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那是他的事�!敝x姝寧瞥她一眼,將手從橫欄上收了回來,轉(zhuǎn)身回房。
圖蘭在后頭猶疑問道:“既是他的事,小姐你的手方才為何顫了一下?”
謝姝寧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內(nèi)室里走去,背對著她道:“凍的!”
圖蘭木著臉,小聲嘟囔:“我又不傻!”
……
內(nèi)室里溫暖如春,徹夜燃著一盞燈。
燈芯深處似朵玲瓏小花,刺目的亮,燒成了灰燼方才肯熄去。
這天夜里,謝姝寧并沒能睡著。
她記得,前一世燕淮同溫雪蘿的婚事作罷,是她及笄的那一年。
越過這冬,等開了春,若命輪依舊沿著前世軌跡而行,那溫家只怕也就沒幾日活頭了。
她曾經(jīng)洞悉了未來,因為不斷變化著的現(xiàn)世卻又不敢對任何事加以肯定。所以她不知道,溫家是否還會覆滅……她亦有些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滋味,那感覺似乎正在期盼著舊事重演,好叫溫雪蘿再受一回那樣的苦,好叫她自己知道,溫雪蘿這輩子都休想再動她一根汗毛。
但她心里仿佛又害怕著……也不知究竟在害怕什么……
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她始終未能入眠。
直到窗外天色發(fā)白,她才略合了合眼睛。
沒等半個時辰,她便起身下了床,自己趿拉了鞋子迷迷糊糊地去倒水喝。
玉紫聽見響動驚醒,匆匆起身,見她連身襖子也未披,慌忙又去取了衣裳來先為她披上,嗔道:“外頭天冷,小姐怎地不多睡一會?”
謝姝寧喝了一盞溫茶,精神好了些,啞聲道:“睡不安生,索性不睡了�!�
“長房那邊一直亂到了寅時,才漸漸沒了聲響�!庇褡弦幻鏋樗壑敖笊系谋P扣,一面將昨兒個夜里剩余的動靜稟給了她。
謝姝寧嗤笑了聲:“偷雞不成蝕把米,沒了錢也沒了人,且等著看吧,有的他們鬧騰。”
然而不止長房眼下傻了眼,痛心不已,同樣出自長房老太太腹中的謝元茂,此刻也正是如此。
惠州城里被翻了個底朝天,卻連根宋氏的頭發(fā)絲也沒能被找到。
謝元茂由此斷定,宋氏八成已經(jīng)跑了,當(dāng)即就讓人收拾起了東西,準(zhǔn)備悄悄先溜回京去。
他一人留在惠州,一旦有人想要報復(fù)于他,他個傷患,如何能避?既要養(yǎng)病,不若早早回京去。
痛失愛妻又重傷在身,他告病休養(yǎng),理由委實充分。
因而他深信,折子一旦送到肅方帝手中,朱筆御批允了他的請求,不過是遲早的事。
眼下只要悄悄的,不要叫人發(fā)現(xiàn)他溜回了京都便可。
他布置了一番后,拄著拐,收拾了行囊,輕車出發(fā),離開了惠州。
與此同時,汪仁一行人的車馬,已在距離京都慢行兩日的地方。
一路舟車勞頓,宋氏在路上卻反而變得珠圓玉潤了些。
她瞧不見自己的模樣,自然也從不照鏡子,所以壓根不知自己胖了。
直到這日,鹿孔為她查驗眼睛傷情,小五在一旁幫著記錄,無意中說了句,太太這手腕怎么好像腫了些……
汪仁當(dāng)即變了臉,冷冷一記眼刀掃了過去。
小五慌忙逃竄。
鹿孔也是噤若寒蟬,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腫了?”宋氏渾然不知,摸著自個兒的手腕,一臉疑惑。
汪仁冷靜地道:“沒有,他瞧錯了�!�
宋氏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笑了起來:“這小五,什么腫了,分明是我胖了。”
汪仁掏出一包點心來遞到她跟前:“你多慮了,分明一陣風(fēng)便能吹跑,何來的胖字一說?喏,嘗嘗這點心,你上回說味道不錯�!�
正說著話,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汪仁不由得蹙眉,繼續(xù)把點心往宋氏手里塞。
小五馬車外喊:“印公,是燕淮!”
