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一塊塊門牌仔細(xì)搜尋,七十五號,七十九號。
七十七號。
七十七號大門緊閉,霍震燁往隔壁鋪子里一轉(zhuǎn),問隔壁的老板:“七十七號怎么不開門?”
老板疑惑的看著他,看他一付有錢人家公子哥的打扮,問:“你是找老周?你是老周的親戚?”
霍震燁從煙盒里掏出煙,遞給老板一支,老板擺擺手:“不用,干我們這行的不抽這個�!�
店中滿是紙扎,就怕一點火星燎著了。
“老周年紀(jì)大了,回鄉(xiāng)下了,這鋪子又租出去一年多了。”老板倒也實在,一條街上都是做紙扎的,看的就是誰手藝強,貴有貴的賣法,便宜也有便宜的銷路。
一年沒開過?那宋福生夫妻是在哪里買的紙扎人?
霍震燁走出店門,走到七十七號店門前,緊緊支起的木板上還貼著一年前轉(zhuǎn)讓旺鋪的紅紙,紅紙已經(jīng)褪去顏色。
看上去很像是一家空關(guān)著的店鋪。
可這門前,也太干凈了。
霍震燁湊近了看,紅紙雖然褪色,但木板縫間一點浮灰也沒有。
他在查看這門面的時候,小黃雀突然飛起,尖喙猛地往里一啄,木板門后有紙竹輕響,這里面果然有東西。
霍震燁到隔壁店中借個電話,把大頭叫來了:“你替我查查,這間鋪子是誰的�!�
他坐在車?yán)锏戎?br />
大頭很快回來:“霍公子�!泵曰蟮目此�,“這一條街,不都是你們霍家的嘛�!边讓他特地再跑一趟。
整個一條三官堂路,全是霍家的,房契地契上全是霍字。
霍震燁還真不記得了,當(dāng)時他回上海,大哥就說讓他學(xué)著做生意,米廠布廠要是不喜歡,收收房租也可以。
“一時給忘了�!被粽馃钋迩搴韲担敖袔讉兄弟,把這門給我撬了。”
大頭微微張嘴,這家里該是有多少地,才能忘了這一整條街呀,既然是霍家的地霍家的房,那撬就撬了。
大頭叫幾個兄弟把門撬開,門打開的那瞬間,屋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就像許多小動物鉆進(jìn)陰暗處,很快歸于平靜。
滿屋都是紙扎,這里確實不是一間空屋。
大頭看看霍震燁:“霍公子啊,你拆這家店干什么��?”
“拖租了�!�
大頭估計這一年的租子錢都不夠霍公子身上一支鋼筆,但他不好意思說,反正霍公子干什么奇怪的事情,總是有點道理的。
霍震燁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那人就是不肯露面,他挑眉一笑:“麻煩兄弟們把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搬出去,燒掉�!�
既然不露面,那只好燒東西了,也免得再有什么紙靈去害人。
大頭幾個聽命行事,霍震燁也很爽快,既然讓他們幫忙,那也得請客吃飯,再包個紅包算辛苦費。
一個個聽說到萃翠樓開席,全都賣力的很。
大頭抬著一個紙人出去,霍震燁掃一眼攔住了:“等等,把這個放下�!�
大頭把這個紙人放下來:“怎么啦,霍公子?”
清朝丫環(huán)打扮的紙人,綠上衣,玫瑰紅褲子,耳朵里還穿了耳環(huán),劉海又細(xì)又密,扎得很精致。
可它的一只眼睛是壞的。
像是……被什么尖細(xì)的東西給啄破了。
小黃雀在霍震燁的肩頭昂起腦袋,霍震燁挑挑眉頭,剛剛這個紙人透過門縫,在偷看他。
他揉揉黃雀的腦袋:“把這個搬到我車上去�!�
霍震燁親眼看這間鋪子的東西一點點被燒掉,一屋子?xùn)|西,從上午燒到下午。
他扔給大頭一支煙問:“宋瑛的尸檢報告出來了沒有?這個案子預(yù)備怎么定論?”
