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謝姝寧一愣,慌慌張張看她:“莫非印公同您說過些什么?”
“自然不曾!”宋氏聞言瞪了她一眼,嗔道,“印公這樣的人,又怎會在背地里胡亂排揎旁人!”
謝姝寧:“……”
這可還真真是說不準(zhǔn)……
她沉思了片刻:“也罷,就照娘親的意思辦吧�!�
汪仁那邊,能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何況聽她娘說話的口氣,汪仁在她娘心里頭,可是頗有分量的人物。若他從中作梗,那昨兒個夜里她跟她娘說的那些話,指不定就會全都白費。
她起了身,穿戴妥當(dāng)后,招呼了小七來,打發(fā)他去泗水請人。
汪仁那,自然也同樣派了人,特地去請了一遍。
她隨后去了隔壁宅子里探望云詹先生,見他精神尚佳,便提了晚飯的事。云詹先生問了來人,聽到有汪仁,面色微訝,而后便推說身上不痛快沒有胃口婉拒了,倒答應(yīng)讓云歸鶴去。
左右席上還有謝翊跟舒硯,本就相識,也不至太過尷尬。
謝姝寧想著如此也好,便只等著鹿孔來給他號過脈后,就先回去了。
誰知她這一只腳才邁進門,便聽聞汪仁已經(jīng)到了,不由唬了一跳。
午時還未至,晚飯還遠得很——
方才一見面,她便聽汪仁笑瞇瞇問道:“是你娘親自下廚?”
謝姝寧無力扶額,“是,娘親說了,手藝不佳,還望印公不要嫌棄�!�
汪仁笑得愈加歡,“不嫌棄不嫌棄……”
他心情大好,語氣也不禁雀躍起來,問她:“燕默石那小子的事,可妥當(dāng)了?”
“您晚間便能親自見到他�!敝x姝寧試探著道。
汪仁果真斂了笑,沉默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鄭重其事地道:“你切記叮囑他上桌后少動筷子,本座的胃口比較大�!�
第397章
吃飯的日子(二)
“……”謝姝寧沒料到從他嘴里冒出來的話竟是這樣的,不由得怔了怔。
汪仁說完,睨她一眼,隨即便不再搭理,只說著“你先下去忙吧,我隨便逛逛”,就拋下了身為主人家的謝姝寧,自顧自往廚房的方向而去。這宅子他來過的次數(shù),委實不比謝姝寧幾個主人少,因而他走起去廚房的路,駕輕就熟得很,根本不必人領(lǐng)路。
出了門子沿著小徑一路向前,只須臾他的身影便徹底地從謝姝寧眼前消失不見。
步履匆匆,不知道的,還當(dāng)他是要去尋寶貝……
謝姝寧垂眸,將視線時了回來。
瞧他這樣子,還有說話時中氣十足的模樣,那點風(fēng)寒想必已是好透了。
只是,在旁人家胡亂走動,按說乃是十分無禮的事�?蛇@胡亂走動的人是汪仁,一切就都不同了。謝姝寧心知就算是出言阻攔也攔不住他,而且這般一來,萬一叫他黑了臉,對晚間的事,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她也就不阻他,只由得他去。
左右這宅子里的人,對汪仁也熟,途中遇見想必也不會吃驚。
她便斂了紛雜的思緒,暫且離了這先往里頭去,等著燕淮那邊的消息。
而汪仁,則一個人也不帶,只孤身往廚房去。到了門口,他先探頭往里頭看了一眼,并沒見著宋氏,不禁愣了一愣,旋即卻想起這會還是上午,他心心念念的飯可得等到掌燈時分才能用上。離開席還有好幾個時辰,這會廚房里忙碌著的,都是打下手的丫鬟婆子。
他邁出去的腳便在門口收了回來。
就在他轉(zhuǎn)身要走,琢磨著宋氏這會沒準(zhǔn)還在上房時,廚房里忽然傳出一聲驚呼,“印公?”
婦人的聲音,熟悉萬分。
他連忙回過頭去看,一眼便瞧見了站在角落里的宋氏。
穿著一身灰撲撲料子的宋氏,挽著袖子,露出里頭一截玉也似的皓腕,正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汪仁皺了皺眉,怎地穿得這般樸素不起眼,又站在不甚明亮的角落里,低頭做著事,差點叫他給錯過了。
“竟真是您!”