第303章
過府
這話一出,汪仁已在叮囑宋氏后掀簾出了馬車,遙遙朝正前方望了過去,目光如刀鋒般冷厲。
天太冷,總不見太陽,地上又滿是積雪,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白茫茫,這片白茫茫下頭藏著的,也不過就是些枯黃腐朽的荒蕪。
他極厭惡這個時節(jié)所帶來的冷和寂寥。
站在馬車外,他緊緊皺著眉頭,手縮在袖中,連半根手指頭也不愿意露出來吹風(fēng)。
“沒想到,竟會在這遇見燕大人�!彼⑿�,神色卻依舊寒意四溢,“這可不像是偶遇……”
坐在馬背上的黑衣少年聞言亦笑了起來,在陰沉沉的天色下,似一盞清透的白瓷,他說:“印公說的沒錯,這回的確不是巧遇�!�
汪仁的臉色就隨之暗沉了下來,他面上仍笑著,聲音卻已然低了下去:“咱家眼下還有要事在身,燕大人眼下還是莫要擋道為好�!�
氣氛驟然變得劍拔弩張。
因為宋氏就坐在馬車?yán)�,汪仁慣常的泰然自若,此刻不由自主便都變成了鋒芒畢露。
不等燕淮說話,他不耐煩地匆匆又道:“燕大人,來日方長�!�
錦衣衛(wèi)那群人被他壓制了多年,而今好容易有了點起色,開始蠢蠢欲動,他也樂得有趣,只當(dāng)是玩鬧。他在燕淮手底下也栽過兩回,反倒叫他對燕淮多了幾分欣賞。
入錦衣衛(wèi)所不過年逾,便已將這群人酒囊飯袋帶出困境,開始能跟東廠爭權(quán),委實不是無能之輩。
不過今日燕淮竟然親自將他堵在了路上,天寒地凍,說話時口齒間冷意四濺,凍得厲害,汪仁最是畏冷,現(xiàn)如今卻要站在空蕩蕩的路上同他說話,哪里能不生氣。
“小五,繼續(xù)走!”汪仁沖小五丟下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要回馬車。
不妨才堪堪走出一步,便聽到身后不遠(yuǎn)處傳來燕淮的聲音,道,“印公不要誤會,在下今次來,并非公事�!�
“哦?”汪仁微微側(cè)目,掃了他一眼,展顏一笑,“咱家可不知,同燕大人之間還有什么私事可言?”
錦衣衛(wèi)同東廠水火不容,兵分兩家,素來沒有交情。
他跟燕淮做過交易,卻也算不得交情二字。
“不日就有大雪,謝八小姐擔(dān)心謝六太太不能及時入京�!毖嗷匆卉S從馬上跳了下來,手執(zhí)馬鞭,眉眼磊落,“我來迎一迎謝六太太�!�
汪仁怔了怔,站在馬車跟前神色微變,問道:“……你們,私底下很熟?”
按理,這樣的話是決計問不得的。
謝姝寧早到了該議親的年紀(jì),理應(yīng)事事避嫌,可汪仁向來不拿這種規(guī)矩當(dāng)回事,這會聽了燕淮的話,下意識便問了出來。
燕淮的臉皮便僵了一僵,過了會方道:“天色暗沉,還是早些啟程回京吧�!�
見他避而不談,汪仁的眼神就又變了變,定定看了眼前的黑衣少年幾眼,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話畢,他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吩咐小五道:“走吧,讓燕大人在前頭開道。”
既是送上門來接宋氏的,他自然不會浪費了不使喚。
簾子輕晃,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后頭。
小五屁顛屁顛地靠近燕淮,近距離打量著這位東廠眾人心里最討厭的成國公,心道,真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這樣一個干凈漂亮得仿佛汝窯白瓷似的人,怎么有膽色敢同印公叫板?
小五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只喚了一聲道:“燕大人,可是動身了。”
燕淮這才回過神來,低低罵了句:“他也有臉說我無事獻(xiàn)殷勤?!”