案子進(jìn)展到這里,定不定,怎么定都看宋總捕一個人的意思了,畢竟所有的孩子都找回來,宋福生又是個很有油水的買辦商人。
大頭壓低了聲音:“宋總的意思是判宋福生知情不報,再繳一點罰款,過幾天應(yīng)該就……放了。”
但殺宋瑛的兇手,他們是還在追查的,印度門房和飯店服務(wù)員的證詞,都能證實宋瑛當(dāng)時還帶著一個小男孩。
這個孩子也許被殺人兇手帶走了。
霍震燁也猜到了,宋瑛都死了,宋福生只要付出大筆的錢財,總能換回自由。這案子大概就算這么了結(jié)了。
大頭猛吸兩口煙,又緩緩?fù)鲁鰜恚骸拔揖褪窍氩煌�,到底是誰殺人還要……還要剝皮啊�!彼赖靡蔡珣K了。
霍震燁看所有的紙扎都燒完了,拍拍大頭的肩:“這店封掉,兄弟們受累了,替我請兄弟們吃飯,我先回去了�!�
大頭笑呵呵的:“霍公子太客氣了,這點小事情,兄弟幫幫忙也沒什么,就是,大家都想聽你講講到底是怎么找到尸體的��?”
霍震燁揚手一揮,坐進(jìn)車?yán)�,開車回白家。
等紅綠燈的時候,車后座那個紙扎丫環(huán)倏地一下坐了起來,手直挺挺伸出,作勢要掐霍震燁的脖子。
霍震燁用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打開銀盒,火苗一現(xiàn),紙人立刻又躺下去。
進(jìn)馀慶里的時候,霍震燁用布包住紙丫環(huán)的頭,夾在腋下帶進(jìn)白家小樓。
紙扎的丫環(huán)一進(jìn)門,白準(zhǔn)就出來了,他大皺眉頭:“你帶了什么東西回來?”
霍震燁抖開西裝,露出笑容,“篆刻看刀法,書畫看筆觸,這紙扎你是行家,看竹看紙,總能看出是誰扎的�!�
“不必看�!卑诇�(zhǔn)捂著鼻尖揮手,眉頭皺得死緊,示意霍震燁將那紙人擺在天井。
“光聞味兒,我就知道是他。”
“他?誰?哪個他?”霍震燁拎著那個紙扎丫環(huán),目光灼然盯住白準(zhǔn),心中莫名有些不爽,他還聞人家味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霍·拆家能手·吃醋能手·七
第26章
別騙我
懷愫文
白準(zhǔn)輕輕捏著鼻尖,
眉頭一皺側(cè)過臉去,霍震燁只好先把那個紙扎丫環(huán)擺到天井。
他把這丫頭立在天井里時,
突然想到那人既然能用這丫環(huán)的眼睛偷看,
那現(xiàn)在這一只眼也還是能用的。
霍震燁一邊假裝擺正紙人,一邊伸出手指“撲”一聲,把紙人的另一只眼睛也給戳“瞎”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
他感覺全屋子的紙人都抖了一下。
滿屋紙人肅然,一時紙竹無聲,風(fēng)吹過檐下阿秀用小汽水瓶子穿的玻璃風(fēng)鈴,“叮叮咚咚”一陣亂響。
“我把那店掃蕩了,紙扎都燒了�!�
白準(zhǔn)輪椅滾到廚房,
打開冰箱,拿了一瓶桔子口味的。
霍震燁跟在他身后:“那人誰�。俊币贿厗栆贿吔舆^汽水瓶子,
用牙咬開瓶蓋,
再遞回白準(zhǔn)手里。
白準(zhǔn)嘬了一口,沁涼爽快,他瞇著眼打了個嗝:“是我?guī)熜��!?br />
……
“你還有師兄?”他還以為白準(zhǔn)這古怪脾氣,是不會有同門的。
“我入門晚,
師父收下我時,他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
我拜師幾年之后,
他就自己出去闖蕩了�!�
“那怎么是你當(dāng)門主?”
