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今天晚上,她要一直待在轎輦上,既要熬夜趕路,又要忍受姿勢的不便,且那救急的藥,一天只能吃一回。
“阿歸�!敝芴m茵喚了一聲,“我這樣坐著不大舒服,你能不能幫我重新側(cè)躺下去?”
時歸自無不應(yīng),忙前忙后地扶她倒下來,看轎輦上沒有枕頭,就用自己的大腿做枕頭,把周蘭茵的腦袋放上來。
好在轎輦足夠平穩(wěn),她只要用手在周蘭茵身側(cè)護一護,就能很好地防止她滾落下去了。
轎輦中的兩人,相互依偎著,這一路過得可是艱難。
若是換作平時,十九就上去了。
但如今有時歸在,沒有她或者周蘭茵的吩咐,十九也不好貿(mào)然進到里面,凝神細(xì)聽半晌,只能靜靜候著。
趁著還沒有回到獨孤部落,轎輦邊只留了時二一人,十九則被時一叫去一旁,得以說些要緊事。
一夜奔波后,周蘭茵不出意外更虛弱了。
她出嫁時帶來的御醫(yī)和部落里的大夫全趕了過來,一群人圍著她診斷了許久,也說不出個一二二。
還是時一幾人要了安胎藥,每日兩次地喝著,周蘭茵就這樣躺了足有七八日,才算從虛脫中緩和過來。
時歸這幾天一直守在她旁邊,哪怕婢女們在帳中另加了一張小床,她也少有能安穩(wěn)睡一夜的情況。
好不容易等周蘭茵能借力坐起來了,她才有心思打探外面的情況。
直到這時,她和周蘭茵才知道,上次宴會結(jié)束后,太子發(fā)了好大一通火,究其原因,正是出于周蘭茵。
太子責(zé)怪獨孤部落對王后的輕視,接連幾個問題:“王后懷胎八月,難道還不足夠受些重視嗎?爾等不顧王后安危,使其出席宴會,就不怕母子皆殞?爾等是何居心!”
直將攝政王問得啞口無言,連連稱罪。
太子問罪時,不只攝政王在場,就是其余十幾部的人也還沒來得及退下,正將這些話盡收耳中。
有人暗喜,覺得獨孤部落惹惱了太子,等太子回去再上稟了大周皇帝,就此降罪也非不可,到時獨孤部落可就慘嘍但更多人則是從中品出——
大周太子對那遠(yuǎn)嫁來的皇姐,似是很上心吶。
既是對獨孤部落的王后上心,愛屋及烏,多半也不忍看獨孤部落落寞了去,倘若那王后在給太子吹吹風(fēng),誰知道太子會不會沖動之下,直接大力扶植獨孤部落呢?
底下的小部也就是感嘆幾句,可宇文部落和萬俟部落的人,就難免多想了。
如今時歸和周蘭茵聽了這事,一時訝然。
片刻,周蘭茵說:“怪不得,按照攝政王的秉性,我未與他商量便出了王庭,他早就該來問罪�!�
“如今宴會都結(jié)束這么多天了,還不見他過來,原來是有殿下幫我撐腰,倒也不枉我冒死走上這么一趟了。”
時歸聽得眉頭直皺,越聽越是不滿,反手捂住了周蘭茵的嘴巴:“呸呸呸!茵姐姐莫說胡話!”
“唔唔——”周蘭茵被捂住了嘴巴,便是想道歉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轉(zhuǎn)動著眼珠,好叫時歸松開她。
周蘭茵告饒道:“是是,都是我說錯了話,往后再也不亂說了,阿歸可千萬別生氣�!�
“我沒生氣……”時歸嘟囔一聲,抓了抓額角。
她與周蘭茵緊挨到一起,復(fù)道:“我知道茵姐姐的想法,只是我并不在茵姐姐的位置,也沒有經(jīng)歷過你的難處,若一貫責(zé)怪,難免有些不識肉糜了�!�
“我只是想說,不管怎么樣,茵姐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茵姐姐有再多的謀劃,就稍微晚兩個月行嗎?”
