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年夏姐兒自己就及笄了,不擔(dān)心影響出嫁嗎?
于素君也是這么想的。
女兒時安心都已經(jīng)十八歲了,這兩年一直在相看。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這些年一直當(dāng)作親閨女養(yǎng)著。
她想給女兒找戶好人家,不指望對方門第有多高,但起碼人品得好。
如果時婉珍被休棄回家,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她女兒時安心。
可于素君又不好駁了時安夏的面子,畢竟是唐楚君的閨女。
一時臉色有些沉,卻也不忘安撫地拍拍女兒時安心的手背,讓她別著急。
時安夏沒有忽視那母女倆的動作,只是輕輕問了一句,“大伯母,心兒姐姐如今相看的可是太醫(yī)院醫(yī)士陸永華?”
第52章
荊棘路上的清掃者
陸永華此人長相俊秀,斯文有禮,前途光明,很得長輩喜歡。除了家世弱點(diǎn),表面上是真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這也是于素君前世千挑萬選,顧前顧后所尋得的愛婿。
此人最初與時安心倒也算得上琴瑟合鳴,還育有一女。
后來陸永華因?yàn)槌鲈\,對當(dāng)朝淮州知府之女一見鐘情。
他既不愿讓心愛之人為妾,又不敢得罪貴妃以及侯府,竟喪心病狂下毒害死了時安心。
爾后,他還裝得無限深情與侯府虛與委蛇。
就在他正要迎娶心愛之人時,時安心失蹤的貼身婢女帶著一身傷回來揭發(fā)了他。
得知真相的于素君整日以淚洗面,后來早逝應(yīng)與此有極大關(guān)系。
時安夏不想讓這個悲劇再次發(fā)生。
乍聽到陸永華的名字,于素君有些驚訝。
因?yàn)檫@只是她還在考慮的人選,都沒來得及跟丈夫和女兒商量。時安夏是怎么知道的?
時安心羞得滿面通紅。她跟陸永華上回偶然在路上有過一面之緣,記得男子長相斯文,眉清目秀。
時安夏繼續(xù)道,“侯府如今名聲極差,不如心兒姐姐再多留些日子。待侯府起勢,再議嫁也不遲,到時不怕尋不到好郎眾人都有些奇怪地看著時安夏。
這種話從婦人嘴里說出來還好,她一個小姑娘是怎么說得出口的?并且她怎的就那么篤定以后侯府有起勢?”
于素君很為難,“可心兒原就比其他家的女兒年長些,若是再等兩年……”
兩母女感情好,她早前就是存了多留兩年女兒的心,一直挑挑揀揀,高不成,低不就,才拖到了這個歲數(shù)。
現(xiàn)在若是繼續(xù)拖下去,別說她這個繼母名聲不好,就是女兒時安心也會被人詬病。
顯然大房是不同意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另兩房的女兒們都還小,不到議嫁年紀(jì),也就不摻和了。再說,她們摻和也沒什么用,沒有話語權(quán)。
于是就這么僵持下來,跑題也跑到了天邊去。
就在這時,半天不發(fā)言的唐楚君道,“素君,你信我,往后心兒的婚事我陪著你一起張羅�!�
聞言,于素君目光多了幾分期待,“真的?”有護(hù)國公府嫡女出面保媒,那就容易多了。
并且對方叫的是“素君”,而非“大嫂”,顯然是以往日情分做了保證。
唐楚君點(diǎn)點(diǎn)頭,“咱倆自小手帕交的情誼,我自不能誆你。”
于素君聽她竟然當(dāng)眾承認(rèn)兩人原先的關(guān)系,一時不由紅了眼眶,“好,楚君,我當(dāng)信你。”又轉(zhuǎn)頭回去笑著安撫女兒,“心兒不必憂慮,有你二叔母這句話,咱們且把心放肚子里�!�
“心兒謝二叔母!”時安心羞羞怯怯行了一禮,再對于素君道,“母親,心兒不急,心兒還想陪伴母親幾年,舍不得離家呢�!�
一時間真是母慈女孝,關(guān)鍵人家那還不是親母女。
時老夫人心里五味雜陳。
自家二房和大房一向不是敵對關(guān)系嗎?十幾年來偶爾見個面都兩邊互相低著頭,如今怎的就好了?
