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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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第一時間去詢問蒙肅。
我不是傻子,蒙肅對我有所隱瞞,我不會看不出來。
我先試著用那個郵箱給我另外一個郵箱發(fā)了一封信,我坐在電腦前面等了半下午,都沒收到那封信。
情況和我想的差不多,我和外面的消息,確實是斷絕了。
然后,我去找了蒙肅。
我并不是林尉那種無所不能的特種兵,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我不行。所以我直接去實驗室問蒙肅:“晚上有時間嗎?”
我進去的時候,蒙肅正坐在凳子上,戴著副防護眼鏡,像個搞化學的一樣,一臉嚴肅地盯著試驗臺上的一瓶溶液。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他,我忽然有種看見年輕時候的林佑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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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國看看?”他坐在那個高凳子上,像盯著瓶子一樣盯著我。
他的臉應該是很適合戴眼鏡的,這神態(tài)太像嚴肅版的林佑棲。
我點了點頭。
“沒必要,你想知道國內什么情況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彼蜒劬φ讼聛恚槺惆咽痔滓裁摿耍骸捌鋵嵾@幾天一直想跟你說,但是謝爾頓沒有再來過,缺了人作證,你大概不會信我�!�
果然是,謝爾頓。
這人的名字我聽過,據說行事風格和鄭野狐頗像,心機重,做事云遮霧繞,讓人摸不著頭腦。明明不是中國人,卻還是跑到北京來摻一腳。鄭野狐那幫人說到他都是咬牙切齒的。
事實上,摻雜上利益,又是李祝融鄭野狐那幫人的事,就算有證人,我也是不會輕信別人的。
但是蒙肅不同。
他身上,有某種我很久沒有看到的東西。我想,所謂君子坦蕩蕩,說的就是這種人。
“你也知道,我并沒有參與我家族的事業(yè),也沒有可以動用的人。謝爾頓是我堂哥,這次我想要救你出來是他幫忙的。我們說好,他送你到美國,我去替他工作一個月。但是我把你帶走之后,李祝融一直停留在N城找你,謝爾頓趁著這個機會鉆了空子,在商場上對付李祝融的企業(yè),前段時間中國國內到處都在報道這次危機。”
“那,李祝融呢?他怎么樣了?”
“他做了不少事,動用了警力找你。一直停在N城不肯回去�!�
“能多說一點嗎?”我知道,李祝融的死活,不足以讓沈宛宜火急火燎地找我。
蒙肅抿了抿唇。
“你失蹤的地段有些小黑幫活動,所以他調動了成都軍區(qū)的兵力,以掃黑的名義徹查整個N城。他扣押了你的未婚妻。白毓說,他讓人去過學校,把你宿舍里的所有東西都帶走了。”蒙肅頓了頓,說:“我想,他大概是以為你死了�!�
我知道,事情絕不像蒙肅說的這么云淡風輕。
對我父母,他也許會留情。但是對沈宛宜,我在的時候他都是敵意滿滿,何況是現(xiàn)在他以為我已經死了。
李祝融從來不是什么傻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怎么會相信我死了,他只是想逼我出來而已。
只是,沈宛宜向來硬氣,都被逼得向我求助�,F(xiàn)在家里是什么情況,可見一斑。
“你不是說,我父母和未婚妻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我語氣平靜,不帶一絲指責的意思,但蒙肅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
“是我的失誤�!彼]有辯解,只是說道:“如果他以為你死了,反而會放了你未婚妻。你要是回去了,不過是回到以前的日子而已。”
“你想錯了。如果我死了,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但是我活著,他只是不會放過我而已。”
他李祝融從來不是什么善罷甘休的好人。就算沈宛宜不在,還有林佑棲,還有很多旁人,不關蒙肅的事,這是一個死局。
蒙肅沉默了一會。
“你要回去也可以。剛好我要回國一趟,一起回去吧�!�
我驚訝地看著他。
“別拒絕,我把你帶出來,就要把你帶回去,原則而已。”他笑著摘了眼鏡,眼睛微瞇起來,在我向他重申李祝融有多可怕之前笑道:“別忘了,我家是賣軍火的�!�
第34章
我沒想到,我會暈飛機。
飛機一起飛,我就開始不對勁了。起飛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我開始冒虛汗,耳朵里嗡嗡地響,吐了一次之后,眼前開始發(fā)黑,蒙肅弄了一種帶甜味的飲料給我喝,喝了之后還是有點惡心,但不知怎么的竟然睡著了。
蒙肅腦子聰明,我沒說要回哪里,他也沒說,但是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N城了。
看著窗外熟悉的道旁樹,過去在蒙家待的那些日子,似乎一下子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我先把電話打給了林佑棲。他是明白人,又知道全部事情的來龍去脈,先找他總是沒錯的。
他大概在上課,電話響了幾聲才接起來,據蒙肅說,我的手機在混亂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所以他“賠”了一個手機給我。
“喂,哪位?”佑棲的聲音總是冷冷的。
“我是許煦。”
那邊“哼”了一聲,他似乎點了一支煙,冷冷地說:“你怎么不等沈宛宜死了才出來呢?”