“半斤八兩……半斤八兩……”小五在邊上聽著,不假思索地接上了話,還下意識重復(fù)了幾遍。
燕淮的眼神立即就變了,瞥小五一眼,于心不忍地道:“倒也是難為印公了�!�
小五一時間沒聽明白,等反應(yīng)過來怒目而視時,燕淮早已翻身上馬準(zhǔn)備走人了。
他無法,只得屁顛顛地又策馬跟了上去。
這回南下惠州,汪仁一共帶了三個人。
其中一人已在找到宋氏時便被他打發(fā)回京去給謝姝寧報信了,因而便還剩下兩個。汪仁自己又在馬車內(nèi)陪著宋氏,兩名屬下一前一后護著馬車,只有小五到處跑動,望風(fēng)探路陪聊買東西都是他。
汪仁雖然答應(yīng)了宋氏要留小五一條命,可是一點不罰,他心中可不能自己變得舒坦。
所以小五只能咬著牙聽他差遣,哪怕被使喚得團團轉(zhuǎn),也得撐下去。
等過幾日汪仁玩得厭了,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小五慶幸還來不及,全然不覺汪仁派他寸步不離地跟著燕淮監(jiān)視燕淮,是一件多么叫人駭然的事。
馬車?yán)铮问险趩柾羧剩骸俺隽耸裁词�?�?br />
汪仁低頭數(shù)著桑皮紙包裹著的點心,一二三……少了兩塊,那就是吃了兩塊,算算時辰,距離上回吃東西,才過了一個時辰,吃兩塊墊墊也妥了,他便將點心重新包起來擱到馬車角落的小柜子里,隨口應(yīng)道:“無事,是八小姐派了人來�!�
口中說著,他心里卻在小聲腹誹,必定是燕淮那小子自己的主意。
“糟糕,阿蠻該不會是已經(jīng)知道我眼睛受傷的事了吧?”宋氏聞言,不禁擔(dān)心起來。
汪仁勸慰道:“總不能瞞她一輩子,何況鹿大夫不是說了,并非不能治,只是需要藥跟時間罷了�!�
宋氏嘆了口氣,“有些藥并不易得,還得看機緣�!�
汪仁沒說話,過得片刻驀地道:“我想要機緣,便有機緣,不過是些藥,世上既有,焉有尋不到的道理�!�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一定能拿到手里。
……
馬車又行了一日,因恐暴雪將至,一行人日夜兼程,趕在翌日午后進了京。
此時,雖然還是白日,天色卻已是大黑。
烏云滾滾而來,壓在眾人頭頂上,一層疊一層,一派風(fēng)雨欲來之勢。
汪仁一行人進城后直接往北城的石井胡同而去,小五跑得最快,離隊先行,要去謝家報信。正要走,燕淮攔住了他,讓吉祥去。小五攥著韁繩,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被人搶了差事,怎么這滋味反倒有些古怪?
他悄悄問燕淮:“燕大人,這里頭難不成有什么蹊蹺?這去謝家的路,小的可也是認(rèn)得的�!�
“你認(rèn)得去謝家的路,謝八小姐可不認(rèn)得你,若你就這么跑了去,等我們到時便只能給你收尸了�!毖嗷打T在馬上穩(wěn)步朝前而去。
小五愣住了,區(qū)區(qū)一個謝家,怎么就被說成了龍?zhí)痘⒀ǎ?br />
他滿心不信,然而等他們真到了謝家時,他霎時便信了。
這地方,還真不是誰都能胡亂去求見的……
齊刷刷一排提劍的人立在廊下,表情嚴(yán)肅,竟叫他這個出身西廠的人也冷不丁心生壓迫之感。
小五眼尖,倏忽瞧見里頭隱隱還有幾個著東廠衣飾的人,當(dāng)下傻了眼,這可好,原來印公早就留了人在這,竟還叫他來不必登門求見直接翻過墻溜進去見謝八小姐報信便可。
一個不慎,他就該被隔壁家的家伙們一劍給捅死了!
這群人可不會等著他解釋清楚再動手!
小五欲哭無淚,他就知道,印公明面上答應(yīng)了謝六太太放過他,其實還是想整死他泄憤。
直到謝姝寧提著裙子從廊下奔了過來,小五還在郁郁地想,自己該怎么討印公的歡心。
他站在前頭,正巧擋了路。
謝姝寧連鞋也未曾穿好,趿拉著就飛奔了過來,差點撞上了小五。
千鈞一發(fā)之際,有只手猛地從斜刺里伸了出來一把攥住小五的衣襟,將他重重摔在了一旁。
“嘭”的一聲,在場的人皆懵了。
“仔細(xì)著莫要擋路!”圖蘭緩緩將手收了回來。
跟在她身后的吉祥眼皮一跳,閉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
圖蘭的力氣有多大,他可清楚得很。
果然,這一摔,小五半天都沒起來。
吹進廊下的寒風(fēng)里已夾帶上了些微雪沫子,天色更黑了,恍若黑夜提早降臨。
謝姝寧跑掉了一只鞋子,飛撲進宋氏懷中,“娘親!”
