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裝的吧,曉東換完鞋進來,捏著陶淮南下巴把他臉端起來看看,我看你就是裝的。
陶淮南哭笑不得:我就得那樣?
你小時候就那樣,陶曉東捏捏他的臉,別撒嬌了,過來吃飯。
陶淮南應(yīng)了一聲,過去幫著拿碗筷。
眼睛疼這事兒曉東還真冤枉人了,早上一起來陶淮南左邊眼睛就不舒服,真不是裝的。剛才哥沒回來之前陶淮南時不時抬起手揉揉,遲騁剛開始沒管他,后來說:總?cè)嘌劬Ω墒裁础?br />
陶淮南說:有點兒疼。
遲騁看了他幾秒,過來俯下身細看他眼睛。兩人離得確實很近,呼吸時彼此的氣息能撲到對方臉上去。陶淮南下意識把眼睛垂了下去,遲騁問他:我看你睫毛��?
陶淮南這才啊了聲,趕緊把眼睛又抬了起來。
遲騁撥開他上下眼瞼都看了看,沒看出什么來。這時候曉東回來了,正撞上這一幕。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曉東打從進來那眼神就來回在小哥倆身上轉(zhuǎn),看來看去的。
陶淮南吃完飯自己穿了外套背了書包要去上課了,遲騁看了眼曉東,曉東說:他自己去就行。
我上完課就回來。陶淮南拿好盲杖,說了聲拜拜,開門走了。
門輕輕地合上,曉東問:他真長大了,是吧?
遲騁看著手機,說嗯。
什么感想啊,小哥?陶曉東側(cè)過臉來看著遲騁,笑問,被你一點一點拉扯大的小蘿卜頭。
遲騁放下手機,先沒說話,過會兒才說:變了不少。
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曉東問。
遲騁想了想,說:好了吧。
曉東什么不明白,搖搖頭,手伸過去搭著小弟肩膀,和他說:好了壞了都覺得不習(xí)慣,是不?總歸是和你熟悉的那個小孩子不一樣了。
遲騁沒說話,曉東又說:這就是時間。五年沒見了,你還是你他還是他,但也都不是五年前那樣了。哥也一樣,所有人都一樣,時間過去了就沒了,找不回來。
有陶曉東和湯哥在,家里幾口人全全乎乎的都在這兒,氣氛一直沒冷下來。
陶淮南眼睛有點發(fā)炎了,湯索言給他滴了眼藥水,陶淮南仰著頭半天,可一坐直了還是掉了滴水珠下來,滑在臉上看著像一滴眼淚。
他手機一直在響,微信上江極不停給他發(fā)著消息。陶淮南滴完眼藥水摸過手機打開,他沒什么背人的,直接聽了。
歌你聽了沒?
這幾天沒點動靜呢?群里叫你也不吱聲!
明天你去不去?喂!
喂喂!
陶淮南!
陶淮南把臉上那滴水珠給抹了,回了條語音:我沒看到消息,我不去,我小哥回來了。
剛才江極那一嗓子陶淮南喊得有點暴躁了,陶曉東往這邊看了一眼,問:這是哪個朋友��?
陶淮南說:江極,我之前說過的。
啊,陶曉東點點頭,想起來了。
遲騁在最邊上看著電影,視線落在屏幕上,沒轉(zhuǎn)過眼,也沒什么表情。
陶淮南過會兒把小皮墩弄了出來,推到遲騁旁邊去,就坐在遲騁腿邊。遲騁收了收腿,沒挪位置。
陶淮南手機又響了,這次他沒再聽,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
遲騁說:有事就去。
沒有事,陶淮南馬上說,我哪兒都不去。
曉東在旁邊煩人地弄了個動靜,故意跟湯索言說:我也哪兒都不去。
湯索言往他嘴里塞了顆小西紅柿:別煩人。
陶淮南被哥打趣了也不在意,勾起嘴角笑笑,坐在遲騁旁邊好好聽電影。
三天時間實在短,不等嘗出滋味來就沒了。
遲騁得回去了,陶淮南上午有課,等他下課回來的時間遲騁估計已經(jīng)上車了。
一早起來陶淮南就舍不得,可也沒辦法。他跟在遲騁后面,小聲說著:小哥,你放假我去接你,行么?
你可歇歇吧,遲騁不領(lǐng)情,平靜道,用不著你。
他這兩天對陶淮南一直是這態(tài)度,說冷不冷,可也不熱切。陶淮南不在意他態(tài)度,繼續(xù)說:我衣服你別忘了去洗衣店取,湯哥給我買的,可貴呢。
遲騁不吭聲,陶淮南又說:你衣服就留給我,行么?
他說話時手背在身后倚著墻,聽遲騁洗漱。遲騁漱了口,吐掉嘴里泡沫:上課去吧,別念叨了。
遲騁的冷淡一直堅固地掛在他身上,陶淮南沒能讓它松動半分。
陶曉東開著車把遲騁送去車站,遲騁說過年如果有時間會回來。
時間擠擠就有了,你要不回來我還得飛北京。陶曉東說,我不去有的小孩兒也會去。
他可別去了,遲騁說,過年那段人太多,亂。
隨他折騰去吧,曉東笑笑,擠不壞。
你小哥走了嗎?
