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能否以太子妃的身份,逼迫兵部盡快將糧草送出,又或者……”
“若朝廷實(shí)難提供北疆所需,我愿以時家全部家產(chǎn)作陪,只求殿下能以您的名義,將這些錢糧送去北疆�!�
事到如今,這已是時歸能想到的最穩(wěn)妥、最便捷的方法。
第101章
一合一
周璟承的眸光變得冰冷。
即便他沒有說任何話,可還是能讓人清晰感知到——
他在生氣。
時歸的聲音愈發(fā)低微,漸漸的,甚至無法再去直視那雙淬滿了寒意的眸子。
她有些不自在,目光閃躲良久,方怯懦地問了一句:“殿下……可是我說錯話了?”
出乎意料的是,周璟承在一聲冷笑后,毫不猶豫地說了是,而后則是一句:“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時歸已經(jīng)猜到了,可一時之間又想不明白太子為何拒絕得這樣堅決,像是連想都沒想一般,純粹看不上她的提議。
周璟承冷聲道:“用你們整個時府做陪嫁不可以,經(jīng)由孤之手給北疆補(bǔ)足糧草也不可以,將孤的太子妃之位當(dāng)做你牟利如愿的工具更是不可以�!�
“時歸,你到底是在輕賤你自己,還是在輕賤孤呢?”
一直以來,宮里的人只知道太子有個心儀已久的姑娘,對對方格外珍愛看重,只因?qū)Ψ讲辉�,就一直不娶不納。
外人或不明白其中緣由,但無論是周璟承,還是時序等人,對其中的利弊皆是心知肚明。
因著周璟承的身份,只要時歸的名字從他嘴里吐出,那之后婚配,時歸就再沒有了選擇的余地。
哪怕皇帝念在掌印的情分上沒有直接下旨,單單是被太子相中這一點(diǎn),就斷絕了除接受外的任何可能。
——嫁入皇家,當(dāng)為天大的恩德才對。
自古以來,向是如此。
周璟承深知這一點(diǎn),故而哪怕頂著極大的壓力,也從沒想過在時歸點(diǎn)頭前,將她暴露在人前。
從他起意求娶到現(xiàn)在,也有六七年了。
而這么長的時間,哪怕不是皇家,就是外面隨便一戶百姓家里,子女長到二十一二還不婚嫁的,那是要遭人議論的。
更別說周璟承還是太子,是大周的儲至少大周開朝以來,還不曾出現(xiàn)過這等堪稱天方夜譚的事情,雖然事實(shí)是,周璟承真的等下來了。
他能理解時歸的心情,更不否認(rèn)此舉可行。
但在這之外,他也是人,人都是有七情六欲、有情緒的。
這么多年過來了,周璟承一直舍不得逼迫時歸做下決定,就是不想叫外物左右了她的想法,也省得等過了年少情濃,讓時歸怪他強(qiáng)迫,徒生怨懟。
誰知道,他所看重的心甘情愿,到了時歸口中,卻是能隨隨便便交付的籌碼。
有那么一瞬間,周璟承甚至覺得,哪怕時歸明明白白拒絕了他,也總比以自身作為資本,嫁給他為妻要好。
時歸抬頭,正撞見他眼中的失望和痛色。
不等她再說些什么,就聽周璟承再次開口。
“阿歸�!�
“今日之事,孤只當(dāng)是你昏了頭、口不擇言了,這些話孤只當(dāng)不曾聽過,你以后也莫要再提�!�
“又或者……”周璟承輕嗤一聲,“等掌印回來了,你當(dāng)著掌印的面將這些話重新說一遍,且看看掌印是何反應(yīng)。”
時歸:“……”
不用說,她也知道阿爹會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不抽她一頓都是父愛深重。
時歸低下頭,后知后覺地感到愧疚。
“那阿爹那邊……”
周璟承道:“掌印出征北疆,本就是為保大周疆土,哪怕沒有你,于公于私,孤都無法坐視他陷入兩難�!�
“隨后孤還會繼續(xù)奔走,若是實(shí)在沒了辦法,再來與你取銀兩糧草。”
“至于這之后的矛盾,就不用你擔(dān)心了,孤自會處理好�!�
至此,時歸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她遲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應(yīng)道:“好,我都聽殿下的安排,多謝殿下了�!�
周璟承微微頷首:“孤今日前來,也是為了囑托你不要沖動,就算你信不過孤,那司禮監(jiān)的其他人,總信得過了吧?”
