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婆子笑笑,“原先那架也不知怎地裂了道口子,又不慎劃破了九小姐的手,六爺這才發(fā)了話叫人給換了�!�
宋氏聞言,蹙著的眉頭重新舒展開來,抬腳繼續(xù)往里走,一邊問道:“九小姐近些日子可好?”
“九小姐一切都好,如今也跟著覃娘子學(xué)繡藝,人也聰慧了許多。六爺還特地請了位女先生來教授九小姐讀書習(xí)字�!逼抛拥兔柬樠鄣�,娓娓道來。
宋氏聽了倒也高興,“這倒是件好事。”
隨后她又問起了長房的事來,聽說謝三爺又高升了,不禁吃了一驚。
她們離開京都的這段日子,雖長也長,可真論起來,卻也不過只是白駒過隙,極快的事。
謝二爺去世時(shí),三爺才升了官,而今還不滿兩年,他竟然又挪了位置。
再往上,可不就得趕上當(dāng)初的謝二爺了。
果真如同謝姝寧當(dāng)初所想,沒了謝二爺,留京的謝三爺在朝堂上也開始如魚得水,步步高升,支撐起了謝家的門庭。
宋氏吃驚之余,想起了二夫人梁氏。
她有心想問一問,但看一眼身旁跟著的朱姓婆子,被謝元茂打發(fā)來接人的,卻眼生得很,便沒了興趣,索性不提了。
一群人便默不作聲地往正房大院而去。
因路途遙遙的才趕回來,一行都風(fēng)塵仆仆的,倒不好直接就這么去拜見長房幾位長者。
這會(huì)又已臨近黃昏,春日的白晝依舊苦短,再過一會(huì),天色就該黑了。
宋氏便想著,干脆先回房洗漱休息,待明日一早再去拜見長房老太爺夫婦。
一年多未見,就算是場面話,那也得有許多要聊。她們又誤了除夕,實(shí)為不該,到時(shí)請罪也是免不了的。眼下累極了,沒有應(yīng)對的精力,宋氏也心疼謝姝寧的身子。
她甚至想著,直接便讓謝姝寧回瀟湘館去休息。
但謝元茂得了消息,如今正在玉茗院里候著,謝姝寧不能不先去見過父親。
宋氏暗自感慨著,若換了過去,謝元茂知道她們遠(yuǎn)歸,定然在第一時(shí)間便來相迎。而今,卻只是等著。
也罷,好在她過了段舒心日子,愈加不將謝元茂放在心上,這會(huì)也不惱。
“太太,這些個(gè)東西,怎么安置?”將將要走到正房的時(shí)候,朱婆子忽然問道。
謝姝寧跟宋氏都怔了怔。
宋氏更是直接道,“直接都送去玉茗院便是,等空閑了再安置�!�
“這……那奴婢這就吩咐下去……”朱婆子遲疑著,眼中有嫌棄之色轉(zhuǎn)瞬即逝,“你們幾個(gè),跟我走�!�
宋氏訝然,連忙制止:“等等,這事用不著你�!�
桂媽媽、圖蘭幾個(gè)都在,哪里用得著假手于人。何況,這人算是什么東西?
“太太……六爺親自提拔的奴婢,這些個(gè)日子,府里的瑣事也都是奴婢管著的……”
“什么?”宋氏停下了腳步,難掩訝色,“你?”
朱婆子面有得色,道:“奴婢原先是冬姨娘身邊的人,因救了九小姐有功,便被撥到了瑞香院里伺候。后來,六爺見奴婢做事尚算條理分明,便提拔了奴婢上來管事�!�
言下之意,她豈不是成了謝家三房二門里的管家?