思忖間,宋氏已越過人群迎了上來。
他忙將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去,又換上一副溫潤的笑意,頷首道:“左右今日正好閑著無事,便早些過來了�!�
宋氏聞言也笑,“那可正好,原還怕您事多,不得空要傍晚時分才到呢�!�
“閑著呢。”汪仁搖搖頭,悠然說著,心中卻在想,便是不得空那也得想法子挪出空來才行,什么事也不如他吃這頓飯來得重要。
“不過……”宋氏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因要親自下廚房掌勺,這油啊煙的,穿了綾羅綢緞反倒是礙手礙腳,所以一早便換上了這顏色灰蒙蒙的舊衣裳。當(dāng)著丫鬟婆子,挽了袖子倒也不怎么,可這會當(dāng)著汪仁,就有些不像樣了。她立即三兩下將挽著的袖子捋了下來,這才抬頭對汪仁繼續(xù)說,“您怎么上這來了?”
說著話,她側(cè)目四顧了一番,并不見旁人,方才也無人通傳,可見汪仁是自己過來的。
“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恰好走到了這�!蓖羧拭娌桓纳睾f著。
宋氏也不去甄別,聞言只輕輕蹙了蹙眉尖,道:“廚房里油煙重,這天又正是熱的時候,您可別跟這站著說話,我使人送您去廳里吃茶�!�
六月的天,蟬鳴聲聲,紅彤彤的大太陽火爐一般,坐在風(fēng)口處不動也熱,何況站在廚房門口。
再加上眾人皆知,汪仁這人是怕冷也怕熱,最厭身上流汗,跟這站上個一刻,還不得叫他著惱?
宋氏催著他走:“過會油煙味沾上了您的衣裳�!�
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煙氣彌漫,還有各種各樣的雜亂味道,對個愛潔到苛刻的人而言,勢必難以忍受。
可汪仁卻像是沒聽見一般,聽了她的話只是不動,口中道:“沾便沾了,無妨�!�
伴隨著話音,他的視線悄悄落在了宋氏光潔的額頭上。
細碎的汗珠子,一粒粒布滿了她的額,似乎下一刻便會沿著眉骨滾落。
他心里一悶,他只念著要吃她親手做的飯,卻忘了眼下是炎夏,天氣熱得叫他連門也不愿意出一趟,她親自下廚房,可不得熱出一身大汗來。念頭一起,他立馬便張了張嘴,說道:“里頭這般熱,這飯,你列了單子讓下頭的人動手便是了�!�
宋氏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聞言飛快搖頭道:“這怎么行,原就是圖個心意的事�!�
汪仁一噎,知她素來也是個有性子的,既拿定了主意,只怕也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拉回來的,不覺默了默。
宋氏招呼了人來,吩咐下去:“送印公去廳里坐坐�!�
“不必了。”汪仁卻斷然否決,瞧見宋氏疑惑的目光,立馬又添了一句,“去取把扇子來�!�
宋氏不解,但仍看著婢女頷了首。
汪仁抬腳往廚房里頭走,一面道:“我就坐在這歇歇�!�
話音剛落,廚房里頓時便變得鴉雀無聲。
正忙著收拾晚間酒菜的丫鬟婆子們,一個個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不敢發(fā)出大的聲響來。
宋氏亦有些懵了,眼瞧著汪仁已整個人走進了里頭,這才回過神來,急得不行。
她轉(zhuǎn)身便也跟了進去,追著汪仁道:“印公,里頭亂得很!”
雖說里頭收拾得還算整潔,一應(yīng)物件歸置得也算是井井有條,可這到底也還是亂糟糟的,人也多,哪里該是他呆的地方!
“您還是去前頭吧!”
汪仁背對著她,明明聽見了這話,卻還是裝作充耳未聞,只道:“不亂�!�
宋氏啞然,張張嘴,突然不知要說什么了。視線一轉(zhuǎn),她驀地瞧見捧著秋油罐子的小丫鬟正悄悄打量著汪仁,不由脫口道:“把手頭的活都先給擱了吧。”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各自擱了手里的活,三三兩兩魚貫而出。
不一會,廚房里便只剩下了汪仁跟宋氏兩人。
廚房不大,卻也并不狹小逼仄,這會人少了,倒比方才涼快了許多。
宋氏眼瞅著東面墻邊的那張桌子,心道難道要拿它待客不成……
她一臉局促,汪仁倒是一派坦然。
正當(dāng)此時,剛才被汪仁打發(fā)去取扇子的丫鬟回來了。
宋氏不知他要扇子作何用,只以為是他嫌熱,便要吩咐丫鬟在旁為他打扇,誰知話還未出口,她便眼睜睜看著汪仁上前親自接了團扇,將丫鬟打發(fā)了下去。
女子用的扇子,拿在他手里,竟也不顯怪異。
宋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暗自琢磨著,該怎么讓他離了廚房……她還得繼續(xù)忙呢……
焦頭爛額之際,汪仁忽然握著扇子走到了她邊上,動作優(yōu)雅地抬起手,扇子輕搖,竟是為她扇起風(fēng)來了!
