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是在聽到謝姝寧的話時,一群人的面色便都不由變得怪異了起來。
當(dāng)著謝家眾人的面,年幼的女童立在大太太身邊,仰著頭也不知在問誰,帶著幾分可憐兮兮的神情道:“祖母可是不喜阿蠻,所以才不愿吃阿蠻孝敬的粥?”
這話便像是一顆突來的石子,在各人心湖漾起了圈圈漣漪。
是啊,便是不喜食甜,可畢竟是這般小的孫女孝敬的,不論如何也該嘗一口意思意思才是�?扇咸珔s連碰也沒碰便揚(yáng)言自己不愛吃甜。
宋氏母女三人在謝家的身份又本就尷尬,陳氏又是三老太太嫡親的侄女,孰輕孰重,哪里還需要另外再分辯?
“祖母嘗嘗吧,這粥可好吃了。”謝姝寧垂下頭,揪著自己的衣擺,小心翼翼地說道。
三老太太面色不變,嘴角甚至還含著抹淺淺的微笑,可眼神卻倏忽鋒利起來,悄無聲息地掃過坐得遠(yuǎn)遠(yuǎn)的宋氏。
眾人未曾看到,站在三老太太身側(cè)的陳氏卻是知道的,她亦以為這事是宋氏的討好之計,便想要落宋氏的臉,想了想便道:“阿蠻的孝心祖母已經(jīng)嘗到了,可祖母這幾日牙疼,卻是不能再吃甜的了�!�
謝姝寧聞言,低垂著的臉上霎時綻出一個笑,可等到抬起頭來之時,那抹笑又早就消失不見,被換上了一副緊張之色。
陳氏見狀,心道果真是孩子,便笑著將粥碗捧起來遞給身后伺候著的丫鬟,吩咐人端還回去給謝姝寧。
一時間,眾人皆無言以對。
三老太太更是拼命忍耐,若不然她只怕會立即起身甩上陳氏一巴掌!
她方才已說了自己是不喜甜故而不用這粥,可陳氏卻好端端地又編造出什么牙疼的事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明明白白地告訴在場眾人,她就是因為不喜歡宋氏跟她的一雙兒女,所以才翻來覆去尋了借口好不用這粥?
第022章
醉酒
三老太太氣急之際,謝姝寧一顆心卻幾乎樂開了花。
旁人知不知且不論,她卻是明明白白知道的——三老太太的確是不喜甜食,甚至于但凡飯菜中添了一絲糖,她都是厭棄不碰的。
所以這碗糖粥,對于三老太太來說,根本便同毒藥無異!
謝姝寧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才敢肯定三老太太就算明知道不碰這粥有損她慈愛的模樣,也斷然不會去吃它。
眼前的這一幕幕,同她所記得的那些往事已經(jīng)開始不同了。打從她在馬車上睜開眼的那一刻,這世道便儼然改變。她跟謝家諸人之間,如同一場豪賭,對方心中所想所愛所惡卻皆被她洞悉。兵不厭詐,謀算人心乃是最危險卻也是最容易制勝的法子。因而,她毫不猶豫地便布下了這個局,逼迫三老太太不得不入。再加上她清楚陳氏的性子,這會更是如虎添翼。
陳氏尚以為自己做的對,溫婉笑著便又讓人將謝姝寧給送回了座位上。
不過這一回,謝姝寧倒是乖乖被人領(lǐng)著回去了。
落了座,她看也不看那碗重新被陳氏送回來的糖粥,只讓身后侍立著的薔薇幫她布菜。
府里的廚子手藝的確不錯,她前世又是吃慣了北菜的,便暢快地用了不少。倒是宋氏跟謝翊,均不習(xí)慣北邊飯菜的口味,只略略用了些便不用了。二房的四太太容氏瞧見了,便帶著幾分訝然地道:“都說江南的姑娘精細(xì)柔弱,果真這連飯也用得比我等少上許多呀!”
容氏娘家是皇商,雖富裕卻無地位,在京里的世家面前是說不響話的。謝家諸位妯娌之中,原屬她娘家身份最低,素日里也最不起眼�?伤H妹入了宮,如今一朝誕下龍子,晉為淑妃,頗得皇帝喜愛。霎時,整個容家都似乎有了雞犬升天之兆。容氏便也跟著得意了起來。如今好不容易府里多了個比她身份還低的宋氏,她怎會放過不提?
