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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只可惜,他自小便不得外祖父歡心。

    但燕霖,也同樣不討喜。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其中的緣由,如今年紀(jì)日長,再回憶起來,卻漸漸琢磨出了別樣的滋味。

    生母大萬氏,繼母小萬氏,都是萬家老夫人嫡出的女兒。

    就算她偏心,也不該將嫡次女嫁入成國公府做繼室。

    自然,以燕家的門第來看,萬家庶出的姑娘,是的的確確連做繼室的資格也無的。但嫡次女……未免也顯得太隆重……小姨子做了姐夫的填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說道的好事。

    他隱約記得,乳娘曾提過,他的親姨母會成他的后娘,乃是因為萬家老夫人憐惜他年幼失了娘,又怕旁人顧不好他,所以才舍得嫁了嫡次女來。

    這話,他幼時是信的。

    如今再想,卻是怎么也說服不了自己了。

    ……

    屋子里寂靜無聲。

    客棧外的嘈雜聲響便愈加明晰地從窗外傳了進來。

    說話聲,吆喝聲,駝鈴悠悠的清脆響聲,夾雜著孩童嬉鬧哭泣的聲音,一絲不落地鉆入了屋子里的兩人耳中。

    忽然,幾乎是同一瞬間,兩人霍然起身飛快地走至窗邊。

    一人一邊,不伸頭,只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樓下的人。

    他們房間的位置正對著大街,左邊些便是客棧的大門。

    站在這,正巧便能將大門口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黃銅鑄造的駝鈴,在夕陽下流動著黃金般的光,被生鐵敲擊著,清脆響亮的聲音傳出老遠。

    掛著“叮鈴”的最后一只駱駝慢悠悠的走出了他們的視線,出現(xiàn)在駱駝后的,是一群風(fēng)塵仆仆的人。

    清一色的異族人面孔,胡語生澀,說起西越語來卻再流利不過。

    他們進了客棧。

    屋子里的兩人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紀(jì)鋆壓低了聲音道:“可是他們?”

    那群人一直都在暗處,他們并沒有面對面交鋒過。

    燕淮也不敢肯定,只道:“只怕是他們,我們這就走!”

    “不行,現(xiàn)在想走也不容易,客棧周圍肯定還有他們的人在守著!”紀(jì)鋆立即反對,“你聽,他們在問老板娘話。你才救了他們的小姐,他們不會直接將你我撇清的�!�

    那群人說話間顯然沒有揚聲,可老板娘的大嗓門卻一點也沒控制。

    “找人?找什么人?小店已被包下了!”

    隨后兩人便聽到下頭出現(xiàn)了刀疤的聲音,“這里想必沒有幾位要尋的人�!�

    紀(jì)鋆看了一眼燕淮。

    “不行,留下去不是個法子!”燕淮卻沒有理會他,自去飛快地收拾了東西,尋了個刁鉆的角度翻身就往窗外去。

    紀(jì)鋆沒料到他才說了便行動,愣了愣也背上包袱跟了過去。

    而這時,剛剛盥洗完畢的謝姝寧卻才聽說樓下發(fā)生的事。

    聽到柳黃說宋氏已經(jīng)下去了,她哪里還呆得住,捧著把還濕漉漉的頭發(fā)就下了樓。

    第155章

    遠歸

    玉紫攥著條干凈的帕子急巴巴地跟了上去,卻又不敢制止她。

    誰都知道,謝姝寧看著年紀(jì)小,性子也好,可事實上她比宋氏這個正經(jīng)的主母,可厲害得多了。玉紫只得抿著嘴跟在她身后下了樓,時不時伸長手臂將她仍在滴水的長發(fā)擦一擦,好不叫已經(jīng)冷了的水珠滴進謝姝寧的后領(lǐng)。

    當(dāng)?shù)氐目蜅6嗍沁@種二層小樓,木制的斑駁舊樓梯,并不大高。

    謝姝寧很快就走到了眾人眼前。

    見只是個小姑娘,那群人并不在意,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其中一人仍舊態(tài)度桀驁地在同老板娘道,“我們要住店。”

    老板娘訕訕地笑:“我的爺,這都客滿了,您幾位還是上被處去瞧瞧吧�!�

    這間客棧是于闐古城里,環(huán)境最好的一家,向來熱門。

    “騰幾間出來。”

    老板娘敢在這開店,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平日里也沒少碰見冥頑不化的客人,聞言也不惱,只道:“這可不成,我可是收了銀子的!”