我對他的憤怒早有準備。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喜歡逃避的人。”他指責著我:“你覺得你跑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我等著他把冷言冷語都說完了,才開始解釋起自己這幾天的去向,沒有說那個謝爾頓對付李祝融的事。只聽到那邊響了下課鈴,有學生和佑棲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冷冷地說:“你那個同事腦袋燒壞了嗎?”
我瞄了一眼旁邊看起來十分正常睿智的蒙肅,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
佑棲還在憤怒中,冷冷說:“你們R大出來的都是一些神經病嗎?你和李祝融只是時間問題,要他操什么閑心?現(xiàn)在李祝融發(fā)瘋了,你騎虎難下,他要沒有趁這機會占便宜,我名字倒過來寫!你最近犯太歲吧,結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當著蒙肅面,我只能替蒙肅辯解:“其實他也是好意……”
“少廢話,你快給我回到C城來,你要是現(xiàn)在被李祝融抓回去,他不弄死你才怪。沈宛宜的事交給你那同事,他不是喜歡管閑事嗎?賣軍火的,這點事都解決不了,就滾回美國去吧�!�
我對發(fā)飆的林佑棲完全沒辦法,低聲問他:“你也覺得,我不要再回去和李祝融呆在一起了?”
“你傻啊,李祝融現(xiàn)在那六親不認的樣子,我讓你回去找死嗎!本來發(fā)展得好好的事情被搞成這副鬼樣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佑棲沉默了一下,又說:“其實這也未必全是壞事。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憑什么你就得被他李祝融栓死了?你逃出來也好,正好教一教李祝融,正常人是怎么相處的。關鍵是你那二逼同事可靠不?別到時候掉鏈子,拿你跟李祝融做生意去了�!�
我又看了一眼蒙肅,蒙肅一臉浩然正氣。
“他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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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沒有回C城。
我懂佑棲的意思,C城有個人,是事情到不可控制的時候,我可以往他家躲的。
那就是小幺。
論交情,我和小幺,比和沈宛宜還有佑棲的交情更深。
但我并不想去打擾他。
大概是自己很久沒有安穩(wěn)過了,所以看見別人安穩(wěn)圓滿,就像看到珍貴華麗的玻璃器皿,連碰都不敢碰,生怕被自己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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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蒙肅說,李祝融在整個N城不知道布了多少人。他本來是想把我父母接出來的,后來發(fā)現(xiàn)李祝融以為我死了。決定先不打草驚蛇,偽裝成一切如常,等風頭過去了再把他們接出去。沒想到李祝融會去動沈宛宜。
不用他說,我也能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我先回了家里,爸媽都在家,我爸蓋著毯子在沙發(fā)上打著瞌睡,是我媽開的門。
老太太一看到我眼淚就下來了。
要不怎么說我怕她,她一掉眼淚我就沒辦法,本來還想問她和蒙肅怎么弄到一起的,現(xiàn)在想想算了,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追究這些事也沒什么用。這老太太一門心思就想著我和李祝融分開,其實也是為我好。
回了家,別的地方我也不打算去了,就等著李祝融上門來。蒙肅說派出去的人找不到沈宛宜,我說沒事,我自己和李祝融說。
我知道他會來找我。
事情走到這地步,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蒙肅畢竟只是我朋友,能幫我到哪一步我也不清楚,也許明天他扔下我一走了之。也許他能一直守在這里,不管李祝融怎么威脅,恐嚇,暴力,都無動于衷。
他對我沒有什么責任。就算他打亂了我的計劃,也是出于好意,我總不能去怪他。
真正到了這個地步,我反而不怕了。
再絕望的時刻我也經歷過,現(xiàn)在這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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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李祝融來了。
從他進學校開始,蒙肅就告訴我了。
我因為睡了一天,一進門又被我媽摟著哭了一陣,腦袋一直是暈乎的。所以去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蒙肅說:“他到樓下了�!�
門是開著的,李祝融一上來我就看到了。
他瘦了不少,穿一身墨藍色,上衣領口很高,扣得緊緊的,像外國的軍裝。唇抿著,這樣一瘦,輪廓更加分明了�?蛷d里只有我和蒙肅兩個人。他進門先冷冷掃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個冷笑來。然后盯住了蒙肅:“果然是你搞的鬼�!�
蒙肅面不改色朝他笑:“我事先知會過你,讓你等著。”
“你還不配讓我等�!彼甙恋仡┝嗣擅C一眼,伸手向我:“許煦,你過來。”
我沒有過去,只是沉默著。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習慣對他說“不”,不知道是不想看到他失望,還是被他那些雷霆手段嚇破了膽。
李祝融抿起了唇,這是他發(fā)怒的前兆。
“你最好過來,趁我還沒有生氣……”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他站得筆挺,然而我可以清晰看到,我們之間有什么東西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迅速崩塌。
“我不想過去。”我認真地和他說:“你現(xiàn)在在生氣。等你平靜下來,我會和你好好談一次�!�
“我說最后一遍,過來,站到我后面,立刻!馬上!”
