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劉陽在屋里給金大夫打下手,秦瑤坐在學(xué)堂課室門邊等候。
隔壁留著做廚房的空屋里,擺著車夫的已經(jīng)涼透的尸體。
劉季在院里先看了看死馬,嘖嘖兩聲,又來到空屋,隔著兩米遠,看了眼被席子裹著的車夫尸體,同情的搖搖頭,這才回到課室里。
“娘子,這車夫和馬都是意外落山死的,丁夫子不會怪罪到咱們村頭上吧?”劉季看著東側(cè)留給先生居住的屋舍,見劉陽端著帶血的布條進進出出,噓唏道。
秦瑤腳邊放著一個沾滿泥水劃痕的紅木箱,里面裝著撿回來的書籍筆墨和隨身衣物,還有一封官府舉薦信。
信封就擱在箱子最上面,已經(jīng)是打開的狀態(tài)。
秦瑤指了指那封信,沉聲道:“他不是丁夫子,真名甄玉白,二十七歲,寧溪縣人,是個秀才。”
劉季一愣,“不是丁夫子?”
秦瑤嗯了一聲,“但他是官府舉薦到咱們村的夫子。”
“換人了怎么也不早跟咱們說一聲!”劉季沒好氣道。
秦瑤撇他一眼,“你小點聲�!�
“哦哦,忘了忘了,娘子勿怪�!眲⒓拘θ萦樣�,也不打算回家,在她旁邊尋了個座位,跟著坐下來。
眼睛瞥見那甄玉白的行李箱,手癢得很,趁秦瑤不注意,伸過去翻了兩下。
“這甄夫子家底不薄啊,都是上好的提花棉料,連硯臺都是頂好的嵩山硯......”
他一個人嘀嘀咕咕,把箱子里的東西全部翻了一遍,興奮告訴秦瑤:“娘子,你說這人家底這般豐厚,來咱們村里干什么?年紀(jì)輕輕不去考科舉來這窮鄉(xiāng)僻壤做教書夫子,他圖啥?”
秦瑤眉頭微皺,警告他不要亂翻別人的東西。
不過......
“嵩山硯很貴嗎?”
劉季伸出一個巴掌,“這一方硯臺五十兩銀子,而且有價無市,我也是跟著小師兄才能偶爾沾一沾這嵩山硯的光�!�
艷羨道:“這貴的東西果然有他貴的道理,就是比我那二兩銀子的買的硯臺用起來舒服,要是我也能擁有一方嵩山硯,那真真是死而無憾了。”
“那你去死吧�!鼻噩師o情道。
不等劉季炸毛,起身跟著劉陽進了東屋。
557
甄玉白
甄玉白醒了。
額頭、脖子、手腕處都包了白布,正躺在劉木匠特意為夫子打制的架子床上休息。
運氣很好,沒有大礙,只有淤青和幾處皮外傷,金大夫給他上了鎮(zhèn)痛止血的藥膏,坐臥半個月就能痊愈。
“這是半個月的藥,每日換一次,傷口未結(jié)痂前切記不可沾水,飲食清淡些即可,年輕人身體強健,很快就會恢復(fù)�!�
金大夫一邊開藥囑咐,一邊往床上的病人看去,補充道:“夫子可能受了些驚嚇,你們好好照料�!�
說完,拿了秦瑤給的二兩藥錢和診費,背起藥箱便走了。
他得趁著天還沒黑,趕回鎮(zhèn)上。
租來的車夫還在河邊等候,秦瑤讓劉陽去送送金大夫,順便去自己家拿些日常生活用品和蔬菜米面過來。
村里人先前不知夫子什么時候過來,只準(zhǔn)備了幾樣簡單家具和一床被褥,其余地方空空如也,根本還住不了人。
劉陽道:“那我回去讓我娘做點吃食先拿過來�!�
秦瑤道:“讓李氏一塊兒做了拿來吧,省得你多跑一趟�!�
劉陽也不同她客氣,應(yīng)下來,領(lǐng)著金大夫出去了。
剛建好的房子沒有人氣,今天又突然大降溫,屋子里冷冰冰沒有一點暖意。
聽見床上傳來的咳嗽聲,秦瑤轉(zhuǎn)身看去,就見甄玉白縮在并不算厚的被褥里,眼角咳出淚水,一整個瑟瑟發(fā)抖。
“沒事吧?”秦瑤試探問。
“......冷。”言簡意賅。
秦瑤點點頭明白了,轉(zhuǎn)身一把逮住縮在門外鬼鬼祟祟偷窺的劉季,“你去燒盆火過來。”
劉季嘟囔:“憑啥是我?”
