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燕淮怔怔的,“我沒聽清……”
謝姝寧失笑,“鹿孔聽過脈了,月份還太小,生怕是錯了,換著手多號了幾遍,這才敢明確�!�
燕淮的眼睛隨著她的話,一點點瞪大,最終里頭盛滿了笑意。他想抱她,又怕手下沒個輕重不小心傷著她,只好輕手輕腳地拉著她的手往懷里帶,感慨著:“得虧先坐下了�!比舨蝗�,這么驚人的消息,他非得摔了不可。
他盯著謝姝寧如今還十分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用手試探著擱了上去,小聲說道:“回頭讓鹿孔當著我的面,再號一回脈吧……”
沒聽見恭喜二字,他委實虧大了。
謝姝寧聞言笑得不行。
“當著孩子的面,別笑話我�!毖嗷磾R著衣裳在她小腹上輕輕摸了摸,底下如今還什么也感覺不出來,不免有些遺憾。
謝姝寧看著突然孩子氣起來的他,心中一片安然。
她也沒想到,這孩子竟會來得這般快。算算日子,竟是在他們婚后沒幾日便有了的。她的小日子,一向都還算是準,但這回也還只遲了幾天,按理早幾日晚幾日,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誰知道,原來是肚子里多了個小家伙。
不過今天早上突然胃里翻涌,吐了一回,她隱約間還是想到了這上頭。只是想著不該這般快,沒有深想下去罷了。不曾想,鹿孔過來后,為她仔細把過脈,蹙了蹙眉又讓她換了只手更為仔細地聽了一回脈,這才面露喜色,非得讓她再換一回手,再號一次脈。
她先時不明白,被他唬了一跳,還當是自己得了什么難癥,心里頭惴惴不安起來。
好在鹿孔后頭笑了,眼角眉梢都舒展開去,帶著笑意。
她才有些醒悟過來,心中頓時滋味百般,難以言喻。
良久,鹿孔終于道:“恭喜夫人,是喜脈!”
孩子月份尚小,脈象不顯,須得仔細號過之后,才能肯定。
鹿孔號脈下定論,從不說些他沒有把握的事。他如今既同她道喜,便一定是真的了。話音一落,在場的丫鬟婆子亦都高興地連聲說起了賀喜的話,卓媽媽更是立刻就扭頭吩咐了下去,屋子里該添置的東西要立刻添置起來,該收拾的也都馬上收拾了。再加上天氣漸冷,雖離入冬還有一段日子,卓媽媽仍是馬上就要讓人準備著將地龍燒起來。
謝姝寧哭笑不得,趕忙勸阻,這才沒叫卓媽媽把屋子翻了個新。
卓媽媽緩過神來,還是高興得不能自抑,連聲說謝姝寧跟燕淮是有大福的人。
青翡在旁問,要不要趕緊打發(fā)個人回北城報喜去。卓媽媽這才收了話,仔細盤算起這事來,按理未滿三個月,應當先瞞著才是。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畢竟頭三個月胎尚不穩(wěn),若出了意外,沒能留住,也是有的。等到那時,難免惹了眾人都跟著一道傷心。再者,都說剛來的孩子膽子小,說得多了保不齊要躲,圖個忌諱便該先瞞著。
但這是府里的第一件大喜事,北城那邊合該也報個喜才對。
更何況,方才鹿孔也說了,胎象很好,只要調(diào)養(yǎng)得當,斷不會有事。
謝姝寧卻是不在意這些忌諱的,卓媽媽尚在猶疑,她已拿了主意,讓小七親自回北城報信去。至于燕淮那邊,她就沒有派人去喚他,只等到靖王離府,她親自去書房找他。
這個消息,她只想親口告訴他。
尤其是在眼下這樣的時候。
她猜了想了很久,卻從來也沒想到過給大萬氏留下那塊玉佩的人,竟會是靖王。靖王離京太久,久到若是無事,京都里已不大有人會提及他的名號。饒是燕淮,也從未聯(lián)想到幾位王爺身上去。
明明說的是個江湖草莽……
不過今日燕淮親自見過靖王,卻信了那句“江湖草莽”。
那樣的人,換身打扮,裝個混跡江湖的浪子,分明就是本色出演。
燕淮將頭低了下去,貼在她的小腹上,嘟囔著:“什么時候才能聽見動靜?”
謝姝寧笑著搖搖頭:“還得好幾個月,別急�!�
眼下還不足兩個月,何來的胎動。
然而不止燕淮急……
小七快馬趕往的北城,進門時跟汪仁碰了個正著,急急喊了聲“印公”。汪仁站定,皺眉問:“出了何事,這般急?”
