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當(dāng)?shù)乜な卦诤闈车谝惶炀蛶巳チ讼旅娴拇彐?zhèn),至今還被困在里面,府衙里只有一個師爺在。
如今幾人全在前廳中,不知談到什么,皆是面容凝重,半晌不見言語。
時歸他們沒有往前湊,而是在后面的屋子里打了點水,稍稍擦拭了一番身上的灰塵。
時二剛想去尋兩身干凈衣裳,一轉(zhuǎn)身就被時歸拽住了衣袖,不解地回望過來。
時歸輕輕搖著頭:“二兄,我穿這身就好�!�
“外面的災(zāi)民……”她為街上災(zāi)民的慘狀所震撼,正是心思沉重的時候,這份沉重甚至壓過去見阿爹的急迫,讓她止住腳步,迫切想為災(zāi)民做些什么。
她扯著時二的袖口,低聲問:“我能出去看看嗎?”
時二只能給時序留個手信,又給守在府衙外的士兵出示了信物,光明正大從正門出去。
此時已經(jīng)過了晌午,但粥棚中的鐵鍋還在燒著。
時歸湊過去聽了一會兒,才知這邊的粥食整日供應(yīng),或許不是很稠,但吃得次數(shù)多了,光是喝水,也能喝個水飽,何況水里還有米香。
負(fù)責(zé)煮粥的是朝廷的人,但分粥的就是從當(dāng)?shù)卣襾淼陌傩樟�,多是狀態(tài)尚可的婦人,半日輪換一次。
粥棚已有了合規(guī)的秩序,時歸就沒再過去添亂。
只在接了一碗幾乎看不見米的粥后,不遠(yuǎn)不近地聽著里面的人談話。
“這粥棚才搭了兩日,衙門里的糧食就下去了一成,而這只是一個府城,底下還有無數(shù)鎮(zhèn)縣呢�!�
“洪澇之下,郡里的糧倉也被淹了,我聽我一個兄弟說,他們?nèi)ゼZ倉那邊撈了好幾次,也沒能撈出多少糧食,其中大部分都長了霉,根本不能吃了�!�
“只靠朝廷的賑災(zāi)糧,也不是長久的辦法……就算里面的大人們不再去旁處,余下的糧食也供不了多久了�!�
“若這附近有什么好心人,能給捐些糧食就好了�!�
不知不覺中,時歸手中的粥碗傾斜,乘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拿姿食鰜�,還熱著,正燙了她一個激靈。
還是時二眼疾手快,趕緊將粥碗給奪了過來。
——怎么了?
他用手比劃著。
卻見時歸忽然抬頭,急切問道:“二兄,你知道這附近有什么糧鋪嗎?”
“我能不能去弄糧食,不白要,我自己掏錢!”
時二一愣,低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小妹的神色鄭重,根本不是說笑。
時歸又說:“我記得阿爹列給我的單子上寫著,我們在東陽郡也有產(chǎn)業(yè),二兄能不能帶我去找找?”
“我身上沒帶銀子,但可以把東陽郡的商街和府宅賣掉,換成銀票,也好給百姓們買糧吃�!�
第66章
二合一
對于時歸的想法,時二說不上好與不好。
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些許錢財已經(jīng)不算什么,像是遇見這等大災(zāi),他們也不介意捐出幾萬兩銀子。
可幾萬兩與幾十上百萬兩,可謂是有天壤之別的。
時一沒法答應(yīng),只能讓時歸再去大人的意思。
偏偏時序那邊始終忙著,好不容易把府衙的師爺送走了,他又叫人備了馬,說要與太子去清河縣看看。
清河縣,也就是將當(dāng)?shù)乜な乩ё〉目h城。
又是在太子面前,時一無法詳說,便只能簡略提了一點,他甚至懷疑大人都沒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倉促跟他點了頭,還道——
“阿歸想做什么都可以,你陪她去就是�!�
時一:“……”
隨著時序離開,他轉(zhuǎn)身就把后面的甲兵召到跟前兒L來,冷面問道:你可聽見大人說什么了?
甲兵回答:“大人說一切依小主子的意思去辦。”
時一又表示:來日大人若問起,爾等可還能記著今日聽到的話?
