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本來是想讓厲斷走的,可厲斷不走。
那天夜里,城中升起煙花。
宮門口的厲斷帶著他兄弟們整齊朝著沈冷所在的方向肅立抱拳,然后轉身沖向煙花起處。
杜威名王闊海帶著人直沖城門,硬生生殺出來一條血路,但城門石閘放下,城門打不開,要想打開只能殺到城墻上去,于是王闊海大步上前,回頭喊了一聲:“我去開閘,誰來守門?!”
厲斷抽刀在手:“我來,石閘不開,城門不讓�!�
王闊海朝著他點了點頭,然后帶著莊雍那二百名親兵沖上城墻,一路殺上去,尸體翻滾著從他們腳邊落下來,發(fā)了狠的戰(zhàn)兵若上山的虎狼。
而城門口,厲斷帶著他的人和剩下的戰(zhàn)兵以及黑眼的人堵住了門口,他回頭朝著里邊那幾個戰(zhàn)兵喊了一聲:“石閘升起你們開城門,這邊不管怎么樣都不用你們管,你們開門之前,絕不會有一人沖過去。”
他對自己手下人說道:“別讓冷子兄弟失望了。”
他手下幾人昂首道:“寸步不讓。”
窕國士兵一層一層的沖上來,一層一層的倒下去,城門口堆積的尸體竟然有近一人高。
孟長安的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厲斷身上起出來七十幾個箭頭,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他只是不想再讓你看不起,我進城的時候他還站在那,左手一刀已經(jīng)斷了,右手一刀猶如鋸齒,他身邊兄弟已經(jīng)全都倒下,唯有他一人以右手刀戳在地上硬撐著不倒,回頭見我進城咧開嘴笑了笑,他身前堆積的尸體幾乎快與他一樣高......我們進城的時候,還要搬開尸體才能進來�!�
那一刻,厲斷將左手的斷刀扔在地上,拼勁最后的力氣左拳在自己胸口敲了敲。
砰,砰,砰。
大寧!
戰(zhàn)鼓!
本應用右拳,奈何右手要撐住自己不倒。
那一刻,孟長安眼睛血紅,以刀指向皇城:“殺!”
大殿上,孟長安伸手把沈冷扶起來:“死于戰(zhàn)爭,對于軍人來說再正常不過,厲斷死的時候看到了大寧戰(zhàn)旗飄揚進城,便心中無憾�!�
沈冷起身,傷口外面的紗布見紅,血又滲透出來。
茶爺連忙沖過去扶著他,然后喊陳冉等人過來抬著沈冷離開大殿,沈冷躺在擔架上看著天空,想著真的很過意不去啊,還沒有好好和你喝過一次酒。
“林姐姐走了�!�
“嗯。”
沈冷嗯了一聲,很平靜。
沒有問為什么。
不需要問為什么。
茶爺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她走的時候說,一開始只覺得你和沈冷之間的感情太迷人,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那是我自己沒有過的美好,所以便想蹭你們的,感同身受,便也是體會過,可是后來發(fā)現(xiàn)沈冷很迷人,這便不對了。”
沈冷抓住茶爺?shù)氖郑骸耙湎�。�?br />
茶爺點頭:“會的,我和我的樹都珍惜你�!�
沈冷笑了一下,流了淚,不是因為林落雨,而是因為厲斷和那幾個兄弟。
林落雨走也好不走也好,亂了心境的只是她自己而不是沈冷,所以她是個很聰明的人,走了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她很清楚沈冷不會對她有任何超過姐弟之外的感情,何必留下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令人厭惡?想想那種嘴臉,她自己都受不了。
窕國已經(jīng)滅了,這里是非太多,父母已經(jīng)救出,尋這天下任何一個清凈安寧的地方住下來,比留在這要美的多,她那么愛美的人自然知道怎么選,況且她還有一些要緊的事去做,必須她去做。
至于感情上的是,她當初不愿意去搶施東城,如今更不愿意去搶沈冷,一個她只要肯去搶就一定能搶來,一個怎么搶也搶不來,何必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
誰還沒有點驕傲。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去哪兒
窕國都城被破,似乎一切事都告一段落,窕國穩(wěn)住之后,接下來大寧肯定要借道攻求立,求立在北邊那十萬水師就成了擺設,阮青鋒空有兩拳重力卻打不出去。
莊雍進院的時候看到沈冷靠在躺椅上發(fā)呆,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過,這一戰(zhàn)沈冷付出巨大,可最終的結果是軍職盡去,如今又是一個士兵,不過這個士兵也不尋常,軍職雖去,但勛職還在。
厲斷的死讓沈冷也很難過,雖然戰(zhàn)場上生死之事太過平常,可誰也不能不當回事。
“軟甲廢了?”
