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可能是因為相較話語,人們更原因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
夏幼晴又說:“不深為什么包這么多層?”
紀詢:“因為庸醫(yī)。”
夏幼晴:“……紗布看著有點臟�!�
紀詢:“外頭臟也臟不到傷口上�!�
許久,夏幼晴:“袁越住哪個醫(yī)院?”
不等紀詢回答,她又補充說:“我想去看看他,但不想讓他看見我,你幫我想個辦法,怎么把袁越的眼睛弄瞎了�!�
紀詢:“……”
你也是個狠人。
他替袁越說了句話:“還需要弄嗎?他本來就挺瞎的�!�
夏幼晴被他說服了。
等紀詢好容易聊完這兩個人,他的住所也到了,他看著車窗外自己家黑漆漆的窗戶,感慨一聲:“好了,大家各回各家,一起度過一個凄涼的點外賣的年三十吧。”
說著,他按了安全開關,準備下車,霍染因的手先一步按著他的手。
車內的燈熄了,黑暗里,霍染因倏忽覆上來的手掌里,像是藏著一道火苗,將紀詢的手背燙了一下。
他的手掌輕輕一抖,接著他看向霍染因。車窗的擋風玻璃外,大樓里一個個小窗戶里亮著一盞盞的燈,燈是模糊的,閃爍著,朦朧著,在車窗外簇成一道微亮的簾籠。
霍染因的臉在這道簾籠之前。
那些光燎著他的脖頸,他的下頷,卻遲遲沒有攀上他的面孔。
他的面孔藏在光下的陰影里。
“明天晚上來我家�!�
“去你家干嘛?”紀詢調笑,“難道之前你不是開玩笑,是真打算和我發(fā)生點什么?”
“晚上來我家吃飯,餃子,可以嗎?”
紀詢意外地挑挑眉:“你特意提出餃子,是因為你只會做餃子嗎?”
霍染因的手一用力,安全帶彈開。
紀詢被他請下車,銀灰色的車子呼嘯而去。
紀詢摸摸鼻子。
餃子就餃子。
我又沒說不可以,被說中了心事也不必惱羞成怒,驅車逃跑吧?
他再度掏出手機,給霍染因發(fā)了個“OK”。
明天見,吃餃子。
第六十八章
戀愛和刺激有個微妙的中間值。
紀詢是在第二天下午時準備上霍染因的門的。
年三十的下午,路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了,絕大多數(shù)的店鋪都關了門,只剩下些許禮品商店還看著門臉,賺年前的最后一茬錢。城市一下子空曠安靜了許多,好像伴著暮色,馬上就要進入垂垂欲睡的階段。
這時候上門,總該帶點伴手禮。
紀詢走入一家禮品店,當頭的一個貨架就擺著各種各樣的酒。
他隨手拿起瓶粉紅色的香檳,正想結賬,忽又產生了些遲疑。
帶酒上門,是不是有點危險?雖然說大家都是男人,哪怕真發(fā)生了點什么,也沒有人會吃虧,但他在曖昧時期主動帶酒上門,哪怕沒有主觀意愿,客觀情況下,也顯得很迫不及待要借酒亂性似的……
他猶豫得太久了,老板忍不住催促:“要買嗎?我要打烊了,老婆在家里催了�!�
瓜田李下,謹慎為上。
“買�!奔o詢回過神,放下酒,隨手拿了包茶葉,“這個�!�
他掏出手機準備付錢,手機叮一聲,霍染因正好發(fā)來消息。
“到哪里了?”
老板眼尖,看見他手機屏幕,善意地笑:“你家里也催了�!�
“是朋友�!�
“哦�!�
最后結賬的時候,老板的神色滿懷不信,大概在想“一年365天,364天都可以約的朋友,怎么非要在和家人團聚的大年夜約”?
不管對方信不信,反正紀詢拎著茶葉,敲響霍染因家的門。
“你來了?”霍染因開了門,裝束和平常一樣,如果不是急著來開門,導致指縫間殘留著一丁點面粉的痕跡,很難猜到他剛剛正在廚房忙活。
紀詢舉起茶葉:“新年快樂�!�
“還差七個小時才跨年�!被羧疽驀乐敿m正,他接過茶葉,面露迷惑,“為什么帶茶葉?”