說著,他從衣袖中拿出一枚通體金燦的令牌,令牌正面寫著“司禮”二字,反面則刻了“時”。
周璟承說:“這是掌印臨行前交給孤的,可憑此令牌號令司禮監(jiān)眾人,如今孤將它轉(zhuǎn)交給你,必要之時,你可直接從司禮監(jiān)抽調(diào)人手,孤給你先斬后奏的權(quán)利。”
他已經(jīng)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周全,余下未能解決的,也只剩北疆糧草之事。
但許是得了他承諾的緣故,時歸那顆焦躁不安的心緩緩定了下來。
她再次點(diǎn)頭:“好�!�
宮里還有許多要務(wù)處理,周璟承就沒有久留,只是在他轉(zhuǎn)身將走之時,他的腳步一頓,側(cè)著半面身子,擋住了面上的表情。
他斷續(xù)說道:“孤明白,掌印面臨難關(guān),你多半也是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那就等掌印回來后吧�!�
“等掌印回來了,也請你好好想一想,你對孤——”
“可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喜歡?”
“三年了,孤大概……無法再繼續(xù)等下去了。”
三年間,時歸坐鎮(zhèn)兩浙,周璟承身為太子,更是難有出京的機(jī)會,這也使得兩人之間的所有交流,僅限于書信間。
有很多次,周璟承想在信尾問她一句可有心動,可不管這句話有沒有落到紙上,最終也沒有出現(xiàn)在時歸面前。
直到今日,時歸的提議給了他當(dāng)頭一棒,也叫他清楚地意識到,有些一廂情愿的堅持,實(shí)際是并沒有意義的。
他強(qiáng)求了這么多年,也該有個結(jié)果了。
時歸肩膀一顫,猛然抬起頭來,嘴巴微張,竟當(dāng)即就要說些什么。
而周璟承雖然沒有看向她,卻仿佛預(yù)料到了她的反應(yīng)一般,反口打斷道:“不著急。”
“孤不催你,你再好好想想,待掌印得勝歸來,孤再來找你要答案�!�
說完這句話,周璟承再不遲疑,轉(zhuǎn)身飛快從書房離開,中途未曾再給時歸半點(diǎn)注意。
過了好一會兒,時歸才聽下人來報:“小主子,太子殿下已經(jīng)離開了�!�
時歸站在原來的位置,被外面的說話聲嚇得一個激靈,卻也終于回過神來。
緊跟著,周璟承的話再次環(huán)繞在她耳邊,周旋重復(fù)不斷。
明明周璟承給了她細(xì)細(xì)考慮的時間,可時歸還是感到了一股難言的緊迫。
就好像……是她的內(nèi)心,在不斷催促著她,該下決定了。
喜歡?還是抗拒。
時歸知道,絕不是后者。
不然在兩浙的這幾年里,她就不會總是拒絕其他長者的說和。
就連阿爹與她談及婚嫁時,她腦海中所浮現(xiàn)的,也一直是同一張面孔。
直到這一刻,時歸才恍然驚覺——太子對她的影響,好像有些太深了。
深刻到當(dāng)她勾勒出與之大婚的場景,竟沒有絲毫的抵觸,反而是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坦然。
溫水煮青蛙,水熱而蛙不知。
周璟承將這一鍋水小火熬煮了這么久,也終于到了收獲的時候。
之后大半天,時歸始終待在書房里。
可她也只是靜靜坐在桌案后面,無數(shù)賬簿散落在桌上、地面上,一整個下午,也沒能被主人撿起來,只有微風(fēng)透過窗子吹拂進(jìn)來時,才會帶動起唰唰的響聲。
是夜,從時府送出的書信順利到了東宮的桌案上,周璟承第一眼就看見了上面的落款,而那字的筆跡上,還依稀能看見他教導(dǎo)過的痕跡。
周璟承問:“這是什么時候送來的?”
