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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府上人口也不少,這若不尋個新的路子掙錢度日,可如何是好。用不了幾日,幾位在官場上走動的爺,那可就得連素日里應酬同僚的酒水銀子也得欠了。

    老太太是越想越急躁,上火得厲害,夜里睡不著翻來覆去地熬著,等到次日天明,大丫鬟芷蘭進門喚她起身,連喊幾聲也不見她回應,靠近了一看老太太渾身冷汗淋漓,額頭燒得滾燙,這都快說胡話了!

    芷蘭大驚失色,匆匆讓人去請了蔣氏來。

    蔣氏跺腳,“大夫請了沒有?”

    芷蘭連連點頭:“已派人去請了,可外頭雪大,也不知來不來的了�!�

    “來不了也得來,老太太沒的燒糊涂了!”蔣氏說著,忽然想到老太太這一病沒得又要大花銀子,人老了病多,沒準一身的富貴病。心念電轉之際,她腦海里竟冒出一個歹念來——若老太太就此死了,倒也好……

    總歸這年是肯定要過的,若老太太死在了年關上,春節(jié)也就不必大辦了,左右都要花出去一大筆銀子,春節(jié)換了喪儀……也不是不可……

    第306章

    謀殺

    蔣氏心中思緒萬千,來來回回思量著,老太太這一病,不如就此去了反倒叫人歡喜。

    她亦不覺得自己心狠,老太太活到這把年紀,什么福不曾享過,連曾孫子都已經(jīng)大了早跟著先生開了蒙念書,她一老嫗,再活下去才真是吃苦。等到頭發(fā)稀疏,牙齒脫落,滿面皺紋,身形變得臃腫蹣跚,連想吃口喜歡吃的東西也嚼不動時,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這里有我,你且再出去瞧瞧,這大夫究竟何時才會來。”蔣氏遂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正在為老太太用濕軟的帕子擦拭額頭的芷蘭肩頭,“天寒雪大,道路難行,倘若真來不得,就使人用轎子抬也將大夫給抬過來。你只管吩咐下去,只要治好了老太太,這診金,謝家必定雙倍奉上�!�

    芷蘭聞言抬起頭來看她,眼中含著熱淚,抓著帕子連連點頭應是:“奴婢明白,奴婢這便去�!�

    蔣氏同長房老太太本是親戚,早些年她剛嫁入謝家,老太太那是極為喜歡她,幾個兒媳婦里頭就數(shù)蔣氏最得臉面,便是當初二夫人梁氏身份金貴至此,在老太太跟前那也是敵不過蔣氏的。

    闔府上下都知道這事。

    后來,蔣氏隨著謝三爺一道去了揚州,一年到頭在府里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興許就是因為離的遠,久不相見,這乍然重逢時老太太就怎么瞧她怎么順眼,沒少私下提點貼補她,甚至于在當年蔣氏最得寵的日子里,她所出的六姑娘謝芷若,也是養(yǎng)在老太太膝下的。

    這樣的日子,直至六爺謝元茂回府,半年后將外頭的妻子一道帶回了京都,府里的情勢才有了些微變化。

    彼時蔣氏也正在因為謝三爺?shù)逆辛松碜拥氖驴鄲佬臒�,獨自回了京都撇下謝三爺孤身在揚州。

    老太太就是在那個時候,對蔣氏有了看法,不如過去歡喜她了。

    沒多久,六姑娘謝芷若也失了老太太歡心。

    后來的許多年,老太太對她們母女雖然不壞,卻遠不如過去要好。

    芷蘭幾個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一直都以為蔣氏心中對老太太頗有怨憤,然而此時此刻,她看著蔣氏從自己手中接過帕子,滿面憂心地指派自己速速去將大夫請回來為老太太看診,不由得慚愧起來。

