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氏跟謝元茂在外頭聽著,均是臉色一變。便是少不知事的謝翊也隱約覺得那話是不好的,可唯有謝姝寧卻差點笑了出來。這聲音她可實實在在是太熟悉不過了!整個長房,敢當(dāng)著老爺子跟老太太這般說話的,定然只有二夫人梁氏一個。
梁氏毒舌是出了名的,又是將門出身,為人桀驁,在謝家的人緣卻不壞。
單憑著她是梁家的嫡女,又被皇上賜了郡主之號,謝家便沒有人敢輕易得罪她,一眾人巴結(jié)都還來不及呢!
論起來,她嫁給謝二爺,那可是低嫁了的。
所以她方才那般說話,長房老太太也只是壓著聲嗔了句:“好了,瞧你這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叫人三魂去了倆魂。過會老六來了,你可不能叫他難堪。”
話音落,謝姝寧幾個已經(jīng)進到了里頭。
氣氛霎時有些古怪起來。
還是如今掌家的大太太王氏打起了圓場,“老六來了,外頭冷,快進來暖和暖和。聽說八丫頭來京的路上病了一場,如今可好全了?”
第015章
驚人
有人開口,氣氛便重新熱絡(luò)了起來。
大太太便領(lǐng)著謝元茂幾人給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見禮。
謝姝寧被父親帶著,給兩人磕頭。
不同于外頭的冰天雪地,屋子里并不冷。可長房的人,是早就知道他們要過來的,卻未曾準備蒲團容他們跪拜之用。所以謝姝寧在入門的那一刻,便明白了過來。長房老太太雖一早便等著了,等著見的卻并不是他們,單單只是個父親罷了。
父親跟七叔謝元庭是長房老太太的一雙老來子,兩人足足比謝家大爺小上了近二十歲,倒是同謝姝寧的大堂兄年紀相仿。
長房老太太生兩人時年紀已然不小,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好容易才活了下來。所以就算謝元茂如今是三房的兒子,在她心中卻只是自個身上掉下來的肉,跟謝姝寧幾個從未見過的孫輩是截然不同的。如此,宋氏在她眼中也就愈加什么都不是了。
謝姝寧恭敬地俯首,垂眸屏息,聽到自己口中喊出“孫女給伯祖父、伯祖母請安”時,有種游離在外之感。
坐在上首的長房老太太笑著讓人去攙謝元茂,卻并不曾讓宋氏跟兩個孩子起身。
她今年已經(jīng)五十八歲,看上去卻似乎只有五十出頭,笑得時候猶如孩童,眉目彎彎,平白叫人多了幾分親切慈和�?赡呐轮x姝寧不看,也知道那笑并不是露給母親跟他們兄妹看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謝姝寧聽到父親有些尷尬地喊了聲:“母親……”
他原是該喚長房老太太大伯母的,可這會卻喊出了母親來。
長房老太太聽了微微一怔,旋即眼角一紅,卻并沒有言語。室內(nèi)一片靜謐,而后謝姝寧便聽到長房老太爺依舊中氣十足的渾厚聲音道:“都起來吧�!�
謝姝寧一邊抬頭起身,將肉肉的小身板挺直,一邊幽幽想起了那時的事。
長房老太爺是個不管事的,平日里不管大事小事統(tǒng)統(tǒng)都丟給謝家大爺去管,可當(dāng)眾人定了她頂替六堂姐嫁入林家的時候,他頭一回親自尋了她去。那是她在長房住了這許多年,第一次進長房老太爺?shù)臅�。也正是在那個書房里,她聽到了誰也不曾說與她聽過的話。他當(dāng)著她的面將《女誡》丟在火盆里,擲地有聲地告訴她,“你雖是三房的人,可骨子里流著的卻是老夫的血。今日這事乃是你三伯父跟六堂姐對你不住,所以今日祖父便告訴你一句,來日你在林家但凡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必忍著,謝家自會為你做主。這是你六堂姐欠你的,你記住了!”