莊雍走到沈冷身邊站住,陪著他一起抬頭看天高云淡。
“嗯......”
沈冷歉然的點了點頭,那軟甲是莊雍夫人親手制作,對于莊雍來說自然意義非凡,可這次確實兇險,那件軟甲已經(jīng)算是廢了,甚至連補的必要都沒有。
“沒關系�!�
莊雍似乎看得很淡,這讓沈冷更加歉疚起來。
“我從你軍餉里扣就是了。”
莊雍一邊說著一邊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茶兒呢?”
“和先生一起出去買菜了,說是中午給我煲湯。”
莊雍:“唔......那我中午就不留下吃飯了�!�
沈冷噗嗤一聲笑了,看向莊雍的時候眼神里的陰郁也終于消散了些。
莊雍道:“軍職的事你不要太在意,不過是正五品而已,以你的能力不出兩年還可爭回來,回去之后好好養(yǎng)傷諸事勿擾,我已經(jīng)安排了幾艘船送你們先回去,順便把施換和施元德一并帶走,陛下說若你沒死,就要把你送到長安去�!�
沈冷嗯了一聲:“我不是因為這個而消沉,只是想到了施東城曾經(jīng)問過我的問題。”
“什么問題。”
“大寧正義嗎?”
“大部分時候,是的�!�
莊雍的回答有些模糊,但模糊之中也有肯定。
莊雍道:“任何一人,若能做到大部分時候正義,便是不凡,任何一國,若能做到大部分時候正義,便可不朽,施東城問你這句話的時候是以什么姿態(tài)?是弱者,哪怕他是窕國皇帝而你只是大寧一個五品將軍,可他依然是弱者,弱者的問題,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沈冷點了點頭,試探著問了一句:“諸軍大比,我是不是沒機會參加了�!�
“或許,也不是沒有轉機�!�
“將軍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孟長安殺施東城的事壓一壓,除了石破當之外都是水師的人,將軍若不說陛下應該也不會很快知道,石破當那邊我去求他,總不能讓孟長安也參加不了諸軍大比�!�
“陛下不喜歡這樣。”
莊雍道:“你和陛下接觸的少,以后你就會明白了,如果該說的沒有對他說,那么將來失去的絕對不僅僅是一次諸軍大比的機會,況且對于孟長安和你這樣的人來說,諸軍大比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本可遨游萬里,何必執(zhí)著于這一池子水?”
沈冷知道莊雍說的對,于是沒有再多說什么。
“沈小松教你下棋了嗎?”
“圍棋還是象棋?”
“都可以�!�
“都沒教。”
“那你問?”