宋氏一把將她摟�。骸鞍⑿U莫哭,娘親這不回來了嗎?”
謝姝寧重重點著頭,可淚水還是情不自禁地落下來,像外頭驟然密集起來的雪花一般,撲簌簌往下墜。
母女二人緊緊相擁,謝姝寧抬手輕輕碰觸宋氏眼上蒙著的紗布,哭道:“娘親的眼睛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不打緊的,敷了藥,過幾日便好了。”宋氏一早得了汪仁的叮嚀不能哭,哭了傷眼睛,這會鼻間酸澀,也不敢真掉淚。
“當(dāng)真?”謝姝寧小聲抽泣著,微微側(cè)目搜尋起了鹿孔的身影。
淚水迷糊了視線,她一時未能找到鹿孔卻看到了燕淮。
風(fēng)雪陡然間變大,在廊外打旋飛舞。
他彎腰,撿起了一只鞋。
謝姝寧哭聲一滯。
宋氏道:“自然是真真的,娘親怎會誆你。”
伴隨著話音,燕淮不聲不響地靠近了二人,在謝姝寧身側(cè)蹲下身去,輕輕抬起她掉了鞋的那只腳,為她將鞋穿上。
霎那間,謝姝寧的臉掛著淚珠燒了起來,一片通紅。
第304章
安置
天氣太冷,腳上沒了鞋子,踩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須臾就凍得僵直。
她滿心只有娘親,一時間根本未曾察覺到自己竟跑丟了一只鞋子,哭著發(fā)現(xiàn)了娘親受傷的眼睛,更是焦慮又惶恐,只蒙在一層襪子里的腳趾頭凍得青紫發(fā)白,她亦不察。
直到這一刻,她沒穿鞋的腳被燕淮捧在了掌中,慢條斯理地將鞋子套上去,她方似大夢初醒,滿面羞紅。
雖然還隔著襪子,可未出閣的姑娘,如何能叫外男隨意碰觸自己的腳?即便是自己嫡親的哥哥,也是萬萬碰不得的。
謝姝寧因而傻了眼,面上燒著紅云,腦海里則是一片空白。
“阿蠻,怎么了?”宋氏看不見,不知眼前發(fā)生了何事,只覺謝姝寧的身子忽然僵硬起來,不由得緊張詢問。
話音落,燕淮已松開手站直了身子,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似乎方才為她彎腰穿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謝姝寧淚眼朦朧的,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她渾渾噩噩地想,事情怎么似乎有些不對頭……
哪怕前一世她嫁做人婦,新婚燕爾時同林遠(yuǎn)致也勉強算是過了一段恩愛的時光,可林遠(yuǎn)致連幫她披衣這樣的事也從未做過,更不必說當(dāng)著眾人的面,替她彎腰穿鞋。
她活了兩世,還是頭一回遇見燕淮這樣的人……
謝姝寧張了張嘴,啞著嗓子輕聲道:“落雪了娘親,我們先回房暖和暖和�!�
宋氏豎耳聽著,聽她說話時并不哽咽,心下稍定,牽著她的手道好,跟著她往前走去。
謝姝寧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強自鎮(zhèn)定下來后,一張臉便木著了,面無表情,瞧不出喜怒來。
在場的其余人,也都被燕淮方才那一出給唬著了。
饒是汪仁,也怔怔的回不過神來。
當(dāng)著宋氏的面,誰也不敢出聲,只抬腳緩緩?fù)◤d去。
圖蘭氣鼓鼓地走在一旁,咬著牙看向吉祥,雙手抱胸,瞪著眼睛壓低了聲音道:“輕浮!孟浪!不要臉!”
她說的輕,語氣最放得重,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吉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同樣壓低了聲音道:“你新近倒是學(xué)會了好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