但現(xiàn)在唐楚君的立場,是在站位夏姐兒;夏姐兒的立場是在給女兒時婉珍做后盾。
還真就不好說,到底哪邊才是敵對方。
不過唐楚君的表態(tài),無疑是自帶護(hù)國公府光環(huán)的。時老夫人不禁感慨,娶這兒媳婦娶了十幾年,可算沾到一點(diǎn)光了。
時婉珍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沒搞明白狀況,“不是在說我的事嗎?怎么就扯到了心兒的親事上?”
時老夫人心里喟嘆一聲,女兒蠢成這樣,難怪被宋世子拿捏,“意思就是,就算宋世子休了你,你也可以重新回到侯府來�!�
時婉珍一時又是高興,又是猶豫。
她分明是回來拿銀子的,還沒做好離開伯府的心理準(zhǔn)備。
為什么大家討論的都是讓她回侯府呢?就連她的母親也是這個意思。
時安夏卻在這時強(qiáng)調(diào),“不必勉強(qiáng),我們只是說,如果小姑母你要回侯府,大家不會嫌棄你。至于你要不要回來,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們不參言�!�
其實(shí)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事為家族中別的受害女子鋪路,謀的是大家的福利和底氣。
而時婉珍,不過是第一個受益者而已。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誰能為誰負(fù)責(zé)。
她頂多只能做荊棘路上的清掃者,走不走這條路,全看個人自己。
時婉珍還想說什么,被時安夏截斷,“當(dāng)然,一千兩銀子我不會給你,這是我自己的銀子,不給!”
時婉珍:“!”
可她就想要一千兩銀子!你不給,拒絕得那么直接!壞丫頭,真是一點(diǎn)彎都不拐呢!
見時間磋磨得差不多,唐楚君施施然站起身,“母親,既然事情解決,那兒媳們就先告退了。”
她一起,其余幾位妯娌就全都站起來,齊齊向著婆母行禮告退。
幾人朝門外走去的時候,唐楚君道,“都這個點(diǎn)了,我那海棠院今日又備了撥霞供,不如大嫂和弟妹們一起用膳吧�!�
于素君立刻響應(yīng),笑道,“楚君請客,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我要帶著心兒一起去�!�
唐楚君白了她一眼,“合著誰還沒個好閨女!夏兒,你年紀(jì)小,帶著你心兒姐姐快走幾步先去安排�!�
時安夏親親熱熱挽著時安心,“母親放心,等你們到海棠院的時候就能吃上撥霞供了�!�
兩個小姑娘迎著風(fēng)雪,帶著一串丫頭們說說笑笑就跑了。
屋子里的時老夫人看得眼熱,再瞧瞧自己屋里冷冷清清,就留下個鼻青臉腫的小閨女在那哼哼唧唧。
時婉珍又急又茫然,心里慌得不行,怎么就走了?到底是怎么決定的?
時老夫人沉著眉眼,“你先留在侯府吧。宋世子不來接,你就別回去了�!�
“��?”時婉珍哭喪的模樣,“可,可以這樣嗎?”
時老夫人摸著女兒那張腫脹到變形的臉,輕聲道,“當(dāng)年是為娘瞎了眼,沒給你選對夫婿。事已至此,為娘也無能為力。但夏姐兒說得對,別說她不給你那一千兩,就算給了,你拿回去也落不著個好。以后宋世光要打你,還是會打;要休了你,還是會休。”
第53章
大黑人和大黑狗
時婉珍想起昨晚宋世子的狠勁,一時悲從中來,猛地?fù)溥M(jìn)時老夫人懷里,“母親!女兒害怕!女兒昨晚以為自己要被打死了……可是女兒還有一雙兒女,要怎么辦呢?”
時老夫人心里也很愁,現(xiàn)在一有事就總想找唐楚君和夏姐兒商量。
這會子才后知后覺想起來,時姓家族也不是他們侯府就能一言作主。那上面還有族老們和族長,一旦鬧起來,誰又能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
夏姐兒……真能扛下事兒?她一個小姑娘,拿什么扛?
