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這件事也已經(jīng)在惠州城里傳開了去,小五悄悄說給了她聽,還特地道:“可惜了一時心慌沒有瞄準,按理該瞄著脖子才是�!逼鋵嵥敃r是一下子沒有弄明白謝家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怕惹麻煩,所以沒敢立即殺了謝元茂。不過事到如今,他自然是悔不當初。要早早殺了謝元茂,他們現(xiàn)在又怎么會被困在惠州。
宋氏聞言,神色倒是淡然:“是啊……可惜了……”
小五覷她一眼,心中突然有些發(fā)寒。
他這會,可是愈發(fā)開始擔心印公知道這件事的后果了。
心中憂慮著,他只能越加悉心照料起宋氏來,比他幼時照顧病重的老娘,還要用心得多。
可宋氏難以展顏,知道芳珠跟芳竹死后,她就一直覺得歉疚萬分。
曾幾何時,她著迷了那么長一段歲月的男人,如今卻成了惡鬼一般的可怕之人,饒是她,也從未猜到過。
她不由得十分掛心鹿孔一行人,生怕他們叫謝元茂給抓著了。
一旦被找到,他們的下場只會跟芳竹倆人一樣。
她頗有些食不知味,入夜難寐,神色憔悴了下來。
睡了一夜起身,她卻分不清此時到底是黑夜還是白晝,嘆了一聲后忍不住喚小五來,問道:“可有法子送信出去?”
小五怔了怔:“送去哪里?”
“送到京都,給我女兒。”宋氏眼上蒙著干凈的紗布,嘴角有些干裂起皮,“可有法子?”
小五搖了搖頭,猛地想到她是瞧不見的,連忙道:“信倒是還送的出去,只是這信走驛站,送到京都,也得花上不短的一段日子。到那時,興許您自己都已經(jīng)到京都了�!�
而且如今惠州城里仍在戒嚴,這些信,也不一定能安全。
“……”宋氏微微蹙眉。
不論是陸驛、水驛,的確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將信送至京都。
若是八百里加急,自然又另當別論。然而此等速度,焉是普通人寄信時可以享受的待遇。
她長嘆了一聲。
小五也沒有法子,他只能繼續(xù)觀察形勢,挑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帶上宋氏一道上京。若只得他一人,倒是立即便能輕松走人,可偏偏宋氏不能騎馬,只能坐馬車。馬車行得比騎馬慢,宋氏眼上又有傷,不能視物頗為不方便,他們在路途上要耽擱的時間肯定會更長。
他想起自己離京時,印公身邊的心腹小潤子公公專程拍著他的肩頭叮囑他,見到了宋氏一定要當成菩薩對待,將宋氏日常所去之地所做之事,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到時候再帶回來給印公便可。
誰知,他前腳才到,后腳就撞見了謝元茂的瘋狂行徑。
小五不得不承認,自個兒定然是七月半忘了給祖宗燒香了,這才會這般倒霉。
惠州城里的氣氛一日比一日緊張。
小五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離開,宋氏的情緒也漸漸有些不穩(wěn)。
鹿孔一行人亦是四處躲藏,猶如過街老鼠,溜得飛快,唯恐叫人看到。幸而鹿孔身邊還有個冬至在,冬至自幼在陋巷之中長大,熟悉底層的習性,帶著鹿孔跟老疤東躲西藏,勉強算是落了腳。但這種日子仍不好過,老疤日日磨刀霍霍,咬著牙罵謝元茂,說要去殺了他泄憤。
好在說歸說,他到底并非魯莽之人,才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投羅網(wǎng)。
眼下的情勢,對他們很不利。
謝元茂打的好主意,叫他們有口難辯,一冒頭就會被人給制住丟入大牢,不等審問就會一命嗚呼。
那真正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膽大包天,自恃甚高,又覺自己被潑了臟水憤憤不平,偏要頂風作案,結(jié)果被抓了個正著,當場擊斃。
可見你武功再如何高強,也無法以一敵百,大殺四方。
如今這是死無對證,全由謝元茂一張嘴說了算,冬至幾人是徹底洗不清了。
困頓之中,鹿孔倒鎮(zhèn)定了下來,細細說著,“我們離京之前,小姐將豆豆跟他娘一塊接到了府里,有小姐護著,他們就算沒了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只要他們母子能安然無恙,何懼生死�!�
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冬至看他一眼,沒有吭聲。
他孤家寡人一個,在跟著謝姝寧之前,從來也不是個好人,他一直無謂生死。
角落里的火盆因為少炭,熄滅了。
老疤“呸”了一聲,站起來用火鉗撥弄了幾下,“他娘的,往后哪個再同老子說南邊的冬天不冷,老子把他腦袋擰下來當?shù)首幼�!這他娘都冷到骨頭里了!”罵罵咧咧說了幾句,他猛地看向冬至二人,“算算日子,老金該到京都了吧?”
