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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個兒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優(yōu)秀。”

    商行哭了,娘在夸他。

    “爹說過如果你見到我,一定會喜歡我的,他果然沒有騙我……”

    十幾歲的少年哭得像個幾歲的孩子,剛才處理曾太妃之事時瞧著是個獨擋一面的少年君王,眼下看起來不過是個委屈的孩童。

    幾乎沒有再猶豫,裴元惜慢慢走近他。試探著給他一個擁抱,手輕輕拍著他的背。他哭得更大聲,像是哭盡這些年來所有的思念。

    不遠處,身長玉立的男人與夜色融為一體。他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聽到多少。那顆冷漠的心像被人撕開一道口子,過道風又瑟又痛。瑟痛過后像是有什么暖暖的東西不管不顧地塞進去,強行溫暖那塵封的冰冷。

    親情于他,早在多年前已經(jīng)埋葬。這么多年來他冷硬如刀勢如破竹,再不知溫情為何物,此生所求不過是商氏血債血償,他奪回屬于公冶氏的一切。

    望著那相擁的少年少女,他們一個據(jù)說是他以后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兒子。縱然天地萬物皆與他無關(guān),那兩人卻是與他息息相關(guān)。

    他形容不如自己的心情,極其復雜。他看著他們相擁而泣,看著他們竊竊私語。他聽到皇帝要送她出宮,慢慢從黑暗中現(xiàn)身。

    “我送她�!�

    商行吃了一驚,似乎感覺親爹的目光落在自己牽著娘的那只手上,他連忙松開一臉的歡喜,“好,那爹送娘回去�!�

    裴元惜能接受兒子,并不代表能接受一個陌生的丈夫。面對公冶楚她本能覺得危險,恨不得避得遠遠的。

    三人之中,或許最高興的是商行。他歡天喜地送他們離開,不停揮手目送著他們消失在燈火闌珊之處。

    一路無言,她覺得馬車內(nèi)略顯空蕩。

    他垂著眸,氣勢收斂倒像是個矜貴的世家公子。那雙如玉般修長的手指放置在膝上,很難想象這么好看的一雙手沾滿血腥。

    她是怕他的,因為他曾對她起過殺心,后來又利用她為餌。而今她依然害怕這樣的人物,卻因為將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而生出一種說不出來的矛盾。

    這樣的一個男人,竟然會帶孩子。

    “重兒的事,我想謝謝你�!�

    “謝我什么?”他抬眸,眸色冷沉。

    “雖然我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樣子,但我很感謝以后的那個你。我不認識那個你,所以我只能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把他教得很好�!�

    他扯了一下嘴角,“不是很好�!�

    她咬著唇有些不太高興,哪里不好了。“我覺得他很好,并不是每個人都像大人你這樣的,有時候情緒外放些不是壞事�!�

    他睨過來,眉鋒凌利。

    一個男人情緒外放有什么好的,不喜形于色才是帝王之術(shù)。他想起皇帝以前總是粘在他的身后像個小尾巴,話多愛哭還聒噪,有好幾次他差點動殺心。

    他不知道以后的那個他到底是怎么帶孩子的,他很懷疑那個孩子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如果是他帶大的孩子,絕不可能是那個樣子。

    “成大事者不能太過心慈手軟,他太過良善不適合天家。”

    “凡事無絕對。”她輕輕說一句,沒有過多辯駁。

    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她慢慢放松下來。到少她現(xiàn)在感覺到此時應該是安全的,他沒有任何的危險氣息。他以后肯定不會是這個樣子,重兒口中的那個男人深情又狠絕,還是一個疼愛孩子好父親。

    無論深情還是疼愛孩子,她覺得都與他無關(guān)。

    不知過了多久,他冰冷的聲音響起,“到了�!�

    她道謝下馬車,銀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侯府側(cè)門。

    早有人等候在那里,一行人皆是默默無言。她想著勞媽媽的死,想著曾太妃的死,又想到了至今還活著的李姨娘。

    腳步微停之后,她朝那個住了十五年的院子走去。

    院子外面還守著兩個婆子,里面侍候的是黃媽媽和一個新來的丫頭。裴元君解了禁可自由出入,她們負責看管的是李姨娘。

    “剛才還在那里哼哼,好像是今天又被打了。以前聽著覺得她多么可恨,連嫡女都敢換�,F(xiàn)在看到她那慘樣又覺得其實挺可憐的�!币癸L把一個婆子的聲音吹到裴元惜的耳中,她停了下來。