但不管怎樣,走一步,是一步,最壞又能怎樣呢?無非就是她從私庫里拿出一千兩銀子,把女兒再推回伯府,讓她自生自滅,也算全了這場母女情吧。
時婉珍就這么在荷安院住下來。有申大夫診病,她傷好得很快。
轉(zhuǎn)眼到了月底,眼看就要進(jìn)年關(guān)了。
時安夏整日忙碌充實(shí),心中的想法,慢慢都有條不紊安排下去。
她親自挑了幾個辦事利落的丫環(huán)婆子,還專門給海棠院和夏時院都配了些府衛(wèi)。
這些人沒上侯府的奴冊,全都是她用自己的銀子置辦,只給時老夫人報備了一下。
時老夫人也沒說什么,整日在要不要交出掌家權(quán)的猶豫中左右擺動。但她放不放權(quán),似乎都不影響那母女倆如火如荼的好日子。
這日辰時,時安夏剛用完早膳,就聽北茴匆匆來報,“姑娘,那大黑人和大黑狗又來了�!�
時安夏想了想,站起身,“那就看看去�!�
這都三四日了,早前暈在巷子里那人和那只大黑狗,不知怎的就找到了侯府大門。
門房問他找誰,他也不說,就一人一狗站在檐下。有時也會筆挺坐在石階上發(fā)呆,或者偶爾消失一會兒,片刻又會回來。
傳到時安夏耳里時,他都已經(jīng)在那待兩天了。
本來時安夏就不打算和這人扯上任何瓜葛,更不打算挾恩圖報。但人總這么在侯府門口杵著,多少對侯府對她本人有些影響。
時安夏踏出門檻,看到那一人一狗時,可算知道為什么北茴總來報“那大黑人和大黑狗”了。
那人真高,穿著一身襤褸黑衣站在檐下,身挺背闊,一下就把屋檐襯得很低了。
在時安夏走出來時,一人一狗便齊齊回頭朝她看來。
他臉上有傷,因?yàn)槠つw太白,是以傷口尤其明顯。且容顏憔悴,還長了些胡茬。
他的墨發(fā)用一支不顯眼的簪子固定,許是沒怎么打理,略顯凌亂。
就算如此,時安夏仍然看得出這人相貌不俗。
因?yàn)樯礁鶎?shí)在挺拔,那雙眼睛從她走出來時就沒移動過視線,完全沒有被救助后的不安和彷徨。
連他的感恩都讓人倍覺壓迫。
時安夏閱人無數(shù),怎會不知此人來歷定然非富即貴,否則不該是這般氣度,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才會落到此境。
她正要開口,卻見那只大黑狗向她撲來。
門房大驚,都來不及反應(yīng),大黑狗就撲到了時安夏腳邊。然后一個翻滾,竟似個頑皮的孩子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四肢歡快撲騰。
時安夏笑了。
她養(yǎng)過狗,知道狗子四腳朝天,是信任的表現(xiàn),甚至還有點(diǎn)撒嬌求撫摸的意味。
她緩緩蹲下,用手摸了摸它的肚子,“怎么不好好在醫(yī)館養(yǎng)傷,卻大風(fēng)大雪跑這來守著?”
她是對著大黑狗說的話,問的卻是大黑人。
大黑人聲音低沉淡漠,“它要來�!�
門房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合著這位不是啞巴啊!
