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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第一次逃是被陳平遺書陷害后,為頭曼派人追殺,冒頓不得已,帶著新婚妻子和少數(shù)親信穿越沙漠,去投靠月氏王,為此不惜獻上了妻子和名馬。

    而第二次,則是在他借得月氏兵,在居延澤將頭曼殺死后,糾集匈奴殘部,避開了不斷追殺自己的李信、黑夫,去往苦寒的幕北,那是一場充斥著死亡的大遷徙,也是匈奴重生的開始……

    如今他又逃了,如同他父親頭曼一般,打了場大敗仗后,損失了大部分部眾,甚至連閼氏、兒子甚至是象征著大單于的白纛、鷹冠都統(tǒng)統(tǒng)丟下。

    屈辱啊,冒頓卻只能緊緊抱著馬匹,與殘部破開重圍,向東北方狂奔,并告訴自己:

    “只要留得性命,便能卷土重來!”

    閼氏可以再找新的,兒子可以再生十幾個。

    冒頓覺得,自己等得起,他先前在秦朝北部各郡掠奪了近十萬的人口入草原,其中大半為女子,他們會為匈奴人生下新的胡兒,而草原深處的馬駒,終有一天能長大!

    想到這,冒頓不由慶幸起自己的深謀遠慮來,他帶著南下的匈奴騎從總數(shù),是七萬。

    五萬在白登山,一萬散在東、南、西、北作為警戒。

    但還有一萬騎,由左右大將率領(lǐng),留在了他們?nèi)肴母吡婉v,以備不測……

    如今冒頓雖僅剩五千余騎,且后方的秦軍車騎,還在十余里外不斷追擊,但只要能逃到高柳去,他便能聚集部眾,擊退追兵。

    然后立刻離開這可怕的長城境內(nèi),回到單于庭——不管它還在不在,冒頓也不會在陰山南麓久留,會立刻北度戈壁,回到漠北,舔舐傷口,等待十余年后的再度崛起!

    這種想法十分強烈,冒頓堅信自己能再起,其勢更盛,直到他看到了遠處高柳塞的滾滾濃煙,并遇到了狼狽而至的右大將及倉皇南退的數(shù)千殘部……

    “大單于!吾等遇到了敵軍,萬余騎從東北方忽然襲至,與之苦戰(zhàn)半日,高柳已失,長城,出不去了!”

    右大將滾鞍下馬,拜在冒頓面前,將頭重重扣到雪中,身上還有傷,鮮血一滴滴落在潔白的雪上。

    “萬余騎,是秦軍?”

    冒頓覺得有些難以理喻,秦軍可以從東南來,可以從西方來,甚至可以從西北方向沿著長城過來,但東北方,怎么可能,那邊按理來說沒有敵人,只有他們潛在的盟友啊,至少蒯徹是如此分析的……

    但右大將的話,卻讓冒頓感到絕望。

    “是秦軍,但,但不是黑夫之新秦,而是……兩遼之秦!”

    “扶蘇之東秦!”

    第1026章

    鳴鏑

    尖銳的鳴鏑聲不再響起,這意味著,追兵已經(jīng)遠遠被甩在了后面。

    鳴鏑,這還是冒頓在賀蘭山時的發(fā)明,鳴鏑由鏃鋒和鏃鋌組成,鏃鋌橫截面呈圓形,中空兩洞,當箭矢迎著風射出時,會發(fā)出尖銳的鳴叫,有攻擊和報警的用途,冒頓還曾對部眾下令: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

    只是因為歷史出現(xiàn)偏差,他坐騎和閼氏直接送人,所以沒機會用來射馬,射閼氏,射父親,如今常作為匈奴行軍報信之用。

    策馬狂奔一晝夜后,冒頓也終于有喘息的時機,他們鑿開一個尚未完全封凍的小湖泊,讓饑渴的馬兒飲水,冒頓自己則望著南方已經(jīng)看不到影子的長城,露出了笑。

    “雖然蒯徹未能說服那扶蘇,反而使其助黑夫截我歸路,但幸而我入代時,令韓廣將趙長城鑿開數(shù)十步,作為通道,如今靠著這空隙,方能脫困……”