望進那雙憂心忡忡的眸子里,周蘭茵哪還說得出拒絕的話來:“……好,我都聽阿歸的。”
北地的那雅兒節(jié)就在九月中,在宴會結(jié)束后不久,那雅兒節(jié)就拉開了帷幕。
今年的那雅兒節(jié)因有大周太子到訪,許多比試就做了改變,更有人挑釁地邀請?zhí)酉聢觯瑓s被對方一箭給嚇了回去。
時歸也只是知道那雅兒節(jié)開始,以及王庭中的護衛(wèi)減少了,之后可有事情發(fā)生,則知道的不多。
也就在九月二十號時,時二終于趕了過來。
他原就比時歸他們晚出發(fā)了近兩月,只是念著大公主情況危急,這一路跑死了十幾匹馬,幾乎沒有歇息的時候,這才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從京城抵達北地。
他被攔在了獨孤部落外,還是十九過去接的人。
幾人都是互相熟悉的,見面就免去了無謂的寒暄。
時二直接給周蘭茵看診,面上的表情一會兒松一會兒緊,直把時歸和周蘭茵看得緊張不已。
待他站起來了,時歸趕忙問道:“茵姐姐如何了?”
時二趕了一個月的路,過來后連口水都沒喝,嗓子都快要冒煙兒了,一說話就刺啦刺啦的。
“有些嚴(yán)重——”他大喘氣,“但也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旁邊幾人全被他的大喘氣嚇到,若非緊張周蘭茵的情況,說什么也要罵他兩句。
按照時二的說法,周蘭茵虛弱至此,皆因這幾年積累下來的病根所致,一朝懷了身孕,便一齊爆發(fā)了出來。
“若王后一直這樣下去,哪怕生產(chǎn)前勉強堅持了,到生產(chǎn)時也必出大患,只怕連孩子都無法誕下來�!�
“接下來我會給王后用猛藥,會傷了王后的身子,只是因為王后生產(chǎn)在即,已沒時間慢慢調(diào)整了,眼下只能先補足了身體的氣血,先熬過生產(chǎn)這一關(guān),之后再談休養(yǎng)。”
另外幾人對醫(yī)術(shù)也只能算一知半解,既然時二給出了治療方案,眾人自不敢提出半分異議。
就連周蘭茵都說:“時二大人只管用藥,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能承受,反正最差也不過一死了�!�
時歸站在她身邊,聞言不禁攥緊了雙手。
多虧時歸此次過來前又捎了不少藥草,不然以北地的貧瘠,單是時二的藥方都湊不齊。
許是他開出的方子起了作用,周蘭茵才喝了兩日,就覺渾身有了力氣,再下床時,哪怕無人攙扶,也能站立小半刻了。
等她又喝了二日后,時二要求她每天早晚都要行走半個時辰,速度可以慢,卻不可中途停歇。
時二說:“王后的底子太薄,從今日起,需大量進食進補的藥和膳食,只要能吃,就不要停。”
周蘭茵懷胎后,只開始兩個月有輕微的孕反。
眼看孕期就要結(jié)束了,也不知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她每日吃得太多,久違的惡心感再次出現(xiàn),吃多少就要吐多少。
偏偏就算這樣了,時二還不許她停止進食。
就這么折騰了大半個月,周蘭茵看著豐腴了些,可一直陪著她的時歸卻瘦了一圈。
比起身體上的疲倦,精神上更是一種折磨。
九月底,那雅兒節(jié)落幕。
獨孤部落在此次那雅兒節(jié)中取得極佳的成績,前不久才遭過太子訓(xùn)斥的攝政王,這次又得了嘉獎。
太子直言,會將攝政王之英姿稟報皇帝。
且不論皇帝是否會有表示,至少有了太子的態(tài)度在,攝政王以及整個獨孤部落,在北地的地位就不一樣了。
那雅兒節(jié)結(jié)束后,太子提出要來獨孤部落看望王后。
恰巧攝政王想著與大周太子拉近些關(guān)系,歡歡喜喜地把人帶回來,剛想命人通知王后一聲,誰知王后身邊伺候的婢女先跑來了:“王上!王上!王后發(fā)動了!”
周璟承渾身一震:“孤——”
攝政王回過神,竟連太子都忘了,怒喝一聲:“還不快去叫族醫(yī)!王后若是有個二長兩短,本王要你們?nèi)颗阍�!�?br />
說完,他就直接奔了出去,方向正是去往王后帳子的。
被遺落在后面的周璟承面色幾經(jīng)變化,追了兩步后,終忍不住問一句:“皇姐的孩子……是幼王的?”