    “多少銀子?我們加倍。”對面的人聞言,卻風(fēng)輕云淡地拋出這么一句話來。

    老板娘搖頭,“諸位爺還是另尋吧,生意場上最是講究個信字,我可不能為了點銀子就失了誠信�!�

    謝姝寧歪頭,擰了一把頭發(fā),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浸濕了腳底下的地。

    “你下來做什么,沒得凍著了!這頭發(fā)還濕著呢!”宋氏瞧見了她,連忙湊近,催促她回去。

    從胡楊林開始,謝姝寧對那兩個少年的不喜就一直流于表面,毫不掩飾。宋氏可不敢在這當(dāng)口出什么紕漏。這群人話中要尋的人,顯然就是被他們帶到了于闐古城的人。且不論他們尋人做什么,只這般看著,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謝姝寧萬一說了出去,可就不妙了。

    宋氏蹙眉,望向玉紫,道:“還不快送小姐上樓去,將頭發(fā)擦干了�!�

    “是�!庇褡锨那挠U謝姝寧一眼,伸手去扶她,“小姐,快些回房吧。”

    謝姝寧不動,握了握宋氏的手,隨后笑了起來,面向那幾人道:“老板娘說得是,這客棧已被我們包下了,哪有騰出房間來給你們住的道理?你們又不缺銀子,上哪不是住?”

    話畢,她又沖刀疤道:“刀叔,若是這幾位不識得地方,你便送送他們吧,這于闐古城里,客棧多如牛毛,總要好好挑一挑的�!�

    三言兩語,她已開始送客。

    老板娘不由略帶驚訝地看她一眼。

    這膽識,可不像是西越朝被養(yǎng)在深閨里的大家小姐。

    來的這幾人,個個腰間都佩著刀劍。

    雖說來往的刀客,也都身懷兵刃,可看慣了人的老板娘,眼睛毒辣刁鉆,哪里會看不出這些人之間的區(qū)別。

    這群人,細(xì)皮嫩肉的,怎會是來往大漠辛苦討生活的刀客劍客。

    “諸位請吧!”刀疤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們是西越人?”聽見刀疤的話,那群人卻沒有動,打頭的一人卻忽然這樣問道。

    刀疤道:“這與諸位無關(guān)。”

    那人嗤笑一聲,隨后抱拳,道:“得罪了,只是我等來了漠北近半年,西越人見過不少,卻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

    母女二人,同行的沒有男主人,的確極少見。

    謝姝寧抬手,擦去臉頰上沾著的一滴水,笑道:“我們要回延陵去,已耽擱了多日,這會正要休息,便不留諸位了�!�

    “原是延陵人士�!蹦侨藸苛藸孔旖�,同身后幾人道,“這里既滿了,我們便換一家客棧吧。”

    宋氏的口音里,仍不改鄉(xiāng)音,帶著軟糯的江南味道。這會聽到延陵,這群人倒是信了。

    一群人便魚貫而出。

    刀疤飛快跟了上去。

    謝姝寧方才說的話,他可一個字也沒有聽錯,也明白了謝姝寧的用意。正如離開敦煌時宋延昭說過的話一般,莫要看謝姝寧還是個孩子,她內(nèi)心深處卻絕不只是個孩子這般簡單。

    刀疤的身影也在門外消失后,宋氏才長舒了一口氣,同老板娘略閑話了幾句便拉著謝姝寧上樓。

    先前燕淮兩人進來時,正逢老板娘在后頭讓人安置駝隊,恰巧沒有瞧見二人,也算是好運氣。

    宋氏暗自慶幸著,將謝姝寧送回了房間,拿了帕子擦她的發(fā),又讓玉紫下去再讓老板娘多點一個火盆送來。

    天寒地凍的,這么晾著濕發(fā),一下子便受涼了。

    “你瞧瞧你,越大越回去了,身子骨本就不好,再凍著了可怎么能行。”宋氏嗔怪著,神色間卻有絲不自然。

    謝姝寧也不點破,任由她說。

    過了會,玉紫端著火盆跟圖蘭一前一后地進來。

    暖意融融而來。

    謝姝寧這才輕聲道:“娘親是在擔(dān)心那兩人吧?”