秦瑤反問:“難道是我?”
劉季勉強一扯嘴角,陰陽怪氣一笑,“小的哪敢差遣村長您吶!”
攏著衣袖,歪頭瞅了眼屋里躺在床上悶聲咳嗽的男人,嘁了一聲,這才不情不愿朝停尸空屋走去。
這本是廚房,有村民放了不少柴火在這,想著等夫子來了好方便些,現(xiàn)下便宜了劉季,省去找柴火的功夫。
他繞過裹著車夫的草席,翻找一通,沒找到可用陶盆,直接把灶臺上村民們湊錢給夫子買的鐵鍋拿下來,劈柴燒了一鍋旺旺的熱火。
火鍋端進東屋,甄玉白瞬間感覺到一股融融暖意,如果忽略掉那只全新的鐵鍋的話。
身體逐漸回溫,甄玉白這才有精力坐起來同眼前之人道謝。
“您應(yīng)該就是劉家村的村長秦娘子吧?”甄玉白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眼神卻很篤定。
畢竟他沒見過像她這般磊落的女子,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沒有絲毫扭捏,大氣沉穩(wěn),跟常人很不同。
秦瑤點點頭,嘆道:“昨夜雨大導(dǎo)致路面濕滑,出了今天這樣的意外都不是我們所希望的,但人沒事就好,生活還是要向前看�!�
甄玉白聽出她話中還有深意,突然想起什么,環(huán)視一周,屋里除了他就是秦瑤,并無其他人,心里一沉,激動傾身問:
“我家車夫呢?他怎么樣了?”
秦瑤垂眸,“甄夫子,節(jié)哀�!�
聽見她叫自己甄夫子而不是丁夫子,甄玉白神色微詫,壓下對死去車夫的可惜和哀傷,虛聲問道:“村長已經(jīng)知道我身份了?”
秦瑤頷首,承認自己看了他的行李。
也提出疑惑:“原先已經(jīng)定好的丁夫子,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甄夫子您來�!�
“原來的丁夫子病了,這才換了我來,我也是剛得到消息不久,應(yīng)是官府那邊還未來得及通知村長,這才有了誤會.....”
說著話,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現(xiàn)在的遭遇,甄玉白情緒越來越低落,最后靠在床頭上,虛弱的嘆了一口長氣。
“村長,我現(xiàn)在這狀況行事不便,車夫自小看著我長大,于我就像是親人一般,卻沒想到因我遭此橫禍丟了性命,還請您幫我將他厚葬�!�
甄玉白眼中含淚,重新坐直了身,忍著傷痛鄭重向秦瑤行了一禮,懇求道。
秦瑤看著他,覺得這人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他一點也沒有怪怨他們劉家村的意思,畢竟真要算起來,如果他不是要來劉家村任夫子,也不會到劉家村來。
如果不到劉家村來,就不會發(fā)生今天這場意外。
所以甄玉白大可將這場意外怪到劉家村全體村民頭上,要一個賠償或是說法。
再不濟,車夫的死亡他總要質(zhì)問幾句吧�?蛇@些都沒有,大度得都不像是個氣血旺盛的二十多歲年輕人,居然這么平靜的接受了。
一個能用得起嵩山硯的人,這么謙遜嗎?
或許,這是個家教極好的富家子弟吧。秦瑤也實在是想不出來別的理由了。
官府舉薦信上有官印,證明此人來歷端正,她沒什么好懷疑的。
“夫子放心,您只管安心修養(yǎng),其他事情我們劉家村全體村民會幫您辦好的,希望夫子不要太過難過,早日痊愈�!�
秦瑤沖他點點頭,又往火盆添了幾根柴火,把火燒得更旺,便退下了。
她一出來,在課室里百無聊賴的劉季立馬興奮湊上來,八卦追問別人的家室來歷,娶妻否,有子女否,為何就他一人過來。
秦瑤:“沒問,不知道�!�
“這你都不想知道?”劉季大為不解,他可好奇死了。
“你很閑啊。”秦瑤冷冷撇他一眼,“不回家你在這待著干什么?今日的功課完成了?”