    另一個婆子接話,“可憐什么,都是報應!她還替三姑娘掩飾,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也不肯用藥。虧得黃姐姐還念著幾分主仆之情替她偷偷買了藥�!�

    “二姑娘心善吩咐給她做點好吃的,三姑娘天天罵罵咧咧不給她吃,還讓她吃白飯。被自己親生女兒磋磨。我看三姑娘好狠的心,怕是想弄死她�!�

    “這話聽著瘆人……三姑娘怕還想回到夫人身邊。若是李氏沒了,夫人的眼里就少了一根刺,指不定還真會憐惜她�!�

    裴元惜走過來,不遠不近地咳嗽一聲。兩個婆子聽到動靜先是嚇一跳,再一看是她立馬換上恭敬的臉色和討好的表情。

    一個個行著禮,嘴里稱呼二姑娘。先前說話的婆子是個精怪人,瞧著她這么晚還過來,定然是來看李姨娘的。一個開了口,另一個補著話,兩人仔仔細細地匯報著最近李姨娘的事,連李姨娘夜里起身摔了一跤的事情都沒漏下。

    “我進去看看。”裴元惜道。

    一個婆子趕緊去開門,嘴里說著小心腳下之類的仔細話,引著她去那院子的小偏房。那間小偏房她記得,原是春月住的地方。

    李姨娘被貶為下人,一應待遇都是最末等。她所犯之事罪不可赦,能留下一條命已是主家開恩。同行者恥與她為伍,連裴元君都恨她怨她,她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小偏房里還有光,一盞油燈亮著豆大的光。

    低低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壓抑而隱忍。像是有人極力忍著痛不敢發(fā)出聲響,又像是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那細細的聲音像磨縫里擠出來一般難聽至極。

    婆子上前開了門,風灌了進去。那豆大的火搖了幾下,并未熄滅。木板床上臥著的婦人抬起頭,在看到裴元惜的臉后由欣喜化為怪異。

    “姨娘以為是誰?裴元君嗎?”

    李姨娘自是以為是裴元君,院子里住著她和元君,她多么希望女兒以來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她死也甘愿了。

    木床上的被褥灰且硬,有幾處打著補丁。屋子里家伙什兒裴元惜不陌生,她以前常有春月待在這里玩。

    只是那些原本老舊的家具現(xiàn)在卻是更破了,有的殘了腿,有的缺了一塊板。瞧著像是被什么人摔打過,落下一屋子的殘敗。

    比屋子更殘敗的是李姨娘的臉,那張原本愁苦蠟黃的臉更加的尖瘦。顴骨突兀眼神詭異像從哪里爬出來的瘋婆子。

    “看到姨娘這個樣子,我竟然一點不意外,所謂因果報應大抵不過如此。姨娘一生苦心謀劃皆為元君,若能死在自己親生女兒的手上也算是求仁得仁�!�

    李姨娘喉嚨發(fā)出嘶啞的聲響,詭異的眼神像淬著毒狠狠地瞪著裴元惜。她口不能言,拼命比劃著手,又是指天又是指地還指著裴元惜。

    別人看不懂,裴元惜卻是看懂了,“事到如今,姨娘還不忘替元君遮掩。你以為元君名聲壞了能連累到我嗎?我名聲如何這些年姨娘不知道嗎?你覺得我還會在意那些虛名嗎?”

    李姨娘還想拿一損俱損的老話來堵她,還真是可笑。

    站在前面的婆子目光鄙夷,“李婆子,我們?nèi)媚锬軄砜茨�,你不知感激反而說這些有的沒的。你還以為自己是府上的姨娘,還當自己是半個主子呢�!�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做的那些事,十條命都不夠賠的�!绷硪粋婆子附和。

    李姨娘的兇狠的目光突然變得焦急,她雙手合十像是在求裴元惜,指指外面又指指自己,然后手在空中書寫著。

    裴元惜冷冷看著她,她急得在被褥上寫起來。

    送我出府。

    “姨娘還真是一心為元君,你不怕元君弄死你。卻怕自己死在這院子里,怕元君會落下一個殘害生母的罪名。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為自己的女兒,真是慈母之心。”

    李姨娘見她懂了自己的意思,掙扎著要爬起來。

    她眼中陣陣寒光,“我為什么要幫你?”

