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輕輕動了動鼻子。
空氣里浮動著一種很奇特的氣味,像是周清南身上一貫的冷調(diào)薄荷味,但又不全是。好像還夾雜著一絲很淡的……
血腥味。
程菲心頭一沉,驚疑不定之間,忽覺左手一痛,緊接著她整個身體被一股大力拉拽著上前,蠻橫暴戾,幾乎要將她纖細(xì)的腕骨生生捏碎。
不足一秒光景,眼前天旋地轉(zhuǎn),等她回神,人已被硬生生摁倒在床上。
“……”程菲嚇傻了,臉色慘白張了張嘴,甚至忘了呼救。
緊接著便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一道嗓音,每個字音都像是礪過沾血的粗砂紙,低啞狠戾而又狂亂,命令道:“出聲。”
第24章
黑暗中,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很沙啞,疲憊不堪,鼻音微重,但盡管如此,從他口中出來的“出聲”二字依然透著濃烈的殺氣,威懾性極強(qiáng)。
聽得人不寒而栗。
程菲背上汗毛倒豎,被對方的舉動與言辭嚇住,下意識想要掙脫逃跑,但四肢身體又全被周清南鎖得死死的,根本動彈不了分毫,瞬間更慌。
她混亂地喘了一口氣。
也正是在瞬間,程菲明顯感覺到上方鉗制自己的力道,驟然一松。
周清南聽出了身下人的呼吸聲,同時,因疼痛與低燒而變得有些遲鈍的嗅覺也終于恢復(fù)運(yùn)作。
他聞到了女孩身體散發(fā)出來的味道。清新的,淡雅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味,像是夏天的應(yīng)季水果泡進(jìn)了冰牛奶。
十指松開,周清南直起身來放了人。
本想說什么,又覺整個腦子疼痛欲裂,像是下一秒就要炸開。只好重新閉了眼,眉擰成川,抬手重重摁壓兩側(cè)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幾分。
程菲早就已經(jīng)嚇蒙了,周清南松開對她的鉗制以后,她怔愣了差不多半秒鐘,接著才恍然驚覺,連滾帶爬地逃下床。
護(hù)住手腕站到床邊,驚魂未定地瞪著床上的男人。
咚咚咚咚。
胸腔內(nèi)的心臟快得像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程菲眼睫顫個不停,感覺到自己的前胸后背手掌心,全是讓周清南嚇出來的冷汗――不帶任何夸張色彩,剛才,她真的以為他會直接掐死她。
片刻。
“你怎么在這兒�!彼兰虐党恋目臻g里冷不丁響起一句話,聲音又低又啞,沉沉的。
“我……”喉嚨干得有點(diǎn)發(fā)澀,程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悶悶回答道,“我接到小蝶的電話,聽說你生病了,情況不太樂觀。所以過來看看�!�
聞言,周清南眼底平添一絲寒色。半秒后,他撩起眼看向她,輕輕一挑眉,語氣里半帶玩味:“我生病,程小姐很擔(dān)心?”
程菲被嗆了下,臉色泛紅,被燒到尾巴似的立即出聲反駁:“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擔(dān)心?”
周清南淡淡地說:“不擔(dān)心你就不會來了。”
心尖莫名一顫,程菲雙頰溫度滾燙,說話的口吻卻還是硬邦邦的,回懟道:“我到這里來,只是因?yàn)樾〉f她很害怕,讓我過來幫忙送你去醫(yī)院而已�!闭f到這里,她稍稍停頓了下,腦袋垂下去,音量也不自覺便弱下幾分,“畢竟小蝶現(xiàn)在只有你一個親人,要是你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多可憐�!�
眼睛的光線習(xí)慣了黑暗,周清南眉眼平靜,視線定定落在床邊的纖細(xì)身影上。
注意到她右手一直捏著自己的左側(cè)手腕,他瞇了瞇眼睛,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燈開關(guān)在你七點(diǎn)鐘方向,四步遠(yuǎn)�!敝芮迥虾鋈徽f。
程菲怔了下,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他什么意思。
周清南:“去把燈打開。”
“……哦。”程菲點(diǎn)頭,轉(zhuǎn)身朝七點(diǎn)鐘方向邁出四步,抬起手,果然在一面墻上摸到了觸屏開關(guān)。
程菲隨便敲了下。
因不熟悉開關(guān)構(gòu)造,手指戳得略偏,主臥天花板正中的大燈沒亮,倒是大床兩側(cè)的落地臺燈發(fā)出暖橘色的光芒,將整個空間籠進(jìn)一池柔紗。
開完燈,程菲重新回轉(zhuǎn)身子,很隨意地一個抬眸,頓時心一沉,怔愣在原地。
剛才光線太暗看不清,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看清周清南整個人的狀態(tài)。
只見這位大佬正以一種很隨性的姿態(tài)坐在床上,沒穿上衣,大方展露出自己那副寬肩窄腰肌理緊碩的好身材。脊背挺得不那么直,背肌部分的脊柱呈輕微彎曲狀,額間碎發(fā)垂落,稍擋住漂亮又冷淡的眉眼,面容和薄唇透出病理性的白,幾乎不見血色。
和上回來的時候程菲見到的一樣,他身上仍舊有大大小小的各式傷痕,只是這次在舊傷基礎(chǔ)上又添了新的――白色紗布纏幾圈,從他緊實(shí)性感的腹肌位置纏繞而過,包扎手法十分專業(yè)。
破案了。
程菲看著周清南腰腹部位的紗布,猜到,這應(yīng)該就是導(dǎo)致這位大佬現(xiàn)在看起來這么“嬌弱”的癥結(jié)所在。
“你受傷了?”程菲脫口而出。
“沒有�!敝芮迥系暬卮�。
程菲:“?”