甲兵一板一眼道:“自會記得的。”
記得就好。
時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們一眼,一出門就看見在梁柱后躲了不知多久的時歸。
他表情柔和下來,揮了揮手,將人招到面前。
時歸仰頭問道:“阿爹同意了嗎?”
時一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了她是否真要賣掉南邊的家產(chǎn)來換取銀糧,再一次得了肯定答案后,他轉(zhuǎn)過身,微微躬下腰去。
——來,上來,我?guī)闳フ摇?br />
時歸眼前一亮,趕緊爬到他背上,只覺身下驟然一輕,再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被背著翻過墻頭去了。
時家在南邊的產(chǎn)業(yè)都是近幾年才置辦下的,只是正趕上江南貨商賺錢的風(fēng)口,短短幾年間,初時投入進去的銀子翻了幾倍,更是留下許多商鋪田產(chǎn)。
大頭正在東陽郡府城,周圍也有零散一小部分。
其中田產(chǎn)多是在下面的村鎮(zhèn),且不論有沒有被淹,就是勉強保留著,過去的路也不一定順暢。
另田產(chǎn)的價值比起商鋪還是低了些,時歸便沒有打這些田產(chǎn)的主意,而是直奔府城東的那條商街去了。
因街上的百姓多是從外地逃難來的難民,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府城的商街是何物,這也就讓時一在問路上耽擱了好多工夫,尤其是他還不能吐言,就只能背著時歸,讓時歸去問。
有人見他們一個啞一個小,翻個身,根本不愿搭理,再有心善的,偏是從下面的村子逃難來的。
就這么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時,兩人才算找到商街的遺址,說是遺址,也是因往日繁華熱鬧的商業(yè)早是破敗不堪,街道兩側(cè)同樣躺滿了難民,更有人直接破了店鋪的門,沖到里面去,一有人靠近,便兇神惡煞地堵在門口,仿佛他所在的屋子,已經(jīng)屬于他一般。
只在這條街走了片刻,時歸就看見了好幾家被洗劫一空的成衣鋪首飾店,有人明明衣衫襤褸,偏懷里揣了滿滿一兜,不經(jīng)意露出點金色,足叫身邊人覬覦。
越是往里走,時歸越是沉默。
她所看到的,時一同樣看在眼里。
隨著身后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時一的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終在路過一家賭坊時,閃身帶她躲了進去。
賭坊的大門用的是鐵門,這才免受災(zāi)民占據(jù)。
而時一沒有大搖大擺地走正門,而是繞去一個不起眼的小偏門旁,從地上撿了根小木棍,只在門鎖上擺弄片刻,伴隨著咯噔一聲,門鎖應(yīng)聲而開。
等進去后,時一又將鐵門反鎖上。
賭坊內(nèi)也遭過水患,許多桌木都被浸泡過,又常日不見通風(fēng),屋里一股子又潮又霉的氣息。
賭坊內(nèi)昏暗無比,只從屋頂?shù)囊粋小窗子投下點光亮,至于里面的蠟燭等,同樣被泡過不能用了。
時一在里面找了一圈無果后,索性也不再麻煩。
他用衣袖擦了兩把椅子,與時歸面對面坐著。
他沒有問小妹的打算,又或者打心底里覺著——
見了那么多貪婪成災(zāi)的人,小妹那無處散發(fā)的善心,總該收斂一些了吧?
果不其然,等時歸再開口,她已沒了早前在府衙外的急切,斷斷續(xù)續(xù)說著:“那些人……”
“他們損失慘重,這里的商戶損失就不慘重了嗎……若等他們回家后,發(fā)現(xiàn)家里也被洗劫一空,他們又該是何感想,怎就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既朔课葶y帛呢?”
災(zāi)難固然令人痛苦,但這不該成為作惡的理由。
說得再難聽些,他們當(dāng)下是搶了東西,可這些東西同樣會引人生出貪婪之心,難道他們就不怕自己有命搶、沒命花嗎?