他怎么瞧著,攝政王對其的上心程度,都堪比親生父親了。
他身邊只有御林軍和司禮監(jiān)的甲兵,聽聞此言,卻都無法給出準(zhǔn)確答案。
“罷了,先去看看皇姐吧�!敝墉Z承說道。
等周璟承趕過去時,整個王后帳外都擠滿了人,攝政王沖在最前面,又被守在氈門外的十九攔下。
十九與攝政王起了爭執(zhí),已受了兩個巴掌,如今雙頰皆腫起來,卻還是寸步不讓地守在門口。
他低頭掩去眸中殺意:“王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放肆——”攝政王勃然大怒,轉(zhuǎn)身就要去抽隨行的彎刀。
就在這時,周璟承張口呵道:“夠了!”
攝政王轉(zhuǎn)過頭來,就聽周璟承又說:“攝政王與王后非親非故,如何這般急躁?且不說攝政王與王后并無關(guān)系,就算有親眷關(guān)系在,王后生產(chǎn)之時,攝政王也不宜入內(nèi)吧?”
攝政王張口欲辯,只懾于太子身份,憤然退后。
但他心里實在氣不過,虛空點了點十九,狠聲道:“待王后生產(chǎn)后,本王必要了你的命!”
十九肩頸筆直,絲毫不為其言語所動。
只是等他轉(zhuǎn)身時,余光瞥見那滿臉焦急的攝政王,眼中不免透漏出一抹譏諷——
自王后懷孕后,族里什么說法都有。
有人大喜幼王有后,也有人擔(dān)心攝政王或會做出什么。
卻不知,一直被王族所忌憚的攝政王,正沉浸在王后懷了他的孩子的喜悅中,正做著子嗣登臨汗位的美夢。
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他進入王后帳中前,王后就已經(jīng)懷有身孕了。
那為所有族人所期待著的孩子,既不是幼王的血脈,也不是攝政王的血脈,更甚至,與他們北地,未有半分干系。
但凡攝政王算算日子,就會發(fā)現(xiàn),王后生產(chǎn)的日子,可比正常的時間早了足足半月。
十九扯了扯嘴角,心神再次被帳中傳出的哀嚎聲所牽動。
就這樣過了足足兩個時辰。
帳中的叫喊聲由重轉(zhuǎn)輕,中途時歸出來了一趟,顧不得與周璟承打招呼,匆匆忙忙就跑去了后面。
沒過多久,她就端著提前準(zhǔn)備好的湯藥返回去。
那已經(jīng)變得輕微的叫喊聲再一次重了起來。
眼看著眾人開始懷疑王后能否平安產(chǎn)子,只聽帳中忽然響起一陣嬰孩的號啕,下一刻,婢女踉蹌著跑出來。
“生了生了,王后生了!是個王子,是個小王子!”
話音剛落,圍在周圍的眾人歡呼不已。
攝政王更是手舞足蹈,好像不會說話了一般:“王、王子……本王的——哈!哈哈!好好,王后很好,小王子也很好!來人啊,快快將這一好消息告知汗王!”
“王后誕下小王子,實乃大功,傳本王的命令下去,今日在場所有人,皆重重有賞!”
他心急難耐,恨不得直接闖進去,先看看那小王子的模樣,可這一回,擋在他前面的不光是十九了,還有周璟承帶來的那些人,也全無聲無息地站到了前面來。
這個時候,攝政王才想起去看太子的臉色。
一轉(zhuǎn)頭,他心里咯噔一聲。
周璟承似笑非笑:“孤怎么看著,王后誕下小王子,攝政王比誰都高興呢?”
攝政王背后浮現(xiàn)一層冷汗:“本王——”
“哈,哈哈……本王也是心系王庭,如今幼王有后,正是值得全族慶祝的事情,本王高興,也是正常了�!�
“是嗎?”周璟承不置可否。
不等他繼續(xù)問,只見時歸從帳中走出來。
她眼尾有些發(fā)紅,直接看向周璟承:“殿下,王后想同殿下見一面�!�
周璟承瞬間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才后知后覺地去問攝政王:“皇姐要與孤說話,攝政王看呢?”