    宋氏微有些尷尬,“他們到底救了你�!�

    “正是因為他們救了我,所以我剛剛才沒有將他們供出去�!彼⑿Γ澳镉H不必想了,那兩人已不見了�!�

    方才聽到樓下來了尋人的人,又聽到宋氏已經(jīng)下去應(yīng)對,她立即便讓圖蘭去找燕淮兩人,自己則帶著玉紫下樓。

    果然,圖蘭趕到時,早已人去樓空。

    那群人找的,也果真是他們。

    “惹了禍?zhǔn)碌娜�,我們帶著他們到了于闐古城,便已是仁至義盡。若再留下去,遲早也要將禍?zhǔn)氯堑轿覀兩砩希镉H,我們可還要趕路呢�!敝x姝寧靠在了宋氏懷中,被屋子里融融的暖意熏得懶洋洋的。

    眼下已是隆冬,等他們趕到京都,春花綻放,天日都暖了。

    謝元茂的信上說,讓他們趕在年前回家,這顯然是做不到的事,可年后拖得越晚,到時候回府就越是麻煩重重。

    她倒是有心慢慢來,可哥哥還在京里呢,她可舍不得再叫他翹首以盼著失望度日。

    宋氏遂嘆了口氣,“也罷,本是萍水相逢,我們也幫不了他們�!�

    這才像話!

    謝姝寧就笑吟吟央著宋氏繼續(xù)給自己擦拭頭發(fā),閉上眼假寐起來。

    約莫過了兩刻鐘,圖蘭就來說刀疤回來了等著見她。

    這話是悄悄說的,并沒有叫宋氏聽見,謝姝寧便胡亂說了幾樣想吃的東西,半是撒嬌著讓宋氏去想想法子。

    宋氏就下樓去尋了老板娘。

    她便匆匆去見刀疤。

    刀疤來回原地踱步,見到她的面就道:“小姐,那群人很是古怪。”

    謝姝寧道:“哦?怎么說?”

    “我遵從您的話說要‘送送’他們,他們當(dāng)然不愿意讓我送,出門沒幾步路就撇開了我。可這地方我比他們熟得多,一會便追了過去,跟著他們一路轉(zhuǎn)了半天,卻也不見他們進客棧。我想跟的近一些,倒差點叫他們給發(fā)現(xiàn)了,便索性回來了�!�

    “他們還在找人?”

    “是,找的是兩個少年郎,是漢人�!�

    “不必想了,找的就是那倆人。”謝姝寧垂眸,“果真是撿了大麻煩,好在人這會已經(jīng)自己跑了�!�

    刀疤擦了把額上的汗,“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倒不如歇一日,準(zhǔn)備了補給,便直接啟程吧?在下一站再多停留些日子養(yǎng)養(yǎng)精神也無妨�!�

    謝姝寧贊成,點頭應(yīng)了,隨后讓刀疤增派人手輪流守夜,小心為上。

    “那兩個人,可需要尋一尋?”刀疤遲疑著,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謝姝寧搖搖頭,嘟囔著道:“多的是人尋他們。既然出了客棧,那就同我們沒有一絲關(guān)系了。”頓了頓,她抬起眼來看刀疤,眸光閃閃恍若天上的星子,“他們?nèi)艋貋砹�,就干脆——�?br />
    她伸手,在脖間橫著一比劃。

    刀疤瞧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磕磕絆絆地應(yīng)了。

    望著謝姝寧離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來,看著嬌嬌弱弱的一個小姑娘,怎么說到殺人,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這個問題,直到他們順利離開了于闐古城,入了榆關(guān),開始往京都去時,刀疤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那兩個少年不辭而別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誰也找不到。