小七就咧嘴笑道:“大喜事!”
“哦?”汪仁抬頭看看天色,“陰沉沉的,瞧著要下雨,有什么喜事?”
小七但笑不語,又要往里頭去:“得先回了太太�!�
汪仁聞言眉頭愈發(fā)緊鎖,擺擺手趕他去,自己也立即跟了過去。結(jié)果一進門就聽到小七在那同宋氏說,“今晨鹿大夫把的脈,的確是喜脈,不能有錯。”
他一愣,旋即就看到宋氏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急匆匆往外走。
汪仁揚手一攔,“踩了裙子了,別摔著!”
“阿蠻有喜了!”宋氏看清楚了他,高興地說道。
汪仁也笑,“大好事,我那還有好些有趣的東西,趕明兒都給他們送去。”
宋氏聞言,搖頭道:“這東西都是有忌諱的,不能胡亂送�!�
言罷,她提了裙子照舊要往外頭沖,道:“我得去東城看看�!�
“都有什么講究?不如你同我一塊去挑了再去東城?”汪仁匆匆拔腳追了出去。
第444章
探望
宋氏笑他胡來,眼下這時候哪需他送什么有趣的東西過去,真要送就等來日瓜熟蒂落,再仔仔細細挑揀了送過去給小外孫才是。汪仁聽了她的話,摸摸鼻子,心頭微癢,但想著如今巴巴送過去也無人能揀了來玩,白擱著積灰罷了,沒得將來還得多費工夫使人清洗一番,索性還是應了宋氏的話歇了這門心思,只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跟著她一同往東城去。
馬車只得一輛,汪仁自顧自就擠了上去,將原要跟著宋氏一起出發(fā)的玉紫給撇下了不準她上來。
自然,他先上了馬車,玉紫又哪有膽子再往上頭竄,只好站在馬車旁,輕聲喚了聲“太太”,面帶猶疑。話音落,不等宋氏發(fā)話,汪仁先撩了簾子一角露出半張臉,斜睨她一眼,道:“不必跟著了。”
玉紫一噎,哪有這樣的人……
“小五駕車,這便走吧�!蓖羧恃粤T,又去看拿著馬鞭的小五,淡然吩咐下去,“眼瞧著烏云壓頂不多時就要落雨,你且挑了捷徑走,路上別耽擱�!�
小五忙不迭應是,等著馬車里的人坐穩(wěn),一揚馬鞭,趕著拉車的駿馬便朝東城燕淮的宅子而去。
馬車里,宋氏卻皺著眉頭看向了汪仁。
汪仁被她直勾勾地看得有些發(fā)怔,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臉,疑惑地問道:“上頭沾了東西?”
“……披風還在玉紫手里呢�!彼问蠠o奈地嘆口,微微搖了搖頭。方才玉紫在馬車外喚她,她正要答應,卻先被汪仁給擋住了身形,搶先將玉紫打發(fā)了下去。這可好,她才讓玉紫特意去取來的披風,就這么落下了。
汪仁聞言,不由得暗道了一聲糟糕。
剛剛他就是故意擠上這輛馬車非得跟宋氏同行不可的,當然不樂意讓玉紫同行攪局,那么大個人就這么杵在他們倆中間,不必看只管設(shè)想一下也覺礙眼,他便故意攔著沒讓宋氏開口,率先把玉紫給譴了回去。
誰曾想,這里頭原還有件披風的事。
秋風蕭瑟,外頭又似要下雨,天氣正涼著,既出了門的確該加身披風才是。他仔細看了兩眼宋氏身上穿著的衣裳,立即便揚聲喊起了“小五”,“調(diào)頭回青燈巷�!闭f完,他又扭頭望著宋氏問,“穿得單薄了些,索性回頭換一身厚實的吧?”