劉季露出一個夸張捂心動作,往后踉蹌倒退兩步,瞪大眼睛反問:“娘子你居然不知道我待在這干什么?你真是太傷我心了�!�
“出了這么大的事,你還要跟這個不知來歷的夫子共處一室,我要是不留下來你的清白可就沒了。你還問我留在這干什么,我吃飽了撐的慌啊我!屋里火盆自己會燒起來��?”
秦瑤:“......”
在她舉起拳頭的前一秒,劉季又理直氣壯的抱臂道:“咱們夫妻一體,你傷我心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說吧,又有啥活想讓我干?”
秦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暴虐,咬牙吩咐道:“你去找個風(fēng)水寶地,把這馬和車夫厚葬了�!�
劉季伸手:“銀子�!�
眼看她目光越來越冷,劉季識時務(wù)者為俊,“算了算了,回頭辦好了再找你要�!�
話音落下時,人已經(jīng)跑出去一百米遠,進村找人手去了。
558
娘子想要怎么弄死我
劉季帶著劉家村的村民,給車夫買了棺材,又專門請道士看了風(fēng)水寶地,還在村里大擺兩天宴席,請了唱曲班子,用行動落實風(fēng)光大葬。
甄玉白感動不感動秦瑤不知道,反正她的錢袋挺感動的,完事后實在沒忍住給了劉季一頓胖揍。
“我讓你厚葬,不是叫你風(fēng)光大葬,咱們劉家村什么檔次你不知道?!”
劉季抱頭繞著自家院子狂奔,聽見身后傳來的怒吼,委屈的反駁道:
“我這不是按照娘子你說的去辦嘛,況且咱們家現(xiàn)在又不缺那點銀子,此番忙活下來還落了個好名聲呢,現(xiàn)在出去村里誰不說娘子你為人大義!甄夫子還說等身子好全了,要來登門拜謝呢!”
當(dāng)這名聲是那么好掙的啊,還不是他到處去與人說:我家娘子千叮嚀萬囑咐,說人家夫子來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不容易,還出了這樣的意外,一定要辦妥他車夫的身后事,給甄夫子回家的感覺,這樣人家才愿意留在來,好好教導(dǎo)咱們的娃兒。
秦瑤一棒子扔上去,“我謝你個頭,他甄玉白一聲謝要是能值得我三十兩銀子?他多說幾句,咱們家不得破產(chǎn)!”
“破產(chǎn)?”劉季靈活一閃,躲開了飛來的棒槌,好學(xué)的問道:“請教娘子,何為破產(chǎn)?”
秦瑤沒想到他閃避技能這般爐火純青,竟躲過了自己一棒,眼神一冷,突然發(fā)力,一個騰空躍起,從天而降,使了一招泰山壓頂,把想跑的劉季死死摁倒在地。
“破產(chǎn)就是傾家蕩產(chǎn)的意思,懂了?”秦瑤俯在他耳邊,輕輕道。
溫?zé)岬暮粑@入耳朵,劉季渾身汗毛倒豎,連聲道:“懂了懂了!”
秦瑤嗤笑一聲,又朝他那俊臉上不輕不重象征性的懲罰了一巴掌,這才松開他,警告道:
“下次再這么嚯嚯老娘的銀子,老娘就弄死你!”
劉季捂著臉,下意識接了一句:“娘子想要怎么弄死我?”
話說出口,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個什么玩意兒,連連后撤,緊張的望著她,恨不得打爛自己這張嘴。
秦瑤危險的盯了他好幾秒,見他眼睫因為慌張瘋狂眨呀眨,暗嗤一聲慫樣兒,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見她是真的走了,劉季整個人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才敢大口呼吸。
不過剛剛心里還有點期待被她弄死是怎么回事?