程菲皺著眉頭走過去,伸出根食指,隔著空氣戳戳男人腹部的那截白紗布,瞪他:“我都看見了,這不是傷口是什么?”
周清南很平靜地說:“假的。”
程菲呆�。骸凹俚�?”
“我在cospy,這是我最新研究的戰(zhàn)損造型。”
程菲:“……”
“我看起來是像個傻子嗎?”程菲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音量拔高兩分,“這么明顯的傷口還cospy戰(zhàn)損造型,睜著眼睛說瞎話,你明明就是受傷了!”
周清南看她一眼,語氣冷靜:“那請問這位小姐,你在明知故問什么�!�
程菲:“…………”
大佬就是大佬,嗆人都嗆得這么別出心裁與眾不同。
OK,我的。怪我多嘴。
程菲被周清南噎得一時無言,頓了差不多兩秒鐘今后,目光又不由自主掃向他受傷的腰腹,遲疑地問:“前幾天見你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受傷了?”
話音落地,周清南頓了下,抬眼直勾勾地看向程菲,神色間陰晴莫測。
程菲察覺到這位大佬眼神不善,眨眨眼,反應(yīng)過來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尷了個尬,只能默默抬手撓了撓頭,低聲嘀咕:“當(dāng)我沒問�!�
周清南盯著程菲的臉看了兩秒,而后便微垂眸,目光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柔美楚楚的一小截,骨骼纖細(xì),瓷白如玉,依稀可見幾道修長的指痕,色澤鮮紅之中隱隱泛青。
是他剛才留下的。
“還疼不疼?”周清南冷不丁開口,音色無意識便柔下幾分。
程菲聽后,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么,面露茫然:“什么疼不疼?”
“手腕�!�
“……”程菲略微怔愣,下意識又伸手摸了摸左手腕骨的位置。
回想起這位大佬剛才的粗暴行徑,野蠻暴力不分青紅皂白,她不禁有些無語,回話的語氣并不友好,只嘟囔著說:“你讓人這樣抓一下試試�!�
都受傷了還這么大力氣,牛變的嗎。
周清南靜了靜,繼而低聲對她說:“對不起�!�
程菲眼中泛起一絲異樣的光,嗖的抬起腦袋看他,心頭驚訝和疑惑交織。
周清南沉靜地注視著她,淡淡道:“我從昨晚開始一直處于低燒狀態(tài),頭腦不太清醒,所以剛才的反應(yīng)過激了點(diǎn)。抱歉。”
先是一句“對不起”,緊接著又來一句“抱歉”,認(rèn)錯態(tài)度可以說是相當(dāng)誠懇。
程菲的性格向來吃軟不吃硬,見周清南此刻的愧疚不像是裝的,又是跟她解釋又是跟她致歉,她反而有點(diǎn)不好意思起來。
囁嚅了兩秒,程菲不大自在地說:“……算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理解�!�
她的回答倒是令周清南有點(diǎn)兒詫異。他盯著她,緩慢重復(fù):“理解?”
