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想到這里，林潯又小心地把手貼在東君胸口上，感受到了平穩(wěn)的心跳才算放心。
他覺得還少了點(diǎn)什么，這個念頭剛一出現(xiàn)，一個白影就飛速竄上了床。
一只毛色雪白，雙眼湛藍(lán)的小指針。
這次是真貓了。
林潯和它短暫對視。
指針：“喵。”
——然后鉆進(jìn)他懷里，腦袋用力蹭，發(fā)出細(xì)弱的“喵嗚”聲，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林潯抱著它小聲哄，指針先是對他拼命喵了許多句，又跑到東君身邊喵，最終嗓子都要喊啞了，才蜷著尾巴在東君身側(cè)安靜睡下。
林潯輕輕擼著貓毛，擼一會兒，又轉(zhuǎn)而順東君的頭發(fā)。
貓和人的睡顏都很安靜，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林潯心底蔓延開來，他覺得往事近在眼前，又覺得一切恍如隔世，大概這就叫做重獲新生。唯一的不足之處，大概就是他深陷家庭倫理陰影的洛神徹底不理他了。
但即使不理，在林潯走出房間氣密門，按下電梯按鈕的時候，還是聽見了一聲單調(diào)的機(jī)械音。
“請注意安全�！�
其語氣之單調(diào)，聲音之呆板，可以與他的系統(tǒng)相媲美。或許人工智能心情糟糕的時候都不屑于用人聲系統(tǒng)。
帶著來自兒子的愛心提醒，林潯安全抵達(dá)三樓，來到了自己和東君的那間臥室——這間臥室似乎無人居住已久。他拉開抽屜，從最深處拿到了一個銀白色的小盒，放進(jìn)口袋里，準(zhǔn)備下去。
“請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的林潯注意安全地打開門，并注意安全地走出第一步。
下一刻，他和一個人對上了目光。
——他就知道自己不安全了。
他家東君抱著貓，面無表情站在門外，看著他。
說是面無表情，也不盡然，那墨湖一樣的眼睛里，有一絲茫然的無措。
林潯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將他留在了無人的房間。
他當(dāng)時就心軟了，軟得一塌糊涂，牽他回到床前，然后被人死死拽進(jìn)懷里，倒在床上。
他回抱住東君，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東君緩緩放開了他。
——林潯其實(shí)還想被多抱一會兒來著。
他倚在床背上，在東君旁邊，肩膀靠著他的肩膀。
他開口：“之前的話還沒說完�！�
但東君卻并未接下這一話題。
他只是淡淡道：“你想起當(dāng)初和我分手的理由了嗎？”
林潯看著他：“嗯�！�
“雖然我們在虛擬世界里暫時恢復(fù)了情侶關(guān)系，但是現(xiàn)在你還是可以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么？”林潯問：“是不是要繼續(xù)和你在一起嗎？”
“嗯�！�
林潯抱膝看著前方，道：“你記得小時候嗎？二十年前了。那一天……我爬梯子，打開你琴房窗戶的時候。”
“記得�！睎|君聲音里有一點(diǎn)疏淡的笑意：“那時候你給了我一顆糖�！�
“我也記得�！绷譂⌒α诵Γ溃骸皠偛盼疫M(jìn)門的時候，你的眼神就和二十年前一樣。我第一眼看到那時候的你的時候，就想……”
“想什么？”
“想，我想把這個漂亮的小孩帶回去，每天都給他糖吃，讓他一輩子都開心，一輩子都不要再有這樣的眼神。”
東君似乎淡淡瞥他一眼，說：“然后你兩年前提出和我分手�！�
林潯牽起他的手，軟聲道：“那我用后面一輩子來賠你好不好？等我們死了，骨灰混在一起，沉到海底，或者送到太空，沒有人能找到�！�
靜了一會兒，東君道：“不會再次覺得我限制了你的自由和靈感嗎？”
林潯愣住了。
半晌，他道：“為什么……你覺得我和你分手，是因?yàn)檫@個嗎？”
東君蹙眉看他：“不是嗎？”
林�。骸盀槭裁词�？”