“本來想帶酒的�!奔o詢嘴巴一禿嚕,說漏了,但這無所謂,他若無其事打補丁,“不過沒買到合意的,就帶茶葉了,晚上吃完餃子再品茶,也是個人間樂事�!�
“不用擔心,我家里有酒吧,想喝什么都可以調�!被羧疽驅⒉枞~收起來。
“呃,這倒不必——”
紀詢說著,進了門,發(fā)現(xiàn)對于單身居住的人而言,霍染因的家大得可怕,三室兩衛(wèi),看上去足有140平,而且裝修高檔豪華,別的不說,看霍染因剛才提到的酒吧那塞得滿滿的酒柜,就可見一斑。
但這個屋子給人的最鮮明的印象,不是它的豪華。
他環(huán)顧了一圈,其實就是大略掃了一眼,這也已經(jīng)足夠了,他看見陽臺上一件晾著的衣服都沒有,玻璃柜子里都是空的,茶幾上同樣什么也沒有,沙發(fā)——沙發(fā)表面還蒙著層塑料膜,真可怕,不會是全新的吧?
他轉回頭,再看向霍染因。
霍染因是獨立的,屋子也是獨立的,他或許會在這個奢華空曠的房子里休息,但永遠不會在這里駐留。他和屋子,對彼此都絕情的很。
“我有個問題�!奔o詢說。
“什么?”
“我們差不多上個月月中見面的,到現(xiàn)在算是二十來天吧,你有回家睡足一周嗎?”
霍染因遲疑了下。
“那就是沒有。”紀詢嘖嘖有聲,“租房子的錢什么的就不說了,明明身處資產階級的天堂,你卻愿意拋棄按摩浴缸,放棄快樂酒吧,遺忘兩米大床,割舍望月露臺,為了人民群眾不怕苦不怕累,爬得了山挖得了土,開得了槍救得了人,就憑著這種金錢至下正義至上的覺悟,警局實在應該給你多頒發(fā)幾個勛章�!�
“……你再貧下去,晚上不看春晚光看你了�!被羧疽驔]好氣說,“餃子還沒包多少,進來一起吧�!�
“你廚房里有刀吧?”紀詢問。
“當然�!�
“刀和我,你只能選一個�!奔o詢坦然自若,“有我沒它,有它沒我�!�
“……”
霍染因家里的廚房是敞開式廚房,中間有個島臺。
紀詢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從他所在的位置,他能很輕易地看見背對著他的霍染因雙手撐了撐桌子,光用背影就寫出兩個“無語”大字來。
接著霍染因開始收拾桌面,廚房里所有刀具,包括尖銳物品,都被他統(tǒng)一收拾起來,放到了吊頂柜子中去。
“好了�!笔帐巴炅耍仡^,“東西都沒了,您可以移駕了。”
紀詢移駕入廚房。
其實廚房里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餡料調好,面皮搟好,剩下的,就是把餃子包起來,托盤上確實也有一整盤包好的餃子,一個個規(guī)規(guī)整整,跟從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紀詢覺得它們太缺乏靈性了。
動手之前,他先找工具:“有一次性手套和圍裙嗎?”
霍染因:“水池旁流理臺下第二層抽屜里�!�
紀詢很快找出相應的東西,和袁越買菜送圍裙差不多,霍染因的圍裙也是買烹飪廚具贈送的,這種細小的廚房用品,似乎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男人的購物清單之中。紀詢看著深藍色無花紋的圍裙,慣例評議兩句:“雖然袁越的粉紅色圍裙太過出挑讓人眼疼,但你這種圍裙,又寡淡得像是水管工人的工作服……”
他翻出了兩條圍裙,回到霍染因身旁的時候說:“你不系上一條?”