時歸想不明白。
看她表情惺然,時一也沒有催促。
就這樣面對面坐了半個多時辰,坐到時歸雙腿都有些發(fā)僵了,她終于緩緩站了起來。
時歸走到時一身邊,主動牽起一兄的手,低聲說著:“一兄,我們把剩下的都看下吧�!�
“看看這邊一共有多少間鋪子,也好找人談交易�!�
聽了這話,時一不免露出一絲錯愕。
而時歸卻說:“有些人固然可惡,但肯定還有更多無辜的,總不能因幾只害蟲,誤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一兄,我們走吧�!�
一啞一小的兄妹走在街上,腳步聲很輕,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guān)注,偶有好奇打量一眼的,見他們形容也是狼狽,又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整條商街共有大小商鋪六十七家,其中包括五座二層高的酒樓,商鋪中的家具基本都損壞了,就是商鋪本身,經(jīng)大水浸泡,過后也少不了重做修整。
一路走下來,時歸又看見許多貪婪警惕之人。
可同樣的,也有將好不容易濾清的一碗水給了旁邊病重的陌生老人,自己繼續(xù)忍受干渴的書生。
也有艱難地吃著草根樹皮,就為了能讓自己多一點奶水,好給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喂一口奶的年輕婦人。
更有人生生咬破十指,哭得眼淚都干涸了,只一心想把染血的指尖塞進昏迷過去的母親嘴里的。
不知何時,時歸那顆歸于平寂的心又跳動起來。
正如府衙外的官吏說的,朝廷送來了救災(zāi)糧不假,可那幾十車的糧食,在整整兩郡、近一百萬口的百姓面前,那就太少太少了。
就像此刻,衙門外尚有粥棚,但出了府衙庇護范圍,哪怕同在府城,仍有許多人吃不上東西。
而府衙周圍的地界畢竟有限,總不能承載整個府城的百姓,說到底,無依無靠的人還是占了絕大多數(shù)。
幫忙打理商街的當(dāng)?shù)馗患澮采钍芩疄?zāi)困擾,至今仍忙著安置家眷,自顧不暇,更沒有精力管旁的了。
時歸在認(rèn)真思量后,決定將目光放到臨郡去。
與東陽郡毗鄰的除廣平郡外,還有丹陽郡和上庸郡,前者又臨內(nèi)海,多年來憑借捕撈魚蝦,在大周也算小有名氣。
上庸郡郡如其名,乍一提起,很少有人會想到與之相關(guān)的消息,便是時歸想起,也下意識要給忽略了去。
然而聽她說:“我們先去周圍郡縣看看,若有富商愿意將商街盤下,只要能盡快交足銀子,價錢都好說�!�
“正好東陽郡的糧鋪也都關(guān)了門,若能在臨郡找到買家,就順便在當(dāng)?shù)刭徶眉Z食被褥了。”
時一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去上庸郡。
“怎么是上庸郡,不先去丹陽郡嗎?”
時一沉默一瞬:……上庸郡乃當(dāng)朝首宰祖地。
“啊!”時歸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因是匆忙閃過,未能及時抓住,只好先作罷。
府衙中,掌印與太子外出至今未歸。
時歸給阿爹留了個手信后,就連夜出了東陽郡。
她來時乘坐的馬車就藏在東陽郡外的一片小山群中,為了趕路方便,這回便舍棄了馬車,改作騎馬。
南方的氣候不比京城,才入初秋,夜里就能感覺到?jīng)鲆饬耍瑸?zāi)民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也難免染上風(fēng)寒。
時歸被時一攬在懷里,最初還被夜風(fēng)吹得睜不開眼睛,漸漸地,困意讓她徹底合上雙目,昏昏欲睡起來。
時一快馬奔襲,只用了一夜就趕到了上庸郡府城。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周圍水災(zāi)的影響,上庸郡的府城也是一片沉重氣氛,城門堆了不知多少災(zāi)民,無一例外,全被阻攔在府城外。
當(dāng)?shù)刂辉诔情T南邊搭了一個小小的粥棚,過去一看,鐵鍋里已積了一層灰,不知停止施粥多久了。
面對外來者,官兵檢查極是仔細(xì)。
在得知時一兩人乃是從京城來的,而非逃難災(zāi)民后,對方面色才好看些,抬手放他們進去。
時歸以為,怎么也要費上一番力氣,才能找到合適的買家,可時一卻直接把她帶去了府城最大的典當(dāng)行,剛一拿出籌碼,就見掌柜面色大變�!案覇柟�,您說的可是東陽郡府城的商街?”