后頭的話,謝姝寧便有些記不清了。
但是卻始終記得他最初說的那幾句。
即便她心底里明白,這些話終究只能是說說而已,可是她卻在那個剎那泣不成聲。
到底,不是人人都忘了她。
也許,當(dāng)時他若是能阻一阻三伯父,沒有讓她頂替便好�?芍x姝寧不蠢,她是個聰明人,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值得長房舍她不用另謀出路。所以哪怕只是這般的幾句話,她對長房老太爺仍是滿心感激。
坐在炕頭的長房老太爺身材并不高大,卻精神矍鑠,面色康健。大冷的天身上穿的卻并不多,手中捧著一卷書,此刻正低頭看著,似乎方才那句話也并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長房老太太則用含笑的目光依次從宋氏幾人身上掃過,而后才道:“聽說是商家女?”
話音落,眾人的視線便都狀若不經(jīng)意地從宋氏身上掠過。
宋氏面皮薄,不由泛紅。
士農(nóng)工商,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哪怕今時改了革,商戶人家也是能科考入仕的,可是到底似乎低人一等。這也正是謝家人對宋氏看不上眼的緣故。謝姝寧清楚這一點,視線便不由往遠遠站著的桂媽媽望去。桂媽媽手中的那個紅木匣子,她并沒有多少印象。前世似乎并沒有這一出……這般一想,時間便似乎也對不上了。
前世她第一次來長房,應(yīng)是入了臘月的,可如今還不到呢!
震驚間,她便聽到謝元茂道:“舅爺在課業(yè)上極有天賦,只是為人不喜拘束,所以才沒有入仕。”
此言一出,二夫人梁氏率先嗤笑道:“若是真如六弟所說,這宋家舅爺可還真是個人物了!”
“兄長的確只是不喜仕途而已�!痹捯袈�,原本還有些慚愧含羞的宋氏驀地正色起來,毫不猶豫地道。可說完這句話,她眉宇間卻不由飛快地閃過一絲懊惱。她什么都能忍,卻見不得旁人說她的孩子跟哥哥不好,結(jié)果便這般脫口而出了。
好在二夫人只一愣,皺皺眉,卻沒有繼續(xù)說話了。
長房老太太便看了宋氏一眼,和藹笑著道:“好了好了,讓孩子們也出來見個禮。老大媳婦且讓人去擺飯吧。”
大太太便領(lǐng)著人下去布置起了晨食。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便去傳長房的小輩們進來同謝元茂跟宋氏見禮。
雖說長房老太太也看不上宋氏,但比起宋氏,她更加厭煩三房的陳氏。誰讓陳氏也姓陳?她見不得三老太太那狐媚樣子,便也厭惡陳氏。所以這會讓晚輩同宋氏見禮,少說也能惡心三老太太跟陳氏幾天,她何樂而不為?
須臾,一行人便入了內(nèi)。
謝姝寧悄悄看看母親的面色,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柔順模樣,心里微松。
宋家雖不是官宦人家,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身有萬貫家財,富貴過來的人又豈會跟個鄉(xiāng)下女子一般?所以今日,她是放心母親的。
果然,宋氏溫婉笑著,讓桂媽媽捧了那只紅木匣子過來,打開。
竟是個百寶箱。
一層一箱,絕妙精致。
一旁的謝元茂見了,不由微驚。
宋氏不明所以,低聲解釋:“來得匆忙,手邊散碎銀子少,況且都是你的侄兒侄女,這些個物件素日里也常見,拿來當(dāng)見面禮應(yīng)當(dāng)過得去�!�
謝姝寧同哥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聞言不由汗顏。
母親果真是被舅舅給寵得不知人間疾苦了……
當(dāng)著眾人的面,宋氏素手纖纖,抽出第一層來,只見里頭盈把夜明珠,祖母綠,貓兒眼……幾乎晃花了人眼……
第016章
眼紅
不及眾人反應(yīng),宋氏再抽一箱,翠羽明珰,好不奪目。緊接著又是一層,瑤簪寶珥,叫人目不暇接。
可這些對宋氏而言,不過是司空見慣之物。在延陵時,她為了給謝姝寧做衫,珍珠便能一斛斛流水般地往外倒。于她,金銀財帛不過是過眼云煙,根本不足掛齒。
然宋家雖富裕,卻向來謹慎低調(diào),自家吃穿用度都揀了上等絕不薄待自己�?稍谕忸^,卻一直都是極不顯眼的。
所以哪怕延陵宋家富貴滔天,遠在京都的謝家也是從未聽說過的。也因此,當(dāng)眾人瞧見宋氏的這一匣子貴重之物時,皆瞠目結(jié)舌,便連幾乎將眼珠子貼在書卷上的長房老太爺也忍不住吃驚地望向了宋氏。
二夫人梁氏更是直接道:“這許多,莫不是上哪兒拿了假的來妄圖糊弄人吧?”