“四伯母這話說得不對,原不是我娘親用得少,是四伯母用得多了些�!敝x姝寧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食物,而后抬起頭來望向容氏,用天真無邪地語氣說道。
容氏被一噎,漲紅了臉。
可對方只是個無知小兒,她若是較真還嘴,反倒是失了自己的臉面,只好強(qiáng)忍下了,抓起手邊的白瓷小盞湊近嘴來吃茶,掩了神色。
謝姝寧兀自又低下頭去,吃著飯的同時悄悄沖著宋氏討好一笑。
娘親能忍,她可忍不住。可娘親定然是不希望她得罪人的,她只好先裝小兒討好討好娘親才行。
不過,府里這許多人,她最瞧不起的也正是容氏。
二房的四伯父是庶出,容氏是皇商之女�?啥繘]了長輩,也只有他們一戶人家,若是低調(diào)謹(jǐn)慎,這日子豈不是同神仙一般逍遙。可偏生容氏是個缺心眼的,平素不少惹人厭煩。
再加上因了小淑妃的關(guān)系,容氏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謝姝寧想著,便暗自推算了下。
淑妃她倒是記得的。
這會生下的皇子應(yīng)是五皇子。
彼時皇上的子嗣并不繁茂,皇后更是一無所處,前頭的幾個除了婉貴妃所出的三皇子,更是病的病,死的死。所以淑妃誕下的這位皇子將來也是有可能爭奪皇權(quán)的。因而容氏得意也是難免的。
不過謝姝寧卻知道。
淑妃的五皇子沒能活過三歲。
然而,這并不是她記得淑妃的真正緣由。
她牢牢記得淑妃,是因為淑妃不僅是五皇子的生母,更是十五皇子的生母!
而十五皇子,便是多年后被成國公燕淮扶上皇位的那個孩子!
那之后,成國公出入宮闈毫不避忌,眾人皆傳其跟已經(jīng)成為太后的淑妃有染。十五皇子登基之時,淑妃已經(jīng)徐娘半老,比燕淮大了近十歲�?善渥巳萁^色傾城,也難怪眾人會那般懷疑。
若不然,為何成國公不擇其他皇子,單單便選了十五皇子?
哪怕是傀儡皇帝,怎么著也是帝王不是?
謝姝寧不緊不慢地吃盡了碗中飯菜,耳中聽著容氏掩不住得意的說話聲,不由哂笑。食不言寢不語,乃是規(guī)矩,可在容氏這,這規(guī)矩卻似并不存在一般。
只聽得她說,“淑妃娘娘原在家時,那普濟(jì)寺的戒嗔大師便為她算過命數(shù),說是貴不可言,可見戒嗔大師的名號不是假的,算得真真的準(zhǔn)�!�
一眾人都瞧不上她的浮夸模樣,便都只笑笑并不搭話。
可容氏說著說著,說得忘了本分,竟口出狂言道:“皇后娘娘的命雖也清貴,可到底未能給皇上誕下個一兒……”
“放肆!”
她聲音大了些,引得男丁那桌也聽見了。
謝四爺慌忙喝叱,“婦人無知,這等話也是你好拿來說嘴的?”
“你——”容氏面皮雖厚,可被謝四爺當(dāng)著眾人的面這般一喝,登時眼眶一紅,幾乎落下淚來,語不成調(diào)。
這席,自然也就沒有人吃得下去了。
容氏方才那幾句話,若是不經(jīng)意傳了出去,整個謝家恐都要被她給拖累了。這會自是沒有一人愿幫她說話,愿出面調(diào)和。沉默了會,謝四爺便氣急敗壞地扯著容氏先行告辭,剩下的人也就接二連三地散了,只剩下謝元茂一家跟長房的七爺謝元庭一家。
謝翊跟謝七家的嫡子謝旻一道下去玩耍,謝姝寧則跟在宋氏身側(cè)不肯離去。
爹爹還在,陳氏也在,她可不放心就這么走了。
果真,沒一會謝元茂喝高了,面色發(fā)紅,扯著正要告辭的謝七爺不肯松手,只說還要再喝。
三老太太這會已經(jīng)推說倦了回去歇著了,只留下陳氏還在邊上,見狀便急忙讓人來扶謝元茂,口中道:“六爺這是喝多了,七弟不必在意,快些回去吧,旻哥兒想必也困了�!�
說完,陳氏便讓人扶著已經(jīng)喝得發(fā)懵的謝元茂要走。謝姝寧耳朵尖,聽到玉茗院幾個字,當(dāng)即明白過來,急忙推了宋氏一把,揚(yáng)聲道:“娘親娘親,爹爹醉了,快些讓人將爹爹扶回芝蘭齋去!桂媽媽把解酒湯都煮好了!”