“即使告誡自己不能對你進(jìn)行干預(yù)，我還是會無意識控制你的行為和社交�！睎|君道，“在那兩年，你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不止一次告訴我自己做不出來任何東西。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但你最后還是想要一個人。”
林潯怔怔看著他。
他終于知道，在虛擬世界里，自己說愿意為東君冒一次險的時候，他為什么要問他，值得嗎。
這人問出值不值得，代表他認(rèn)為自己不值得。
那顆糖，他終究沒有送出去。
他聲音顫了顫：“那你覺得……我想要什么樣的自由？”
“最大程度的自由吧�！睎|君一遍又一遍順著指針的毛，又道：“不受限制去做任何事情，像你寫算法那樣�！�
“真的有那樣的自由嗎？”
“我尊重你的任何意愿�！�
“但即使是憑空寫出來的算法，也要受數(shù)學(xué)規(guī)則的約束�！绷譂￠]上眼，“我可以被你鎖在房間里，不許見到任何人，可以沒有社交，可以沒有朋友，可以沒有私人的空間……”
他語速逐漸加快，抬起手肘壓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這樣就能掩蓋自己的難為情那樣：“我只需要你……需要我。我知道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徹底的自由，我想要的自由就是被想要的人束縛，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
“我以前并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就在虛擬世界里，我夢到小時候的事情，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和母親也不在，林汀沒有談過戀愛，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愛情，我只知道東忱很喜歡他的妻子，我只知道關(guān)起來就是喜歡，獨(dú)占就是喜歡。所以我是個檸檬，我做任何事都像個檸檬。我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被他關(guān)起來，也關(guān)住他，我那時候認(rèn)為她會自殺是因?yàn)樗粣蹡|忱，相愛的人會相互鎖住�！本渥犹L，林潯喘了口氣，但他冷靜得厲害，像剖析一道數(shù)學(xué)題那樣解剖自己：“我知道這不對，但是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就像你在床上的時候喜歡被綁起來嗎？”
林潯自暴自棄偏過頭去：“是。”
寂靜悄無聲息，像蝴蝶停在窗欞，他只能聽見東君的呼吸。
“所以你兩年前為什么選擇離開？”
“因?yàn)槲谊P(guān)不住你，你根本不需要我！”林潯聲音更啞了，為了掩飾聲音中的酸楚，他必須這樣喊出來。
“你不是以前那個小孩了，你有更好的玩具。銀河對你來說那么重要，銀河大廈那么高……它的影響力又那么大，有那么多人喜歡你，你最長一次為它熬過三個通宵。我知道大多數(shù)男人都是那么愛他的事業(yè)，我也很喜歡寫算法，但是……”
“但是，”他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聲音帶上哭腔，他從來沒有對人發(fā)過脾氣，也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任性：“但是我不高興。我說我沒有靈感不是想讓你離開，是想讓你和我一起，我沒想過自由，我只是——”
東君側(cè)過身抱住了他，他把自己埋在東君胸前，終于說出那句話：“我只是……嫉妒�！�
這次的沉默持續(xù)的時間更長，東君的手指緩緩握住他的右臂。
“你覺得我喜歡銀河么？”他道。
林潯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一問，只回答：“是�！�
東君的下一句話，卻遠(yuǎn)不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他的聲音低而篤定：“我不喜歡�！�
林潯腦中一片空白，他抬頭，問：“為什么？”