“二嫂說笑了,這些不過都是些普通物件,本不是多少稀罕的,又怎會是假的�!彼问想S手揀起一顆碩大的明珠來,似乎并沒有聽出其話中譏誚之意,只朝著她語氣謙恭地道。
二夫人聽了卻愈加不信,指著那匣子里的一物道:“這對耳墜子,我倒也有一副相似的,只這對上頭鏤的花樣不同罷了。可你知,這耳墜子全天下也不過五副而已,乃是前朝國手何思昝親手所制!單這,便值百金!”
話說到后頭,二夫人許是自己都覺得這耳墜子出現(xiàn)在宋氏的手里,顯得極其不可思議,聲音里便不由帶上了幾分激動。
“這耳墜子,除卻我手中的,皇后娘娘手中有一副,婉貴妃亦有一副,而剩下的那兩副一直都未曾現(xiàn)世。你手里的這對又豈會是真的?依我看,不過是贗品而已。”
話音落,宋氏渾然不覺地又從一層里翻揀出又一對花樣不同,材質(zhì)卻一模一樣的耳墜子來,有些為難地道:“其實……我手中應(yīng)當(dāng)有兩副在……”
二夫人似是不敢置信,起身湊近了去瞧,只一眼便看到了耳墜子上鏤刻著的一個何字,再一看材質(zhì),也果真同她所擁有的那副一般無二,她下意識詫異脫口道:“竟都真的!”
連皇后娘娘跟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婉貴妃都不過一人一副的東西,宋氏卻有兩副,還是這般漫不經(jīng)心地隨意安置著!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住。
原本一群人也不過只覺得宋氏拿的東西多是貴重物品,卻不曾想,竟是這般值錢!
因著方才二夫人的話,再加上國手的名字,便是一貫瞧上去端莊雍容的大夫人也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了宋氏的那一堆物件。
謝姝寧打量著眾人神色,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母親自小便不曾過過清貧的日子,一直被舅舅捧在手心里嬌養(yǎng)長大。外祖母去的又早,母親便缺了生母教養(yǎng),對內(nèi)宅之事并不通透�?蛇@回,卻誤打誤撞的將自己身板給挺直了。
有權(quán)便有錢,有錢的卻不一定有權(quán)。
這話原是這樣沒錯,可當(dāng)有錢到了某種境地之后,事情便又開始不同了。
母親一上場,便展露出了財大氣粗的一面來,倒叫長房的眾人一時間都沒了對策。
這看上去似是好事,可落在謝姝寧眼中,卻是警告。
謝家人舍不得母親的銀子,前世今生都不會改變。所以母親這般張揚的做派利弊對半,稍一差池可能便會萬劫不復(fù)。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謝家人同前世一樣,謀走母親的財物。不過……思及此,謝姝寧卻打住了心中所想,今日便先讓謝家人好好看一看,他們眼中鄙陋的商家女究竟過著怎樣的富貴日子!
