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三郎大松一口氣,來了個干巴巴的瘦大叔。
“敢問小娘子,可知秦府往何處走?”老書生和藹的躬身詢問。
四娘一挑眉,伶俐的大眼將他上下一掃,心下已經(jīng)明了。
“大叔要去秦家借住嗎?”她問道。
老書生大喜,“是是是,正是!”
最近入城人多,他在城外排了整整一天的隊,幸而傍晚城門關(guān)閉前進(jìn)了京都城,若不然今夜又要在城外荒野露宿了。
這臘月寒天,凍得人手腳發(fā)木,可不好受。
他倒是想去那南樓關(guān)下小鎮(zhèn)住客棧,奈何囊中羞澀,根本支付不去高價房費。
這一入城,他便向路邊攤販詢問城中哪里有便宜住處。
不想那攤販瞧他實在是窮酸,抬手往城東南向一指,說:
“永通坊內(nèi)秦大東家開了免費的粥棚,你且尋過去碰碰運氣吧,聽說還有免費的住處,專為你們這些趕考書生備的�!�
那攤販說著,又夸了幾句秦大東家大善之類的恭維話。
老書生還從沒遇見過這等幸運事,不是太相信,可天色將晚,又下起雪來,只得尋來碰碰運氣。
可京城坊市各處瞧著大多一樣,他一路問一路走,很是費了番功夫,才走進(jìn)永通坊內(nèi)。
這地方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聽攤販說這秦大東家乃是西北大商戶,怎么他這越走,還越偏僻了呢?
四周屋舍也都是低矮破落的,老書生懷疑自己可能被人騙了。
但他又想不出自己這樣子還有什么好騙的,將信將疑,又往深處去。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總算遇到倆兒小孩。
三郎四娘在前領(lǐng)路,老書生跟著兩人一路走到永通坊最深處,終于看到了一張寫著秦家免費粥棚的長幡。
粥棚一日發(fā)兩次粥,早晚各一次。
這會兒已經(jīng)收攤了。
大郎正領(lǐng)著馬陽和石頭在洗刷灶臺,即將收攤回家去也。
院里亮著燈,原本的廳堂內(nèi)全部擺上了書案,案臺上點著燈燭,幾十人背對大門,正挑燈夜讀。
屋內(nèi)燒了好幾盆旺旺的炭盆,下雪也不冷。
院內(nèi)左右兩邊的屋子,全部都變成了大通鋪,凡是入京參加科考的考生們,只需要憑借當(dāng)?shù)厣矸菸臅�,確認(rèn)考生身份,不論你是什么身份地位,貧賤或富貴,皆可免費入住。
只一點,不許浪費一粒食物、一口水、一塊兒炭、一床被。
不過三天,西城住在巷縫里的考生們?nèi)及崃诉^來。
大家伙遵循秦大東家定下的規(guī)矩,自覺輪流當(dāng)值。
不當(dāng)值時,便在主人家準(zhǔn)備的‘自習(xí)室’內(nèi)溫習(xí)功課。
感念秦家如此善舉,為不負(fù)主人家如此善心,考生們讀書也越發(fā)用功。
因為氛圍好,不少經(jīng)濟(jì)條件尚可的考生們也都搬到這里。
自覺支付房費,只為尋個讀書的清靜地。
老書生站在門外,看著院內(nèi)傳來的讀書聲,不敢相信的張大了眼。
四娘盯著這人,三郎跑去棚內(nèi)跟大哥指了指這邊。
大郎放下手上抹布,很有主人家氣勢的走過來,熟練問:“吃過東西了嗎?”