    李姨娘看著她,焦急的眼神又變成詭異的模樣,那干瘦的臉上露出一種違和的表情,定定地打量著她,然后一筆一畫地在被褥上書寫四個字。

    你活不長。

    那幾個婆子不識字,不知道她筆畫的是什么。春月以前也不識字,不過最近跟著學了一些。復雜的字不認識,這幾個字春月還是能辨別出來的。

    “你……你胡說什么!”春月大驚,下意識看向自家姑娘,見裴元惜一臉平靜以為自己看錯了。

    李姨娘也在看裴元惜,沒能從對方的表情看出驚慌失措她很驚訝。以為自己沒寫明白,又寫了好幾遍。

    裴元惜面露譏諷,“不用再寫了,我認識這幾個字。姨娘是想和我談條件,以此要挾我放你出府?”

    李姨娘正是此意,她可以死。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怎么樣都無所謂,她這一生都是為了元君,元君恨她打她都能忍受。盡管她的心早已涼透了,但她更怕自己死在親生女兒的手上,成為元君一生的污點。

    眼前的少女貌美貴氣,那通身的氣派和尊貴原本都應該是元君的。她真的很后悔,當初應該再做絕一些。

    不過再是嫡女又如何,可惜活不長。

    春月很著急,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認錯。她無比希望認錯了,可一看李姨娘的眼神她很是不安。

    “二姑娘,咱們走吧。同這個瘋婆子說什么,她這是自作自受�!�

    裴元惜微微一笑,“無妨的,反正也是最后一面,不差這一時半會的。”

    李姨娘詭異的表情漸漸生出變化,呼吸重了一些�?上龁×�,要不然此時應該會喊出聲來。什么叫最后一面?

    驚駭過后,她又期盼起來。她巴不得裴元惜一怒之下殺了她,這樣她的元君就不用背負殘害生母的名聲。

    裴元惜看她的目光漸漸帶出一絲憐憫,“你這一生其實真可憐,你被他人誘導以為自己是侯府的骨肉,大半輩子活在嫉恨當中。你以為自己給了親生女兒一個尊貴的身份,卻不想事情敗露之后她連庶女都不如。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死都不敢死在這個院子里。你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你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了什么?李姨娘在心里問自己。不僅她自己到頭來一無所有,她的女兒元君連庶女的體面都沒有。

    這一切怪誰!

    不怪她,也不怪元君,只怪眼前這個人。

    為什么一個傻子還能好?為什么一個傻子會記住那么多的東西?如果在這個傻子還傻的時候意外身亡,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會如自己所愿?

    “事到如今姨娘仍無悔改之意,如此也好。姨娘時日無多,便好好陪在元君的身邊多享享母女天倫之樂。”

    李姨娘瞪大眼,眼中盡是恨光。她手指慌亂地筆劃著,表情猙獰又可怕。

    裴元惜冷冷笑道:“姨娘別費心機了。你不過是個小角色,便是知道一些事情又如何。你可知勞媽媽是怎么死的,還有宮里的曾太妃,她也死了�!�

    曾太妃三個字像魔咒一樣成功讓李姨娘臉色大變,她緊緊盯著裴元惜的眼睛,想看出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說謊。

    “勞媽媽已死,明日便會傳出曾太妃暴斃的消息。我能活多久并不重要,總歸是比你們活得要久。姨娘放寬心,能陪自己的女兒一日是一日,畢竟母女之情難得。日后侯府會給你備上一口薄皮棺材,讓元君為你守孝的,也不辜負你一番愛女之心�!�

    李姨娘大變的臉色十分駭,她死死瞪著裴元惜。給一個姨娘守孝,元君還有什么好前程。

    裴元君散著頭發(fā)趕來,眼神在李姨娘和裴元惜身上來回走了幾遍。然后一下子撲在李姨娘的床邊喊,“姨娘,姨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姐姐說了什么難聽的話?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她背著所有人,眼神哪有半分焦急和擔心,有的只有算計和暗示。她掐著李姨娘的肉,目光像餓狗見到骨頭一般。

    李姨娘眼底閃絕望,掙扎著爬起來往床頭上撞。

    “姨娘,姨娘你別做傻事!二姐姐恨你,她是故意用話激你的。”裴元君喊著,憤怒地仇視著裴元惜,“二姐姐,姨娘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你為什么還想逼死她?”