“你說喜歡算法，我會給你寫所有的代碼。你喜歡做出能改變世界的產(chǎn)品，我就會盡我所能把你的創(chuàng)意實(shí)現(xiàn)。銀河做大一點(diǎn)，你的設(shè)想和算法就會更快走進(jìn)現(xiàn)實(shí)。我和你不一樣，改變世界也會讓我得到成就感，但我不是真正熱愛它，我熱愛你�！睎|君捧起他的臉，微涼的薄唇吻掉他眼角一粒眼淚，他的聲音也像那一滴搖搖欲墜的水珠，“我也只是……想讓你高興。”
林潯看著他死死咬住下唇，閉上眼睛：“為什么……”
為什么到現(xiàn)在，我才告訴你？
為什么在這個時候，你才告訴我？
他睜眼，看眼前年輕的男人。他們兩個同歲，而人生的軌跡相同。
6歲認(rèn)識，16歲在一起，19歲畢業(yè)成立銀河，21歲自動駕駛系統(tǒng)成熟，22歲銀河上市，25歲分手，27歲生離死別。
他想假如小時候沒有跳那么多級，大學(xué)時沒有那么快就開始自動駕駛的開發(fā)，長大后沒有那樣義無反顧投身到無盡的計(jì)算和研發(fā)里，是不是就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對方。
只是時光川流不息，命運(yùn)呼嘯而過，這個世界沒有留給他們?nèi)魏嗡妓骱突仡櫟目障丁?br />
明明……都在用力去做想讓對方開心的事情，卻還是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
“抱歉�！睎|君握住他的手：“我第一次有朋友，也第一次有男朋友，我沒能……”
林潯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哭還是笑，他翹起嘴角：“我難道就是第二次了嗎？”
說完這句，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在抖，但還是勉強(qiáng)從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枚剛剛?cè)∠聛淼暮凶�，打開。
——那對銀色的袖扣，材質(zhì)特殊，他找了很久才得到，光線折射間像璀璨的銀河。這是現(xiàn)實(shí)世界里他始終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他打開盒子，將他放在東君手上：“……送你�！�
袖扣并不是一個尋常的禮物，因?yàn)閷τ谝粋�男人來說，他很難優(yōu)雅地自己給自己穿上袖扣——將袖扣作為禮物送人，代表你愿意在此后的每一個早晨為他穿好袖扣。他那時想用這兩枚袖扣作為最后一次求愛，但最終一念之差，還是選擇主動離開。
他想，這次終歸是送出了，送出了就永遠(yuǎn)送出了。
卻聽東君道：“那個時候，我也有東西想送你，就在摩天輪上。”
林潯看著他：“……是什么？”
東君輕輕道：“在外套里�！�
林潯深呼吸兩下，終于穩(wěn)定了自己的情緒，他在床邊拿起東君的西裝外套，里面也有一個正方形的銀盒，和他那個形制相似。
他的心臟忽然重重跳了一下，像是預(yù)感到什么，緩緩、緩緩將它打開。
銀河流淌而過。
一模一樣的材質(zhì)。
——兩枚銀白色素圈戒指。
東君的手臂從背后把他圈住，唇角擦過他耳側(cè)。
“第二次做男朋友會比第一次合格，寶貝愿意收下嗎？”
林潯合上銀盒，將它緩緩握在手心，像握著二十年的零落光陰：“我……愿意�！�
窗外夜空如許，銀河無際，東君從他手中取過盒子，他們各拿起一枚，分帶兩指。
林潯抬起東君修長手指，在戒指處輕輕一吻。他一直覺得一對戒指如同手銬的兩端，而相愛就像互為浪漫的枷鎖。
重新來過。
作者有話要說：
又寫多了。
這是倒數(shù)第二章。
以及要記得不要在前面劇透啦w
深夜寫文可能會不在狀態(tài)，白天爬起來再修一下w
十四愛你們。
第142章混沌·終
并不寬敞也并不明亮的會客室，四面森嚴(yán)，有人把守。這顯然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悅的場所，相反，法律會在這里彰顯它的公平。
“好久不見。”林潯在沙發(fā)上坐下，他對面是薛新。
“好久不見，學(xué)長�！毖π碌溃骸拔乙詾槟悴粫䜩砜次��！�
“我或許該去嘲諷一下你的老板，但是我對他沒有興趣�！绷譂〉�。