    一直以來,原都是她們幾個想差了。

    三夫人蔣氏,至始至終都還是對老太太敬愛有加的。

    芷蘭悄悄別過臉去抹了抹眼角的濕意,同蔣氏說了一聲,匆匆離開上房。

    屋子里頓時一靜。

    蔣氏收了手,將帕子往炕上隨便一丟,自己在炕邊坐下,垂眸看著老太太因為發(fā)燒而顯得通紅的臉,耳邊聽著老太太沉重而渾濁的呼吸聲,她沉了下臉。

    歹毒的念頭猶如附骨之疽,死死纏著她不肯撒手。

    她猶豫著,不停地猶豫著,忽然猛地一伸手抓住了邊上的一只靠枕。

    素色緞面的靠枕,柔軟而舒適,眼下被她抓在手里,卻像一把兵器。

    兵器是冷的,比外頭紛紛揚揚不斷飄落的雪,還要冷上許多許多……

    蔣氏保養(yǎng)得宜,依舊纖細光潔白皙如同少女的手指按在靠枕上,緩緩收緊,再收緊,直至手背上青筋畢露。

    老太太的呼吸聲愈發(fā)重了,喉間似乎還卡著濃濁的痰,呼吸間喉嚨里發(fā)出“嗬嗬”聲響,一聲賽一聲地重,聽得蔣氏眼皮一跳,霍然將靠枕抓了起來,一把朝著老太太的臉死死壓了下去。

    ——“嗬嗬”聲響陡然一滯。

    旋即,原本靜悄悄躺著,人事不省的老嫗四肢顫動,胡亂掙扎起來。

    蔣氏滿面驚懼,手下卻是紋絲不動。

    不論老太太如何掙扎如何動,那雙按在靠枕上的手,始終如故。

    忽然,外頭響起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重,一聲聲走近,不像是梅花塢里的丫鬟婆子能發(fā)出的沉重腳步聲。

    有人來了!

    蔣氏一慌,手臂無力,靠枕松了開去。

    老太太原本已經(jīng)微弱下去的呼吸聲頓時又重了起來,又急有促,伴隨著破鑼似的咳嗽聲。

    外頭的腳步聲也已經(jīng)近在咫尺,似是催命的鬼神。

    蔣氏登時變得慌亂無措起來,連手腳也不知該放在哪里才好。

    那靠枕還擱在老太太面上,昭示著她方才險惡的用心跟行為。

    “老太爺……”

    腳步聲停了下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蔣氏豎著耳朵去聽,聽見老太爺幾個字,立刻變了臉,連忙將靠枕抓了起來丟到一旁,又手忙腳亂地去撿那塊帕子,俯身往老太太面上擦拭。

    老太太的呼吸聲依舊艱難而沉重,咳嗽聲倒?jié)u漸息了。

    她燒得厲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無,如今呼吸重歸暢通,便依舊緊閉著雙目睡得昏昏沉沉,連自己方才遭遇了什么都不知。

    蔣氏松了一口氣,可抓著帕子的手拼命顫抖著,全然不復方才按住靠枕時的沉穩(wěn)有力。

    須臾,有人自外進來。

    她循聲望過去,連忙起身行禮:“父親�!�

    大老太爺頷首,走近了沉聲發(fā)問:“大夫來瞧過了不曾?”

    “已使人去請了,還不曾到�!笔Y氏搖了搖頭,垂在身側的手依舊還在微微顫抖著。

    大老太爺俯身看了看老太太,皺著眉頭道:“我聽說府里最近的用度銳減?”

    他往前二十年,便幾乎不理府里的俗事,什么庶務錢財進項,皆同他沒有干系,只要賬房不短了他購置古玩書畫的銀子就好。可時至今日,他就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

    蔣氏聽了,便以為大老太爺也要責備自己,興許還將老太太的病也怪在了自己時候身上,不由得委屈,“府里入不敷出,不得不減。”她不敢明白地說,自己的嫁妝銀子,都快全填進去了,只暗示道,“都是媳婦無用,今年祭祖的用度,怕也不得不想法子精簡一些�!�

    大老太爺聞言眉頭遂皺得更緊,仔細打量了躺在那的老太太幾眼,忽然道:“找兩個人開了我的庫房,取幾件去當了先。”

    不論如何,祭祖的東西是斷斷不能少了的。

    大老太爺從不在身邊留銀子,照他的話說,銀子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想花便花,因而他手頭是一分體己銀子也無,只有滿滿一庫房的古玩書畫。

    真要去當,也是很值一筆銀子的。

    蔣氏心中大喜,可卻覺得有些不得勁,為難地道:“咱們這樣的人家,當東西度日,委實說不過去,若叫人知道了,今后還如何在外頭走動?”

    大老太爺斥道:“打腫臉充胖子,難道便說的過去?”說著,他重重冷哼了一聲,“左右謝家的名聲,也被敗的差不多了!”