宋氏唬了一跳,磕磕絆絆地喚他:“印……印公,這可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汪仁泰然反問。
宋氏口中的話一頓。
真論起來,早前她眼睛受傷時,從惠州趕路回京,他幫著端茶送水遞衣裳喂藥……可不都比拿把扇子給她扇風(fēng)使不得?
宋氏語塞,訥訥道:“您是客人呀�!�
汪仁云淡風(fēng)輕地笑著:“提客字,豈不是見外?”
“還是傳個丫鬟進來打扇吧�!彼问蠠o措。
汪仁手下動作不停,語氣卻似有不虞:“我扇得不好?”
“……”
結(jié)果,誰能拗過汪仁去?
這扇子到底還是被他給抓在了手里,一下下給宋氏扇著風(fēng)。
宋氏是避也不是,受著也不是,只得間歇地瞅著空道:“您也給自個兒扇扇��!”
汪仁瞇著眼睛笑,搖扇的動作紋絲不亂,忽問:“你這做的是什么?”
宋氏正在一枚枚挑著籃里的雞子,聞言回道:“倒沒什么具體名頭,只將雞子外殼敲一小洞,將里頭的清、黃盡數(shù)倒出,去黃用清,加濃雞鹵煨就者拌入,再箸打片刻,使之融化后仍灌入蛋殼中,用薄紙將口子封住,上鍋蒸熟,到時便如一般熟雞子般食用即可,只味道極鮮�!�
她仔仔細細說著,汪仁也屏息豎耳聽著。
等到她說完,汪仁望著她的那雙桃花眼里,眼神漸漸變得幽暗深邃起來。
——一定很美味!
宋氏言畢,卻在暗自掙扎著,燕淮求娶謝姝寧的事,她是該趁著眼下便先問問汪仁的看法,還是等到晚間眾人酒足飯飽之后再說。
若要說,又該怎么說?
她苦惱著,心不在焉地拿小銀勺輕敲著雞子頂端,輕聲詢問道:“您覺得那位燕公子如何?”
汪仁專心致志地看著她的手,聞言一愣,旋即道:“燕默石?”
宋氏停下了手中動作,點點頭道:“正是他�!�
“他來提親了?”心中一動,汪仁脫口道。
宋氏嘆口氣,“是。”
汪仁嗤笑:“他倒是膽大。”
“您瞧著如何?”看一個人必然要看多面,但朝堂上的事,宋氏不懂。汪仁跟燕淮,卻一定是打過交道的。宋氏如是想著,索性點明了問,“這親事若成了,阿蠻來日可會有性命之憂?”
汪仁深深看她一眼,“不會�!�
有他看著,一定不會。
第398章
流露
汪仁慣會看人眼色,此刻在心中略微探究一番宋氏說話的口吻,便知她對燕淮求娶謝姝寧一事并不反感,只怕心底里多半還已經(jīng)應(yīng)了這門親事。不過到底是自己一手從肉團子似的小丫頭養(yǎng)大的姑娘,她這當(dāng)娘的想得多些深些,也是有的。
她放心不下,惦記著女兒今后的安危,這才會特地就此事出言問過他。
汪仁口中說著“不會”,眼神浮動,情不自禁地暗自揣測起來,宋氏能拿了這等要緊的事來詢問他的意見,是否說明他在她心中是個十分可靠之人?
如是想著,他不由得有些雀躍起來,連面上也帶出了兩分,淺淺笑意掛在了嘴角上。
宋氏垂眸想著他的話,并不曾注意到。等到她抬眼望過去時,他已飛快斂了面上笑意,正色同她道:“旁的眼下說不好,但性命必定無虞,你大可安心�!�
得了他的話,宋氏眉頭舒展,長出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這倒是我想得多了�!�
她先前聽著燕淮將一切坦白,只覺里頭迷霧重重,復(fù)雜得緊,唯恐阿蠻一旦被牽扯其中后便會禍及性命。
雖則她也明白燕淮說的話,并不攙假,若要他豁出命去護住阿蠻,他定然也是毫不猶豫,可這事到底是危險,何況哪怕阿蠻活著,但他如若撒手人寰,阿蠻豈不是就成了孀婦?