    在一望無際的闊原上,堵住上萬騎是可以的,但灌嬰、扶蘇之兵加起來也不過兩萬出頭,雙方還互有提防,未能盡力,這反而給了冒頓機會。

    而只要出了長城,在寒冷霜凍里難以久持的中原騎從,絕對無法追上從小習慣了這種氣候的匈奴人,冒頓覺得,自己已經(jīng)安全了,如今乘著風雪停止,速速飲馬嚼點肉干,便能繼續(xù)逃竄。

    但這時候,他耳邊卻傳來了哭泣聲。

    去歲隨他潰圍的右大將及上百匈奴騎從,此刻都跪在雪地里,朝著南方代地叩拜,右大將甚至用小刀劃破自己的面部,鮮血流出,滴在白雪之上,成了詭異的粉紅色。

    冒頓知道,這是在嫠面,乃是匈奴習俗,哀悼死者時用刀劃破面部,使其流血,然后進行號哭,如此血淚俱流,以示悲痛。

    冒頓卻陰著臉訓斥他們,因為眾人尚未脫離險境,哪有時間在這哭天搶地?

    右大將抬起有道道血痕的臉:“我兄長,左賢王死在了白登,是為大單于而死的,難道不值得為他嫠面哀悼么?”

    “馬肥時節(jié),追隨大單于南下的七萬騎,如今剩下的,不過六七百,他們大多慘死白登,或在跟隨大單于突圍中,為大腸腧調(diào)頭攔住追兵,高呼著‘撐犁孤涂’而死去,他們,難道不值得生者嫠面哀悼么?”

    冒頓皺眉:“等到了單于庭,我自會嫠面而祭。”

    說罷催促右大將帶人上馬,他需要離長城再遠一些,才能有安全感。

    但冒頓卻發(fā)現(xiàn),右大將等人牽了馬后,卻在原地竊竊私語,并無啟程的意思,冒頓甚至聽到一句:

    “大單于對妻、子尚不甚惜,何況是普通部眾?”

    他不由慍怒,縱馬過去揚起鞭子,抽了幾個還不住朝代地方向跪拜祈禱的匈奴人:“若汝等不走,那便留在這,等著被秦人殺戮,追隨死者而去!”

    天寒地凍,面皮本就被風刮得生疼,再被硬邦邦的鞭子一打,頓時皮開肉綻,幾個匈奴人被抽得疼痛不已,但他們看向冒頓時,卻沒了往日的畏懼與崇敬,取而代之的,是埋怨與不甘……

    冒頓停了手,他這時候才發(fā)覺,在倉皇的奔逃中,自己的親信幾乎都已失散,眼下周遭這些人,多是右大將的直屬部眾。

    幽幽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右大將在離冒頓不遠處,單膝蓋下跪道:“大單于可還記得,十多年前,頭曼單于在河南地之戰(zhàn)里,大敗于秦人的事?”

    冒頓如何能不記得?

    失我賀蘭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匈奴人的歌聲里帶著怨望,而就在這歌聲中,冒頓謀殺了頭曼!奪取了大單于之位!

    “當大單于殺死頭曼,繼位為新單于時,我,作為孿鞮氏的遠宗晚輩,也在人群里看著你,那時候我覺得,大單于做得對,這是草原,弱肉強食的事情,天天都在發(fā)生,一頭孱弱的老狼,無法帶領(lǐng)狼群,更何況,新的狼王,已擁有尖牙利爪�!�

    “狼子殺死老狼,吸干它的血,吃掉它的肉,才能狠辣而強壯,這才是胡人的生存之道!”

    “而現(xiàn)在,大單于,你經(jīng)過這場大敗,已經(jīng)再沒有資格,統(tǒng)領(lǐng)胡人了!”

    右大將站起身,抬起頭時,冒頓看到的是一張年輕的面孔,還有似曾相似的眼神!

    眼中兇光畢露,仿若要咬斷老狼王喉嚨的惡狼!

    冒頓急忙舉起弓,反手抄箭,卻愕然發(fā)現(xiàn),放置在馬背上的箭囊,不知何時被人抽空!

    反倒是右大將一揮手,那數(shù)百匈奴人便毫不猶豫地朝冒頓撲來。

    這是一場早有預(yù)謀的叛亂!

    冒頓連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雪原奔去,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身為堂堂的撐犁孤涂大單于,竟也有眾叛親離的一天!