“客氣下�!�
莊雍白了沈冷一眼:“回去的路上千萬小心些,窕國之內想殺你的人多如牛毛,大寧之內想殺你的人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你若是在海外出了事,便不好查到大寧之內,會有很多窕國江湖客想殺你以表忠心,也會有很多寧人假扮窕國的江湖客殺你,畢竟你得罪的人有點多。”
一個大學士,雖已不再權傾朝野,可依然根深蒂固。
一個白家,雖然已經(jīng)逐漸被排擠出去,可依然不可小覷。
“沐昭桐忍的夠久了�!�
沈冷道:“如果我是他的話,也會在這個時候找機會殺我,我是和窕國大小兩個皇帝一起回去的,我死了,窕國皇帝再死了,還能給我腦袋上扣一個失職之罪的屎盆子,千載難逢。”
“最想殺你的,可能不是他�!�
莊雍道:“我來之前收到了韓喚枝的一封親筆信,似乎平越道那個案子有了新的進展,只是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隱隱約約的有跡象表明楊白衣可能和世子李逍然有關,如果真如此的話,李逍然想殺你之心,猶在沐昭桐之上�!�
沈冷:“冤有頭債有主......回頭我想辦法提醒他一下應該先找韓喚枝�!�
莊雍:“你的好意,我會轉達給韓喚枝�!�
沈冷:“果然啊......”
“果然什么?”
“人以類聚,你和先生怕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吧�!�
莊雍笑了笑,可語氣卻依然沒有放松下來:“你受了傷,現(xiàn)在怕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也能把你打了,黑眼也受了傷,比你輕些,斷舍離三個人也都受了傷,你帶來的人更是個個帶傷,回去這一路上能保護你的人,只有我安排的水師戰(zhàn)兵,可對于江湖手段,他們遠不如流云會的人熟悉,孟長安也是要回去的,可他護不住你們這么多人全都周全�!�
“他還有我呢,我還沒有到提不動劍殺不得人的時候。”
沈先生拎著一籃子菜從外面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李逍然而已,我還沒有放在眼里�!�
茶爺看到莊雍之后笑起來,微微俯身一拜:“將軍�!�
“私下里還是叫我一聲大伯的好,將軍聽著生分�!�
“是,大伯。”
沈先生微微皺眉:“我有一種感覺,你已經(jīng)在搶冷子,又想搶茶兒,不懷好意�!�
莊雍:“冷子是你自己送到我水師中的,現(xiàn)在覺得有危機了?”
沈先生哼了一聲:“你什么時候是我的對手了�!�
莊雍:“殺一局?”
沈先生:“圍棋還是象棋?”
“都可以。”
“都不玩�!�
沈先生傲嬌轉身:“我去做菜�!�
莊雍:“告辭!”
茶爺:“大伯留下吃過飯再走吧�!�
莊雍鼓了好幾次勇氣,終究還是泄了氣:“還是算了吧......你們吃你們吃,我回去還有事。”
“將軍先別急著走�!�
沈冷努力坐直了身子,茶爺想去扶他,沈冷微微擺手:“我沒事�!�
他坐直了身子之后先是看了看沈先生,又看了看莊雍,咳嗽了幾聲后讓自己看的莊重起來:“請問,我是誰?”
莊雍看了看沈先生,沈先生略顯尷尬的笑起來:“你是冷子啊。”
“我知道我是冷子�!�
沈冷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這兩天身體動不了,所以腦子動的便比以往多了些,很多事仔細思考之后就發(fā)現(xiàn)其實很不對勁,只是之前我沒有太在意,而且我怕真的問過了,先生會覺得心里不舒服......先問先生,當初先生和茶爺?shù)紧~鱗鎮(zhèn)進貨,怕不是為了進貨而是為了看我�!�
沈先生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但猶豫片刻之后還是點了點頭:“我以為你很早之前就會問起的�!�
沈冷:“我倒是想問,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直忍著�!�
沈先生道:“你......是我一位故人之子,當初他家里出了些變故所以把你托給我照顧,可我......可我在半路上把你丟了,所以那幾年帶茶兒找你只是還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你,你也知道當初我在留王府里做事,莊雍也在,很多人都在,所以我的故人也是他們的故人。”
沈冷有些發(fā)苦的笑了笑:“先生這話,怕是已經(jīng)想了許多日子吧,聽起來很合理,我還沒有問先生為什么葉開泰會派人保護我,先生就先把我的問題堵住了,我再問,怕也得不到什么誠懇的回答�!�
他看向莊雍,莊雍道:“他說的是真的�!�
沈冷追問:“那你們的那位故人是誰?”