內(nèi)侍回答道:“才送來不到半個時辰。”
周璟承微微點(diǎn)了一下頭,凝神看了許久,才將這薄薄的一張紙拆開。
卻見整張宣紙上,只落了短短一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潔。
周璟承指尖一顫,后半句在心中響起的同時,這張紙也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他無法控制自己指尖的顫抖,便是聲音也不受控制起來,幾次張口,皆未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旁邊伺候的內(nèi)侍疑惑道:“殿下說什么?”
“孤說——”周璟承深深呼出一口氣,繼而道,“父皇可有歇下了?孤有要事要與父皇相商�!�
巧合的是,皇帝今晚正在皇后殿里。
這也省了周璟承先后與皇帝皇后坦白,甚至在皇帝勃然大怒時,還能得到皇后的一二庇佑。
第二天大早,當(dāng)百官入宮上朝時,就見太子端端正正地跪在正陽門內(nèi),看他兩肩上的濡濕,明顯是跪了很久的。
再看在他身后侍立的太監(jiān),可不正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公公,他的存在,也間接說明了太子此跪,是受了何人的責(zé)罰。
多少人心頭大驚,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為皇帝所看重的太子,這是做了什么,能惹得皇帝叫他罰跪,還是在文武百官面前。
偏偏等他們再看太子時,又發(fā)現(xiàn)對方絲毫沒有受罰的屈辱或難過,反而是……有點(diǎn)兒高興?
眾人不約而同地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這陣子太累,以致眼睛都不好使了。
一個時辰后,皇帝臨朝。
而那依舊跪在正陽門的太子也終于得以站起來,被敕令進(jìn)殿。
不及眾人猜測,就聽頭頂?shù)幕实廴酉乱惑@天消息——
“今有時氏女,世德鐘祥,崇勛啟秀,貞靜持躬……可堪太子妃�!�
誰?時氏女?
就在滿朝臣子再次懷疑自己耳朵的時候,另一頂從宮里出來的轎子停在時府門前。
皇后身邊的素姑姑溫聲道:“請問時姑娘可在?皇后娘娘有請�!�
第102章
一合一
在把信件送出去時,時歸就猜過太子的反應(yīng)。
可無論哪一種,總不會是只過一晚,冊立太子妃的詔書就會在朝中公布,而她也未有半分準(zhǔn)備,就被皇后請過來。
饒是她與皇后見面的次數(shù)已無法計算,可今時不同往日。
從時府到皇宮這一路,時歸腦中一片空白。
還是將下轎子時,她才猛然想起——
既太子妃的人選已經(jīng)明朗,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曾叫太子傾心多年的人,也隨之揭開面紗了呢?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來,時歸就感到一陣心虛氣短。
她在素姑姑的攙扶下下了轎子,深吸一口氣,才給自己打足了氣,一抬頭,卻見不遠(yuǎn)處站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素姑姑也是一愣:“太子殿下怎這個時候過來了?”
算算時間,此時應(yīng)是早朝剛結(jié)束,按照太子的習(xí)慣,他下朝后會直接去御書房,偶爾也會去六部巡視。
只極少極少時候,會直接往皇后殿中來。
但隨著周璟承的走近,素姑姑心中了然,不再多問。
周璟承對她微一點(diǎn)頭,視線很快落回到時歸身上。
不過一夜未見,此時兩人再碰頭,周璟承心里想些什么,時歸不得而知,但她自己,過分的熟稔之中,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只草草看了對方一眼,就下意識躲閃開。
周璟承輕笑一聲,未與她直接說話。
他重新看向素姑姑,沉吟道:“孤與時姑娘有幾件事要說,恐要耽擱些時辰,勞煩姑姑去跟母后說一聲,今日就不去打擾了,等過陣子時間松快了,孤再帶她來給母后請安�!�
有事要講是真,不想讓時歸獨(dú)自面見皇后也不假。
素姑姑非是那等愚鈍的,只瞬息間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只是——”素姑姑有些為難,“娘娘一大早就念著好幾年沒見過時姑娘了,一時想念得緊,這才派奴婢去將人接來�!�
“不然等殿下與時姑娘說完了,奴婢再去接姑娘呢?”