    李姨娘力氣弱,連撞好幾下也沒見暈過去。

    裴元惜看著她的模樣,突然覺得她已經(jīng)得到了最大的報應。一個示意,那兩個婆子趕緊上前制住她。她披頭散發(fā)額頭青紫,氣若游絲地喘著氣。

    “姨娘真夠拼的,還真是豁得出去�?蓱z你一片護女之心,三妹妹卻恨不得你死。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這一生所為的所圖的真的值嗎?”

    “二姐姐,明明是你氣得姨娘撞床頭,你怎么說到我的頭上?”裴元君露出委屈的樣子,“我知道自己是庶女,和二姐姐比不得。但再是庶女我也是侯府的姑娘,二姐姐何必如此埋汰我。”

    裴元惜都有些同情李姨娘,生了這么一個女兒是什么感受,所謂兒女最深的債不過如此。“三妹妹,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不要不信。李姨娘禍害我算計我母親,對你卻是全心全意。你連她都容不下,你同狼心狗肺有什么區(qū)別?狼狗尚知生恩,你連畜牲都不如�!�

    裴元君氣得不輕,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她的親娘還是母親,她能不知道知恩圖報嗎?攤上李姨娘這么個生母,讓她如何知恩?

    裴元惜不再看她,而是看向李姨娘,“原本你的命運不應該是這樣的,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半點也怨不得旁人�!�

    屋子里的人散去,兩個婆子呸一聲把門關(guān)上。

    緊閉的門,關(guān)上的不止是一屋子的破敗,還有李姨娘滿心的絕望。她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離開了,終將死在這間屋子里。

    這屋子就是她最后的牢籠,至死都掙不脫。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她覺得好冷好冷,冷得骨頭都在發(fā)抖。

    裴元君猙獰著臉,突然發(fā)瘋似的抓住李姨娘的頭拼命往床頭上撞�!澳銊偛艦槭裁床挥命c力?你為什么不早點死?”

    李姨娘撞得眼冒金星,陣陣發(fā)黑。她突然想起之前裴元惜說過的話。那個孩子說如果她用心相待,把換來的孩子當成親生的孩子,哪怕最后知道自己并非她親生的,還是會視她為母。

    她反反復復地想著這番話,茫然地看著自己親生女兒一副恨不得她死的樣子。又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孩子還不到三歲時,曾經(jīng)天真爛漫地對她說過以后會好好孝敬她。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身體的痛開始麻木,她眼中的恨意慢慢散去,漸漸變成一潭死水。

    人之將死,知錯又能如何。

    那個孩子不會再來見她,侯府里任何一個主子都不會來見她。她終將會死在自己親生女兒的手里,她的死不會抹去一切,反而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向另一個深淵。

    一切都是報應。

    三日后她終于死了,死在無人知道的夜里,沒有人知道她死前在想什么。

    裴元惜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寫字,寫到善惡有報時春月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進來,小聲說起李姨娘的事。

    她筆下一停。

    勞媽媽咬毒自盡,曾太妃被毒蛛咬死,現(xiàn)在李姨娘也死了。這些害人者都得到了報應,仿佛散去的重重迷霧。她知道這幾重迷霧散去之后不是黎明大白,而是更濃更大的迷霧圈,且她此時毫無頭緒。

    透過窗戶她看到的是院子里的秋意正濃,花開葉落又一年。后宅十五年如同一場困獸一夢,十年癡傻是一道橫在心頭的疤,此時也像是那落葉一樣被時光抹去。

    至此以后等待她的會是什么,她無從所知。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人,在這時空中她有一個真正的至親。

    她信任父親,但父親不是她一個人的。她相信哥哥,不過哥哥也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哥哥。他們對她愛護足夠,卻不是全部。

    那個少年,他穿越時空只為她而來。

    縱然前路未知,她心中已有明燈。這盞明燈讓她不再孤獨,足可讓她面對接下來的一切陰謀詭計。

    她凝視著紙上的字,默然不語。良久之后她將字揉起丟進火盆,火舌通紅吞食著白紙黑字,傾刻間化為灰燼。

    善有善終惡有惡報,得其所哉。

    不過都是求仁得仁,怨不得旁人。

    第60章

    不許選妃

    李姨娘的死沒有多少人在意,在侯府很多人的眼里她活著同死了也沒什么區(qū)別。東都城的新鮮事那么多,她被揭穿以庶女換嫡女時在世人看來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