時歸他們不曾來過南邊,只知那條商街生意不錯,可到底不錯到何種地步,卻沒有一個概念。
而典當(dāng)行的掌柜就不一樣了。
想當(dāng)初商街開辦時,沒有多少人看好,便是街上的商戶都是求爺爺告奶奶找來的。
誰能想到,籌辦商街的富紳只用了一年,就將那條街打造成遠(yuǎn)近聞名的銷金窟。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古往今來,能讓人們無止境地砸銀子的,要么是煙花之地,要么是賭坊酒坊。
而商街之中既沒有花樓畫舫,也沒有大型酒館,唯一一家賭坊,還不做外債生意,就跟做慈善似的。
商街能以這等情況,蟬聯(lián)東陽郡繳稅之首,如何不讓人眼紅?
典當(dāng)行的掌柜背靠大家,知道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比如商街去歲的交易額足有上千萬兩白銀,待繳納完各種商稅兵稅,刨去成本,最少還有一半的利潤。
主家多次感嘆過,若能將商街買下一半,之后幾代人都不用發(fā)愁了。
奈何那商街的主人一直不曾露過面,任憑他們開出多高的價格,負(fù)責(zé)打理的商戶一直說無權(quán)處置。
誰能想到,只一場水災(zāi),金疙瘩就被送上門來了。
掌柜并沒有懷疑時一他們的身份,畢竟若交易能達成,到官府簽署契書時,自能辨別真?zhèn)巍?br />
哪怕面前這兩人是背著主家偷賣的也無所謂,只要他們能出示證據(jù),讓契書順利簽下,等日后主家再找來,商街易主,為時晚矣。
“那你們……想要多少銀子?”掌柜問道。
時歸不曾見過商街的盈利,只看掌柜急不可耐的樣子,便試探著往高了提:“五千萬兩。”
“多少!”掌柜當(dāng)即倒吸一口涼氣。
他被生生氣笑了,斜眼看著時歸:“小姑娘不懂事,只要待在一邊瞧著就好,可不好亂說話�!�
“雖說那商街是不錯,可誰人不知,東陽郡水患,整個郡都被淹了,商街自然也未能免受其害,先不說日后修繕需要花費的錢,光是東陽郡遭難,經(jīng)濟多久恢復(fù)過來也沒個定數(shù),誰知商街能不能恢復(fù)到以往的輝煌?”
時一冷眼瞧著掌柜,明顯是對他態(tài)度輕慢的不悅。
時歸倒沒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又承認(rèn)掌柜所言不假,只好又問:“那掌柜能出多少銀子?”
“最多兩千萬兩,不能再多了!”
這個價格一出,時歸表情直接淡了下來:“我看掌柜也不是太想要,不然就算了吧�!�
“一兄,我們不如再去別家看看,價格實在不好,那就算了,且在手里留著就是�!�
說著,她扯了扯時一的衣袖。
時一了然,牽著她轉(zhuǎn)身就走。
眼看他一人沒有一絲遲疑,柜臺后的掌柜一下子慌了神,也顧不得拿喬了,趕緊跑出來:“等等——”
“一位且慢,先別走,價格還能談!”
時歸出價本來就是瞎喊,原想著能賣到二千萬兩就成了,轉(zhuǎn)身就走也不過是試探。
而掌柜這一追,反而讓她吃下一劑定心丸。
隨著掌柜張開雙臂擋在他們面前,時歸方停下腳步:“掌柜可還有要指教的?”
掌柜抹了抹額角的冷汗,磕絆道:“兩千萬兩若不成,我們還能再給加五百萬兩,兩千五百萬白銀,實在不能再多了�!�
這一回,便換成了時歸拿喬,她搖了搖頭:“我與一兄來前,是得了家主吩咐的,就五千萬兩,少一點都不成,掌柜若覺得價高,便罷了�!�
到了這個時候,時歸甚至覺得五千萬兩都喊低了。
果然,便是聽了這話,掌柜也沒讓開路,而是咬咬牙,又說:“這個價格實在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如這樣,一位且在小店后面歇歇腳,我這就去主家問�!�
時歸沉吟片刻,沒有直接答應(yīng),而是看向時一。
時一了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兩人被迎去后面,很快就有下人送來茶點,還有人問到是否要給他們找兩身干凈衣裳,卻被拒絕了。
時歸也是許久沒有吃過鮮食,明明只是最常見的糕點,如今就著花茶,倒也讓人口齒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