謝七爺幾個聞聲,便都看了過來。
第023章
阻攔
扶著謝元茂的兩人也都愣了一愣,用探尋的目光望向了陳氏。
陳氏臉上笑容微僵,當(dāng)著謝七爺夫婦倆的面,那句將人送到玉茗院去的話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了。她也是要臉面的,若是真那般行事,該叫謝家的幾位主子怎么看她?可就這樣將大好機(jī)會丟開,她卻又舍不得!
“還不快扶著六爺回芝蘭齋去,好吃了解酒湯歇下。”她籠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笑著吩咐起來,眼睛卻一絲笑意也無冷冷盯著他們,下頜微微一點。
兩人便明白過來,陳氏口中雖說著將人送回芝蘭齋去,可其實卻是要他們把謝元茂直接帶回玉茗院去,兩人應(yīng)了聲“是”,攙著謝元茂便要退下。
可謝姝寧又豈會單憑陳氏一句話便安下心來?謝姝敏是她心中一根刺,也是前世母親心中的毒刺,她不能眼睜睜由著陳氏行動!
這般想著,她飛快地松了宋氏的手,大步跑到謝元茂身側(cè),揚(yáng)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謝元茂醉了,此刻面上神情迷茫,眼神也失去了清明。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若是無人攙扶,這會想必是已經(jīng)摔在地上了。
謝姝寧緊緊拽著他的衣擺,用的幾乎是要將其扯裂的姿態(tài)。小腳邁著,努力想要跟上謝元茂的腳步。
身后宋氏呼喚起來,“阿蠻快回來,小心摔了�!�
陳氏亦緊張地指派起幾個伺候著的丫鬟來:“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過會將八小姐給摔著了,快去將人領(lǐng)回來�!�
“娘親莫急�!本驮谶@時,謝姝寧卻踉踉蹌蹌地偏過頭來,嚷著道,“爹爹醉了,他過會才該摔了,阿蠻跟著爹爹,不讓爹爹跌倒!”
說著話,她的視線對上了陳氏的。
對方眼中的失望跟厭煩已經(jīng)來不及掩蓋,被她生生給瞧了個正著。
她咧開嘴,面向陳氏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似在無聲地宣告,這是我的爹爹,你休想!
不等陳氏反應(yīng)過來,她已轉(zhuǎn)過頭去,大聲吩咐起扶著謝元茂的兩人來:“芝蘭齋門口的路濕滑,你們可扶住了爹爹!”
宋氏連忙讓薔薇追了上去。
腳步漸行漸遠(yuǎn),聲音亦漸行漸遠(yuǎn)。
宋氏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覺得小女有些古怪,但又想著有她跟著,謝元茂定然不會被帶偏了地方,莫名便多了幾分欣慰。
“六哥的這孩子,倒生得可人。”謝七爺笑聲朗朗地說道,“瞧那模樣,竟是像我比像六哥還要多些了�!�
他跟謝元茂是長房老太太老來得的雙生子,生得卻同謝元茂不大相似。謝元茂生得更好一些,謝七爺則模樣較為憨厚些。又許是因了一人高瘦,一人胖些,瞧上去便愈加不像了。
比起來,這時同樣肉嘟嘟的謝姝寧看著倒是頗有幾分像他的女兒。
本是打趣的話,陳氏跟宋氏卻都沒什么心思接話。謝七爺討了個沒趣,伸手揉揉鼻子,便告辭走人。
走出了三房的門,府中這一輩里年紀(jì)最輕的七太太張氏便同謝七爺說起了宋氏來:“今早你不在所以未曾瞧見,那宋氏輕輕松松便取了一紅木匣子的翡翠明珠出來,只瞧著都覺得要晃花了眼�!�
謝七爺聞言就皺起了眉,反問道:“那些個物件都是拿出來作禮的?”
“可不是!”七太太道,“便是我姨母家的幾位表姐,也斷斷沒有這樣的排場!”