    她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尸身已經(jīng)僵硬,手不知道想抓住什么東西伸長長長的。收尸的說她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生前必是受過不少打罵。

    后事是沈氏料理的,一口薄皮棺材,一身新衣。犯了大錯的妾室能有此等待遇,已是主家良善。

    沈氏只看了一眼便別過臉去,眼里慢慢泛起淚光和恨意。死人當然不好看,比之上一次見到時的蠟黃干瘦,更是顴骨高聳猶如此包骨。

    當年她被收房時,誰見了不說她身段圓潤是個有福的。而今那灰敗的死相和枯散的發(fā),哪里還有印象中氣色紅潤的福相。

    像她這樣的罪奴,死了也就一張草席的事。薄皮棺材是沈氏讓人買的,入殮的衣服也是沈氏讓人備下的。

    破舊的院子里,除了沈氏帶來的幾個下人便是原本侍候的黃媽媽和一個丫頭。香芒扶著自家夫人,看著下人釘上棺蓋。

    裴元君離得遠遠的,哭聲倒是不小。她心里日夜盼著李姨娘死,恨不得親自動手,可真等人死了又覺得害怕。

    養(yǎng)尊處優(yōu)十五年,別說是死人,她連死雞都不曾見過。這個院子死過人,她是萬萬不敢再住的。

    “母親,母親……我怕……”

    沈氏望過去,隔著那朱漆棺材她似乎有些認不出那個少女是誰。棺材里的人死前挨過不少打,還能是誰打的?

    這個孩子,她養(yǎng)了十五年。曾幾何時對方哪怕是小小的委屈她都受不了,更遑論如此哭泣的模樣。

    她如珠如寶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孩子,竟然是一個連生母都打罵的人。她還能記起這個孩子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喚母親。曾經(jīng)她以為縱然自己沒有生嫡子,這個孩子卻是她的驕傲。

    不遠處那個在哭在喊的孩子是那么的陌生,她聽著那哭喊聲后背一陣陣發(fā)寒�?粗菑埮c李姨娘越發(fā)相似的臉,她都記不起以前自己養(yǎng)大的那個孩子長得是什么模樣,仿佛是兩個人一般毫無相似之處。

    裴元君避著棺材朝她奔來,“母親,李姨娘死了。您把我接回去吧,我一定好好孝順您……”

    低頭的下人們聞言,暗道這位三姑娘心思之狠。怕是早就盼著李姨娘死,好有借口回到夫人身邊。

    軒庭院是主院,嫡出的二姑娘尚且不住在那里,按規(guī)矩是輪不到庶出的姑娘。不過三姑娘到底是夫人親手養(yǎng)大的,若是夫人一時心軟接回去也未可知。

    沈氏一臉沉痛,“規(guī)矩不能壞�!�

    “母親,您可是最疼我的。您說過只要我想要的東西,您都會讓我得到。別人有的我有,別人沒有的我也會有。您親口說過的話,可不能不作數(shù)�!迸嵩藓爸�,仿佛把這些話說出來有些東西就會實現(xiàn)。

    這話確實是沈氏說的,而且不止說過一次。

    那時候她是嫡女,現(xiàn)在她是庶女。

    下人們已然心中不屑,三姑娘說來說去還不是想回到軒庭院。她倒也是敢想,還妄想和嫡女一樣。

    沈氏心口揪痛,那些話她如何能忘。多少個母女相依的朝朝暮暮,她曾無數(shù)次說過要給元君最好的一切。她百般呵護萬般疼愛的孩子,變成今日的模樣就跟生剮她肉一樣疼。

    過去有多疼這個孩子,現(xiàn)在就有多難受。她難受自己沒有教好這個孩子,她難受自己此時此刻還在心軟。

    如蘭的尸身還橫在院子里,自己的孩子曾在這個院子里受苦十五年。在那些叫天天不應的日夜里,她的元惜在想什么?

    她的承諾只對自己的骨肉,她的骨肉是元惜。

    “不該你想的東西別想了,以后好好的�!彼賹@個孩子失望,再痛恨李姨娘的所作作為,但對于裴元君多年的母女之情不可能一筆勾銷。她會盡一個嫡母的責任,替這個孩子尋一門合適的親事�!坝H事我會替你看著,不會讓你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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