朱婆子話里話外,似還有許多旁的意思,但這會(huì)個(gè)個(gè)疲乏,宋氏一時(shí)間也沒有心思細(xì)問,便冷了臉道:“六爺不通內(nèi)宅瑣事,提拔了你,想來是覺得你能干。但這些東西都是千里迢迢從塞外運(yùn)回來的,你怕是連如何放置也不懂�!�
“是奴婢僭越了�!敝炱抛佑樣樔坏睾笸肆艘徊�。
宋氏笑了笑,“如今我才回來,你僭越些也無妨�!�
如今無妨,過幾日可就難說了,秋后算賬,誰也跑不了。
朱婆子能混到眼下這位子,是何等的人精,一聽便頓悟,當(dāng)下低頭不語,再不敢提一句旁的。
進(jìn)了院子,臺磯之上坐著說話的幾個(gè)丫頭一見她們?nèi)雰?nèi),便慌慌張張地都站直身子迎了上來,口稱:“方才六爺還念呢,太太跟小姐可算是回來了�!�
說著話,已有人打起了簾子,往里頭道:“太太跟八小姐到了。”
謝姝寧跟宋氏卻沒有立即進(jìn)去,只在裊裊話音里對視了一眼。
玉茗院里的丫鬟婆子,竟也都陌生得很。
“福柔!”未及開口,房內(nèi)出來一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謝元茂。
他容顏未改,依舊是過去那副風(fēng)流倜儻的模樣,見了她們,眼角眉梢也都掛著濃濃笑意。
為著這笑意,宋氏也只能跟著笑。
謝姝寧在旁恭恭敬敬行了個(gè)禮,“父親�!�
“阿蠻長高了許多呀!”謝元茂扭頭看她,拉著她在自己身旁比劃了下身量,微微吃驚地道。
謝姝寧微笑,“可不該長高了�!�
重逢時(shí)分,氣氛倒顯得不錯(cuò)。
可惜了謝翊還在書院,不能立即相見。
然而沒等謝姝寧感慨個(gè)兩句,謝元茂便說道:“倒忘了,敏敏還在里頭呢。方才本想去迎你們的,結(jié)果誰知教那丫頭畫畫,給忘了時(shí)候�!�
剛一說完,便有個(gè)年方六七歲的女童梳著討喜的丸子頭,自里頭走了出來,提著碧色的小裙子同她們一一見禮。
“母親,八姐。”
她眼神清明,說話間口齒清晰,聲音清脆。
宋氏便笑著應(yīng)了,問道:“聽說敏敏開始念書了?”
謝元茂頷首,眉宇間帶著不加掩飾的歡喜,“念得不多,字倒寫得不錯(cuò)�!鳖D了頓,他又加了句,“比之阿蠻也是不差的。”
謝姝寧聞言,不置可否。
一路走來,她心頭像是籠了層砂紙,將眼前的這一切都籠了起來,模模糊糊的叫人分辨不清真相的脈絡(luò)。
府里的變化,叫她陌生,也叫她警覺。
但此刻,并不是探究的最好時(shí)機(jī)。
她已經(jīng)疲倦極了。
眼皮沉甸甸的,似要黏在一起。
宋氏瞧見了便要玉紫柳黃先送她回瀟湘館去,睡一覺起身了再說。
謝元茂是知道她受過傷的事的,見狀就緊張地問:“過了這許久,阿蠻上回受的傷難道還未痊愈?”
“落下了病根。”宋氏聽他問起這個(gè),便想到了那封催促她們歸京的信,心里頭有些不悅。
謝元茂一愣,隨即就忙讓謝姝寧先回去歇著,“明日請鹿大夫進(jìn)府來瞧一瞧,開些方子食療也好�!�
謝姝寧乖乖應(yīng)了,回瀟湘館去。
然而,久別的瀟湘館,卻同她記憶中的有些不同了。
守門的婆子昏昏欲睡地倚在門邊上,直到玉紫不快地推了她一把,才驚醒過來,“誰?”
“瞎了你的狗眼,連小姐也不認(rèn)得!”玉紫跺腳。
婆子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家小姐,喜得手足無措,“哎喲我的天,果真是小姐回來了!”
聲音驚動(dòng)了里頭的人,沒等謝姝寧幾人走多遠(yuǎn),卓媽媽就帶著人小跑著迎了來。
“怎么了這都是?”謝姝寧被迎進(jìn)了房中,落座后接了卓媽媽親手沏的溫茶,疑惑起來。
卓媽媽“撲通”一聲跪下,“奴婢無用!”
第157章
警告
謝姝寧捧著茶盞的手一頓,蹙眉問道:“出了什么事?”
“府里的人,幾乎被換了一撥�!弊繈寢尣桓姨ь^,說話間帶著濃重的懊悔。
謝姝寧聽得有些心神不寧起來,回憶著入府后一路的所聞所見,不覺眼神凝重起來。她將茶盞置于唇邊,輕啜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而后方輕聲道:“媽媽起來說話吧�!�
不論如何,瀟湘館里的人,倒還都是她熟知的。
卓媽媽的話應(yīng)是夸大了幾分的,若不然,以其在瀟湘館里的地位,怎能安然無恙留守瀟湘館?理應(yīng)早早就被撤換了才是。謝姝寧不在,卓媽媽就成了瀟湘館里權(quán)力最大的那一個(gè),正所謂擒賊先擒王,焉有不先動(dòng)她的道理?