    他不管事,可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知道的晚上那么一些罷了。

    蔣氏面上訕訕,接不上話。

    這里頭所謂敗壞謝家門風名聲的,可含了她的丈夫女兒。

    蔣氏就道:“媳婦一定叮囑下去,萬萬小心,不叫人知道這些個物件,是從咱們府里流出去的�!�

    大老太爺不置可否,只擔憂地看著大老太太,擺了擺手道:“你也先下去吧,再使人去催一催,大夫怎么還不來�!�

    “是�!笔Y氏襝衽行禮,將手中帕子好好地擱了,退了出去。

    走至廊下,望著外頭的風雪,她長長松了一口氣。

    等這口氣松完,她攥著自己的袖口,暗自惱起了大老太爺。

    若他早將那些個物件拿出來,她今日也就不至差點謀了病中的老太太!

    這全是,老太爺?shù)腻e!

    蔣氏氣呼呼地走出了梅花塢。

    大夫卻遲遲不來。

    這場雪下得太大,大得離譜。

    年年落雪的京都,也鮮少遇到過這樣的暴雪之日。就連京都附近的幾座城,也是這般冰雪連天。

    謝元茂的馬車一路緊趕慢趕,好容易悄悄溜出惠州到了京都附近,卻突然遇上了這場大雪。

    雪下得又快又急,天也是陡然間變得大冷,颶風如龍,卷著雪片呼嘯著掃過,吹在人肌膚上,似凌遲之痛。

    謝元茂的馬車不得已只能暫且停了下來。

    拉車的馬也被這場暴雪給嚇住了,馬蹄在地上不停地刨著,鼻間打著響鼻,躁動不安。

    車夫懊惱,嘀咕著:“都說了天氣不像話怕是要下雪,要尋個地方暫住幾日再走,偏生不信,如今可好了!”

    這話說的由輕到響,最后幾乎毫不避諱,就是故意說給謝元茂聽的。

    謝元茂坐在馬車里,聞言大怒,而今連個車夫也敢來責備他的決策不夠英明?

    他當即大怒,一把掀了簾子探出頭去,在風雪中吼道:“沒瞧見這大風大雪的,不趕緊趕路,要等何時走?”

    車夫也火,可見主子怒火沖天,當下歇了氣,不敢爭辯,只揚鞭趕車。

    可這雪眼瞧著越來越大,要找到下一個落腳點,卻還有好長一段路。

    車夫沾著滿臉冰渣子,趁著謝元茂躲回馬車內,狠狠啐了一口。

    然而不論他怎么抽鞭子,這馬還是越跑越慢。

    忽然,他重重一鞭子抽下去,馬兒一驚嘶鳴著踩到了一塊冰上,打著滑重重摔了下去。

    車夫驚叫,來不及回頭,已是連同翻了的馬車一塊砸在了地上。

    第307章

    失蹤

    瞧著綿軟的雪卻有著刺骨的寒意,人一摔下去,就不由覺得渾身陰寒疼痛。

    馬車翻到在地,摔得七歪八扭,拉車的馬亦是半天不曾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腿倒在地上聲聲嘶鳴著。冰天雪地里,寂靜得只有落雪聲響。馬兒喊叫得有些久了,聲音漸漸微弱,連帶著鼻間冒出的淙淙熱氣,都淡薄了些。

    這場雪反倒是越下越大。

    行人目視前方,所見之處皆是雪幕,連路也看不清楚。

    京都上空的雪,就更大了。大雪來勢洶洶,仿佛要將整座城都埋在雪下方才會停歇。

    長房老太太的病看了大夫吃了藥,好上了些許,但仍舊渾身冒著虛汗,畏冷咳嗽,下不來床榻。

    蔣氏生怕她是記得那日自己做下了何等歹事的,因而即便老太太只字未提,似真的丁點不記得,她也不敢時時在老太太跟前露面,只借口忙著過年的事宜,不能在老太太身邊侍疾。

    大太太王氏自個兒也還病著,自然也無法來為老太太侍疾,一來二去,也就只剩下了七太太張氏。

    不得已,這侍疾的差事,就這樣落到了七太太身上。

    七太太倒還暗自慶幸了幾番,原先老太太讓她去為謝姝寧尋摸親事,她本就覺得這不是什么好活,而今暫時免了,她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屋外大雪綿綿,終日不見天光,眾人的心情也隨之難以開懷,各個面上都稍帶著些郁色。