“我不冷!”宋氏耳聽著馬蹄聲似換了個方向,連忙阻攔,“原就是讓玉紫備著給你的披風,不是我的……”
馬車趕得快,又抄了小道,眼下已將就要出北城,若回頭再多走一趟可就真的要被大雨給兜頭淋了個正著了。
汪仁聽到她說那是給自己備的披風,頓時喜上眉梢,又屈指重重敲擊了兩下車壁,吩咐小五不必轉(zhuǎn)頭,接著往東城去就是。小五趕著馬車,被折騰得暈頭轉(zhuǎn)向,連帶著那匹馬也被弄糊涂了,一會朝這走一會往那去。小五苦著臉,欲哭無淚。拉著車疾行的馬突然打了個響鼻,似在幸災樂禍,不等小五手里的鞭子落下,它又重歸了鎮(zhèn)定,擺出矯健身姿,跑得比誰都認真。
小五趕車的手藝,也是一絕,這般鬧了兩回,馬車卻還是趕得極穩(wěn)。
坐在馬車里的倆人,自不知道小五在外頭跟匹馬置氣。
汪仁即便知道了也沒閑心去搭理,打從知道落下的那件披風原是宋氏準備著給自己后,他就高興糊涂了。他一貫畏冷畏得厲害,如今還未至隆冬,他就已經(jīng)開始不大歡喜外出了,但為著宋氏,凍得哆嗦他也渾不在意。偏生想著自己一早就裹得跟熊一樣,顯得模樣蠢笨,難看得很,就也不愿意早早尋了大氅出來穿用,每日里只揀了樣式新鮮的單衣穿。
然而他雖是習武之人,可怕冷怕了這么多年,一時間就算他有些想要裝出風流倜儻的模樣來,也還是忍不住。
沒想到,宋氏全看在了眼里。
他暗暗猜測著,那該是件什么樣的披風,紅的綠的藍的還是什么色的?又是什么料子的?上頭繡了什么圖案,是誰繡的,是不是她親手繡的?只一瞬間,他腦海里就全被披風的事給填滿了。
眼里也只看得到宋氏,笑瞇瞇地道:“回頭再把披風給我。”
“方才不攔我,眼下已穿上身了�!彼问蠜]好氣地道。
汪仁略有些訕訕,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話題道:“敦煌那邊還沒有消息?”
說到敦煌,宋氏就被帶著偏了過去,沉吟著:“恐怕還得等上好一段日子才能有回信�!弊钪匾�,就連她也說不好兄長究竟會是何反應。這般想著,她的眸光不禁黯淡了兩分。汪仁看了個清楚,心中又道糟糕,遂將話頭扯到了謝姝寧肚子里的小東西身上。
宋氏就笑了起來,坐在那開始思量著,若是個姑娘,眼睛像爹爹鼻子像娘只怕更好看,如果是個小子,像爹多些也更好。
汪仁在旁認認真真聽著,不時頷首“嗯”兩聲�?善鋵�,他的心思早就已經(jīng)飛到了另一件事上。
因皇貴妃的突然之舉,原本僵持著的局勢陡然間變得動蕩而無措。這其中,利弊皆有,但不論是利還是弊,棋手們落子的速度卻是各自都開始加快了。他暗自思量著,一直以來京都的局面都由紀鋆掌控著,靖王爺卻始終不曾露面,這里頭是否還另有隱情?
馬車載著他們行駛了一路,他便也揣測了快一路。
等到了東城,他才收了心陪著宋氏一同去探望謝姝寧。
謝姝寧跟燕淮,卻叫他們倆嚇了一跳,原只是想著既有了喜訊便譴了人先去報個信通傳一聲,誰知這前腳才派了人過去,后腳他們便自己親自趕來了。宋氏先問過卓媽媽跟青翡,后便拉了謝姝寧進了內(nèi)室,說起了悄悄話。
被剩在外頭的兩個大老爺們便不好再巴巴跟過去聽,只得相攜進了書房。
汪仁對燕淮再過不久就要當?shù)皇�,可謂是艷羨不已。沒有人知道,他一向都很喜歡小孩子,吃得白胖的小娃娃,圓滾滾一只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頭上扎兩根朝天辮,簡直叫人見了就忍不住心生歡喜,想要抱進懷里揉兩把。但他卻一直都不大有孩子緣,一來自己是斷不可能有骨肉的,二來大抵是因為他看著便不像個好人,故而小娃娃們都害怕親近他?
回憶回憶宮里頭那些小皇子小公主,見了他多半也都是避著的。
八成是那些后妃背地里叮囑過的……
他仔細從自己懷里掏出塊雪白的帕子來,將燕淮書房里的椅子一一擦拭過一遍,這才施施然落了座。
燕淮見狀,嘴角一抽,委實不知該說他什么好,只得提了茶壺扭頭問:“既如此,這茶怕是不用沏了?”
“沏,為何不沏?你連盞茶也舍不得叫我喝?”汪仁頭也不抬說著話,忽然又從懷里掏出另一塊帕子來,依舊是雪白的,干凈得令人不敢觸碰。他一把拋給燕淮,“喏,壺嘴跟杯子都仔細擦上兩遍。”
燕淮權(quán)當沒聽見,隨手接了帕子往桌上一擱,兀自沏了盞茶遞過去,“就這么喝吧�!�
汪仁森然看他一眼,徐徐道:“本座自己擦。”話畢,他霍然起身大步朝著桌邊而去,不知怎地又掏出了一塊帕子來,挑了只茶杯仔仔細細擦拭起來。他帶了一疊的帕子,就是這般用的。
燕淮卻覺得眼前這一幕著實叫人看不下去,無奈地閉了閉眼,低聲道:“靖王入京了�!�
“哦?”汪仁正重重擦拭著茶壺嘴,“是哪得來的消息?”