劉季被自己的想法嚇到,趕緊甩了甩頭,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甩出去。
為了讓甄玉白早點康復(fù),村里安排各家的大嫂子大娘們輪流過去做飯打掃,負責(zé)新夫子的飲食起居。
又因為秦瑤家出了這次辦葬禮的錢,村民們很自覺的沒有安排她家輪值。
如此過去小半個月,十月中旬時,甄玉白已經(jīng)恢復(fù)得七七八八,偶爾日頭好還會出門到村里走動。
為了讓夫子感受到劉家村全體村民對他的熱烈歡迎,秦瑤特意安排劉琪等村中年輕人得空就帶夫子去周邊轉(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日后的工作環(huán)境。
不過甄玉白對村里這些山水風(fēng)景似乎并不感興趣,反倒是喜歡去蓮院附近散步。
要是遇到推著輪椅出來散步的公良繚師徒三人,立馬便會上前,試圖加入,說是他仰慕大儒已久。
起初,劉季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因為村里多的是沖自家老師而來的讀書人。
可是一次兩次偶遇還算正常,次次出門都能遇到甄玉白,就顯得很刻意。
其他慕名而來的讀書人們,就算再想見大儒,也不會落下自己的功課。所以大多時候,這些書生們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用功讀書,鮮少出門。
何況是現(xiàn)在這個天氣,雖然白日里偶爾會有太陽,但那河岸上的風(fēng)吹來也是冷颼颼的,沒有誰會天天出門受凍。
又一次推著老師出門,遇見驚喜上前來的甄玉白后,劉季心里便多留了個心眼,暗暗觀察老師的反應(yīng)。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真是嚇一跳。
對其他偶遇書生,老師表面上一副高人風(fēng)范,其實眼底暗藏著厭煩。
但這甄玉白幾次三番,明顯故意蹲守的制造偶遇,老師居然沒有露出厭煩之色!
不對勁,這很不對勁啊。
劉季抬眼去看甄玉白,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男人,模樣長得還不賴。
且談吐風(fēng)趣幽默,見多識廣,天南地北的事他都能說幾句,很有點富家公子仗著家資到處游歷,江湖游俠的豪放氣度。
再看老師公良繚,看向這甄玉白的眼神里暗含欣賞。
劉季心中警鈴大作,突然升起一股強烈危機感——他這小師弟的地位岌岌可危。
“娘子娘子!”
一回到家,劉季就急切的找到了在堂屋里看賬本的秦瑤,想要湊到她耳邊告知自己的發(fā)現(xiàn)。
秦瑤察覺到有人靠近,一伸手,巴掌精準(zhǔn)抵到劉季臉上,指尖微微發(fā)力,便將企圖貼近的劉季推出一米遠。
“有話坐著說�!鼻噩庮^也沒抬,繼續(xù)看著賬本,但語氣明顯不爽自己被打斷。
劉季深知她最不喜專心處理事務(wù)時被打斷,為免自己又挨一頓胖揍,自己尋張椅子在炭盆前坐下,壓下心中焦急,靜等她完事。
等了莫約半刻鐘,秦瑤終于放下手中賬本,提起自制炭筆在隨身小本本上記錄幾筆。
完成記錄后,放下手中一切,這才抬頭看向他,“什么事?”
鑒于他剛剛的識趣,她的態(tài)度也是難得的溫和。
劉季簡直受寵若驚,心里想,娘子要是日日都這么溫柔就好了。
他大膽拉著椅子湊近她一點,明明屋內(nèi)除了他夫妻再也沒有旁人,也要壓住嗓子,小聲把自己對甄玉白的懷疑貼在她耳邊說出來。
說完,盯著秦瑤,看她是什么反應(yīng)。
沒想到,她一點驚訝都沒有,淡笑說:“夫子這么閑,看來咱們這學(xué)堂該開課了�!�
劉季急了,“娘子你怎么一點不著急呢?他肯定也想拜入老師門下,所以才這般殷勤,制造這勞什子偶遇!”
如果老師真上套了,那他還是老師的親親寶貝小徒弟嗎?
559
夫人你就寵他吧
看劉季根本沒聽自己說了什么,還在那胡亂猜測,秦瑤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又重新說了一遍,“我讓他去上課,他就沒機會偶遇你家先生了,你還急個什么勁。”
“哈?”劉季一愣。
所以娘子有把他的話聽進去,還在幫他一起想解決辦法?
想到這一點,劉季心中猛的一動,不敢相信的確認道:“娘子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為此擔(dān)憂?”
秦瑤輕蔑一笑,給他扔了一沓文具廠新采購回來的空白畫冊,“這才是你要擔(dān)憂的事,至于你在公良繚那里的地位,只要我在一天,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撼動!”
搬磚路過堂屋的阿旺嘴角微抽,夫人你就寵他吧!
劉季呆呆看著秦瑤嘴角輕蔑的笑,只覺得這個女人真他爹的帶勁!
不過,這些空白畫冊是干啥的?
有了娘子的保證,劉季現(xiàn)在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反正塌下來還有娘子在頭上頂著,他只需要做好她交代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