他們都是風里來雨里去闖慣了沙漠的人,一直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現(xiàn)如今只是送個信,路上應當?shù)R不了多久。
冬至頷首,冷靜得近乎殘酷:“如果他臨時跑了,那我們這回可算是真的栽了。”
老疤瞪眼:“狗屁!老金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只要沒死,都能把信給送到了!”
冬至不置可否,眼睛一眨,道:“那就養(yǎng)足了精神,安心等著救兵吧�!�
自然,他們要能熬到那個時候。
這會的情勢,遠比他當時在信中所寫的,更加嚴苛險峻。
冬至幾個雖藏了起來,但偶爾還是會悄悄溜出去打探消息,可宋氏,一直沒有消息。
這原本并不是個好消息,可眼下,卻也成了好事。
至少比被謝元茂找到了要好得多。
謝元茂日日躺在病榻上,腿腳不便,不能四處走動,他就在那翻來覆去地想,如果尋到了宋氏該如何處置。
……
惠州城到了冬日也不下雪,京都卻已是白雪皚皚,遍地銀霜。枝頭上,青磚地面上,檐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外有駿馬破開白雪,飛馳而至,掠過城門,直接便往北城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馬腿在寒風中輕顫,馬蹄踩在濕滑的地面上,也禁不住微微打滑。
然而馬背上的人影風塵仆仆,面上一片絡腮胡密密麻麻將嘴都給遮蓋了起來,身板伏得低低的,只拼命策馬前行,跑得極為匆促。
馬一直跑進了石井胡同,行過謝家正門,往角門去。
到了角門前,但見馬上人影一晃,跳下馬來,拽著韁繩狠狠往回一扯,那馬方才停了下來,重重打著響鼻。
他大步上前,重重拍門:“快開門!”
門扉在他粗大的手掌下哐哐作響,忙有人自里頭將門打開來,未看明眼前的人便斥道:“何人在此喧嘩,可知這是哪家的宅子?”
“閃開,將我的馬帶下去喂飽,我要見我家主子�!币荒槾蠛拥睦辖鹩掷塾逐I又渴,哪里還有說閑話的興致,當即松了韁繩塞進開門的小廝手中,自己就要往里頭走。
小廝拽著韁繩一臉茫然,等到回過神來,忙喊:“哪個是你家主子,你就往里頭闖?”
老金背對著他,低聲罵了句娘,高聲回道:“宋公子!”
第290章
痛心
見是要找宋延昭,牽著馬的小廝恍然大悟,原不是本地人,難道留著那樣的一把胡子,渾像是個還沒開化的蠻人。
他不敢再怠慢,又恐這人是在扯謊,慌慌張張將馬暫且綁在了不遠處的那棵樹下,拔腳沖老金追了上去,攔他道:“你急什么!先等著,我去幫你通傳一聲!”
老金啐他:“就你那兩條小短腿,來回一趟不得耗費半天光景,我有要事要見少主,等不得!”
他們這群人早年四處瞎跑,什么活都接,也不知在那片茫茫大漠上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后來被宋延昭收入麾下,日子方才不一樣了些。因而老金、老疤這群人,對宋延昭唯一的兒子舒硯,也是向來忠心耿耿。
宋氏身為宋延昭的親妹妹,又是唯一的,老金二人沒能死死護住她,已是失職,這會哪里還敢耽擱,當下大步流星地朝舒硯那去。
謝家他來過幾回,認得路,因而一路走得飛快。
這個時候,舒硯則正巧同謝姝寧在一塊看圖紙。
善堂的修繕工作已近尾聲,修葺妥當?shù)奈葑永镆惨呀?jīng)收容了幾個孤兒入住,銀子撥了下午,冬衣炭火一應俱全。原先善堂還只是個框架,如今漸漸的,便有了血肉。
“你瞧這處是不是該再多加些東西?”舒硯指著圖上某一點,問道。
謝姝寧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聲“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目光并未落在圖紙上。
舒硯見狀索性也不看了,將圖紙三兩下卷了起來,收到圓筒中,問她道:“你這是在擔心什么呢?”