    謝姝寧一行人,則在第二天就啟程上了路。

    此后沿途,倒真的平靜了起來。

    沒有半夜闖入營地的人,也沒有四處尋人的怪人。

    后頭的旅途中,只剩下了疲憊。

    漫長的行程,總是叫人倦怠的。

    進入京都后,他們便不住客棧了,開始借宿驛站,回府的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可饒是如此,等到他們順利進入京都時,春日早就已經(jīng)來了。一路行去,入目之處皆是蒼翠,桃花盛開似火,梨花紛紛如雪。

    天日暖了。

    謝姝寧去了厚厚的大氅棉服,開始換上了輕薄的春衫。

    她從敦煌帶回來的蒼白疲弱,似乎也因為這明媚的春日而褪去了些,面色紅潤。

    宋氏深感安慰。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近鄉(xiāng)情更怯,馬上要回謝宅的時候,他們的腳步又忍不住慢了下來。

    刀疤一行人被安置在了上回宋延昭來京都時用云詹師徒的名義購置的宅子里,謝姝寧母女換乘了馬車,開始往石井胡同趕。

    馬車晃晃悠悠的,叫謝姝寧禁不住想起了多年前她們初次入京的時候。

    到了正門口,簾子被撩起,坐不慣馬車的圖蘭近乎逃竄般地往外頭沖,唬了守門的小廝一跳。

    正待發(fā)問,便見宋氏母女一前一后被人扶下了馬車,頓時愣住了,過了會才回過神來,急吼吼地喊了起來:“六太太跟八小姐回來了!”

    第156章

    變化

    一別經(jīng)年。

    再次站在謝宅門口,謝姝寧不覺有些恍惚。

    大門上的綠漆像是新刷過的,絲毫不見陳色。就連門扇上的獸頭門環(huán),也潔凈如洗,沒有一丁點銹漬。

    守門的小廝急急行了禮,其中一人便率先進里頭去通傳。另一人則匆匆忙忙將大門敞開,將她們一行人迎進去。

    隱隱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樣了。

    等到她們走至垂花門時,那里便已候著了一群人。

    婆子丫鬟迎上前來,殷切地來攙謝姝寧母女。

    謝姝寧冷眼一看,卻未在人群中見著瀟湘館的人。她身邊的卓媽媽、朱砂都不見蹤跡。再細(xì)細(xì)一看,眾婆子似乎都眼生得很。

    她們是前年秋日離開的京都,算一算已過了足足一年半。但是府里主事的太太不在,這些婆子媳婦子之間的任命調(diào)動,由誰來管?

    原本,她跟著宋延昭去西域,滿打滿算也只準(zhǔn)備在去歲夏日便回到京都的。然而誰知,半途出了岔子,叫她們不得不在敦煌多逗留了許久。這么一來,京里的事,也就不大受控制,開始漸漸超出她所能預(yù)測的范疇。

    按理,宋氏雖不在家中,但她只是遠游并非不歸,何況謝元茂還在府里呆著,長房不至于在這么點時間里便插手三房的瑣事。

    再者,她們離開之前的那些個爛攤子,也足以叫長房無暇分心去管三房。

    因而這會進了二門,走在抄手游廊上,謝姝寧已是飛快地在心中將三房如今的處境盡數(shù)設(shè)想了一番。

    陳氏早早頹了,可是難保這一年半里,她沒有出幺蛾子。

    謝元茂的另一房妾室冬姨娘,過去雖不顯山不露水的,而今究竟成了什么模樣,是否因為山中無老虎,而猴子充大王,也不得而知。

    “咦,這里的插屏何時換成了這架?”走至穿堂,宋氏腳步微滯,看了看那架竹雕的高大插屏,皺了皺眉。

    跟在后頭的一婆子便忙道:“回太太的話,這是去歲六爺親自讓人給換的。”

    謝姝寧記得,這里原先擺的并不是竹雕的插屏,而是一架紫檀木大理石的,是宋氏的嫁妝。因做工頗為精美罕有,所以才特地擺在了這做了道風(fēng)景。

    為何被換了?

    她看看母親的神色,遂道:“因何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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