既然卓媽媽安在,事情就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謝姝寧心里想得透徹,卓媽媽卻是始終不肯起身,只跪在她跟前,道:“奴婢辜負(fù)了小姐的囑托,失職在前,如今沒有臉面再站著同您說話。”
謝姝寧將茶盞往手邊桌案上一擱,索性離了紅木的雕花軟椅親自去扶她。
卓媽媽受寵若驚,要推辭,卻見謝姝寧神色堅(jiān)決,只得依了她的意思,從地上站了起來,羞愧不已。
“您同太太跟著舅老爺去了漠北后,府里的事倒也都如先前太太安置好的一樣,有條不紊的�?珊萌兆記]過幾日,就開始亂套了。您知道,玉茗院的江嬤嬤是跟著四少爺、五少爺一道去了江南的,這么一來,下頭的有些人就開始不安分了�!弊繈寢屔钗豢跉猓ζ綇�(fù)了再見主子的激動(dòng)心情,開始敘述,“好在六爺丁憂在家,雖不大懂卻也知道管一管,并沒有放任下頭的人肆意妄為�!�
謝姝寧聽到這,點(diǎn)點(diǎn)頭,“既如此,又是哪里出了事?”
卓媽媽躊躇著,道:“是冬姨娘�!�
伴隨著話音,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鳥鳴聲。唧唧喳喳的,近在耳畔,頗鬧。
謝姝寧便將已經(jīng)冒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轉(zhuǎn)而吩咐起了卓媽媽,“叫人去看一看,可是那鳥兒困在何處了�!�
若不然,怎么會(huì)叫喚了半天,也不飛走。
可卓媽媽聽了卻沒動(dòng),扭頭往半開著的紗窗外看了看:“小姐,那是從瑞香院飛來的鳥�!�
“瑞香院?”謝姝寧怔了怔,“是敏敏養(yǎng)的鳥?怎的沒鎖在籠子里?”
卓媽媽唉聲嘆氣著解釋道:“是六爺托長房七爺給買的鳥,極為聰慧,白日里都是放養(yǎng)的,待到太陽下山,這鳥就會(huì)自己飛回瑞香院去,到時(shí)再將籠子鎖上�!�
謝姝寧嗤笑了聲:“她的鳥兒,飛到我的院子里算怎么一回事!你讓人去將那鳥捉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寶貝玩意�!�
“這……是不是不妥?”卓媽媽這一回去沒有按照她的吩咐直接退下去,反倒低低問了句。
謝姝寧便察覺出不對勁來,“這鳥捉不得?”
“這鳥原是一對,一雄一雌。早前雄的那只有日飛到了冬姨娘的院子里,叫冬姨娘讓人捉住,不慎弄死了。九小姐知道后很是傷心,大哭不止。六爺便責(zé)罵了冬姨娘一頓,奪了冬姨娘管家的資格。”
外頭的鳥似乎叫喚得愈加囂張了些,聲音又尖又利。
“我們離家后,是冬姨娘在管家?”
卓媽媽聞言點(diǎn)頭應(yīng)是,道:“陳姨娘不得六爺歡心,至今也無甚改變,冬姨娘則不同。去歲沒出那事之前,一個(gè)月里,六爺?shù)褂刑┌胧菚r(shí)間,是歇在冬姨娘屋子里的�!�
這話聽起來就有些別扭了,謝姝寧到底還是謝元茂的女兒,不愿聽這些。
不過冬姨娘年輕,容貌也美,當(dāng)然更容易趁機(jī)上位。
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她就道:“父親只因冬姨娘不小心害死了敏敏的鳥,便奪了她管家的資格?”
卓媽媽應(yīng)聲:“正是�!�
只因?yàn)檫@樣一件事,就重新將好不容易出了頭的冬姨娘給奪了權(quán),謝姝寧在心中一琢磨,便覺得這事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難道在父親心中,庶出的女兒,已有了這樣的地位?
她不由想起了先前被父親打發(fā)到垂花門來迎她們的朱婆子,就問了卓媽媽。
卓媽媽面帶鄙夷,恨聲道:“那婆子最是心腸歹毒!就是因了她,冬姨娘才會(huì)被打發(fā)到了莊子上,沒幾個(gè)月便病死了�!�
“冬姨娘死了?”謝姝寧詫異了,“你細(xì)細(xì)將你知道的事都說一遍。”
伴隨著話音,屋子外的鳥叫聲卻愈加響亮了,間隙還帶著翅膀撲棱的聲響,竟是已飛到了檐下,將半個(gè)碧藍(lán)色的羽翼探入了室內(nèi)。
謝姝寧心頭一陣火起,怒極反笑,揚(yáng)聲喚“圖蘭”進(jìn)來,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去將那只該死的鳥捉了來!”