我一動不動。
和他相處這么久,我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道理是講不通的,平等自由都是空談,他對“平等”的理解就是:我說話,你照辦。我給你最好的吃的用的玩的住的,但是你什么都要聽我的,你這個人,從頭發(fā)尖到腳趾頭都是我的。我讓你圓就圓,讓你扁就扁。
但我畢竟是人,不是一塊橡皮泥。我曾經想過要循序漸進地讓他認識到這一點,但是我剛開了個頭,就被蒙肅一麻袋弄到了美國,再回來,人事全非。
李祝融笑了起來。
“你真以為這個被你們學校趕出去的小雜種可以護著你?”他冷冷地看著蒙肅,嗤笑道:“他爺爺見到我都要客客氣氣的,他敢和我唱反調?許煦,你信不信,我只要打一個電話,他就會把你捆著送到我跟前賣給我�!�
“首先,任何人碰到瘋狗都是客客氣氣的。其次,我現(xiàn)在正在和你唱反調,并且還會繼續(xù)唱下去。”蒙肅不急不緩地說道:“最后,我家只賣槍炮,不賣人。"
李祝融的臉色沉了下來。
“很好�!彼麕缀跏窃谝е溃[著眼睛看著我和蒙肅,冷笑說:“你們很好�!�
“謝謝夸獎�!泵擅C朝他彎了彎腰表示謝意。
我想,如果李祝融手上有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槍打死蒙肅,再狠狠揍我一頓。
但他沒有,他只是冷笑著,看著我們,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一下�!蔽医凶×怂�。
他看著我。我知道他以為我要說什么,我也知道他在等我說什么。
“把沈宛宜放回來吧�!蔽铱粗难劬φf:“你很清楚,這壓根就不關她的事。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喜歡女人了。我們的事沒必要把女人也牽扯進來。你要是有什么不高興,可以沖著我來。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女人。別讓我看不起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都看著對方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樣深,我不知道是他比較痛還是我比較痛。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抬起眼睛,越過我肩膀,看向了蒙肅。
他眼中有殺意。
我知道,他把今天這所有的帳,包括我說的每一句刺到他的話,都記在了蒙肅身上。
他從來都是這樣――他不會把錯歸在我身上,許煦沒有錯,所以都是別人的錯,我的朋友,同學,我親近一點的女生朋友,都是他們的錯。他一個個整治過去,直到把我弄成個孤家寡人。
他出門之前,和身后的袁海說:“把那女人放回來�!�
袁海答應著,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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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們走了之后,我整個人才從繃緊的狀態(tài)里脫離出來。
我走到了廚房里,我媽坐在小馬扎上,靠著墻,頭發(fā)花白,正在掉眼淚。
我蹲下來,叫了一聲“姆媽”,她咬著牙,在我臉上扇了一下,不是很重,她畢竟是舍不得。
她什么都聽到了,包括那句“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喜歡女人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我剛剛沒有和李祝融說。
小哲,我不欠你了。
第35章
沈宛宜是在晚上八點回來的。
出乎我意料,她和我走的時候并沒有什么不同,仍然是穿著得體的套裝,仍然是盤著頭發(fā),得體淡妝。但是她臉色蒼白,連眼神都是黯淡的。