    在他身后,鳴鏑聲再度響了起來,但這一次,卻并非是用于報訊,而是瞄準了冒頓!

    飛速轉(zhuǎn)圈的鳴鏑從冒頓馬側(cè)堪堪擦過,落到雪地上,這是右大將親自射出的一箭,冒頓不知道他為這一天準備了多久,也未能因他射偏而高興。

    當他回過頭時,看到的是,身后緊追不舍的數(shù)百匈奴騎,也高高舉起了弓,朝著鳴鏑射出的方向,拉動了弓弦!

    數(shù)百支箭劃著漂亮的弧線落下,如同天上撒下了一陣冰雹,噼里啪啦打在人與馬身上,避無可避。

    當冒頓身中十數(shù)箭,吐著血,掙扎著想要往前方爬去時,他身后響起了腳步,縱是聲音為雪地吸走,冒頓依然能聽到它步步逼近。

    轉(zhuǎn)過身,恍惚間,右大將的臉,卻變成了頭曼……

    他說的話,竟與當年冒頓弒父時說過的,一模一樣……

    “大單于,冒頓,你不必再為匈奴是否能壯大而憂心,不用再承受鷹冠的重壓。我會代替你,照料好一切!”

    接著,彎刀重重揮下,一如當年冒頓弒殺頭曼般狠辣果決!

    拽著臟兮兮的辮,熱乎乎的頭顱被舉起,狼之子的表情猙獰而不甘,永遠停留在了死時的那一刻。

    “草原,會擁有新的單于!”

    “將這頭顱,派人給秦人的夏公送去,告訴他,冒頓已經(jīng)死了,請寬恕匈奴人的冒犯,吾等將遠走漠北,永不南下!”

    ……

    蒯徹是燕地人,也到過代北,體驗過這兒干冷的冬天,尤其是臘月時節(jié),萬物皆寂,唯獨茫茫白雪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

    但他從未想過,會寒冷到這種程度……

    蒯徹現(xiàn)在十分狼狽,他的脖頸和手腕由繩子拴著,被馬匹拉著前進,手肘以下已經(jīng)沒了知覺,寒冷還從他赤裸的腳往上傳,它們幾乎要被凍掉,單薄的衣裳也無從遮蔽風雪,而左右經(jīng)過的遼東騎士們目光,更如刀子一般剮在身上。

    “呸,為胡人做狗的奸佞!”

    說來也奇妙,唾沫噴在臉上,反倒讓蒯徹感到一絲暖意,甚至伸舌頭舔了舔。

    好在,舌頭還在,被緊緊含在口腔里,這是縱橫之士謀生立命的武器,張儀當年在楚國,不也是被人打得遍體鱗傷,靠一條燦如蓮花的舌頭,最終外連橫而斗諸侯的么?

    但隨著匈奴大敗,能讓蒯徹發(fā)揮的舞臺,也已經(jīng)沒了。

    放眼四周,原野上盡是戰(zhàn)死的匈奴人,他們被砍了頭顱,堆在高柳塞之外,已經(jīng)被風雪凍得硬邦邦的,仿佛高高壘砌的石堆,看得出來,代北一戰(zhàn),匈奴幾乎全軍覆沒……

    “休矣�!�

    蒯徹搖頭,喃喃自語,先時很小,慢慢變大。

    “休矣!”

    前方拉拽著他向前的馬停下了腳步,馬上是位身披白色大氅的將軍,頭戴鹖冠,依然是英姿勃發(fā),他也不回頭,只說道:

    “你的陰謀,連同匈奴,的確已是休矣,就算冒頓逃走,亦是元氣大傷,一代人內(nèi),再不能入塞為害邊地。”

    蒯徹卻哈哈大笑起來,頂著身后遼東士卒的鞭子,咬牙道:

    “不,我說的是,公子休矣!”

    “朝南方看看罷,扶蘇,黑夫派來騙你去受死的使者,正在路上,奉命來屠戮遼兵的大軍,也旦夕將至!”

    第1027章

    大是大非

    “我曾讀韓子之書,里面說,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而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但后面又有一句,皆非所以持國也!為設(shè)詐稱,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不顧社稷之利!”