“對啊�!背谭普f,“你們這一行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仇家無數(shù),警惕性高本來也很正常。”
周清南聽得微挑眉峰,輕嗤:“你對我們這行好像很了解�!�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程菲小聲回。
她在心里傲氣地想:也不看看本小姐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身為一個注定要閃耀影史的未來名導(dǎo),國內(nèi)國外的經(jīng)典警匪片我?guī)缀蹩戳藗遍,光是品鑒賞析都寫了上百份,電影里不都這樣演。
程菲腦子里的思緒胡七八糟地亂飛,就在這時,又聽見床上的男人再次出聲,很隨意地說:“你過來。”
不知是不是受了傷還在發(fā)低燒的原因,周清南那雙淺色的眼,瞳色看上去比平日要深許多。
沉如暮靄,筆直看過來,莫名便顯得露骨而直白,充滿侵略性。
程菲被他瞧得心驚肉跳,生出幾分戒備心,有點(diǎn)結(jié)巴地問:“我、我為什么要過來?”
周清南:“你怕什么。”
程菲卡殼,嘴唇囁嚅兩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床上的大佬便又輕描淡寫地續(xù)道:“就我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難不成還能吃了你?”
“……”倒也不必這樣咒自己。
黑老大就是黑老大,狠起來連自己都罵,程菲由衷佩服。
又暗搓搓打量周清南一番,見他一副剛生完孩子還在月子期的模樣,眼皮耷拉神情懶倦,確實(shí)也不像又要發(fā)瘋掐死她的樣子。
糾結(jié)兩秒后,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定下心神,最終還是提步走了過去。
在床沿邊上站定。
周清南直勾勾盯著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然后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朝她攤開。
程菲困惑,下意識低眸看過去。
手掌心很寬大,手指頭很修長,骨節(jié)分明,干干凈凈。虎口和部分掌部皮膚結(jié)著老繭,糙糙的,一點(diǎn)都不細(xì)膩,但絲毫不影響美感。
真手控福利。
程菲眨了眨眼,猜不透這位大佬伸手過來是要干什么,站在原地沒動作。
對面的周清南耐著性子等了幾秒鐘,見這姑娘毫無反應(yīng),不禁擰了下眉,也不說話,直接伸手就把她的左腕給一把握住,拎起來。
怕再次弄疼她,周清南刻意控制了力道,動作也十分輕柔,但盡管如此,程菲還是輕輕吸了口涼氣。
她皺眉,下意識將手臂往回抽。
“忍一下。”周清南低著眸,神色專注,五指收攏不許她躲,“很快就好�!�
他將那只白生生的細(xì)胳膊捏手里,左手固定住,右手熟練地摩挲過整段小臂,時不時揉摁兩下。
程菲不知道這人在干什么,半天掙脫不開抽不出手,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通紅。
男人的手掌指腹都結(jié)著繭,摩擦過她細(xì)嫩的皮膚,肆無忌憚,摩挲揉搓,一點(diǎn)不客氣。所經(jīng)之處激起一陣陣敏感的顫栗。
程菲讓他摩啊摩,摩得頭皮都開始發(fā)麻,罵人的心都有了。正要忍無可忍地問候他全家,那兩只要命的大手終于松開。
“……”胸腔里的心跳狂烈地跳動,程菲捂著手飛快后退兩步,呼吸不穩(wěn)。
“我剛才幫你檢查過了,沒有傷到筋和骨。”周清南冷靜地說,“淤青位置冷敷一下或者擦點(diǎn)藥酒,很快就會消下去�!�
程菲一愣。
原來是幫她檢查有沒有傷到骨頭……
“我又不是紙做的,怎么可能被你抓一下就骨折�!背谭颇樀岸几≈t云,低著頭小聲說,“哪有人會這么脆弱�!�
周清南沒搭腔。
他昨晚跟陸巖一起去見買家,酒局上雙方聊得盡興,光是白酒就干五瓶。陸巖喝大了,他先打了個車把陸巖送到住處,往回折的時候說走點(diǎn)路醒醒酒,誰知途經(jīng)一處暗巷時著了道。
最新型的微針麻藥,藏在戒指里,往身上一扎,不到兩分鐘就能讓人神志模糊。
對面十來個馬仔,個個手持利器下死手,周清南扛著藥勁以一敵十咬牙硬撐,最后,腹部挨了一刀,倒是撿回一條命。
周清南忽然有點(diǎn)兒神經(jīng)質(zhì)的慶幸。
慶幸他受了傷,整整一天都燒得渾渾噩噩。
否則,剛才他本能反應(yīng)下的一擊,不費(fèi)吹灰之力便能將她脆弱纖細(xì)的腕骨給生生折斷。
站在床邊的程菲當(dāng)然不知道這位大佬腦子里在想什么。她暗自平復(fù)著混亂失序的心跳,幾秒后緩過來,這才意識到了點(diǎn)兒不對勁。
受了傷、發(fā)燒燒得要死不活的明明是這位爺,他不操心自己,關(guān)注重點(diǎn)居然全在她的手腕上,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回事了?