燕淮摩挲著筆架上的一支紫檀羊毫,掩眸低語:“幾個時辰前,他才剛剛來過一趟�!�
汪仁一怔,停下了手中動作,正色說道:“靖王,先前就在府里?”
“是�!毖嗷刺а劭戳丝此�,索性也不瞞著,將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通。汪仁聽完,卻是頭一次露出了詫異的神情,隨即冷笑了兩聲,“他倒是夠不要臉的�!绷R了句,他才側(cè)目看向燕淮,語氣沉沉,“這般看來,紀鋆只怕還不知真相�!�
若他已知,靖王便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尋上門來。
何況靖王老謀深算與否暫且不論,他必不會是個傻子,他的舉動,多半是用來試探燕淮的。
有些事,不必明說,你知我知大家皆知。
“用不了幾日,自然也就知曉了�!毖嗷吹�,他熟知紀鋆的手段,自然知道秘辛既已不是秘辛,就瞞不了多久。
汪仁嘴角揚起一抹略帶玩味的笑意,給自己沏了一盞茶輕呷了口潤過嗓子,這才道:“你可是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下一步棋?”
燕淮挑眉輕笑:“非也�!�
“那便是往后三步之內(nèi),你都想妥了�!蓖羧室嗵羝鹆艘坏烂�。
燕淮笑而不語,慢吞吞站直了身子,從暗格中取出一物來擲給汪仁。
汪仁接了低頭一看,是只小小的青瓷小瓶,輕輕一晃,便發(fā)出陣玉珠滾動的清脆聲響。一粒兩粒三粒,攏共只有三粒。
“里頭裝著的是何物?”
“解藥�!�
第445章
清算
入秋后,這天便一日比一日冷了下去。眼瞧著隆冬就已近在咫尺,卻到底還剩下些光景在。肅方帝病倒后,便沒有再起來過,那口氣卻吊著,死死地吊著,也不知能吊到何時。然而京都的這天,便如肅方帝的呼吸聲一般,日益沉重短促。
當燕淮手中的那三枚解藥,只剩下最后一粒時,肅方帝殘喘的這一口氣,也終于幾要消亡。
這已是靖王入京后的第三日。
三天前,他孤身提前入京,先來見過燕淮,后才去見了紀鋆。他來前并不曾給紀鋆遞過半分口信,紀鋆見著了人,不由得微怔,半響不知該如何應對。父子二人會面之后,只稍稍提了幾句靖王何時入京,便先讓靖王下去歇著了。他素來喜睡,見了床便不大肯起來,結(jié)果這一躺下,就足足躺了近兩日,睡了個天昏地暗。
紀鋆私下里琢磨著,是不是京里的局面,終于叫他看不下去了,這才親自北上來找自己,又或是這里頭還有什么自己不清楚不知道的事在?紀鋆在靖王的幾個兒子里,最得他器重,也最有本事,靖王府的一應事宜,早前便也都分派到了他手中,全由他自己打理著。他野心勃勃,卻并不十分莽撞,不論大小事務,均處理得十分得宜。
故而這么長久以來,靖王對他都是滿意的。
這一點,紀鋆自己心中更是明白。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娶了白家的姑娘。但他一直都不能肯定,父王心底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即便自他回府已有數(shù)年,這些年里,他呆在父王身邊的日子,委實不算短暫,但是父王的心思,他這做兒子的卻是永遠也猜不透。
靖王并非喜怒無常之輩,可他心思詭譎多變,不能以常人之舉拿來肆意揣測。暗中猜了幾回,回回都錯得一塌糊涂后,紀鋆索性連猜也不大猜了。畢竟就連跟了靖王大半輩子的幕僚陳庶,也從不敢胡亂猜測靖王的心思。
——父王是個怪人。
這一點,紀鋆許多年前便已經(jīng)知曉。
然而這一次,事已至此,他突然入京又是為的什么?難不成是不放心自己?