攝政王眼皮跳了跳,壓下心頭的不滿,虛偽笑說:“理應(yīng)如此�!�
話音剛落,周璟承就走進了王后帳中。
第90章
二合一
哪怕婢女第一時間就在帳里灑了艾草水,帳子里還是彌散著重重的血腥氣,稍一靠近,就能聽見粗重的喘息。
床邊支起了屏風(fēng),周璟承停步在屏風(fēng)之外。
他低聲道:“皇姐,孤來了�!�
隨后便是很漫長的一段沉默,過了好久,才聽屏風(fēng)內(nèi)的周蘭茵有所回應(yīng):“殿下……阿珠,快將小王子抱去給殿下看看,咳咳咳——”
她喉嚨不適,只說了兩句話,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
被稱作阿珠的侍女應(yīng)和一聲后,就趕緊將小王子抱出來,怯生生地看了大周太子一眼,垂眸送上去。
只待周璟承往襁褓中看了一眼后,很快就露出與半刻鐘前、與時歸如出一轍的錯愕和驚訝:“這——”
屏風(fēng)內(nèi)的咳嗽聲連續(xù)不斷,正將他的后半句問詢蓋過去。
時歸匆忙倒了一杯熱水,抬起周蘭茵的腦袋,在她干裂的唇瓣上潤了潤,又哄她稍稍喝了兩口。
時歸又說:“三兄已經(jīng)去配藥了,茵姐姐再等一等,等吃過了藥,就可以安心睡下了�!�
得益于時三前半月的調(diào)養(yǎng),周蘭茵生產(chǎn)時雖艱難了些,但也沒有出現(xiàn)血崩撕裂等事故,無非是中途脫了兩次力,先后被湯藥和銀針給拽了回來,到這時還能維持片刻清明。
而哪怕時歸不說,周蘭茵也不允許自己即刻昏睡過去。
她靠在時歸的小臂上,緩了片刻后,低聲囑咐道:“叫十九進來吧……然后請時一大人們幫忙守一守帳門,屋里不要再有第五人了,我有話想跟殿下說�!�
時歸并不放心留她自己,可看周蘭茵的態(tài)度,分明是有極重要的話要說的,聯(lián)想到她剛剛看到的小王子的模樣,她隱約猜到了什么,吞一口口水,艱難地點了點頭。
好在時一和十九等人就等在氈門外,她只要在門口喊一聲,幾人就都很快答應(yīng),十九進去后,更迅速將余人請出去。
外面的攝政王見狀,本就黑紅的面龐愈顯猙獰,幾欲硬闖,又全被時一和時二的長刀給擋了回去。
十九好歹還要生活在獨孤部落,或要忍受他的苛責(zé),可時一和時二根本不受他的管束,又有司禮監(jiān)和太子撐腰,全然不耳會攝政王的叫囂,不耐道:“還請攝政王自重。”
“本王自重?好笑!王后誕下小王子,本王不能第一個進去看望也就罷了,如今還要承受你們的威脅!”
他氣得直跳腳,恨不得直接讓人把他們拿下。
最后的一點理智,讓他忍怒退后兩步,說什么也要看過新生的小王子后,才肯從此離開。
至于帳內(nèi),周璟承也終于問出:“皇姐想跟孤說什么?”
一屏風(fēng)之隔內(nèi),周蘭茵低聲反問:“殿下看那孩子,可有什么想法嗎?”
想法?
若說想法,那可就太多了。
阿珠被趕了出去,如今是十九在抱著孩子。
周璟承的目光重新落回嬰兒身上,認(rèn)他有何觀察,也很難在這個孩子身上找出與北地人相似的五官。
哪怕小孩子剛出生時,基本是看不出好看與否的,可至少在一些與地域有關(guān)的特征上,總能看出一二差別。
就像北地人,男女多粗獷,眉眼之處的差異更明顯一些,單獨一處或看不出問題,但組合在一起,一眼就能辨別出。
可他如今看著的這個孩子,從頭到尾,跟北地的子民都沒有一點相似,不管怎么看,跟他在京中見到的都是一樣的。
周蘭茵嗤嗤地笑著:“殿下瞧他,可是全隨了母親?”
模樣都隨母,這當(dāng)然也不是不可能。
但既然周蘭茵這般說了,肯定就不只是隨母親這樣簡單。
周璟承心底驚濤駭浪,卻不好直言什么猜測,也怕不小心說錯了,徒惹皇姐傷心難受。
抵達北地前,他只當(dāng)皇姐是使了什么手段,這才懷上幼王的孩子,等跟攝政王等人見面后,這個幼王,又隱隱被攝政王所替代,但好歹孩子的父輩還是獨孤部落的人。
但到了現(xiàn)在……
周璟承緩緩?fù)鲁鲆豢跉猓骸盎式恪!?br />
“皇姐有什么要叮囑孤的嗎?那雅兒節(jié)雖已結(jié)束,孤卻可以照看皇姐為由,在北地多留一月,若有什么需要孤做的,皇姐只管吩咐就是�!�
不管這個孩子的爹是誰,總歸母親是確定的。
而對于大周皇室,他們所看重的,不也只有嫁出去的公主嗎?只要確定是公主的孩子,另一人是誰便也沒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