“老六出手好闊綽!”僵局仍是由大太太打起了圓場,只是話里卻不提宋氏,只說是謝元茂出手大方,“這是我的長子弘哥兒,弘哥兒媳婦�!彪S即,她便指了一對站在最前頭的年輕男女給宋氏看,依次介紹起來,說完又指著被謝弘媳婦朱氏抱在懷中的小童道,“這是我的長孫子昭�!�
許是被說話聲給擾著了,原本安安靜靜趴在大少奶奶朱氏懷中的小童突然抬起頭來,癟著才剛長牙的小嘴大哭了起來。
屋子里彌漫著的古怪氣氛登時煙消云散。
氣氛緩和,見禮一事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安然過去了。
一時間,長房的晚輩都個個喜笑顏開。
倒不是他們不曾見過好東西,實在是平日里誰家也不會輕易就拿了這些個東西來做打賞之用。幾個小的不知事的,這會便都已經(jīng)迎著宋氏喚起了六嬸嬸。
唯有輪到謝三爺家的六姑娘謝芷若時,事情略僵了下。
謝芷若便是先前被三夫人蔣氏牽著手入內(nèi)的小姑娘。謝三爺一家常年住在任上,可是他的次女,也就是府上的六姑娘謝芷若卻是一直都是住在京都的。因生得據(jù)說同長房老太太小的時候模樣十分相似,所以極得老太太青眼,三歲上下便帶到了身邊親自教養(yǎng)。平日里便住在梅花塢的西稍間里,只有三夫人回京的時候,才搬回去住些日子。
這會,她也不知因了何事顯得極不高興,方才進門的時候便癟著嘴,到了這會也還是一臉郁郁。
宋氏挑了只羊脂白玉鐲子遞給她,她卻不接。
蔣氏生怕她這模樣惹了老太太不喜,便強笑著替她接了過來,卻不妨謝芷若猛地一下將鐲子從蔣氏手中奪過,往地上重重一擲,霎時碎成了幾段。
謝姝寧跟哥哥就跟在宋氏身旁,方才鐲子落地的剎那,碎裂的小塊沖著謝翊飛濺而起,她下意識便將他推開自己卻未能完全躲開。好在險險一側(cè)身,只叫碎片劃破了額角一絲。
可只這一絲,也足夠嚇到眾人了。蔣氏頓時臉色發(fā)白,瞪了謝芷若一眼。
大太太則驚得“啊”了一聲,慌忙過來俯身查看,連聲詢問:“傷得厲害不厲害?”
一直坐觀的長房老太太這會也忍不住陰沉下了臉,又似是覺得謝芷若在這當(dāng)口丟了自己的臉面,便遷怒起了蔣氏,聲音沉沉地道:“你是如何管教的孩子?”
第017章
怒氣
不知何時,原本已經(jīng)停了的雪又重新下了起來。
大雪來勢洶洶,梅花塢前庭的青石地面上不多時便又重新積起了白茫茫的雪。只看著,也叫人覺得冷得很。屋內(nèi)的氣氛亦如是,冷得叫人想要打哆嗦。一陣鴉雀無聲,寂靜地幾乎聽得見外頭簌簌的落雪聲。丫鬟婆子立在門口檐下,一個個的連大氣也不敢出。這接二連三地冷了場,換了誰也沒法次次都將其給暖起來。
長房老太太的性子算是和善的,素日里鮮少動怒,可方才那一句脫口便砸在了蔣氏面上。
長房的眾人聞言,皆唬了一跳,只覺得不明所以。
可謝姝寧卻是隱約知道的。
長房老太太驟然發(fā)怒,不單單是因為謝芷若傷到了她,又如此無教丟了做祖母的臉面。她呵斥蔣氏管教無方,話里的意思可不僅僅是管教女兒一事。
蔣氏是長房老太太的外甥女,原是兒媳婦中最得她喜愛的。然而這一回,蔣氏帶著長女匆匆上京,如同避難,叫她如何還能喜歡得起來?