想到這,宋氏不覺又緊張了幾分,問汪仁:“燕公子,可會有性命之虞?”
汪仁打著扇子的動作微微一滯,道:“他年紀(jì)雖不大,可也是個有本事的,想要他的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dāng)真?”宋氏猶疑著,追問了句。
汪仁聞言,面色不變,握著扇柄的手指卻用力了些,他搖搖頭說:“當(dāng)真。”
宋氏這才徹底放下了心來,打起了精神,專注起了手里的廚活。
汪仁見狀,嘴角翕動,似乎想要說話,可卻踟躕著沒有說出口來。
他向來以宋氏的心思為重,先前他插手阻攔燕淮,為的就是因為宋氏跟他提過,想要給謝姝寧尋一戶家世清白的普通人家,簡單和睦,比什么都要緊。而燕家在他看來,離宋氏想要給謝姝寧擇的夫家,那可是天差地別……
即便不說燕家,便單單只說燕淮這個人,他瞧著也不夠好。
一個自幼離開父母,孤身長大,衣衫下傷痕累累的人,同“簡單”、“清白”之類的字眼,決計不會搭邊。
嫁給這樣的人,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遲早會被吃得連骨頭渣子也不剩。
依他之見,阿蠻這丫頭,已是差不多栽進去了……
汪仁搖著扇子,桃花眼一瞇,緊緊抿了抿嘴。
到底也是個沒骨頭的丫頭,往日里看著還算是機靈有膽魄的,這說栽轉(zhuǎn)眼就栽了,拉都拉不動。
不過,燕淮這小子,膽敢從他手里搶東西,而且成功搶到了手,也著實叫他刮目相看。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真拿京里適齡的年輕兒郎來比較一番,配得上阿蠻的,屈指可數(shù),這里頭燕淮倒勉強也算是最拔尖的那個。
更何況,他腳上還穿著那丫頭親手納的鞋,也該順著一回她的心思。
斂了思緒,汪仁陪著宋氏在廚房里忙活著,間歇說上幾句閑話,一派和樂。
至午時,廚娘領(lǐng)著人在小廚房里烹了飯菜,使人提著食盒一一送到了主子們那。
這是一早宋氏便吩咐下去的,她今日自清晨時分起便要占了大廚房開始忙活,廚娘自然就不得地方準(zhǔn)備午飯。好在宅子里還有個小廚房,府里人不多,略準(zhǔn)備一番便也盡夠?qū)Ω兜模袢沾蚓o的還是晚上這頓飯。
誰曾想,汪仁這般早便到了。
宋氏只來得及讓人多加了兩道清淡爽口的菜,便到了開飯的點。
不敢餓著汪仁,她凈手出了廚房,先讓人送了汪仁過去,自己匆匆回房洗漱更衣,這才開始用飯。
幾個大丫鬟已將飯菜一一在桌面上擺好,可先入了座的汪仁并不動筷,只等著宋氏露了面才伸手握住了筷子。
汪仁是宮里的內(nèi)侍出身,若不拘身份,他自不必非得跟府上的男丁一桌用飯,跟宋氏坐一塊,也不能叫人扯到孤男寡女上去。
于是這頓飯,便由宋氏親自陪著他一道吃。
只廚娘的手藝雖也是極好的,到了汪仁眼里,那就是色香味全無了。
他握著筷子,卻很久才動那么一下,多半時候是看著宋氏吃。
因有早前宋氏眼睛受傷時,共處了多日,倆人坐在一塊用著午飯,竟是絲毫不見窘迫。
不過用了一會后,宋氏突然擱了筷子,溫聲問道:“菜色可是不合您的胃口?”
汪仁夾了一片藕放進碗中,一邊道:“還成。”
宋氏看了眼桌上的菜,動過筷子的,幾乎都進了她的肚子,汪仁吃的恐怕還不夠喂鳥……
她默不作聲地低頭扒拉了一口飯,想著自己的廚藝還不如府上的廚娘,豈不是連“還成”兩字也夠不上了?
一頓飯吃完,宋氏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換了衣裳繼續(xù)往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