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這一閉眼只覺得天昏地暗,仿若墜入業(yè)火牢獄,烘烤得她難受至極,陸書瑾無意識地將被褥給推開,想汲取空中的寒涼為自己解一解熱氣。
不知過了多久,溫涼覆在臉上,順著她的額頭往下,將臉頰下巴皆擦了一遍,陸書瑾好像在灼熱的沙漠之中觸及綠洲,清涼的風(fēng)涌入心底,帶來些許撫慰平息了燥意。
她微微睜眼,就看到蕭矜半跪在床榻,彎著腰給她擦臉,長發(fā)垂下來落在她的手邊。
見她用一雙虛弱的眼盯著自己,蕭矜心頭泛軟,柔聲道:“沒事,喝了藥就好了�!�
他從床頭的矮桌將熬好的藥端來,一手扶著她坐起,“藥已經(jīng)冷了一會兒,可以直接喝。”
陸書瑾乖順地兩手捧著藥碗,看了眼濃黑的藥汁,鼻子里躥進苦澀的味道,趕走了清香的桂花。
她抿了抿唇,先是喝一小口試試溫度。
不怪連蕭矜都被這藥整治得服服帖帖,入口的瞬間陸書瑾的舌頭仿佛遭受重擊,幾乎要被這一口苦澀引得反胃嘔吐,但卻強行忍住了。
蕭矜見她臉色難看,知道是藥太苦了,就從一早準備好的盒子里拿出一塊裹了蜜的果干,對她道:“一口氣喝完,再吃點甜的�!�
陸書瑾看了一眼果干,強壓下口中的苦澀,對著瓷碗噸噸噸喝完了一整晚的湯藥,眉頭皺得死緊。
正要伸手去拿果干的時候,蕭矜卻忽而抬手,送到她嘴邊,“來,張嘴�!�
他的神色如此理所應(yīng)當(dāng),陸書瑾愣了一愣,不知為何也聽話地張嘴,下一刻蜜甜果干就被放進嘴里。
蜜糖的甜味瞬間從舌尖開始蔓延,只用舌頭卷著在嘴里轉(zhuǎn)一圈,那些難以忍受的苦澀就被驅(qū)逐干凈,只剩下蜜的甜和果干的香。是再小不過的東西,卻讓陸書瑾前所未有的滿足。
在喝一碗極其苦澀的藥之后再被喂上一顆糖,在從前的日子里,是她在夢中都不敢奢望的事。
但面前這個模樣俊俏的少年專注地盯著她,問她:“甜不甜?”
陸書瑾眼眶酸澀,含著果干點頭。
這種被照顧,被在乎的感覺,沒爹娘的陸書瑾鮮少體會,年紀還小的時候她會羨慕,會渴望,后來長大了便不再奢求那些不會屬于她的東西。
但蕭矜會。
他會在深夜發(fā)現(xiàn)陸書瑾發(fā)了高熱,會將她從濕透窄小的床榻挖出來,會耐著性子站在桌邊守著,慢慢將藥熬好,冷卻到合適的溫度,再把難受之中的她喚醒,端給她喝。
還會提前備好果干,在她喝完藥之后塞一塊進她的嘴里,壓住滿腔苦澀。
生病之人的心性都脆弱,陸書瑾也不例外,她看著面前的蕭矜,縱使平日里再冷靜克制,那高高筑起的心墻也在這一瞬瓦解。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蕭矜,忽而身子緩緩?fù)皟A,像是朝著蕭矜而去。
蕭矜見狀還以為陸書瑾頭暈坐不住了,便往前探了探,想扶著她躺下,卻見她動作緩慢地將頭靠過來,靠在他的頸窩處。
陸書瑾額上的灼熱溫度立即貼著蕭矜的脖子傳遞,她呼出的氣息盡數(shù)灑在蕭矜的頸處,帶著無比灼燙的熱,仿佛順著他的側(cè)頸迅速擴散,將他整個人都點燃。
她靠在蕭矜的頸窩不動了。
像是飛了許久,已然精疲力盡的山鳥找到了暫時可以依靠的棲息之所,所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帶著疲憊,渴望著休息。
陸書瑾的身子軟,蕭矜的肩胛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重量,但卻讓他僵住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陸書瑾頭一次對他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
旖旎的氣息在拔步床之中突生,被雙層床帳困在其中,緊緊纏繞著蕭矜與陸書瑾二人。
微弱的燈光滲透進來,灑下一片柔和,蕭矜聞到她身上還未消散的酸苦藥味,混合著桂花和果干的氣味,化作一團令他的心軟得一塌糊涂的香甜味道。
肩上的人沒動了,呼吸寧靜而綿長。
陸書瑾這突如其來的依賴比蕭矜想象中的更加令他愉悅,他下意識想要抬起雙手將她擁在懷里。
陸書瑾那么瘦小柔軟,若是抱在懷中一定很舒服,但念頭一閃而過他還是遏制住了雙手,卻按不住錯亂的心跳。
喉頭滾了滾,蕭矜低低問,“是不是困了?”