“那我該感到榮幸嗎？”薛新臉上露出了一個并不像笑的笑。
“隨你，”林潯看著他，直入主題：“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里，我和我的朋友做了一款游戲，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更不會有人有閑情逸致再把它找出來。”
“是我。”薛新回答得如此干脆，出乎林潯的意料。
“我一直很關(guān)注學(xué)長在做什么，”薛新道，“當(dāng)年，這個游戲剛剛發(fā)布的時候，我就把它保存了下來�！�
林�。骸拔覒�(yīng)該說你用心良苦么？”
薛新?lián)u頭：“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對學(xué)長做不好的事情。只是這些年來，我看到你過得并不高興。我知道只有離開銀河，學(xué)長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你把這個漏洞交給了你的老板，試圖借此擊垮銀河�！�
薛新：“是。我為了個人的前途，也為了幫助學(xué)長。只是我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對你下手。在虛擬世界里，我是真心想幫助學(xué)長�！�
林潯靠在椅背上，淡淡道：“……謝謝。”
“我只是不明白，我們的人工智能也不明白，學(xué)長到最后為什么會做那樣的選擇。”
“選擇東君嗎？”
“是�！�
林潯：“聽說你們對我的人格進(jìn)行了精確的建模�！�
“是�！毖π碌溃骸癓o是Logic的縮寫，根據(jù)模擬，學(xué)長是一個被理性和邏輯統(tǒng)治的人。我們預(yù)判你這次不會再被俗世的感情所牽絆，在夢境的暗示下也會冷靜分析，不會相信任何虛假的愛情�！�
“是�！绷譂⌒α诵Γ骸澳銈兌寂卸ㄎ覑蹟�(shù)學(xué)、愛邏輯、愛自由勝過愛東薛新沒有說話。
林潯閉上眼，聲音突然變輕：“可是你們以為他是誰？”
“他是我死了，身體燒成灰，都要和他那份混在一起的人�！�
薛新久久沒有說話，他低下頭，良久。
“我接受任何裁決�！毖π侣曇舭l(fā)澀，道：“學(xué)長，早去早回吧�！�
林�。骸跋Ｍ阋院竽芸鞓�。”
薛新低下頭：“好。學(xué)長有了0.297的人工智能，我也祝你前途光明�！�
“0.297……”林潯再次念出這個數(shù)字：“對你們來說，那么重要嗎？”
“很重要，”薛新道，“學(xué)長，你是天才，永遠(yuǎn)不會明白，你的靈光一現(xiàn)，可能是我們這些人拼盡所有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知道就好，”林潯站起身，“假如你們真的知道，就不會做出那些愚蠢的行為�！�
薛新抬頭：“為什么？”
林潯轉(zhuǎn)身，大步離開，即將離開此處時，他開口。
“因?yàn)槲矣肋h(yuǎn)會寫出比現(xiàn)在更有價值的東西�！�
——他拉開鐵門，陽光傾瀉，灑了滿身。
一年后。
銀河的發(fā)布會如約舉行，今年的主題是果殼5.0以及自動駕駛系統(tǒng)的4.3.3——以及一些其它的東西，比如，林潯也要去。
臺上，新產(chǎn)品的發(fā)布已經(jīng)接近尾聲，而林潯還在隔壁的準(zhǔn)備室里，他面前有一塊屏幕顯示著官方直播的全球觀看數(shù)量，一個不可思議的數(shù)字，已經(jīng)緩慢向著億這個單位去了，他想全球的人口膨脹倒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我現(xiàn)在的心情，有點(diǎn)像咱們做出自動駕駛的時候�！彼�。
趙架構(gòu)道：“所以這次也會像自動駕駛一樣大獲成功�！�
林潯笑了笑，手指在身側(cè)蜷了蜷，他有點(diǎn)緊張。
趙架構(gòu)和他擁抱了一下。
林�。骸爸x謝�！�
王安全：“嘖�！�
他也走過來和這倆人抱了一下。
“上去吧。”王安全抬起下巴示意那邊的通道：“你男人還在上邊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