潘小卓在微信上問。
走了。
陶淮南邊在路上走邊回復(fù)。
潘小卓:那下午我去找你��?
陶淮南:明天吧小卓。
潘小卓:今天吧!
陶淮南:今天我有點困,想回去睡一覺。
潘小卓:那行吧,明天你來找我,咱倆去吃醬面。
陶淮南說了好,把手機揣了起來。
這幾天都不冷,走在路上甚至有點點出汗。陶淮南從學(xué)校出來沒打車,戴著導(dǎo)航慢慢走著。他先不想回去,遲騁已經(jīng)走了,哥和湯哥也都不在,回到空蕩蕩地房子里連心都跟著發(fā)空。
之前下的雪曬了這幾天已經(jīng)快要化干凈了,走在路上沒那么多障礙。這樣走著不累,陶淮南走了挺久,上了樓梯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竟然走到從前他們的老房子這了。
陶淮南經(jīng)�;貋�,他掏了鑰匙擰開門,把盲杖倚在門口,打開鞋柜拿了拖鞋。
舊區(qū)供暖不那么好了,也可能是管道里水垢多,冬天的老房子沒有湯哥那兒暖和。陶淮南在外面走路走得有點熱,脫了外套掛在門口。
上次回來陶淮南往窗戶把手上掛了個小小的南瓜掛件,是班上女同學(xué)給的。陶淮南過去給摘了下來,又把窗戶打開通了會兒風(fēng)。
這里他太熟了,不伸手不摸著墻都能準確地去到任何他想去的位置。
陶淮南打了個哈欠,慢慢走到房間去。這是他和遲騁從前的房間,床上現(xiàn)在只有一個枕頭,另外一個被他帶去湯哥那兒了,他現(xiàn)在枕的那個就是。
一個哈欠結(jié)束,陶淮南剛準備坐在床邊,卻突然停住了動作。
他防備地站在原地,手慌忙地四處摸著,卻只摸到了墻。陶淮南朝著床的方向,屏著呼吸問:誰?
周圍依然是安安靜靜的,陶淮南卻絲毫沒放松下來,依然警惕地問:誰在那兒?
瞎子對環(huán)境的感知很敏銳,盡管對方?jīng)]有發(fā)出聲音來,可陶淮南還是在邁進房間的同時就捕捉到了那一點衣料摩擦聲。
可他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么多了,知道有人在,可卻對接下來的一切無可奈何,無論對方想做什么他都抵擋不了。
陶淮南擰起眉,徒勞地站在那里,腦子里迅速想著對方的不同身份他應(yīng)對的不同辦法。
他的敏銳不是沒道理的,房間里確實有個人。陶淮南擰開鑰匙的時候他正在這里睡覺,后來陶淮南走進來了他刻意沒發(fā)出聲音來。
可到底還是不忍心看他害怕。
我。
對方突然出了聲,陶淮南整個人僵在原地,驚訝得說不出話。
沒事兒,他坐直了,看著陶淮南說,別害怕。
第100章
陶淮南上課時就已經(jīng)接到了哥的消息,
說已經(jīng)把小哥送走了,送去了高鐵站。陶淮南問他小哥有說什么嗎,哥說什么也沒說。
可此時此刻陶淮南聽見的聲音,
卻實實在在就是遲騁。
你陶淮南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小哥你沒走嗎?
遲騁坐在那兒,
姿勢稍顯頹唐,肩膀是塌著的,不是直直地挺著。他搓了搓臉,說:不然呢?
陶淮南垂下了剛才防備地放在身后的手,
猶豫著走上前兩步,遲疑地問著:你怎么沒走啊?
遲騁不說話,
陶淮南理智漸漸回籠,
很多話不用說,他眼睛已經(jīng)紅了。
===第72章===
這兒不是陶淮南自己的家,這是他跟遲騁一塊長大的巢。他們都是從這兒飛出來的,
這個房間里裝著陶淮南年幼時的眼淚,裝著遲騁剛來時不停流的鼻涕,裝著他們曖昧懵懂時的情不自禁,也裝著他們最后決裂時滅頂?shù)奶弁春王r血。
陶淮南難以置信地望著遲騁的方向,心口處漸漸開始漾起疼,
一點一點蔓向四肢。
對,遲騁俯身低著頭,
胳膊肘拄在腿上,臉還埋在手里,
重復(fù)了他的話,
我怎么沒走啊?
陶淮南手指搭在桌邊,用力搓著桌沿。
你說呢?遲騁低聲問道,
為什么?