“……太多了,多的一時三刻根本說不清楚�!彼齻�(cè)目瞥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舒硯奇道:“怎么,你有話要同我說?”
謝姝寧抱著溫暖的手爐,懶懶靠在鋪了貂皮的椅子上,嘆口氣道:“你的事,也是其中一件�!�
“那你憋著吧,不必說了�!笔娉幪纸o自己沏了盞茶,自顧自喝了,“你今日來見我,若叫你那大伯母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尋你說教?”
這話題換的倒是一點也不巧妙。
謝姝寧微笑:“她倒是想說,也得有力氣能發(fā)的出聲才是�!�
上回長房的大太太王氏特地來瀟湘館擺著長輩的款,對她那是諄諄教誨,姑娘家該矜持些,雖是表哥,平素也不便相見,如何如何的,竟是說了個滔滔不絕。
她說的話倒也并沒有錯,錯就錯在她挑錯了人來說。
謝姝寧當面笑著附和她,連連點頭,扭頭讓玉紫送了點心上來,說是幾個丫鬟自己琢磨著做的,外頭便是想買也買不到,請她嘗嘗味道。
大太太笑呵呵的,撿起一塊又一塊,真嘗起了味道來。
等到她回到長房,剛說了兩句話,便覺腹痛如絞,腹鳴有如擂鼓之聲,當下匆匆進了凈房,發(fā)出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噗噗”聲。
這一泄,就泄了七八回,直泄得她雙腿發(fā)軟,站立不穩(wěn),渾身無力。
她心知必然是謝姝寧拿來請她嘗的點心有問題,但東西都叫她吃了,丁點證據(jù)也無,她是有苦難言,根本怪不到謝姝寧頭上。
大太太惱得很,想著要好好收拾收拾謝姝寧,然而這一回跑肚足足讓她去了半條命,哪里還有力氣來尋謝姝寧的晦氣。
謝姝寧樂得清靜,特地讓人送了些上回模樣的點心給她,權當探病。
大太太瞧見,面上慈和笑著收下了,扭頭就讓人去請大夫來,瞧瞧這點心里頭有沒有瀉藥。
結(jié)果,這點心里頭自然是沒有瀉藥的,旁的藥,也沒有。
這件事也不知怎地就傳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將拐杖在地上重重敲擊了數(shù)下,還是沒忍住要責備大太太不像話。
大太太委屈得很,分辯了半天,老太太卻沒搭理她,只是道:“阿蠻那丫頭什么心思我還不知道?可你這事做得不成樣子不提,還叫那丫頭拿住了把柄,跑到我跟前來抹著淚哭了半天,說往后可不敢再給你送東西了�!鳖D了頓,老太太又道,“你委屈,她瞧著比你還委屈呢!”
大太太聞言就知道自己輸在了個小丫頭手里,頓時臊得滿面通紅。
從此以后,她是再不敢主動去謝姝寧跟前露面了。
若去了,誰知外頭會如何說她這個疑心侄女的大伯母。
她還是要臉面的,這輩子也未曾用過瀉藥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如今自己倒嘗了一次,委實是叫人連說出去的臉都沒有。
坐在恭桶上“放了一堆炮仗”,她的臉皮都生生薄了一層。
薄了皮的大太太,連三房的地界都不涉足了。
“你這話聽上去倒是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宋某人的表妹!”舒硯斜睨她一眼,咧嘴笑了起來。
謝姝寧瞪他一眼,倏忽坐正了身子,伸出一直擱在暖爐上的手,屈指在手旁小幾上點了幾下,道:“表哥自個兒數(shù)數(shù),這是第幾次了?”
舒硯怔愣:“我夸你的次數(shù)才這么點?”
謝姝寧冷眼掃他一眼:“正經(jīng)點!我是在說公主殿下悄悄溜出來見你的次數(shù)!”