    足足過了三天三夜,這場雪才終于小了,停了。

    降雪停止后,天光漸明,外頭厚厚的積雪,也露出了真實的面貌。

    不論是地上屋檐上,還是枝頭,角角落落都是積得厚厚的深雪。

    尤其是出門踩下的第一腳,綿軟的雪四散開去,立時就淹到了小腿處。鞋子襪子褲管,一股腦盡數(shù)濕了個透。

    雪停了,天氣反倒比之前更冷。

    太陽是翌日午時左右,才慢吞吞地從云層后冒出來的。

    隆冬時節(jié),就連明晃晃的日光,也很冷。

    但積雪仍舊開始消融了,成了水,在廊下、臺階上、庭院里緩緩流淌,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丫鬟婆子們夜以繼日,拿著笤帚“嘩嘩”地掃水。

    等到雪水伴隨著臟污一道被掃去時,謝家長房收到了一個消息。

    這日一早,有個衣衫襤褸的漢子來叩門。

    小廝打量了對方幾眼,只當是哪里來的花子,連忙要趕人走。

    這叫花子模樣的人卻口口聲聲道,“我是給六爺趕車的!”

    小廝聽了幾遍心中暗自鄙夷,忽聞六爺失蹤了,耳邊“嗡”的一聲,直覺這事不論真假都得回稟上頭的主子,若不然這萬一是真的,他可耽擱不起!

    于是,這小廝就匆匆去請了謝大爺來。

    謝大爺原先正在為府里的銀錢進項苦惱著,聽到謝元茂的車夫上門,頓時垮下了臉。

    于他看來,這事分明都是謝元茂惹下的禍。

    謝大爺就滿臉不悅地去外頭接見了謝元茂的車夫。

    大冷的天里,車夫身上的衣裳臟兮兮濕漉漉,瞧著就寒磣。

    謝大爺打量了一會,皺著眉頭使人去端了熱茶來。

    車夫正冷得哆嗦,見著熱氣騰騰的茶,哪里還忍得住,三兩口便“咕嘟咕嘟”將茶水給喝盡了。

    “你既是六爺?shù)能嚪�,那六爺人呢?”謝大爺坐在椅子上,沉聲發(fā)問。

    車夫手里還捧著茶碗,聞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將頭磕得咚咚作響,道:“奴才同六爺一道往京都來,半道上遇到了這場大雪,奴才說天氣不佳不宜趕路,但六爺不肯,只說要快行。結果馬摔了,車也翻了,奴才也摔得暈了過去。等到奴才醒來睜開眼,馬也早跑了,再去車里找六爺,六爺卻也不見蹤影�!�

    謝大爺聽了這話,霎時面色發(fā)白。

    他雖未做過官,卻也知道謝元茂這樣的,不能自己擅自回京。

    可如今倒好,他非但私下里悄悄溜了回來,半道上還失去了蹤影。

    “會不會是六爺騎著馬先走了?”謝大爺斟酌著問道。

    車夫搖了搖頭:“六爺不會騎馬。”

    謝大爺怔了怔,他跟謝元茂雖是兄弟,卻并不十分熟悉,哪里知道他到底會不會騎馬,過了會道:“雪那么大,他能上哪兒去?”

    車夫苦著臉,不敢接話。

    “該不會已經(jīng)……”謝大爺心中思緒紛亂,一時想到謝元茂可能已經(jīng)死了,不由得大駭,起身就走,丟下車夫不理。

    他直接便往梅花塢去,可走至門口才想起,老太太的病才剛剛好轉了些,若將這消息告知了老太太,老太太的病情會不會又要加重。他躊躇著,不知到底該不該去告訴老太太。

    然而謝元茂是老太太心頭的一塊肉,先前老太太就在為謝元茂的事發(fā)愁,如若明知出了事卻不告訴她,將來事發(fā)了,他這個做兒子的怕也是難辭其咎。

    他咬咬牙,一跺腳進了梅花塢。

    老太太正斜斜靠坐著,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七太太張氏正在給她喂藥,一勺勺吹涼了,再喂老太太喝下。

    芷蘭掀簾進來報說,大老爺來了,有要事要求見老太太。

    老太太半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沖七太太道:“你先下去吧�!庇址愿儡铺m,“讓大爺進來說話。”

    “是�!避铺m應聲而去。

    七太太張氏也端著藥碗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去。

    須臾,謝大爺白著一張臉從外頭進來。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瞥他一眼,見他腳步踉蹌,不由得疑惑起來,“又出了什么事?”

    先前出了鋪子的事,謝大爺也是這幅模樣。

    老太太瞧不上他這般樣子,“難道又是錢的事?”

    “……不是�!敝x大爺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是六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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