這幾天,他圍著這一人一狗,各種問話,各種打聽,甚至驅(qū)趕,愣是沒得到一個回應(yīng)。
他就篤定門口站著的是個啞巴。
時安夏站起身,抬頭看向大黑人,“你帶它走吧,這大雪天的,總站這也不是個事兒。還有,那日就算不是你,我看到了也會救,不必掛懷�!�
姑娘明眸晧齒,雍容華貴。
她分明沒笑,卻愣是讓這冬季灰敗的天色忽然變得亮起來。
大黑人抿著嘴唇,下意識垂下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該說的都說了,時安夏又摸了摸大黑狗,轉(zhuǎn)身準(zhǔn)備進(jìn)去。
大黑狗嗖的翻身蹦起來,攔住她的去路,還用腦袋蹭她的手。
時安夏心里一軟,眼神溫柔,對北茴道,“去廚房拿些熱食來�!�
北茴應(yīng)下,轉(zhuǎn)身要走。
時安夏又叫住她,低聲吩咐了幾句,才讓她離開。
時安夏繼續(xù)低頭逗弄著大黑狗,第一次生出如芒在背的緊張來。
她能清楚感受到,那雙眼睛的視線所帶來的壓迫感。
“它跟你�!毖院喴赓W。
大黑人留下三個字,大踏步走進(jìn)風(fēng)雪之中。
大黑狗傻眼了,眼巴巴看著主人離去,又不舍得離開時安夏。
考慮了一瞬,它驟然“嗷嗚”一聲,終于還是如風(fēng)一般追出去,留下時安夏哭笑不得。
北茴拿著熱乎乎的饅頭,以及盤纏干糧出來和時安夏碰個正著,“咦,姑娘,人呢?狗呢?”
“走了�!睍r安夏不甚在意,回房忙自己的事去了。
卻萬萬想不到,次日那一人一狗又來了,仍是一言不發(fā)杵在檐下。
這回門房學(xué)精了,直接報去夏時院。
時安夏不出現(xiàn),只讓北茴照昨日的份例送了些熱食和盤纏出去。
北茴道,“大黑人,我們姑娘說了,拿著這些東西走吧。以后別再來了,你們杵在侯府門口,會影響我們姑娘的清譽(yù)�!�
大黑人聞言倒是識趣,也不接她手上的盤纏包裹,不發(fā)一語,轉(zhuǎn)身就走。
本來趴在地上的大黑狗,嗖的一聲竄出去,追著跑了。
“嘿!這人!”北茴對著風(fēng)雪中高大的背影喊,“饅頭總要拿走啊,還是熱的。大黑狗快來!”
一個熱乎乎的白面饅頭扔出去,劃出一道優(yōu)美弧線掉在雪地上。
大黑狗扭頭跑回來汪了一聲,銜起饅頭,又一頭鉆進(jìn)風(fēng)雪中。
北茴回去復(fù)命,“大黑人沒拿銀子,聽奴婢說會影響姑娘清譽(yù),他轉(zhuǎn)身就走了,倒是個識趣兒的�!�
“好�!睍r安夏其實(shí)很想念那只大黑狗,總讓她想起墨寶兒。
至于……那人,她覺得還是少沾染為好。
但有時候不是她想不沾染就不沾染的,因?yàn)槟且蝗艘还愤@次換地方了。
“姑娘,大黑人和大黑狗這次站后門去了�!北避钜荒槦o奈。
時安夏用手撐著下巴,喃喃的,“他想做什么?”救他一次,總不能是想以身相許吧,她還沒及笄呢。
第54章
你愿意做我的府衛(wèi)嗎
時安夏被自己清奇的腦回路逗笑了。為什么看到此人會有這想法?其實(shí)她不過是想要他的狗而已。
她帶著北茴等人來到后門,果然看到一人一狗立在風(fēng)雪中。
后門沒有躲雪的地方,雪很厚,沒過了大半只狗腿。
但那男子看起來還是很高,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破碎感。
一個是粉雕玉琢的富貴小姐,被丫環(huán)婆子們簇?fù)碇羁钚衼�;一個是安靜挺拔的落魄人,孤身帶著一只狗駐立風(fēng)雪。
兩者鮮明對比,仿佛一個是獵獵艷陽的夏,一個是大雪紛飛的冬。中間隔著的又何止一個秋,分明是……
大黑狗搖著尾巴,歡快跑來蹭她的手。
“你會什么?”時安夏仍是目光溫柔地看著大黑狗,問的卻是大黑人。
他沒回話,看都不看就抬手一揮。
一支飛鏢嗖的飛出,樹上的白雪混著霧凇簌簌落下。
片刻,不止那支飛鏢回旋回到他手中,就連那樹上一根杯大的粗枝也砰地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