“你算得倒仔細。”舒硯斂了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越的皇宮糟透了,她不喜歡呆在里頭�!�
“那是皇宮,出一趟宮門極為不易,她有半數(shù)都是悄悄私服溜出來的,若被發(fā)現(xiàn),就算是公主也得受罰,更不必說若是被人知道她是來見你的。”謝姝寧搖搖頭說道,心中卻對舒硯那句西越的皇宮糟透了深以為然。
后宮里,到今年冬天,已多了近三十名被肅方帝臨幸過的嬪妃宮女。
有些得了封號賞賜,有些一夜過后便被他拋之腦后,繼續(xù)在寂寂深宮里掙扎著往上爬。
皇貴妃近些日子,盡幫他收拾殘局了。
結(jié)果一來二去,連紀桐櫻的婚事都給耽擱了下來。
一來的確沒有她自己看好的人選,二來肅方帝全然不管,皇貴妃一人就算看中了人,也無法拿定主意。明年她就該十六了,肅方帝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偏生她的親事,又非得他開了口才能讓欽天監(jiān)去合生辰八字,挑選成親的黃道吉日,而后各部才能忙起來。
粗粗一算,至少也還得花上大半年。
紀桐櫻卻覺得長松了一口氣。
舒硯亦如是。
“……我知道�!彼l(fā)正色起來。
謝姝寧遂道:“我看著你們就忍不住心驚肉跳,你給我句準話,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是她自小一塊長大的姐姐,同蓋一床被子的交情,可不能輕易就隨他們胡亂折騰去。
“我要帶她去敦煌。”舒硯緩緩道。
謝姝寧大驚:“去敦煌?她的身份,如何可能?”
舒硯眼神鎮(zhèn)定,語氣平穩(wěn),顯然不是一時興起所言:“只要她,不當這公主便是了�!�
“……”謝姝寧被他的話噎了一噎,竟不知該用什么話來反駁他的胡思亂想。
舒硯嘴角翕動,似乎還有話未曾說完,然而未及開口,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老金回來了。
二人齊齊站起身來,不約而同地問道:“娘親姑姑回來了?”
“沒有,只有老金一個人!”
謝姝寧眉頭一蹙,拔腳就往外頭走,出了門便瞧見衣衫襤褸風塵仆仆的老金站在廡廊下,一臉焦躁。
“八小姐!”見是她,老金愣了愣。
舒硯也跟了上來,問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回來?是姑姑打發(fā)了你回來的?”
老金“撲通”一聲跪下,將那封冬至寫的信從懷中取出來雙手遞上,“冬至的信,還請八小姐過目�!�
謝姝寧的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一顆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她伸手接了信,打開信封,取出里頭的信來。
一行又一行,冬至的字跡她亦記得,便是偽造,她也能認出來,這封信的確是冬至寫的。
每看一行,她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看到后頭,她手一垂,酸軟無力的手竟是連薄薄一張紙也握不住了,任那紙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
舒硯問她:“出了什么事?”
她張了張嘴,卻根本說不出話來,眼中有大顆大顆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滾落下來。
舒硯大驚失色,慌忙俯身去拾那張紙,撿起來匆匆一看,亦白了臉,扭頭喝問跪在那的老金:“怎么回事,什么叫人不見了?”
“屬下該死!”老金連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這件事,的的確確是他們失職了。
舒硯一拳打在了老金身后的柱子上,“你給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說清楚了!”
話音落,趁著眾人不妨之際,謝姝寧驀地沖過去攥住了老金臟兮兮的衣襟:“是謝元茂做的好事?”
“八成就是那王八蛋!”老金向來看不起打女人的漢子,因而不管瞧見沒瞧見,他都已經(jīng)管謝元茂叫王八蛋了。
謝姝寧聽了手一松,面上猶自掛著止不住的淚,卻忽然冷笑了起來:“很好,很好!”
舒硯見她笑,唬了一跳,“你這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謝姝寧從他手中奪回那封信,揉作了一團,“娘親若是不在了,我勢必用整個謝家為她陪葬——”
第291章
擄或救
若是不在了……
她口中厲聲說著,心內(nèi)卻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薄薄一張紙生生被她給揉碎了,皺巴巴地蜷在她手掌中,水蔥似的指甲重重嵌入掌心肌膚,有血珠倏忽滲出,染上了那團紙,污了上頭的墨字。圖蘭瞧見,慌忙去抓她的手,硬生生將手指掰開,將信紙取了出來,看著她掌心的傷口皺起了眉。
謝姝寧任由她握著用干凈的帕子輕輕擦拭,她只低頭定定看著老金,深吸一口氣道:“你惠州出發(fā)時,冬至可有說過,如何尋他?”
老金微怔:“約在城西的破廟,不過如今怕是不妥當了。”
他們離開謝家時,帶上了鹿孔的藥箱跟行囊,若要住客棧,自然是住得起的,但為了安全起見,誰也不敢冒險,只夜宿破廟。
而今惠州形勢不明,但外頭一定有人在找他們才是,想必不會時時在破廟候著。
謝姝寧聞言點了點頭,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