陸書瑾用慵懶的嗓音應(yīng)了一聲,抽身離去,一言不發(fā)地鉆進被窩之中睡覺。
蕭矜盯著她的后腦勺看了片刻,最終還是端著藥碗離去。
第53章
后半夜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蕭矜知。
蕭矜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爬上床榻。
上去的時候,
陸書瑾已經(jīng)睡熟了,綿長的呼吸需得躺下來靜靜地聽才能聽到。
蕭矜輕手輕腳躺下,給自己蓋好被褥就不動了,他在一片寧靜之中聽到身邊傳來的呼吸聲,
不知道為何,
自己也跟著陸書瑾的呼吸節(jié)奏來吸氣吐氣。
許是因為心跳的聲音太吵,
他刻意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聲,
不想壓住陸書瑾的聲音。
這次跟上次那個雨夜一樣,兩人都是各蓋著一床被褥睡覺的,
但不一樣的是這張床柔軟而泛著清香,
今夜也沒有下雨,萬籟俱寂下,
他能清晰地聽到來自陸書瑾的所有動靜。
且陸書瑾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別的什么,
完全放下了戒心。
上回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面朝著墻面蜷縮著身體,
非常戒備蕭矜。
這次她平躺著,
臉朝向墻面,蕭矜轉(zhuǎn)頭看去,能在微弱的光線下看到她小巧白嫩的耳朵和半張?zhí)耢o的側(cè)臉。
任何人在睡著的時候都是很乖的,
更何況是陸書瑾這種白日里醒著時,模樣都非常乖巧的人。
雙層深色床帳落下來,本來就不亮的燈也被遮了大半,
昏暗之下同床共枕的兩人莫名就生出一股子曖昧來。
蕭矜完全沒了睡意,
他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陸書瑾,整個心都蕩漾了起來。
只看了那么一會兒,
一種隱秘的欲望就從心底里俏皮地露出個頭,
蹬鼻子上臉地往心尖上爬去。
蕭矜看著那小小的一團,
想覆身過去將人摟住,壓在身下,想做一些不能宣之于人的,見不得光的事。
但很快,他就將心底冒出的念頭重重壓下去,按死在心里最深處,并附上幾句唾罵。
許是夜色迷人,掩蓋了太多黑暗里的骯臟東西,一些平日里不敢想的,不該想的,竟在這個時候膽大包天起來,撕扯著蕭矜的理智,企圖占據(jù)他的思維。
他又想起祈神祭那日所見的陸書瑾,她膚若白雪干凈漂亮,唇若點朱見之難忘,那一身隨風(fēng)輕飄的雪紗長裙,頻頻攻擊他的防線。
蕭矜移開視線,深深吸了一口氣,克制得呼吸都微微顫抖。
不行,不可以,不能夠。
蕭矜閉上眼睛,干脆絕情地背過身去,狠狠掐死一切念頭,杜絕自己在沖動之下做出奇怪的事。
這一招果然有用,他盯著面前的床帳半晌,心緒慢慢平靜下來,閉上眼睛打算睡覺。
只要睡著,一睜眼就是明早咯。
他盤算得挺好,但眼睛剛閉上一會兒,身后突然傳來了動靜。
床榻輕響,很快就又歸于平靜,蕭矜好不容易分散開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了身后。
他想著陸書瑾方才應(yīng)該是翻了個身,下意識也想要翻身過去看,但又生生遏制自己的身體。
如此一來,又耽擱了好一會兒,終于打消了沖動準備再次閉眼時,身后的陸書瑾又動了。
她像是又翻了個身。
蕭矜剛轉(zhuǎn)移的注意力立馬又跑到陸書瑾身上,甚至比方才更想要轉(zhuǎn)頭去看她。