謝家七太太張氏只有一位嫡親的姨母,嫁入了定國公萬家。其嫡長女幾年前嫁給了成國公燕景,頭一年便誕下了嫡長子,取名淮。
所以七太太此刻話中所說的表姐,其實多半指的便是自己這一位做了成國公夫人的大表姐。眾多親戚姐妹,提起萬氏來,人人都只有艷羨的份。成其未嫁之時,成國公燕景乃是京中閨閣女子人人渴求的最佳夫婿人選。出身高貴,人才又是一等一的,誰不想要?便是七太太自己,當(dāng)初也是暗暗想過的。
不過她的那位大表姐也的確當(dāng)?shù)闷饑蛉说纳矸�。論人貌品行,她亦是極好的。
七太太想著,莫名有些悵然起來,悄悄打量了一眼走在自己前頭的謝七爺。若不是自己生得只有清秀而已,想必也能配個更好的才是。不過說來也怪,明明是一母同胞,怎的謝家六爺就生得好上那許多?
謝七爺卻渾然未覺,只道:“宋氏是商賈之女,江南又自古富庶,手頭寬裕些也是有的。”
“普通商賈能比得上四嫂娘家?”七太太搖搖頭,不贊同地反問了一句。
謝七爺霎時沒了話。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回了長房。
而謝姝寧則領(lǐng)著薔薇,走到了玉茗院跟芝蘭齋的分岔路口。扶著謝元茂的兩人自是聽從陳氏之言的,攙著人便要往正房去。謝姝寧心中冷笑,扯著謝元茂的衣擺死死不肯松開,沉著腰不肯挪腳,一邊大聲呼喊起謝元茂來:“爹爹——爹爹——”
一聲聲幾乎像是要將漆黑的夜空都給劃破一般。
大晚上的聽起來,叫人寒毛直豎。
謝元茂被驚醒,半瞇著眼睛,酒意朦朧地嘟噥:“怎么了?”
“走錯路了!”謝姝寧氣沉丹田,幾乎吼了起來。
謝元茂幾人皆被唬了一跳,他更是酒意去了一半,仔細(xì)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后,抬腳便踢了踢邊上扶著自己的人一腳,道:“往哪里去呢這是!”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不由苦笑,竟是攬了壞差事�?烧l都沒有法子,最后只能將本該被送去正房的謝元茂弄回了芝蘭齋去。
等將謝元茂脫了鞋子扶著上了炕躺好,兩人忙不迭地便跑了。謝姝寧倒也不惱。
她人小手短,扯著謝元茂的衣擺半響,這會松開了只覺得胳膊都僵住了。薔薇瞅見了她的動作,便嗔了句要來幫她揉揉,卻被謝姝寧給推開了。她踹了鞋子爬上炕,端坐在謝元茂身邊,頭也不回地吩咐薔薇:“去將醒酒湯端來�!�
“小姐……”
“還不快去!”薔薇似還有話要說,卻冷不丁被謝姝寧喝了一聲。
第024章
打臉
薔薇聞言,扭頭去看她,只覺得眼前小小的女童面色奇冷無比,叫人口中想說的話再不能當(dāng)著她的面吐露出來。
“是,奴婢這便去。”薔薇咬了咬唇瓣,躬身退了出去。
宋氏跟桂媽媽還在回來的路上,等到薔薇離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謝元茂跟謝姝寧父女倆。
來時的路上被冬夜的冷風(fēng)一激,謝元茂這會酒意愈發(fā)上涌,迷迷糊糊地睡在炕上,似是驚雷不醒。謝姝寧看他兩眼,輕聲嘆口氣。父親對她而言,一直都是復(fù)雜又冷漠的。幼年時的疼寵早就在歲月的長河中一點點被磨滅了。回憶起往事,她卻忽然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父親對陳氏母女的偏愛,如今想來竟仿若隔世。
想著,她神色萎頓下來,嘴角艱難扯開,露出個似嘲諷又似無奈的笑。
“噼啪——”
燈芯猛地炸了一下。
響動驚醒了沉思中的謝姝寧,她張惶回頭,偏巧便撞見李媽媽正撩簾入內(nèi)。
“八小姐,奴婢聽說您回來了,怎地不回自己屋子去?”過了一夜,李媽媽面上的紅痕早就消了,此刻她一如既往地笑著,“奴婢特地給您溫了甜湯,回去了用些可好?”