    蒯徹被推攮著,跪倒在高柳城的烽燧之下,衛(wèi)士旋即告退,身披白色狐裘,頭戴鹖冠的扶蘇坐在他面前,盡管在草原和風霜里行進多日,但他依然強打著精神,與蒯徹進行這二人間,最后的對話。

    “我現(xiàn)在算是明白,商君、韓子,但凡法家之士,為何都不喜歡縱橫言談?wù)吡��!?br />
    扶蘇指著蒯徹:“你在天下安定時已密謀作亂,曾在范陽勸我叛秦,獨立于海外,而后又離間父皇與黑夫,哄我勾結(jié)匈奴的打算落空后,如今又打算讓兩支秦軍繼續(xù)敵對�!�

    “夸大事實,離間父子君臣,毫無底線,不擇手段�!�

    “你,才是那顆禍亂天下的熒惑星!”

    “召王錯了。”

    蒯徹卻抬起頭笑道:

    “我們縱橫之輩,不是什么熒惑星。”

    “縱橫策士,手無持刃之利,位無千金之尊,我們之所以能成功,只因為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那便是人性本惡!”

    “為嬰兒也,父母養(yǎng)之,子長而怨。子盛壯成人,其供養(yǎng)薄,父母怒而誚之。子、父,至親也,尚且如此,更何況一般人之間,國與國之間?他們所謂的信任,不過是利益而已。熒惑不在天上,也不由縱橫之士創(chuàng)造,他自在人心,充斥在這天下間,每個人心中!”

    縱橫家是剖析人心的大事,最善于利用人性里的弱點。

    所以張儀說楚懷王,說什么,大王誠能聽臣,閉關(guān)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利用的是楚懷王心中的貪婪。

    藍田之戰(zhàn)后,又游說楚懷王曰,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nèi),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騙得楚懷王納地求和,則是利用楚懷王對秦的恐懼。

    而后蘇秦游說齊閔王,勸其稱帝滅宋,讓他一步步走向眾叛親離,諸侯圍攻,利用的是齊閔王的驕傲自大。

    姚賈說趙王遷,利用的是他對李牧的不信與懷疑。

    人心里的種種情緒,在策士眼里,都是破綻。

    只要有,策士便能用言語將其放大,讓盟友產(chǎn)生裂痕,讓君臣離心離德!

    這是蒯徹的拿手好戲!

    “召王以為自己能例外?你既已稱王,屬下的海東戍卒,遼東將士能原諒黑夫?qū)僖怅惼�,對遼東的荼毒?”

    他挑弄道:

    “黑夫能例外?如今形勢已經(jīng)明了,黑夫已戮胡亥,逐群公子,殺蒙氏兄弟,獨攬大權(quán),名為秦相,實為秦賊,而尚在人世的公子扶蘇,就是他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必不容召王!此番親自北上,便是為了解決你這大患!”

    “的確不能�!�

    扶蘇頷首:

    “陳平害遼東之事,我永遠忘不了。”

    整整兩年啊,身在膠東的陳平給遼東帶來了太多麻煩,不論是勾連燕、趙、代阻礙扶蘇西進,還是不斷送衛(wèi)滿等賊寇去拖遼東后退,讓扶蘇整整兩年,都未能離開這一畝三分地,而為此枉死的遼東遼西人,何止上萬。

    扶蘇無奈地笑道:“我一邊要應(yīng)付麾下的勸進,另一面,也曾試圖給黑夫傳遞提議,卻石沉大海,他轉(zhuǎn)頭就宣布我已死,我難以猜出他意欲何為……”

    “發(fā)生這么多事情后,我與他,實在談不上信賴如初,反倒多了許多恩恩怨怨。”

    可扶蘇卻話音一轉(zhuǎn),擲地有聲地說道:“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是不能更易的!”

    “那便是大是大非!”

    “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助戎狄而攻諸夏,此為大非!”

    “這是十多年前,在我為監(jiān)軍,與李信、黑夫在賀蘭山對敵匈奴人時,便明白的道理!一旦做了,便是千古罪人!”

    蒯徹拱手:“這便是召王拒絕助匈奴,甚至不遠千里,將兵來擊的原因�!�

    “這一點,是蒯徹料錯了……”

    “但如今召王已擊破匈奴,向天下表明心跡,但接下來,面對黑夫,召王當如何自處?遼東、遼西、右北平三郡將如何自處?”