想到這里,程菲試探地問:“你現(xiàn)在能下床走路嗎?”
周清南看她,“問這做什么�!�
“你要是自己還能走的話,我就扶著你慢慢下樓,去醫(yī)院�!背谭铺统鍪謾C(jī),邊說邊點(diǎn)亮屏幕,“要是你一步都走不了,我就打120,用擔(dān)架抬你�!�
周清南:“不用了�!�
“……為什么不用?”程菲兩道眉毛打了個結(jié),不可思議,“你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去醫(yī)院,就準(zhǔn)備躺床上硬抗?你把自己當(dāng)超級賽亞人嗎?”
周清南瞅著她,語氣淡淡:“一點(diǎn)皮肉傷而已,休息幾天就能好,程小姐不用這么大驚小怪�!�
“那你一直發(fā)低燒怎么辦?”程菲好氣又好笑,“你都說自己低燒不退,就不怕把腦子燒壞嗎?”
她長得明媚,故意板起臉來神色嚴(yán)肅,看著并不唬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傲嬌小貓。
周清南覺得她這神態(tài)可愛,被惹得淡笑一聲,回她:“不怕。”
程菲黑線臉,仍不死心,又勸說道:“那你也要考慮小蝶吧。孩子還那么小,你不去醫(yī)院成天就在家里躺著,也不怕嚇到小朋友?”
周清南:“不怕�!�
“……你去了醫(yī)院,還有護(hù)士醫(yī)生能照顧你�!背谭瓶煲タ窳耍澳阍诩依锎�,誰照顧你?出點(diǎn)意外怎么辦?指望小蝶嗎?”
周清南細(xì)微地牽了牽嘴角,冷峻面容在暖光的映照下顯出幾分往日罕見的柔和,耐人尋味道:“程小姐這不是來了么。”
“……”什么叫油鹽不進(jìn),什么叫死豬不怕開水燙,今天算是見識了。
程菲兩只手掌心黏黏的,兩頰發(fā)燙,被他后面這句話噎得啞聲,一雙晶亮的明眸瞪得圓圓的,干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說什么。
不多時,又看見床上的男人忽然有了新動作。
周清南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單手撐住邊兒上的床頭柜,稍微坐起來了點(diǎn)兒。大約是牽扯到了傷處,他極輕微地?cái)Q了下眉,結(jié)實(shí)的背肌與臂肌虬結(jié)突起,線條分明,蓄力待發(fā)。
程菲看出這位大佬想站起來,又猜到他傷在腹部,腰腹一圈難以發(fā)力,便好心上前幾步,伸出兩只手,試探性地扶住他右臂。
長時間的低燒令周清南全身滾燙,女孩纖細(xì)微涼的指尖一觸上來,像火遇上了油。
表皮的溫度沒降下去,反而讓骨血里的躁動更烈?guī)追帧?br />
周清南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跳了下。他眸色暗得深不見底,扭頭,看向身側(cè)。
“要站起來嗎?”小姑娘這會兒注意力都在他腰間的紗布上,怕他強(qiáng)行腰腹發(fā)力會崩開傷口,很善良地提議,“我扶你。”
說話的同時,她十根纖細(xì)瑩白的手指已經(jīng)收攏,合握住他的上臂,人也跟著貼近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那種清淡微甜的香味兒變得濃郁,絲絲縷縷,纏繞在周清南的鼻息之間。
從他的視角,能清晰看見她柔美微紅的側(cè)顏,小巧珠潤的耳垂,垂落在臉頰耳側(cè)的黑色發(fā)絲,甚至是臉上細(xì)細(xì)的、柔軟的絨毛……
低眉垂首的姿態(tài),溫柔楚楚,柔美得不可思議。
周清南眸色更深幾分。
腦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早已崩得筆直,在低燒的炙烤下愈發(fā)脆弱不堪,幾乎瀕臨斷裂的邊緣。
那么近。
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她。碰到她的發(fā),她的眼,她嬌紅的臉頰,她身上透著涼意的皮膚,她那張?zhí)焐鷲坌Φ拇健?br />
明明那么近。
可是�?墒�。
“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