伴隨著李媽媽的說話聲,謝姝寧面上帶著的張惶一點點隱去,轉(zhuǎn)瞬便又成了一副粉嫩小兒模樣。
她端坐著,一手搭在謝元茂的袖上,一手指了指桌上擱著的油燈,道:“燈暗了�!�
李媽媽一怔,旋即便回過神來,也不在乎謝姝寧未曾接她的話,立即便應(yīng)了聲“噯”,快步朝著桌子走了過去。走至桌前,她取了剪子來去理燈芯,一邊輕聲同謝姝寧道:“六爺睡了,八小姐不若也同奴婢回去歇著可好?明日一早奴婢再領(lǐng)著八小姐來尋六爺。”
她以為謝姝寧小孩子家家,喜纏父母,所以這會才不肯離開,可哪里知道謝姝寧內(nèi)里卻根本便不是個孩子。
“你回去吧�!敝x姝寧半垂著眸,“我同爹爹說定了,今夜便睡在芝蘭齋的上房里,等桂媽媽回來我便在暖閣里歇息。”
李媽媽聽了這話,頓覺頭疼不已。
先前送了謝元茂回來的兩人走后便立刻去將事情稟了給陳氏,陳氏知道后就立刻派了李媽媽來。而她自己則拖著宋氏姐姐妹妹的說起了話,阻一阻宋氏的腳步。宋氏自是不愿意搭理她的,可陳氏慣會裝柔弱,一番哭訴,登時便叫宋氏沒了法子。
宋氏是江南女子,說話輕聲軟語,可骨子里的性子卻并沒有面上那般軟弱。
反倒是她自小便被哥哥嬌寵著長大,哥哥又是那樣大喇喇的性子,以至于她甚少同陳氏這樣的人打交道,這會遇見了,就像是百煉鋼撞上繞指柔,全無逃脫之力。
這可不是好事!
一旁桂媽媽看得著急,可主子說話,哪里有做下人的插嘴的份。
這時,若是江嬤嬤在,可就好了。
她兀自感嘆之際,李媽媽卻已經(jīng)到了想要強(qiáng)行將謝姝寧抱走的時候。
真真是難纏的小東西!
李媽媽賠著笑臉的時候,仍覺得面上火辣辣地叫她難堪,她遠(yuǎn)不愿意搭理謝姝寧,可卻只能想盡法子留在其身邊。一想起來,李媽媽便覺得像是吞了只蒼蠅一般叫人惡心。
“八小姐您聽奴婢說……”
“你還不走?”謝姝寧厭惡地打斷她的話,“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李媽媽僵著臉皮,忍氣吞聲,“自然是八小姐您說了算�!�
就算面前坐著的還只是個小孩,可主仆有別,尊卑有序,豈是她能僭越的?李媽媽咬著牙,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悠起來,略一想便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嗯。”謝姝寧擺擺手,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聲。
李媽媽便扭頭快步出了門,可出了門她卻站定不動了。等了一會,薔薇端著醒酒湯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李媽媽輕哼了聲,敢上前去一把搶了那碗醒酒湯,而后指使薔薇道:“八小姐方才說困了,你快去將她安置下吧�!�
薔薇心中不忿,想著憑什么這也叫我做那也叫我做?
可是不做又怎么敢?她忍著脫口便要沖著李媽媽罵出去的老刁奴幾字,木著臉打起簾子進(jìn)去。
“小姐,暖閣里的鋪蓋今兒桂媽媽都已經(jīng)備好了的,奴婢這便領(lǐng)您過去吧?”
謝姝寧微微抬頭,只見薔薇兩手空空,登時明白過來。她在炕上站起身,展開雙臂道:“你抱我過去�!�
薔薇正要上前為她穿鞋的動作便一頓,仔細(xì)估量了下謝姝寧的身形,再看看自己細(xì)細(xì)的胳膊,差點便要罵娘。過去也就罷了,如今她哪里還敢抱這小祖宗?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她這條命不也得搭進(jìn)去?
場面一時間僵持住了。
外頭守著的李媽媽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里頭有什么動靜,又冷又惱,不由也急了,索性直接便喚了人進(jìn)去便想要將醉醺醺的謝元茂搬走。這回李媽媽也不將謝姝寧放在眼里了,左右將來也就是個庶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沒得好聲好氣地將她給慣出了毛病,真將自己當(dāng)什么老子了!這么點大的孩子,指不定將來能成什么模樣呢!
李媽媽便看也不看謝姝寧,只讓人去扶謝元茂。
謝姝寧見她竟敢這般肆意妄為,這下子也顧不得旁的了,一溜下炕撿起自己的小靴子便大力往李媽媽臉上砸。她人小,力氣卻不小。又在惱恨之中,一下子竟也打中了李媽媽的正臉,鼻子上霎時便現(xiàn)出了個黑乎乎的鞋底子印,上頭還濕漉漉的,帶著雪水。
雖不怎么疼,可模樣卻狼狽之至,屋子里的一眾人便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