭。

    “只剩下這個辦法了�!�

    張敖眼神陰毒,話語決絕:

    “既然靠人力已救不了吾父,救不了魏國。”

    “那便只能靠自然造化之力,以水代兵,與彼同歸于盡,別說三萬,就算是十萬人,也叫他們統(tǒng)統(tǒng)葬身魚腹!”

    第1001章

    喚醒睡龍之怒

    大河是橫亙在中原大地上的一條絲帶,它最初是自由奔放的,傳說遠古之時,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無有丘陵,高阜滅之,名曰洪水。

    那時候的大河,可是號稱“九河”的,擁有多條分流河道,從渤海灣北部入海,因為河道繁多而不固定,發(fā)大水是尋常事。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洪水橫流,泛濫于天下。

    據(jù)說直到大禹之時,中原的部落在洪水逼迫下,達成了一個聯(lián)盟,集結(jié)了所有部族的力量,才終于馴服了大河,治理了洪水。

    從此大河河道固定成了一條,人們稱這條黃河河道為“禹河”,河水也是清澈的,有詩為證:“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千兮,河水清且漣掎”,除了商朝時鬧過幾次水災(zāi)外,大體上還算平靜。

    但平靜只是暫時,它永遠是不安分的,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這條沉睡千余年的巨龍,蘇醒了過來,它稍稍扭動身子,造成了河道偏移,那是有史記載以來的第一次決口:

    洪水從宿胥口(今淇河、衛(wèi)河合流處)奪河而走,東行漯川,至長壽津(今河南滑縣東北)又與漯川分流,北合漳河,至章武(今河北滄縣東北)入海,這條新河道在禹河之南。

    自那之后,河道便固定在了衛(wèi)地濮陽西邊,而隨著大河中游人口越來越多,尤其是河?xùn)|、河南、河內(nèi)成為天下人口最繁盛的地域,森林和草原被廣泛開墾為農(nóng)田,阡陌相連、村落相望,大河含沙量也越來越多。

    這條河道,遂被稱之為“濁河”。

    大河搬運堆積泥沙形成的堆積地貌,使得其下游每隔一代人,就會發(fā)生一次決口,瀕臨大河的諸侯趙、魏、齊無奈,開始各自修筑堤壩,好在河水決口時擋住水患,讓它受阻后去危害對岸的鄰居。

    這種以鄰為壑的堤壩,不考慮全局利益,更使河水游蕩無定,水去時固然成為肥美的耕田,大水時至則驟然漂沒,下游諸侯深受其害。

    天災(zāi)不時而至,而人為的禍患,也從此開始了……

    “以水代兵,魏國受害最重�!�

    作為信陵君的孫子,魏無知從小受過極好的教育,魏亡后,他在大河邊流亡藏匿,對這條河流的故事耳熟能詳。

    在張敖?jīng)Q意帶三千人去冒險時,他仍然試圖做最后的阻攔,對張敖道:“七雄相爭,早就有決水以浸敵國者,據(jù)我所知,便有四次!”

    “第一次是魏惠王十二年(公元前359),當時魏攻趙,而楚國出師伐魏,景舍為將,至于濁河,竟決河水,以灌我長垣以東,水濡數(shù)縣,死傷數(shù)萬百姓�!�

    “第二次是趙肅侯時,齊、魏聯(lián)合攻打趙國,趙國決河水以灌之,齊魏死數(shù)千,只得退兵,大水彌漫數(shù)十里,月余方退。”

    “第三次還是趙國所為�!�

    魏無知沉著臉道:“趙惠文王伐魏,在瓠口決河,使得濮陽受災(zāi),水潦百里,因決堤而溺亡者便有八九千人,其損壞的房屋上萬所,十萬人受災(zāi),不得已遷徙避難!”

    至于第四次,更是魏人心里永遠的痛:十七年前,王賁派鄭國決滎口,筑堤壩,引大河水入鴻溝灌大梁,大梁被灌,導(dǎo)致城內(nèi)死傷者甚眾,大梁城壞,魏王請降。

    但萬幸的是,因為鄭國規(guī)劃得當,主要就大梁倒霉,其余魏地受災(zāi)不大。

    總之歷史上四次“以水代兵”,對大河的利用,結(jié)果都是魏國倒霉。

    魏無知是想告誡張敖,若是他決大河以退秦兵,最終受害的仍是魏地。

    但張敖從小在秦宮為隸臣寺人,為人狠毒,對魏也并無太多情感,竟說道:“為何只能被人以刀傷我,而我不能反握其柄,用來傷人?”