老書生忙回身,沖詢問的英氣少年尷尬搖搖頭,“還不曾�!�
四娘介紹說:“秦大東家是我舅舅,這是我大哥,爹娘有事先家去了,我們收拾完鍋灶也要走了。”
老書生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對龍鳳胎就是秦家的人。
粥還剩下一碗,大郎端起來,一邊示意那老書生跟自己入院,一邊去尋一個火盆,把陶碗放邊上熱。
“可是還沒有尋到住處?”大郎問。
老書生叫范隆。
他誠實的點頭,就是聽說這邊有免費住處才來的。
大郎便讓他拿出身份證明文書來看。
確認(rèn)此人是考生,大郎把他領(lǐng)到西廂房,給他選了個空鋪。
阿娘鎖了后院,只留出一進(jìn)院的房間做通鋪。
一間房睡十二人,其他房間都住滿了,只有西廂房還有幾個空位。
大郎將這里的規(guī)矩告訴范隆,見范隆表示知曉,并答應(yīng)會遵循后,指了指火盆邊已經(jīng)熱了的雜糧粥,“記得吃�!�
“有什么不會的你就去問馬陽叔,今夜他在這邊輪值�!�
交代完,大郎就招呼上弟弟妹妹,和石頭一起駕車回家去了。
卻不知道,兄妹幾人一走,范隆便端著熱好的濃稠雜糧粥,邊喝邊同已經(jīng)鎖門進(jìn)院的馬陽打聽他們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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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zhí)
得知負(fù)責(zé)粥棚的人是秦大東家妹妹和妹夫。
范隆又好奇尋問這對夫婦姓名,有什么來頭。
馬陽只覺此人甚是油滑,和老實的外表看起來完全不同,有些不喜。
但初來乍到的外地考生本就不容易,多問幾句也是人之常情。
便將夫婦二人姓名告知。畢竟這也不是什么秘密,院里考生們都知曉的。
還說了劉季和齊仙官是大儒弟子,很有學(xué)問。
言語間頗為欽佩艷羨。
馬陽玩笑般自嘲道:“大家私底下都說,齊公子小小年紀(jì),只怕要拿下今科狀元,真真是叫我等叔輩汗顏�!�
范隆神情突然一變,粥也不喝了,表情奇怪的問:
“你說這位齊公子,不會是有神童之名的齊仙官吧?師從大儒公良繚那位!”
馬陽點點頭,“對,是叫齊仙官。”
“他是已逝大儒公良先生的弟子?”這個馬陽可不知道。
因為秦瑤和劉季從未提起過。
突然被范隆這么一說,馬陽十分驚訝,沒想到自己還能離公良先生這么近。
范隆反應(yīng)十分夸張,哎呀呀大喊了一聲:“糟了!”
把屋內(nèi)讀書的考生們目光全都吸引過來。
有人不悅警告:“我等正在讀書,這位兄臺可否小點聲?!”
“小不了,這事小不了!爾等都被害了呀!”
范隆不但沒有收聲,反而喊得更加大聲。
眾人不悅的瞪著他,卻又忍不住被他的話吸引,問他何出此言。
范隆像是拿了燙手山芋一樣,突然就丟下了他手里的粥碗。
里面的粥還沒喝完,雜糧粥隨著碗碎,灑了一地。
馬陽立即變了臉色,呵斥他:“你怎可這么浪費糧食!”
不料,范隆一退兩米遠(yuǎn),指著地上的粥滿臉嫌棄的說:
“我才不吃罪臣弟子的飯食!”
這話可犯了眾怒了。
人家秦大東家好心施粥又為考生們提供住處,你居然還嫌棄?
眾考生們跨出門來,一個個圍到范隆身旁就要揍他。
范隆慌了一下,急忙反問:“你們知道劉季是誰嗎?他與齊仙官可是罪臣公良繚的弟子!”
考生們只頓了一下,便舉起了拳頭。
是公良繚弟子又如何?人家好心好意,他們也不是那等忘恩負(fù)義之徒。
范隆一看,好家伙,竟還想揍他。
急忙又大聲提醒道:“貴人都對他厭惡,你們還敢沾邊?老子好心提醒你們一句,若不想春闈落榜,還是與劉季齊仙官走遠(yuǎn)些吧!”
即將砸到范隆臉上的拳頭突然停下。
考生們面面相覷,心下齊齊一驚。
春闈還會因此受到影響嗎?
只是這么一猶豫,拳頭就再也舉不起來,反而一起看向了馬陽。
這期間,范隆跑出了包圍圈,見馬陽還呆著,知道他住秦瑤家,又忙不迭提醒他小心受牽連,快快搬出來才好。
不料,馬陽只怔了一瞬,便揚(yáng)起拳頭照著他那叭叭個不停的嘴打了下去。
范隆痛呼出聲,到底身子骨比不上年輕人,被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
“我不知道什么貴人,我只知道我受了恩情,便不能辜負(fù)恩人,不似你這小人,吃了人家的東西,還要污蔑嫌棄人家!”