他深吸一口氣,心道再這樣下去今晚也不用睡了,便閉上眼睛開始回憶起先前看的《戒女色》,在心中默背起來。
他是真沒想到這玩意兒有朝一日居然能真的在他這里派上用場。
別說還真挺有用,背了那么一會兒,他當(dāng)真心境平和不少,呼吸平穩(wěn),心跳也正常了。
實乃神書也。蕭矜在心中暗夸。
正想著,陸書瑾又翻動了,好像掐準了蕭矜每回平靜下來的那個點兒似的,就是看不得他今晚有一點安寧,不想讓他安然入睡。
蕭矜咬著牙根,接著背《戒女色》。
忽而他臂上一重,有個東西突如其來地壓了過來,蕭矜先是嚇了一跳,一句“國破家亡皆為色”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他轉(zhuǎn)頭看去,就見一只手從后面探過來,搭在他的臂膀上,纖細的手垂下來,透過昏暗的光線還能看見其白嫩的指尖。
是陸書瑾的手。
蕭矜的心潮驟然澎湃起來,掀起一陣陣的波浪,他極力鎮(zhèn)壓,飛速背著戒女色,然而這神書卻是半點用處都沒了,完全擋不住他顛簸的情緒。
他干脆不背了,自暴自棄起來。
他心想:陸書瑾方才翻了三個身,是不是睡得不安寧?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姿勢?是不是距離他的后背相當(dāng)近,自己翻身的話會不會壓到他?陸書瑾會做夢嗎?夢里是什么,會夢到他嗎?也不知道退熱沒有,那藥有沒有用呢?
蕭矜忽然給自己找了個正當(dāng)?shù)睦碛�,他只是想看看陸書瑾有沒有退熱,關(guān)心她的病情。
于是蕭矜寬赦了自己,慢慢地翻了個身。
這么一個翻身可不得了,蕭矜才發(fā)現(xiàn)陸書瑾這幾次翻身,竟然把身上的被褥完全蹬下去了,自個就裹著棉衣躺著呼呼大睡,許是沒了被褥之后又覺得冷,將身子微微蜷起。
他驚得當(dāng)場一個仰臥起坐。合著陸書瑾這折騰來折騰去的,就是在掀被子!
蕭矜起身去拽她蹬到腳邊的被褥,途中忽而瞥見陸書瑾交疊在一起的雙腳。她的腳小巧而白嫩,指頭圓潤,腳趾甲也被修剪得禿禿的,全部蜷縮在一起,看起來可愛極了。
他心神一晃,趕忙拽過被褥重新將她蓋住,學(xué)著陸書瑾平日里的模樣把她整個包裹起來,像個蠶蛹似的。
蕭矜順勢面朝著她躺下來了。
陸書瑾睡得正沉,閉上了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眸,長長的睫毛乖順地貼在白嫩的臉頰上,眉眼之間有一股姑娘似的甜美俏麗。
尤其在這昏暗的環(huán)境之下,更讓蕭矜有了一種絕對的錯覺,仿佛面前躺著睡覺的,是個姑娘。
念頭一閃而過,他的心不知道是吃錯什么藥,竟開始毫無規(guī)律的跳動,半點不客氣地往心腔上撞,非要用一下大過一下的聲音告訴蕭矜,他的心亂拍了。
他幾乎要沉在自己編織的夢里。
但同時他又非常清醒,陸書瑾是個男子。
且是個頭腦聰明,性格鎮(zhèn)定,處驚不亂的男子,這個清醒的認知總能讓蕭矜在迷蒙之處掙扎出來。
平日里他對自己頗為嚴苛,但眼下這個寂靜的深夜,他似乎可以稍微放松一點。
蕭矜盯著陸書瑾的臉,從她的眉毛滑到眼睛,再落在唇上。
心臟又猛地一跳,那些先前被壓下去的東西又要掙扎著破土而出,蕭矜趕忙移開了視線,長長呼出一口氣,心說唇不能看。
他往別處盯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去看陸書瑾。
這張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而陸書瑾睡得正香,沒人能夠知道蕭矜在干什么,也沒人因為他的行為質(zhì)問他原因。