不過是謝三爺?shù)纳戏迦藗美人給他,那美人轉(zhuǎn)眼便懷了身孕而已。一個妾,便是生下了兒子又怎樣?左不過是個庶子,還能搶了嫡子的身份地位去不成?可蔣氏自個兒誕不下兒子,不想方設(shè)法拉攏夫君的心,卻反而一走了之回了京都。
長房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又為自己兒子抱不平。長房孫輩里頭,男丁不多,開枝散葉乃是大事。兒子納幾房美妾生子,能是什么要命的大事!蔣氏簡直越活越回去了!
“都愣著做什么?”長房老太太呵斥完了,喘一口氣,面色好看了些,“還不快使人請大夫去!”
女兒家的臉總是重要的。
就算他們對宋氏看不上眼,連帶著也輕看謝姝寧兄妹,可既是謝家的孩子便不能隨意苛待了去,更何況這會還當(dāng)著謝元茂的面。大太太便飛快地使人下去請大夫來。
謝家這樣的人家,雖比不得京里的老牌世家,勛貴宗親,但也汲汲經(jīng)營了幾代人,該擺的排場都不缺了。
因而長房的宅子里是供著一位從太醫(yī)院退下來的杭姓老太醫(yī)的。
杭太醫(yī)住在外院,跟著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紫蘇匆匆趕來的時候,謝芷若已經(jīng)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所以杭太醫(yī)一入門,便胡子顫顫地飛快走向謝芷若道:“六小姐傷在了何處?”
紫蘇訕訕,急忙解釋:“杭太醫(yī),不是六小姐傷著了,是八小姐�!�
“八小姐?”杭太醫(yī)除了平日里給謝家?guī)孜恢髯釉\脈,便不輕易在外走動,此刻并不知道宋氏幾人入府的事,聽到紫蘇的話,不由愣了愣,“八小姐是……”
“杭太醫(yī)這邊請�!贝筇娧巯碌那闆r不像樣子,她又是做慣了和事佬,就主動打發(fā)了紫蘇,親自領(lǐng)著人往謝姝寧跟前走,一邊道,“是三房六弟的長女,方才不慎劃破了額。孩子年幼,怕留了疤,所以還得請您多費心了�!�
杭太醫(yī)點點頭,走到了謝姝寧跟前。
一旁早早候著的丫鬟便遞了個手爐上前給杭太醫(yī)捂著,等手上的寒氣散了,他才仔細查看起謝姝寧的傷勢來。
“娘親……”
老者溫?zé)岬闹割^貼在了她的額上,謝姝寧記得這位杭太醫(yī)當(dāng)初就是為母親看病的人。醫(yī)術(shù)雖不錯,可為人卻有些捧高踩低,當(dāng)初為母親看病之時并不用心,不由覺得心中不耐,不由輕聲喚起了宋氏來。
宋氏滿面擔(dān)憂,聞聲緊緊握住她的小手。一旁的謝翊更是緊張地道:“阿蠻莫哭,莫哭……”
“口子不深,敷幾日藥,等到時候痂落了再抹幾次玉容膏,不會留下疤痕的�!焙继t(yī)細細看了,才直起腰面向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笑地道。
見他語氣鎮(zhèn)靜,眾人便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尤其是蔣氏,原本無措的神情登時消失,只余了淡淡尷尬,耐下性子哄起了謝芷若:“好了好了,你八妹妹都沒哭,你倒是哭什么?擦了淚,去給你六叔跟八妹妹道個歉。”
謝芷若卻不理,只兀自哭個不休。
趁著杭太醫(yī)為謝姝寧敷藥的工夫,大太太走近了謝芷若,笑著道:“咱們家六姑娘平日里最是乖巧聽話不過,今日怎哭得這般傷心?你也是不小心罷了,你六叔不會怪你的,快止了淚吧�!闭f完,她忽然又面向了蔣氏,嘆口氣道,“三弟妹,我知你這些日子心中不好受,可……”
話說一半,并不說完,顯得尤為意味深長。
謝姝寧仰著頭,耳中卻一點沒有漏掉這些動靜。
她的大伯母王氏,從來都不是個真好人。
正想著,她便聽到原本已經(jīng)平息了怒氣的長房老太太驀地又呵斥了蔣氏一句,“這都哭成什么模樣了,還不快帶下去凈面!”