莊雍再次看向沈先生,沈先生默然不語。
茶爺想把話題引開,可是卻做不到。
沈冷往前湊了湊瞇著眼睛認真的問:“我不會是你的親兒子吧�!�
沈先生,莊雍,茶爺三個人明顯松了口氣,沈先生連忙搖頭:“那怎么可能,你這么不要臉�!�
莊雍:“這個理由,略牽強,若看這一點,親生的無疑了。”
茶爺點了點頭,看沈先生瞪自己,于是扭頭看別處。
沈先生道:“以后會告訴你的,只是時機不到�!�
沈冷哼了一聲:“又是這句......罷了罷了,最起碼知道我爹娘不是被水匪所殺,最起碼知道不是他們故意丟棄了我,這便足夠。”
沈先生越發(fā)歉疚起來,莊雍拉了他一把:“還不去做菜?”
沈先生:“哦對了對了,我是要去做菜的,你留下來吃過飯再走吧。”
莊雍:“好啊好啊。”
說完之后兩人對視了一眼,頓時覺得尷尬起來。
“出去吃吧�!�
沈冷道:“給我一根拐杖,我自己可以走�!�
沈先生,茶爺,莊雍三個人再次長長的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在距離窕國都城六百里外的書寧縣有一座小蒼山,戰(zhàn)火沒有到這邊,山下的小村子依然平靜如常,百姓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野之間自有一種仙氣。
山村并不是很大,只有四十幾戶人家,山下有湖,湖邊有田,田都是一家的,其他的百姓都是種她家的田,可這一家的女主人特別親善仁和,別說多收租子這種事做不出來,還總是免去一些,若誰家的日子不好過,她還會主動拿出來錢糧照顧,村子里的人對她便格外尊重。
這小村子里的人,如活在世外桃源中一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好。
林落雨獨自一人趕著一輛馬車進了山村,看了看最大的那座宅子外面正在打谷,她要找的那女子包著一塊頭巾也在和鄉(xiāng)親們一起干活,雖然累的臉上都是汗水,可笑起來的時候那么滿足那么開心。
那少婦看到林落雨的時候顯然驚了一下,手里的農具險些打在自己腳上,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村外來的這個不速之客,眼神有些不友善。
女子放下農具,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迎著林落雨走過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便追過來,拉著少婦的衣角一起往前走。
林落雨停住,有些歉然。
看到她的歉然,少婦便懂了。
“回家坐坐吧,新米下來了,米飯可好吃。”
少婦說。
林落雨點了點頭:“吃過飯跟我一起走吧,要不然,以后讓他跟我經(jīng)商?”
“商人啊......”
少婦似乎有些不愿,片刻之后笑著點頭:“不貴,富即可�!�
林落雨嗯了一聲:“我也可以教他學問�!�
“那就真的很好了。”
少婦回頭看向鄉(xiāng)親們,很不舍,但很快就做了決定:“我去把東西分了,每家每戶都得有才行�!�
“那就快些,咱們得遠行�!�
“去哪兒?”
“大寧�!�
第二百七十二章
那件事不合道理
沈冷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他的躺椅也被抬上了戰(zhàn)船,鋪了軟綿綿毯子的躺椅像是一個棉花團,整個人縮進去就讓他了有特別大的安全感,沈冷這樣的人若對別人說自己沒有安全感怕是誰也不會相信,可那足夠讓人敬畏的強大卻不能讓自己無視內心之中的恐懼。
李土命死了之后,沈冷就知道了失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六月份的窕國已經(jīng)很熱可沈冷卻依然躺在毯子里,可能是因為傷的太重也可能是因為心情的原因,他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