蕭矜選擇自欺欺人,寬赦自己。
盯了良久,陸書瑾又動了,這下蕭矜看了個全程。
她先是在被褥里掙了一會兒,然后一只手從被子擠出來,捏著被褥就往下推,一下就將上半身露出來。繼而她抬腿,白嫩的腳丫子也伸出,踩在被褥上往下一蹬,被子就又被蹬到了腳底下。
陸書瑾翻了個身,平躺著。
蕭矜失笑,又起身把被子拉過來,蓋在陸書瑾身上。
她現(xiàn)在正發(fā)熱,渾身被燒得不舒服,自然想要自己涼快些,但若是一整夜都不蓋被子的話,沒準明兒一早病情還會加重,別指望好了。
蕭矜是縱容她,但在此事上不行。
他剛把被子蓋上去,陸書瑾就擰起雙眉,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反抗,推拒身上的被褥。
蕭矜不想把睡得正香的她吵醒,就將被子稍稍往下拉了些許,但即便如此仍是不行,陸書瑾固執(zhí)得很,就是要將身上的被褥蹬下去。
她擺動雙手,雙腳也蹬起來,著急擺脫桎梏。
蕭矜沒想到她如此抗拒,便先順著她將被褥拉下去。待她的呼吸慢慢平靜了,又不動之后,再悄悄拉上來。
結(jié)果沒一會兒,陸書瑾又掀被子。
蕭矜這下明白,陸書瑾只要一覺得熱,就會掀被子,跟她睡得深不深沒有關(guān)系,她是潛意識里按照自己的感受來行動的。他把被褥裹在陸書瑾身上,而后用手臂圈起來,整個將她困在懷中,以此來壓制她的雙手,阻止她再掀被。
陸書瑾身子本就輕,如此一擺弄整個就隔著棉被窩在蕭矜的懷中,她甚至還自己往前湊了湊,額頭輕輕抵上他的胸膛。
蕭矜都怕里面的心跳聲把她吵醒。
陸書瑾只感覺被關(guān)在了一個大火爐里,不出一會兒就烘烤得她渾身是汗,熱得她奮力想要逃離。
懷中的人又開始掙扎,蕭矜終是不忍心如此冷漠地鉗制她,更何況她還生著病。
于是蕭矜就隔著棉被輕輕拍著陸書瑾的后背,用極輕的聲音哄她,“乖乖,是不是難受呀?別亂動,忍一忍就好了。”
蕭矜用溫柔的聲音重復(fù)了幾遍,陸書瑾當(dāng)真不動了,乖順地讓他抱在懷中,忍耐著火爐一般的熱意。
蕭矜也一動不動,只慢慢收緊手臂,將心中那些被強行壓制的心思,悄悄隔著厚厚的棉被和棉衣釋放那么一丁點,把她緩緩?fù)鶓牙飺砹藫怼?br />
陸書瑾很不好受,沒多久額頭就出了汗,蕭矜發(fā)現(xiàn)了,便撈來搭在床頭邊的濕帕子給她輕柔地擦了擦。
整個后半夜,蕭矜都沒能入眠,隔段時間給陸書瑾擦臉上的汗,盯著她不再踢被子。
直到陸書瑾不再出汗,高熱徹底退了,蕭矜才松開了她,躺回自己的位置,閉上眼睛睡覺。
后半夜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蕭矜知。
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作者有話說:
:
承祥二十五年,仲冬十六
若有第四個人知道我就滅口。
我知道你們很急,我也很急!
但是我沒有八只手,碼不了那么多!急也沒辦法!(狼狽逃走)
(半路折返)其實還想求一下營養(yǎng)液030
第54章
“你上次說教我識字,還作數(shù)嗎?”
生病真的是不大好受。陸書瑾這一晚睡得都不安寧,
里頭的棉衣全都汗透,渾身黏膩。
且夢中好似被關(guān)在巨大的爐子之中,任憑她如何掙扎都擺脫不了,直到后來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聲呢喃。
沒聽清楚在說什么,
也不知道是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