紀鋆站在廂房門口,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天地間靜得只有風聲,獵獵回響在耳畔,似風中有旗,罡風吹拂,戰(zhàn)鼓將起。他闔上了眼,背靠在廊柱上,思量片刻,驀地站直了身子袖手便往廡廊外去。
頭頂上的天那樣得藍,紅日白云,像一幅畫。歲月靜好,不過如是。但畫中的人,早就該變上一變了。
靖王猶自埋頭睡在錦被中,紀鋆已暗中見過白老爺子,下了一盤棋。論白家的輩分,紀鋆還得管白老爺子稱上一聲祖父。然他們之間卻絕沒有這般稱呼的道理,白老爺子對紀鋆,向來青眼有加。他們都認定,這天下終有一日會是他的。至于白家,則會成為歷史上最有名望的世族。
一日欲壑難填,永生便都難填……
棋下至半途,紀鋆停了手,看向白老爺子,正色道:“就明日吧�!�
白老爺子“啪嗒”落下一子,撫須頷首,應了一聲好。身為執(zhí)棋的手,到了要落子的時候,他從不猶豫。漫漫一生,便如棋局,必挑了于自己最有利的路走,方才能走到最后,方才能大勝一回。
白老爺子捏著棋子的那只手,富態(tài)且保養(yǎng)得宜。
他看著也只像是個生活富貴的尋常老翁,須發(fā)花白,面色紅潤,嘴角生得便微微上揚,天生含笑。但他骨子里潛藏著的東西,卻同他表露給世人看的這一面截然不同。
若他一開始便不知紀鋆的心思,便也就罷了。偏生他知道了,這一知道,自然就省不得要仔細盤算一番。東宮里住著的太子殿下,是他的外孫,身上也流著白家的血,他的血�?刹还芩趺此�,兩條路擺在跟前,都應該走更為容易的那一條。
一旦他做出了選擇,站在太子身側(cè),那就勢必站在了紀鋆的對立面。
一個是年幼的太子,需借助白家來站穩(wěn)腳跟;一個是正值青壯年,野心勃勃的靖王世子……
白老爺子望著棋局,暗自長吁了一口氣。
將女兒跟外孫當成棄子,直接舍棄,他可曾猶豫?
自然是沒有。
他雖是白家的人,有時候卻更像是個商人,唯利是圖的商賈。
舍了艱險的道路,選了更為容易快捷的路,實乃人之常情,怨不得他。他深知,自己只是選了一條最聰明的路走。
這一點,皇貴妃卻隔了太久才看明白。她一直拿他當自己敬重仰望的父親看待,卻沒注意到他骨子里卻是個比誰都更為利益至上的人。偌大的白家,如若沒有他的這份唯利是圖,又怎能變成今日這般昌盛?
可惜了,她看到的太晚,覺悟得太遲,錯過的太多。
肅方帝一病不起,太子害怕,悄悄來見她,輕聲喚她“母妃”,問及肅方帝的病情,問他是否還會好轉(zhuǎn)�;寿F妃看著兒子的眼睛,里頭清澈見底,還未被世俗險惡所污,干凈得叫她自行慚穢。
但這一瞬間,她望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頭想著的卻是惋惜。
她太后悔,后悔自己一直憐他年幼,未能狠下心來磨礪他一番,叫他時至今日還帶著兩分天真純澈。她低聲反問太子,“依你的心愿,可希望父皇好轉(zhuǎn)?”
太子很怕肅方帝,皇貴妃知道。
她想要從太子口中聽到自己想聽的話,可太子開了口,說的卻是:“兒臣希望父皇趕快好起來�!�
說這話時,他眼里沒有一絲猶豫跟踟躕。
這就是他的真心,真得不能再真……
皇貴妃戴著甲套的手指,隔著衣衫刺入了太子手臂上的肌膚。
太子驚惶呼痛:“母妃!”
皇貴妃卻恍若未聞,并不松手,只咬著牙一聲聲道:“傻孩子,母妃能護你一日,卻不能護你一世��!”
“母妃,您怎么了?”太子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皇貴妃,登時慌得失了神,只知一疊聲問著她。可皇貴妃卻突然間淚流滿面,抱著他哭了起來,哭得面上脂粉都糊了,她也全然不顧。
太子再不敢掙扎,只任由她抱著自己,垂下手去,緊緊抿著嘴角。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鳥雀四散,撲棱著翅膀在天空下胡亂飛遠。皇貴妃終于止住了哭聲,慢慢地松開了太子,用帕子抹去面上淚痕,一面恢復了淡然的語氣,對太子叮嚀道:“回去吧,過會天該黑了�!�
太子嘴角翕動,站在原地不動,良久小心翼翼地問道:“母妃,您沒事嗎?”
皇貴妃輕笑,拍拍他的肩頭,“母妃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