陶淮南答不出什么話,他只能僵硬地站著。
時隔五年,他們又一同站在這個見證了他們所有親密的房間里。
遲騁明明已經(jīng)走了,他現(xiàn)在為什么會在這兒。這個問題陶淮南不敢答,甚至不敢細想。
這些天的遲騁除了最初那天的暴躁之外,更多時間就是冷淡,像是罩著一層隔了溫度的罩子,總是冰冰涼涼的。
然而此時本該在車上的他被陶淮南堵在這個房間里,堵在這張床上。
快上車了又回來這兒睡了一覺,遲騁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陶淮南癡癡地面向他,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枕頭呢?遲騁問。
陶淮南小聲答:被我拿走了。
遲騁點點頭,說:知道了。
既然兩個人都站在這兒了,那就誰都不用再裝了。冷漠也好,淡然也好,在這個房間里繼續(xù)裝下去只會讓一切都顯得更狼狽。
遲騁坐直了身,看了眼陶淮南,問:哭了?
陶淮南摸摸眼睛,搖了搖頭。
遲騁定定地看著他,眼前的男孩兒已經(jīng)徹底長大了,遲騁問:哭什么?
陶淮南啞聲道: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遲騁再次不說話了,只是一直看著陶淮南。陶淮南在他的視線下直直地站著,不躲不閃。他眼尾通紅,白皙的皮膚下,紅紅的眼尾讓他看起來有點可憐,像是特別難過。
時間如同靜止了,不算溫暖的房間里,兩個原本最熟悉的人隔著幾步相對著。陶淮南用手背碰了碰眼尾,遲騁說:別碰眼睛。
陶淮南這幾天眼睛發(fā)炎了,湯索言不讓他用手揉。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事還需要人盯著告訴。
陶淮南聽著他的話把手拿下來了,繼續(xù)用指腹去搓桌沿。
遲騁嘆了口氣,說:過來。
陶淮南朝他邁步走過去,走到遲騁身前。遲騁抬著頭看他,伸手抹掉了他臉上的眼淚。
你這么大了,我還是看不了你哭。遲騁一只手兜著陶淮南的臉,拇指在他臉上輕輕地刮,看不了你害怕,不愛看你哭。
這樣的遲騁只在陶淮南夢里出現(xiàn)過,沒了冷冷淡淡的神情,動作和語氣都溫柔�?伤焕涞颂栈茨戏炊薜酶鼌柡�,遲騁越擦他的眼淚,眼淚就落得更兇。
別哭了。遲騁另一只手握著他的手腕輕輕搖了搖,像是小時候哄他時的那樣。
陶淮南連連點著頭,用衣袖去擦眼睛,像個小朋友。
遲騁說:坐。
他說什么陶淮南都照著做,卻沒有坐在他的旁邊,而是坐在遲騁腿前的地板上。
遲騁于是低頭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頭,說:咱倆說會兒話。
今年這次重見,一直是陶淮南在單方面說話,遲騁只是聽的那個,他說過的話很有限�,F(xiàn)在他主動提出要說會兒話,還是用這種語氣,這簡直是致命的。
好。陶淮南點頭應(yīng)著。
在這兒我實在對你冷不下臉,遲騁手就放在陶淮南頭頂,一下下摸著,像在摸小狗的后背,咱倆今天說的話,在哪說在哪結(jié),出了這個門我不可能還對你這個態(tài)度。
陶淮南還是點頭。
遲騁說:既然都讓你堵這兒了,我也不裝了。
陶淮南把臉貼在遲騁腿上,靠著他。
沒錯,我還在意。遲騁慢慢說著話,在意這兒,就跟在意你一樣。
陶淮南聽了他的話抬起頭,遲騁看著他被眼淚沾濕了擰成一撮一撮的長睫毛,說:也不用意外,不可能不在意。
你對我來說是什么呢,我說不出來。遲騁說話時邊摸他的頭,邊捏他的耳朵,聲音冷靜又溫和,曾經(jīng)我以為我活著就是為了你,一切意義都是你。
你是我的肉,我的血和骨頭。
陶淮南輕輕地抽了口氣,沒有出聲打斷遲騁的話。
但你太絕了,陶淮南。遲騁指尖溫?zé)幔樦拱褱囟热總鹘o陶淮南,你把我骨頭都抽空了。
陶淮南再次流了眼淚,在遲騁的牛仔褲上留了一個小水圈。
確實恨你,恨得把心里所有陰暗的念頭都激起來了,想弄死你,再弄死我自己。遲騁說這話時還很冷靜,只是捏陶淮南耳垂的手指有些用力,把他的耳朵捏得很熱,可也沒那么恨你,所有好東西都是你給的,除了最后那一次狠的,你給我的全是好的,你跟獻祭一樣把你的全世界都給我了。那些好讓我連恨你都恨不起來,一邊想毀了你,一邊還是想把所有好的都捧給你,讓你挑著拿,挑剩的也都給你留著,誰也不給。
所以人多復(fù)雜,是不是,小孩兒。遲騁放開陶淮南的耳朵,托著他的臉給他擦眼淚,想弄死你,又想慣著你,心里扭曲得快分裂了,臉上還裝得不在意。
陶淮南搖頭,伸手去摸遲騁的臉。
遲騁輕咬了咬他的手掌,說:所以你想好了再招惹我,在意你是真的,恨你也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