圖蘭眨眨眼,轉(zhuǎn)瞬就下去捉鳥了。
沒一會(huì),便將鳥捉住用籠子給鎖了起來,順帶著蒙上黑布,隔絕了光線。
那只鳥,果然便安靜了下來。
瀟湘館里的一眾丫鬟婆子看得瞠目結(jié)舌,私底下嘀嘀咕咕說起圖蘭來,說她看著木愣愣的,竟是好生厲害,身手這般敏捷。從此見了圖蘭,都免不得多一分敬重,如同過去見了月白一樣。
不過旁人如何,圖蘭根本一點(diǎn)也不在意。
她將鳥籠掛在了蔭庇處,便去稟了謝姝寧,隨后去幫玉紫柳黃收拾起箱籠來。
屋子里卓媽媽卻禁不住感慨,“這丫頭,生得好高大!”
“力氣也大�!倍蠜]了吵鬧的鳴叫聲,謝姝寧的心情好了許多,重新正色問起冬姨娘的事來。
卓媽媽這才細(xì)細(xì)說了——
雄鳥死了后,冬姨娘被冷落,沒多久就起了歹念要去加害謝姝敏。
可事情沒有成功,叫朱婆子給報(bào)給了謝元茂。謝元茂知道了大怒,讓人打了冬姨娘一頓板子。謝姝敏雖然只是個(gè)庶出的小姐,可怎么著也是謝家的女兒,身上流著謝家的血,何況三房人丁不旺,庶出的女兒也金貴著呢。
冬姨娘挨了板子后,當(dāng)天夜里就發(fā)了高燒說起了胡話。
聽說,夢里也在指著謝姝敏跟謝元茂罵。
這么一來,可就真的惹了大禍了。
第二日一早,她便被人給送去了莊子上。
“哪處的莊子?”謝姝寧眼中帶上了一抹譏誚,沉吟。
卓媽媽旋即明白過來,急忙道:“是故去的老太太的一處偏遠(yuǎn)小莊子,不是平郊太太的那個(gè)莊子�!�
平郊的莊子上,住著云詹師徒,卓媽媽是知道的。
謝姝寧微微頷首,白凈的手屈指在桌案上輕輕叩響,“這之后,朱婆子就被提到了瑞香院,伺候九小姐?”
卓媽媽稱是,又道:“朱婆子就此得勢,膽子手腳也漸漸大了起來。好在瀟湘館里,她尚未得手。只是您跟太太不在家中,我們這群下人,也沒有能說得上話的時(shí)候�!�
“怪哉……”謝姝寧搖搖頭,“父親這是將敏敏當(dāng)成了心頭肉啊�!�
卓媽媽以為她是不喜庶妹得寵,就想勸慰幾句,可思來想去,如今的謝姝敏可不就是謝元茂的心頭肉嗎?當(dāng)下沒了話。
過了會(huì),謝姝寧才掩嘴打了個(gè)哈欠,上下眼皮打著架,甕聲道:“算了,事已至此,一時(shí)半會(huì)也弄不清楚,明日再說吧�!�
卓媽媽這才驚覺眼前的少女,身形單薄,面色也不大好看,眉眼間滿是疲態(tài)。
她連忙讓人送了干凈的睡衣睡鞋跟熱水進(jìn)來。
衣裳都是半舊的,今年的春衫還沒做。
謝姝寧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她若是沒記錯(cuò),先前見著謝姝敏時(shí),她身上的衣裳可都是簇新的。
誠然,她不在府中,長久未歸,身量變了,新衣不做也對。但不知為何,她心里卻始終不是滋味。
好好洗去了疲倦跟塵埃,她換了料子細(xì)致柔軟的中衣,躺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十分漫長。
黃昏睡下,夜半時(shí)分她才悠悠醒轉(zhuǎn)。
聽到動(dòng)靜,值夜的玉紫點(diǎn)了燈湊近,詢問道:“小姐怕是餓壞了吧?灶間還溫著粥,奴婢去端來給您可好?”
“好�!敝x姝寧揉揉眼睛,笑著應(yīng)了。
玉紫這才歡喜地下去端粥。
等到粥食送上來,謝姝寧嘗了一口,想起一件事,遂問:“九小姐可有派人來尋鳥?”
玉紫微怔,“您才睡下沒多久,便來過了。卓媽媽按照您的吩咐連籠帶鳥還了瑞香院�!�
“朱婆子什么動(dòng)靜?”謝姝寧又喝了一口香糯的粥。
玉紫見她連是誰來要的鳥都猜到了,不禁笑了起來,道:“奴婢親眼瞧見的,那不高興三個(gè)字可都寫在她腦門上了�!�
謝姝寧也笑,“卓媽媽按照我的吩咐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