馬陽一邊指著范隆罵,一邊將他從地上抓起來,還要打他。
旁邊考生們見狀,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上前拉架。
那范隆看起來年紀(jì)挺大,卻也不是個肯吃虧的,見有人拉架,更是有了底氣,揮起拳腳還要來打馬陽。
霎時間,院里考生們這邊拉架,那邊勸架,一片混亂。
最后還是馬陽仗著在這管事的身份占了上風(fēng),將范隆一頓痛罵,打出門去!
“快滾快滾,我們這小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自己尋個地方拜你的廟門去,省得害你受連累!”
將范隆的行囊扔出,馬陽嘭的關(guān)上了大門。
門外傳來敲門聲,還有范隆不服氣的警告。
馬陽只當(dāng)聽不見,徑直進(jìn)了耳房小屋,被子蒙頭,睡去。
這外頭還下著雪呢,范隆敲門敲了一會兒,就凍得沒力氣了。
知曉馬陽不會再來開門,他留下一句:“你們等著吧,春闈上不了榜時,有你們后悔的!”
罵罵咧咧,背起沉重的行囊,頂著風(fēng)雪沖進(jìn)夜色里。
院內(nèi)考生們久久沒聽見動靜,有人大著膽子開了道門縫往外瞅,只以為范隆會后悔回來呢。
沒成想,那老書生出了永通坊后,竟被人請上了豪華馬車。
對此,不只是考生們詫異。
范隆本人也不敢相信,居然會有貴人請自己到府上去住。
他一路從永通坊走出來,被風(fēng)雪凍得瑟瑟發(fā)抖,其實心下已經(jīng)是有些后悔了。
至少在那秦府里熬過今晚,明日天亮再說也不遲啊。
現(xiàn)在腹中饑腸轆轆不說,身子也越來越僵冷,難道就要死在這?
這么一想,更是后悔。
可正當(dāng)他想要返回去時,一輛豪華車駕停在了他面前。
車上之人說他家主人很欣賞他的為人,請他去府上小住。
范隆受寵若驚,腦子里一轉(zhuǎn),便猜到許是與自己剛剛在秦府的作為有關(guān)。
難道這車駕主人,曾與公良繚師徒三人有仇?
可惜,他試探幾番,對方也沒透露分毫。
但范隆至少知道,這家主人肯定是看中了自己什么,想要利用。
當(dāng)然,他也并不介意。
能用上這么豪華的車駕,這背后貴人肯定是個大人物!
若是拜得這廟門,今科春闈榜上,何愁無名?
秦府內(nèi)。
眾考生滿是震驚。
范隆被車接走了。
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們這間小院里的一舉一動,一直都在他人監(jiān)視之下。
那些貴人監(jiān)視這個院子干什么?
難道真如范隆所說,凡是與公良繚師徒靠近之人,皆要被京中圣人劃出春闈進(jìn)士榜?
有人慌了。
馬陽迷迷糊糊間,聽見院里傳來一陣陣窸窣聲。
他起身出門來看,這些考生們居然正在收拾鋪蓋,準(zhǔn)備離開此處。
馬陽看看黑沉沉的天,又看看地上那層薄薄的雪,不能理解他們?yōu)槭裁磁鲁蛇@樣,連命都不想要了嗎?
“你們要搬到哪兒去?”一老伯皺著眉,擔(dān)憂道:“現(xiàn)在天寒地凍的,也要宵禁了,出不了坊市,你們難道想凍死在街上?”
考生們道:“凍死就凍死,總比我?guī)资昕嘧x無果,被人劃出榜去來得好!”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老伯只能搖頭哀嘆。
774
汗血寶馬
雪在夜里就停了。
京都這場雪來得意外,消失得也極快。
天亮?xí)r,只剩下屋檐上低落的水滴,以及青石板上淺淺的水洼。
只是這天氣,凍得越發(fā)刺骨。
秦瑤夫婦倆帶著裹得嚴(yán)實的齊仙官和四個孩子駕車來到永通巷,準(zhǔn)備過來看看粥棚這邊的情況。
卻不想,往日這個時間點都要排起長隊的粥棚,此時竟只有稀稀拉拉十幾個人。
下了車往院里一看,屋內(nèi)讀書的考生,也只有七八個。
連炭盆都省了一大半,只需燒上兩盆炭火就足夠了。
“怎么回事?”劉季震驚問道。
留下的考生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從何說起。
雖說他們留了下來,但其實是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