“我不需要�!被羧疽蛘f。
他看上去確實不怎么需要,包餃子總需要面粉,而面粉這種東西,稍不注意,就會灑到到處都是。但霍染因的手掌仿佛帶有魔力,再細致的粉末,到了他掌心,都規(guī)規(guī)矩矩,只在他掌心停留,他依然一身干爽。
“都拿出來了,還是圍上吧�!奔o詢提議,他已經(jīng)抖開了圍裙,拿在霍染因身前了。
霍染因瞥了一眼自己拿餃子的雙手。
紀詢聞弦歌而知其雅意,主動說:“頭低一下,我?guī)湍阆怠!?br />
霍染因垂了頭,抬起手,黑發(fā)底下,衣領之上,是一截天鵝似的脖頸,他系上圍裙的時候不免碰到霍染因的腰,對方身材很好,腰卻很細,又不是女性那樣柔軟的細,而是一種勁實,藏著力量的細。
紀詢被喚醒了記憶,現(xiàn)實疊加著回憶,帶來了加倍的刺激,讓他幾乎覺得自己碰到了一道藤蔓,似乎在多呆兩秒鐘,這到藤蔓就會順上他的手掌,將他纏繞。
紀詢匆匆系了個結,趕緊將手收回。這時霍染因說:“我眼睛上是不是沾到了什么?”
他抬眼一看,霍染因的眼皮上確實沾了點面粉。可能是剛才抬手的時候不慎弄到的。
他抽了張紙巾。
隔著紙巾,當紀詢手指按上來的時候,霍染因眼珠微微一轉。自指縫間,紀詢看見霍染因的眼底,隱隱約約閃著碎鉆似的光。
小小的插曲之后,兩人都若無其事。
至少紀詢假裝自己若無其事,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對勁。
他們繼續(xù)包餃子,但紀詢包的餃子太靈性了,只包完一個,就被霍染因趕出廚房,好在原本就不差多少,沒過一會,餃子下了鍋。
三次水沸后,紀詢先嘗一口,熱騰騰的餃子帶著汁水入口,他贊嘆一聲:“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做飯的天賦�!�
接著他發(fā)現(xiàn)了沸水里沉浮的一鍋餃子中最胖的那一個——他包的。
他將這僅存的珍貴的一粒餃子撈出來,放在霍染因面前晃一晃:“我包的,敢吃嗎?”
霍染因瞧他一眼,傾身,張口咬住,吃下去。
餃子有點燙,在他嘴里從左腮到了右腮,霍染因輕輕呼著氣,挑眼看紀詢:
“你包的餃子,我調的餡,有什么不敢吃的?”
就是這么平常的一句話,讓紀詢感覺到了一丁點的不自在。
接著餃子起鍋,霍染因將餃子上了桌,又去吧臺:“想喝什么酒?”
“我就不用了�!奔o詢的意志還是很堅定的。
霍染因并不勸,很隨意地答應了,就開始鼓搗他的吧臺。
他將各個種類的酒自酒柜中拿出,又取出整一套調酒工具。
調酒工具比沙發(fā)好點,看得出至少用過一兩次,也許在某些身心疲憊的夜晚,也或許是某些相對悠閑的夜晚,霍染因回到了家里沒有直接洗澡睡覺,而是在酒吧里隨著心情調了一杯酒,最后拿到露臺,望著月亮,亦或城市,慢慢喝到微醺。
這個時候,霍染因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沒想?
霍染因動作很快,只看見各種酒具在霍染因手中像是穿花蝴蝶一樣來回搗騰,僅僅幾分鐘后,雞尾酒調好了。
霍染因選擇的酒,讓紀詢有些意外。
那是杯龍舌蘭日出,這是他們初見的時候,紀詢給他點的酒。
霍染因還給紀詢倒了一杯礦泉水。
看著無滋無味的礦泉水,紀詢在短暫沉默后來到了吧臺,在霍染因的視線中,拆開帶來的茶葉,給自己泡了杯奶茶。
霍染因倚在旁邊,看了半天,最后似笑非笑:“奶茶比酒好喝?”