白準(zhǔn)眼睛一瞇:“我比他強。”
霍震燁摸摸鼻子,覺得自己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他回來過一次,”白準(zhǔn)像是想什么,
嘴角微帶一點笑意,“我?guī)熜忠郧皩ξ沂呛芎玫��!?br />
他那時才剛?cè)肫唛T,什么也不懂,但一入門師父就替他開了眼,已經(jīng)能看得見那些東西了。
七門司調(diào)和陰陽,撫慰亡魂。師父又是個什么都愛管的爛好人,什么鬼求上門,他都要超度,一到夜里就不得安寧,窗戶上飄著吊死鬼,水缸里浮著淹死鬼。
“那時候我們還住鄉(xiāng)下,四面都是農(nóng)田,別家院子有門坎,我們的沒有,怕他們跳進(jìn)來不方便�!�
鄉(xiāng)下人家若是夜里聽見“篤篤篤”的敲門聲,千萬不能開,說不準(zhǔn)是鬼想門坎。
霍震燁本想問問什么“他們”,回過神來吁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最煩的是什么鬼?”
霍震燁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你說。”
“最煩的是癆病鬼,咳嗽個不停,偏偏一咳嗽就吹冷風(fēng)�!卑诇�(zhǔn)最怕冷,到哪兒都要抱著小火爐捂手。
分明是厭惡的口吻,可又帶些笑意,霍震燁想他應(yīng)該是很喜歡那段時光的。
“是他帶我入的門�!睅熜质甙藲q,夜里陪他一起睡,偶爾還給他去集上買糖人。
“那后來呢?”霍震燁干巴巴的問。
“他出門大半年,本來是歷練,可很久才回來,還跟師父大吵一架,自己跑出去了�!�
“為什么?”
白準(zhǔn)搖頭:“不知道,師父到死,也沒告訴我。”他繼承了七門,還以為師兄怎么也會回來給師父上柱香的,可他沒有。
這就是為什么,柳二說要給韓三燒柱香磕個頭,白準(zhǔn)愿意替他畫一張臉的原因。
白準(zhǔn)竹輪椅滾到天井前,目光幽幽望著那個紙扎的清朝丫環(huán),抬抬手:“燒了吧。”
霍震燁把那紙丫環(huán)點燃,丫頭的綠衣紅褲因火光“簌簌”細(xì)響,倒像衣裳摩擦發(fā)出的聲音,“嗶�!币宦暉蓛蓴啵闪艘欢鸦�。
眼看落日一點點滑下去,余暉消失在城隍廟大殿的檐翹后,白準(zhǔn)進(jìn)了廟門。
廟祝穿件藍(lán)袍,早早就等著白準(zhǔn)進(jìn)來,恭敬迎他:“七爺,東西都預(yù)備好了,勞煩您�!�
白準(zhǔn)頷首:“知道了�!�
廟�?戳艘谎鄹诤竺娴幕粽馃睿行┏泽@,每歲三巡的紙獻(xiàn),都是白七爺一人扎的,怎么今天還多帶了一個人來。
可他看白準(zhǔn)并不解釋,也不再問:“給您預(yù)備了足夠的細(xì)蠟。廊下有爐子燒著熱水,東西都是干凈的。
”說完就順著長廊離開前殿。
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擺好了紙竹香案,案上還插著一根細(xì)長細(xì)長的蠟燭,四下廊中都點起油燈,殿內(nèi)殿外燭影幢幢。
霍震燁將白準(zhǔn)推到竹紙邊:“我能替你干些什么?”
白準(zhǔn)指指地上竹條:“劈竹絲�!�
“有用?”
“沒用,讓你練手罷了,你一個學(xué)徒,還想沾手迎神獻(xiàn)紙?”
嗬,還嫌棄他手笨,霍震燁的刻章可是連霍老頭子都要贊一聲好的。
但他老老實實低頭拿起竹刀,學(xué)著白準(zhǔn)的樣子,劈下一根竹絲。
白準(zhǔn)的竹輪椅滾到香爐前,先點香敬神,再用香點燃那支長蠟。燭光的一點微光,在空地前投下一個光圈,光圈正中就是白準(zhǔn)。
他先取長竹條,立骨。
竹條在白準(zhǔn)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憑著他的心意彎曲、轉(zhuǎn)折,一根纏繞一根,根根竹條很快就扎出底盤身架。
竹骨立好,就是畫絹衣。
神像紙獻(xiàn)用的不是普通紙張,而是輕絹,要勾云畫符,貼金帶閃,絹衣才是最費功夫的。
霍震燁就坐在石階上,一邊劈著竹絲,一邊抬頭看向白準(zhǔn),他在那個淡淡的光圈中,指尖翻飛,目光虔誠。
似乎就要與那光圈融為一體,圈中除了燭火風(fēng)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霍震燁舔一舔唇,他打破這寂靜:“你要不要喝熱巧克力牛奶?”