周璟承張口就要拒絕。
誰知時歸忽然開口:“好�!�
周璟承頓時看向她。時歸竭力忽視身側(cè)灼熱的視線,定了定神,重復(fù)道:“好,那就辛苦姑姑替我轉(zhuǎn)告娘娘了�!�
一夜之間,從臣下女兒變成未來兒媳,且不說皇后是何感想,就是時歸自己都反應(yīng)不過來。
這個時候去見皇后,她當(dāng)然也是畏懼的。
害怕娘娘不同意她與太子的婚事,害怕娘娘責(zé)怪她這些年的耽擱,甚至只是皇后稍有不滿,都是她難以承受的。
可再想到娘娘對她的記掛和照顧,時歸就無法拒絕逃避,生怕叫對方不喜失望了去。
時歸輕斂雙目,從側(cè)面看去,顫動的眼睫透著幾分脆弱。
周璟承心下一軟,溫聲道:“那就按照時姑娘說的吧。”
“也不必等過會兒了,正好孤昨晚不小心惹了母后生氣,還想著再與母后問候兩句,便跟時姑娘一起吧。”
素姑姑只負(fù)責(zé)把時歸帶來,至于有沒有其余人同行,皇后沒有多余囑托,她也就當(dāng)做不知道。
待皇后見了人后,果然對周璟承的到來有些困惑。
只她一心想跟時歸說話,一轉(zhuǎn)眼就忘了周璟承的存在,復(fù)將時歸招到跟前兒來,叫她坐在自己膝邊的小凳上,悉聲問道:“一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阿歸離京后竟一直沒回來,也不知道給娘娘遞個信兒,叫娘娘好生記掛,怪不得能跟湘兒玩到一塊兒去,你們兩個小沒良心的�!�
時歸聽她提起三年時,心里當(dāng)即咯噔一下,還以為娘娘是要問責(zé)了,是誰細(xì)細(xì)聽下來,皇后嘴上嗔怪,可看她的神情,分明還是柔和和懷念居多。
皇后問她這幾年的經(jīng)歷,又問兩浙與京城的區(qū)別。
“素聞兩浙乃人杰地靈之地,自古就是魚米之鄉(xiāng)、物產(chǎn)富饒,如今又大興海貿(mào),必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阿歸在那邊待了幾年,一定見了許多,不如給娘娘講一講……”
皇后待小輩一向耐心和善。
時歸在阿爹的教養(yǎng)下很少會受委屈,但父親與母親到底是不一樣的,時序再是仔細(xì),也無法完全扮演爹娘兩個角色。
曾幾何時,是皇后讓時歸體會到了久違的母親的感覺。
眼下好像不曾發(fā)生過太子妃冊立之事,皇后叫她來,似乎也只是想她話一話最普通的家常。
時歸眼眶一熱,慌忙低頭掩去自己的失態(tài)。
皇后并沒有錯過她這一瞬的變化,卻并沒有多問,轉(zhuǎn)頭叫素姑姑準(zhǔn)備些新出的茶點(diǎn),也好叫她們邊吃邊聊。
而時歸也趁著這會兒收拾好了情緒,再抬頭時,已然是滿面的燦爛:“那我就給娘娘說一說……”
她在兩浙這幾年,雖沒有給皇后來過信,但商船每每帶回新的東西來,她都有給宮里送一份。
皇后好奇不假,但更多還是在等一個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