    “這刀也會深深割傷魏國啊�!�

    魏無知還是希望張敖打消這主意:“過去諸侯以鄰為壑,河水難治,自從秦始皇一天下后,派鄭國沿河巡視,拆毀了不少雍塞川防,大河這才安生了十余年。”

    統(tǒng)一王朝的力量,是治理河患的必備基礎(chǔ),在秦始皇強有力的巨手按壓下,百余年來,因為齊魏趙以鄰為壑,而肆虐兩岸的黃色巨龍,再度被降服,陷入了沉睡……

    安定下來的大河帶來了中上游肥沃的土壤,改善了下游的鹽鹵地,河兩岸的堤規(guī)附近,土地寬廣,土壤肥沃,因為東郡人口眾多,廬田廡舍,曾無所當牧牛馬之地。在秦始皇下令“使民自實田”后,沿河民眾紛紛進入周邊,開墾土地,建立村莊,也兼任了守望堤壩的任務(wù),起碼生活著數(shù)萬人。

    魏無知拉住張敖的馬道:“水可以亡人國也,你打算決開堤壩,如今正值盛夏,大河水盛,若破口而出,洶涌南下,不僅是堤壩沿岸數(shù)萬百姓人畜無存,連東郡諸縣也均將受災(zāi),到時候恐怕除了城高池深的濮陽城,其余鄉(xiāng)里,都將為大水漂沒啊!”

    今年的河水比往年都大,一旦堤壩被認為決口,波濤洶涌的河水瞬間沖進東郡平原,必將一發(fā)不可收拾,造成比歷史上四次人禍更可怕的結(jié)果。

    這卻恰恰是張敖需要的結(jié)果:“濮陽城能留下就行�!�

    他大言不慚:“反正其余地方,多已降秦,他們便是敵國之邑!敵國之民!”

    魏無知有些不忍:“這可關(guān)系到十數(shù)萬條人命�。 �

    “他們的命,有魏王貴重么?”

    一群庸碌螻蟻的性命,有張耳大俠復(fù)國、任俠、忠義的名聲理想重要么?

    張敖竟道:

    “若是犧牲了這些人,能讓秦軍大潰,便是救了魏國,也值了!”

    張敖一意孤行,他手持張耳賜予的虎符,遂不聽魏無知之言,帶著三千東郡輕俠離開了頓丘。

    而魏無知,也沒了他大父竊符救趙的勇氣,只能呆呆看著張敖離去……

    張敖一行三千人,多是仰慕張耳之名,悍不畏死的魏地輕俠,大半是東郡人,聽了張氏父子“秦將盡屠東郡”的話后,抱著誓死之心,決意與秦軍戰(zhàn)斗到底,本來不少人還壯志酬籌,可等到了次日夜,他們抵達目的地后,卻傻眼了。

    眾人抵達的不是被重重圍困的濮陽,而是濮陽西北方數(shù)十里的“瓠子口”!

    ……

    瓠子口,夜色依然深沉,出現(xiàn)在輕俠們面前的是一道寬厚的堤壩,堤壩后是洶涌河水,聲若奔馬,濤濤不絕。

    瓠子口乃是七十多年前,趙軍決河水的地方,也是整個下游河道,最為脆弱的區(qū)域。河水通過長垣縣趙堤,過回木溝,河道都還穩(wěn)定,但在進入濮陽境內(nèi)后,隨著河床被泥沙抬高,天然岸堤已難以阻止河水浸濡,得人為增加才行。

    這一段地上河經(jīng)常脫韁,濮陽過去沒少受災(zāi),必須每年修整才行,否則,河水便會破堤而出,往東南低洼的平原灌區(qū)……

    一時間,輕俠們猜到自己是來做什么的了——他們這次帶著的不只是兵戈武器,更有鍤、鋤、钁、鏟等農(nóng)具。

    “挖!”

    張敖已事先派人瞧好了地方,指點著一處堤壩道:“掘開堤壩,大水向東南灌出,便能盡滅濮陽秦軍!”

    三千輕俠沉默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動作。

    “先掘者,賞十金!”

    張敖高聲喊叫,但眾人依舊沒有動作,直到有人出列,訥訥道:“張君,小人的兄長家,就在東南方的甄城,此水若決,他家肯定要被漂沒,吾等愿隨張君去濮陽與秦軍決一死戰(zhàn),但這堤壩,決不得啊……”

    “斬了他!”

    張敖怒喝,讓親信將此人按在瓠子口堤壩上,砍了腦袋,圓滾滾的頭顱順著堤壩滾了下去,落入水中。

    仿若獻給河伯的祭品……

    在品嘗到了鮮血的滋味后,黃河,這條沉睡的睡龍,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水流變得更加歡快,它知道,有人要再度效仿歷史上的趙王楚將秦帥,為了利用自己澎湃的身軀,而喚醒自己。

    喚醒睡龍之怒,而代價,則是數(shù)百里的黃泛區(qū)和十多萬條性命。

    “先掘堤者,賞百金!”

    殺了人后,張敖紅著眼,提高了賞格,這次,還真有家不住東郡的人站了出來,拿起鏟子,躍躍欲試了……

    “不能挖!”

    更多東郡游俠喊了起來:“吾等自己可以死,但家眷親朋何辜,將遭大水漂沒!”

    他們躁動,他們反對,張敖的手下分成了兩部分,劍拔弩張起來。

    而張敖本人,則已帶著親衛(wèi),站在堤壩下,高高舉起鐵器,重重鏟了下去!

    從春秋至今,建設(shè)修繕這條堤壩,需要好多年時間,其工程量,不亞于長城,甚至比長城更大。

    但要破壞,卻只需要幾天,甚至幾個時辰時間,人力掘開一個口子,剩下的,就交給巨大的自然力量……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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