白準(zhǔn)剛拿起輕絹,突然聽見霍震燁的聲音,恍惚回神。每次這個時候,前殿悄無人聲,除了神像燈燭,只有他一個人。
他側(cè)臉看向霍震燁:“好�!�
霍震燁找來爐子升火煮牛奶,又往小爐里扔了兩塊巧克力,很快巧克力的香甜味就從壺蓋溢出來,沖淡了殿中的檀香。
霍震燁倒了一小杯熱牛奶巧克力給白準(zhǔn),白準(zhǔn)捧在手心里,瞇著眼睛吸上一口,還未喝,身子就已經(jīng)暖了。
這才覺得指尖發(fā)冷,膝蓋上的軟毯也抵擋不住穿堂風(fēng),小小一口,熱意流向四肢百骸,竟比酒還管用。
白準(zhǔn)瞇起眼睛:“這個比姜湯管用,以后就喝它了�!鼻迕骱褪鲁�,一個初春,一個晚秋,風(fēng)涼刺骨,要飲姜湯取暖,他每回都捏著鼻子喝。
這巧克力還真是個好東西。
霍震燁看他滿足,輕笑一聲,拿起案上蟹爪筆:“絹衣是不是就照著神像身上的畫?”
白準(zhǔn)捏杯子的手微微一緊,眼看霍震燁無知無覺踏進(jìn)光圈,那光圈不曾黯淡,反而更明亮了一些。
白準(zhǔn)訝然,微白指尖握著熱杯子,他吹茶似的輕吹一口:“你還畫過神像?”
霍震燁聽他沒反對,抖開輕絹,把絹鋪在兩邊長廊上,先刷一遍礬水,等絹干透再作畫上色,全部畫完,還要再上一層。
畫不掉色,絹不開裂。
“畫過。”年年都畫,為霍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屋子的女人都拜菩薩,他畫的觀音像是霍老太太最喜歡的。
絹衣一裹上竹骨,描彩的時候就一絲都不能錯,霍震燁爬在竹架上,一手拿顏料盤,一手夾著各種粗細(xì)的毛筆,一筆一筆給紙竹神像穿衣。
白準(zhǔn)看他竟畫得不錯,又給自己倒一杯熱巧克力,懶洋洋對著杯面吹口氣,陷在鵝毛枕頭里,怪不得這當(dāng)師父的都要收徒弟。
四周燭火隨風(fēng)搖曳,殿內(nèi)城隍木像慈眉低垂。
霍震燁畫完整件法衣,剛從竹架子上爬下來,香案上點的細(xì)長蠟燭就燒到了頭,火星一滅,光圈消失。
“行了,回去吧�!卑诇�(zhǔn)戀戀不舍喝掉最后一口熱巧克力奶。
天早已經(jīng)黑透了,老城廂的人家舍不得用電,這一片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白準(zhǔn)輪椅前掛著著一盞四方小燈籠,霍震燁在身后推他,窄長的一條石頭巷子,一圈暖光緩緩向前,風(fēng)吹在身上,竟也不覺得冷了。
霍震燁在他頭頂念念叨叨:“明天還要去,我給你搬個搖椅去怎么樣?我畫法衣的時候你還能靠著睡一會兒�!�
“光喝熱牛奶也不行,要不然我叫一付甜酒釀?chuàng)�,有爐火溫著,你想吃就能吃。”
白準(zhǔn)昏昏欲睡,霍震燁低頭一看,他眼睛都已經(jīng)闔上了。
兩人還沒走到大門邊,就見門前站著一個瘦長的身影,穿長衫,戴軟呢帽,聽見輪椅聲轉(zhuǎn)過身來,在陰影中看著他們。
白準(zhǔn)眉頭微蹙,盯著來人。
“師弟,”那人近前幾步,取下帽子,沖白準(zhǔn)露出笑來。黑帽之下,他還年輕,肌膚雪白,整個人仿佛一張失了色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