隨即,屋子里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聽著響動,謝姝寧嘴角不由微微一勾,笑意極快地又隱沒。
她是故意的。
方才那一下她并不是真的躲不開,只是在看到蔣氏母女倆的那一瞬間,她就起了心思。
一個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她若是想要獲得長房老太太的喜歡,就只有先將原本占據(jù)位子的六小姐謝芷若給擠走�?墒Y氏是長房老太太的外甥女,謝芷若又是從小便在這梅花塢里長大的,她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蠶食掉長房老太太對她們的喜愛。
正巧,若是她沒有算錯日子,如今正是長房老太太對蔣氏心懷不滿的時候。
而謝芷若因為蔣氏要將她帶去揚州,養(yǎng)在身邊的事,正鬧脾氣。
她這一出“雪中送炭”,可不正好?
只是,到底想的不夠周到,惹了母親跟哥哥擔(dān)憂。
敷完了藥,大太太便讓人趕緊將炕桌布置妥當(dāng)。
因著這突來的一出,晨食都被耽誤了,所以下人們皆動作迅速,飛快地便擺上了花樣繁多的吃食。大太太則親自接過丫鬟提著的一只食盒,打開來,端出兩只青花盞來分別送到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面前。
第018章
撒嬌
因了先前的事,一群人默不作聲地用完早膳后,長房老太太也就沒有繼續(xù)留謝元茂說話,只叮嚀了幾句隔些日子再過來請安之類的,便放他們回三房去了。大太太會做人,又喜擺掌家宗婦的姿態(tài),就主動請纓要送他們一家人出門。
老太太聽了,自是對大太太高看一分,覺得她會做人,懂事。
于是大太太便一直將他們送至垂花門外,才邊笑著邊親手幫謝姝寧攏了攏風(fēng)帽,又憐憫地看一眼她額上還紅腫著的痕跡,道:“可憐見的,回去可切莫沾了水�!�
“多謝大伯母關(guān)切,阿蠻記著了�!敝x姝寧恭敬行禮。她如今過了年才五歲,可這一刻,前世身為侯夫人多年養(yǎng)成的矜貴之氣,卻讓眼下的她舉手投足間皆籠上了一層說不清的得體恭肅。
大太太微微吃驚,謝家這一輩的姑娘里,光看這行禮時所顯現(xiàn)出的富貴之氣跟姿態(tài),竟似是沒有人能跟眼前這個年幼的小丫頭比較!正是愛鬧不知事的年紀,怎會被教得這般好?吃驚之余,她又想起方才在宋氏的紅木匣子中見到的那些琳瑯滿目之物,不由暗暗艷羨。
他們都以為宋氏只是個不入流的商賈之女,平日里過的日子想必就算富貴,也決計不能同京都的世家女子相比較,就是當(dāng)丫鬟陪襯在旁,大抵都是不夠看的�?烧l知道,等真的見到了宋氏,對方卻是這樣一個人。
一舉一動叫人暫且尋不出紕漏來不提,單單那一匣子的東西,便足夠叫人驚詫的了。然而在場的人誰看不明白,在宋氏眼中,那些叫他們驚訝的東西根本不足為道。
既這般,那延陵宋家得富貴到何等地步?
大太太笑中含澀,轉(zhuǎn)而想起了長房的中饋來。
她這個掌家大太太當(dāng)?shù)弥鴮嵅灰祝?dt class="g_ad_ph g_wr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