我媽向來喜歡她,她又是因為我的事被李祝融為難了。所以老太太對她更是一團憐愛,一進門就拉住了她的手,一邊抹眼睛一邊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晚飯是在家里吃,我媽聽說蒙肅是在國外長大的,買了不少活魚活蝦――我媽對于西餐的認識和我的差不多,也是覺得西餐只有海鮮還能吃。
我媽年紀大了,血壓有點高,不能蹲,我打發(fā)她去和我爸看電視,自己蹲在廚房里剝用水汆過的河蚌和蝦仁。
越是心煩意亂,越是要找事做,轉移注意力,不然整個人都會作繭自縛。
背后傳來拖鞋的聲音,我回頭看,沈宛宜穿著一件寬松的毛衣站在廚房門口,她顯然是剛剛洗了個熱水澡,大概是哭過,鼻尖紅紅的。
“要幫忙嗎?”她帶著鼻音問。
“不用了,我快剝完了�!蔽以跍責岬乃飺浦影�。
她也不勉強,就站在門邊,看著我剝,時不時地抽一下鼻子。
我覺得愧疚。
我從來不喜歡連累別人,所以以前對李祝融言聽計從,什么事都順著他。雖然這次“出逃”不是我本意,但是連累了沈宛宜,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以李祝融的高傲,倒是不會對沈宛宜做什么卑鄙的事,他喜歡打打殺殺,再就是“連坐”制度,連累親戚朋友的那種。
我不知道沈宛宜遭遇了什么,讓她驚魂未定,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發(fā)問的時候。
“河蚌炒著吃吧,我看到柜子下面有干辣椒�!蔽掖蚱屏诉@片沉默。
她吸了吸鼻子:“我要用泡椒炒�!�
“泡椒太辣了�!蔽矣昧暇坪徒押桶鋈怆绾�,拍了蒜蓉,準備炒蚌肉。
“不要放很多就不會辣了。”她靠在門上看我做菜,據理力爭。這場景像極她以前到我家蹭飯的時候。
雖然沈宛宜以前勸我和李祝融和好的時候,說我在C城的日子過得像行尸走肉。但我并不覺得,那些日子雖然平淡,卻讓人安心,因為今天是這樣,明天也是這樣。雖然沒有希望,卻也不會有任何意外發(fā)生。
“他說,要關我一輩子�!�
沈宛宜開口的時候,我正把用泡椒炒好的蚌肉盛出來,廚房里滿是酸辣的香味。
“他說,要是你死了,他就關我一輩子,就像標本一樣。他說,侏羅紀過去了,但是看到恐龍的標本,就會記得侏羅紀是什么樣子。”沈宛宜的聲音始終平緩:“他把我關在一棟別墅里,像囚犯一樣。每天送飯,可以看書,可以上半個小時網。他讓人監(jiān)視我,等著我和你聯(lián)系。“我怔住了�!蔽逶掳巳眨颜麄城市的小黑幫聚集區(qū)都搜了一遍,沒找到你,五月九日凌晨五點的時候,我看到他站在花園里抽煙。他叫我過去,我從來沒看到他那樣平心靜氣的時候。他讓我坐著,問我要不要吸煙。他問我,這十年,你呆在C城過得好不好,你平時上課忙不忙,你放假的時候喜歡去哪玩……““他問我,為什么你寧愿和我結婚,也不愿意和他好好呆在一起……”
五月九日的凌晨,我在美國干什么呢?睡覺?喝茶?還是吃著豐盛的午餐?
一直干燒著的鍋冒出刺鼻的煙味,我手忙腳亂地關了火。
“但我那時候以為你真的死了,我痛罵他,我說要是你死了,一定是被他害死的。他先只是沉默,忽然朝我大吼,說我屁都不懂。然后讓人把我抓回去�!鄙蛲鹨祟D了頓,聲音驟然啞了起來:“下午的時候,他讓我看俞錚被殺的錄像……他給我看……看俞錚的尸體被解剖……”
“別說了�!蔽冶ё《兜孟褚黄~子的沈宛宜:“別想了,都過去了。是我的錯�!�
沈宛宜用拳頭搗住嘴,咬著自己的手背,她全身都在發(fā)抖,連胸腔里都在悲愴地顫抖,俞錚是她積年未愈的傷口,又被人血淋淋地撕開來。
“他是個瘋子,他是魔鬼!”她嘶聲告訴我:“你離他遠一點,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說,他不好過,別人誰也別想好過,都要跟著一起陪葬。他是個瘋子……”
我緊緊地抱著她,告訴她:“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