紀詢嚴謹?shù)溃骸叭祟愋枰欠�。�?br />
他端起杯子,正要喝一口,另一只杯子伸過來了,霍染因端著雞尾酒杯,和他輕輕一碰。
啪。
輕輕的玻璃響后,霍染因抿一口酒。
他站在落地窗旁,橙紅色的雞尾酒像是窗外將落未落的太陽,倏爾,太陽落下了,可橙紅的光卻長久的停留在霍染因的臉上。
是雞尾酒的顏色。
霍染因皮膚冷白,喝酒容易上臉,但上得不嚴重,只是微微一點紅,像是有人用手沾了胭脂,在他臉頰上輕輕一抹。
“你之前說我適合這杯酒�!被羧疽蛘f著,他轉著酒杯,酒液在杯中輕輕旋著,旋出一個小小的漩渦,漩渦藏著吸力,吸引著紀詢的注意力,“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紀詢的目光不得不從酒上,挪到霍染因的臉上,“當然也一樣�!�
微笑浮現(xiàn)霍染因臉頰。
持著酒杯的微醺美人在贊許中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的背后是星夜,是廣闊的深藍色天空,也是城市,是深藍里次第亮起的燈火。
他投來一眼,眼波是慵懶的,也是放肆的,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紀詢的周身,似乎要用目光將紀詢壓倒。這是一場明白的邀請,更是一次大膽的愛撫。
這很美,很有吸引力。
但不夠。
“如果我們只是在酒吧里認識,那隨便玩一玩沒什么。”紀詢對霍染因直白說,“但現(xiàn)在我們都熟了,這些就另當別論了。彼此之間關系搞復雜了難以處理�!�
窗邊的人頓一下,詫異地望過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如果說剛才的美人是一幅畫,現(xiàn)在,畫中美人走入現(xiàn)實的世界。
“為什么會覺得上了床就是復雜關系?”霍染因說,不等紀詢回答,他輕笑一聲,自顧自接下去,“因為你骨子里覺得,上床是帶有感情的,這不是一個純粹的官能行為,而是一個情感行為,紀詢,別人只是想找你發(fā)泄,你卻想和別人談感情�!�
“不,這只是閾值不一致。一無所知時,對人的認知只是由長相構成;熟悉了,性格就取代了長相,成為認知里更重的那部分。刺激人的感官,就從長相變成了性格,后者想要達到上床的性沖動,還是有點難的,總得在某種特定情況下產生強烈的情緒刺激,今天晚上還差口氣�!奔o詢侃侃而談。
“性格相吸到了后來不還是談戀愛嗎?”霍染因從窗邊走過來了。
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個吧臺。
“那還是不太一樣的�!奔o詢糾正,“談戀愛是個長跑,我們是基于性格的瞬間刺激,這是個很微妙的中間值,要細細品味�!�
“矯情�!被羧疽蚝咝σ宦�,臉上的緋色和眼底的多情一起消褪。但他嘴角還保持著微微嘲諷的笑意,沒事的時候聽紀詢瞎侃還算有趣。桌子上,餃子的熱氣還在蒸騰,隱隱約約的新聞聯(lián)播的聲音順著風,從敞開的窗戶中溜進來。
霍染因伸手按下開關。
燈一閃,亮堂堂的光落了滿室,將最后一點曖昧的氛圍沖散。
“吃飯吧�!彼f,率先吃了幾口餃子。
紀詢神色自若,也跟著坐下,和霍染因一同共進晚餐。
但這時候,霍染因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霍染因頓足片刻,前去接起電話。
“喂?”
他說了聲,而后,神色變得嚴肅且冰冷。
他掛了電話,穿起外套。
“辛永初那邊出了點事。”
趕在霍染因拿車鑰匙之前,紀詢上前:“喝了酒別開車,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一點小事。我去看一眼就回來,打車去打車回來就行�!被羧疽蛘f。
“年三十打車?”紀詢嘲笑,“還有,你是在鄙視我的智商嗎?真要是小事,能在年三十打電話給你,能讓你一刻不耽擱就出門?”
他說完了,得出結論:
“辛永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