    扶蘇看著蒯徹:“那依你之策,該如何應(yīng)對?”

    蒯徹指向東方:“切勿再遲疑,立即調(diào)頭回右北平去,遼人皆輕騎,黑夫方破匈奴,車騎疲敝,追之不及。待春日時,便帶著遼東人,遷徙海東,黑夫方定中原,必不能起大軍討伐,而召王便能獨立為一國之君,以待時變……”

    扶蘇露出了笑:“真是妙計啊,與當年在范陽勸我背叛父皇時,如出一轍,蒯徹,你就這么喜歡看天下分裂?我若依你之策,中原就會多一個在側(cè)之敵,局勢比征海東時還糟糕,黑夫與我就此徹底反目,商賈杜絕,轉(zhuǎn)而大造戰(zhàn)船,關(guān)東百姓渴望的休養(yǎng)生息,便再難實現(xiàn)了�!�

    “讓我來告訴你罷,如果說,勾結(jié)胡虜入侵諸夏是大非�!�

    “那么,讓天下早日一統(tǒng),百姓安樂,黔首是富,便為大是!”

    蒯徹愕然,想要站起身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身后木樁上的繩子拴著。

    他只能梗著脖子道:“你不顧手下數(shù)萬士卒,數(shù)十萬百姓的性命么?”

    蒯徹不復最初的胸有成竹,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嘶吼道:

    “你忘了秦朝七百年社稷么?要將秦始皇帝留下的大業(yè),歷代先君篳路藍縷造就的邦國拱手相讓?”

    “扶蘇,你這是要做嬴姓的罪人��?死后有何面目去面對列祖列宗!”

    “罪人……”

    扶蘇重復著這個詞,卻笑道:“你說得沒錯,我曾是一個罪人�!�

    “不只是嬴姓的罪人,更是天下的罪人!”

    他看著自己兩年來握劍持矛,滿是老繭的雙手:“因為我的一念之差,將滿手優(yōu)勢,統(tǒng)統(tǒng)葬送,最終讓時局,朝最壞的方向墜落。”

    “那些野心家,六國遺民,縱橫說客,最希望的混亂!”

    “你以為,我復起于海東,帶著戍卒欲平定反王,是為了要恢復江山社稷?做一個英雄?”

    “沒錯,有這樣一點想法,但更多是,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一件事�!�

    他說出了自己的初衷:“贖罪!”

    “奈何我能耐有限,又為陳平掣肘,只能稍稍平定遼東遼西,費盡渾身解數(shù),只能勉強保住兩地百姓生計安寧。說起來,扶蘇真是無用啊,在這件事上,我遠不如黑夫,他已掃平六國,我卻還在原地打轉(zhuǎn)�!�

    他自嘲道:“到頭來,我做這一切,反而顯得多余了�!�

    扶蘇搖著頭:“這也就罷了,如今九州即將大定,我若是聽你的話,去做那個繼續(xù)攪亂天下的罪人,我的復起,就真成了南轅北轍了!”

    蒯徹目瞪口呆。

    他曾說趙歇,說彭越,說韓廣,說冒頓,甚至在多年前,還設(shè)計過“亡秦者黑”的戲碼,成功讓秦始皇帝懷疑黑夫,離間了君臣,招致天下大亂——起碼蒯徹覺得是自己的功勞。

    哪怕這場大棋最終失敗了,蒯徹也會以此為傲,以自己的縱橫游說之術(shù)得意洋洋。

    但現(xiàn)在,蒯徹卻在扶蘇面前,感到了無比的挫敗感……

    當年第一次游說扶蘇失敗,一來是他故意試探,二來也以為扶蘇愚忠愚孝。

    可現(xiàn)在的扶蘇,見識了眾叛親離,看到了人間殺戮,起于海東,飽經(jīng)風霜,行事作風,與當年大不相同,蒯徹以為,他已經(jīng)變了,成了自己能夠說動的人……

    對權(quán)勢的留戀、對未來的迷惘、對敵人的恐懼、對麾下眾人的擔憂、對不公處境的憤怒、對故友的疑慮、還有難以低頭為人臣屬的驕傲……這些情緒,扶蘇一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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