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會兒顏色齊全,他反而猜不出來賀橋會選擇哪款。
以那時他對賀橋性格的了解,藍色、白色、黑色都有可能。
下一秒,身邊人卻回答他:“紅色。”
賀橋選了看上去最不像自己的火焰紅。
也是看上去最像池雪焰的顏色。
那是愛情的第一個細節(jié)。
是他教給賀橋的。
三百六十五天后的這個中午,池雪焰與賀橋在傳媒公司的餐廳一起吃了午飯。
然后,他回到診所午休,屢敗屢試地執(zhí)行分房策略。
他周末真的想去攀巖。
很久沒精力去玩極限運動,也很久沒跟任宣聚一聚了。
盡管如今是戀愛加已婚,池雪焰仍然有自己的個人生活,他不會時時刻刻跟賀橋綁在一起,他們有不一樣的愛好,有各自的朋友。
他不會讓賀橋為了自己而去嘗試陌生又危險的運動,就像賀橋也不會要求他去看床頭柜上艱澀難懂的商科書。
池雪焰依然會獨自去王紹京的SCA酒吧玩,也依然會和損友蘇譽去電影院觀賞爛片,賀橋從不干涉,只是會在夜深時過來接他。
唯獨每次他跟任老師約出去打球的時候,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發(fā)生。
有時候是任宣的學校里臨時有事找他,有時候是池雪焰的爸媽忽然叫他回家吃飯,有時候是賀橋參加的晚宴需要攜伴侶一起出席。
所以兩個人的聊天頁面里一度充滿了反復輪回的“對不起,又鴿了”和“下次一定”。
這次亦然。
在伏案午休之前,池雪焰收到了剛分開不久的賀橋發(fā)來的消息。
是一條新聞鏈接:“今年第六號臺風將于周末正式登陸本省……”
[賀橋:周末有臺風,不適合戶外運動。]
[Shahryar:……]
池雪焰看著這條新鮮出爐的天氣新聞,由衷地嘆了口氣。
最近的確該到這座城市的臺風季了,他之前忘記考慮這一點。
雖然這次是天氣原因造成的不可抗力,可失約了一次又一次,他都快覺得是不是被詛咒了。
逆反心理頗重的池雪焰偏要打破這種詛咒。
[Shahryar:不能攀巖了,但是不想再鴿了。]
[Shahryar:我打算改成去室內(nèi)體育館打球,或者吃個飯也行。]
[Shahryar:我已經(jīng)快忘記任老師長什么樣子了。]
一貫冷靜理智,從不亂吃醋的愛人一如既往地沒有反對。
而是細心地提醒他晚上的天氣。
[賀橋:今晚可能有雨,車里備了傘。]
還有清楚了解他生物鐘的問候。
[賀橋:午安。]
午后時分,池雪焰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想:一年前的這一刻,他跟賀橋應該剛剛走進蘇譽工作的律師事務所。
灑滿陽光的協(xié)議上寫滿了繁復正式的語句,賀橋一條條認真地看過去。
婚前婚后財產(chǎn)獨立,私生活互不干涉,池雪焰不可以單方面提出離婚……
賀橋沒有提出任何異議,與未來伴侶先后簽下了名字。
然后,他們離開律所,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那天的夕陽是粉色的。
今天也是。
池雪焰告別了最后一位小病人,助理開始收拾器械。
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了,他摘掉手套與口罩,丟進垃圾桶,認真細致地洗完手,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黃昏的天空中漂浮著隱約朦朧的密度,空氣是散射的顆粒,將日常的風景渲染成油畫般的質(zhì)地。
夜雨未至,尚還明媚的日色里,正走過斑馬線的男人仿佛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望了一眼高處的窗。
寬闊潔凈的夏日長街,滿街楓樹仍是青綠,他的懷里卻抱著一束最爛漫秾艷的玫瑰,一朵朵火焰般的紅,像首情詩卷入風中。
那是愛情的第二個細節(jié)。
是好學生賀橋主動上交的作業(yè)。
在領(lǐng)完證之后,載滿玫瑰的紅色跑車停在他家門口。
三百六十五天后,池雪焰再一次看見賀橋帶著玫瑰走向自己。
他想起了早晨站在窗邊,分別搜索出來的兩行文字。
紅玫瑰的花語是我愛你,每一天。
無盡夏的花語是期待的團聚,美滿的婚姻。
聽來庸俗,卻很美麗。
穿著白襯衫的池醫(yī)生離開診室,走向準時來接他下班的愛人。
路過的同事們,紛紛朝這里投來或好奇或艷羨的視線。
模樣格外般配的戀人,還有一大束盛放的玫瑰。
坐在前臺的翟安安,目光亮亮地朝他們揮手道別:“一周年快樂哦!”
她和黎菲菲約好了,以后要一起光顧那家價格昂貴的高級餐廳。
那里的風景真的很美。
結(jié)婚一周年的紀念日里,粉色黃昏之后,燭光晚餐如約而至。
坐在高樓空中餐廳的窗邊位,透過玻璃往外俯瞰,是整座城市燈火璀璨的盛大夜景。
客人們輕聲交談,音樂浪漫舒緩,餐桌花瓶里插著新鮮的紅玫瑰。
沒有高調(diào)包場,沒有特殊儀式,和上次過來時一樣平常。
但在池雪焰看來,這卻是最浪漫的紀念日晚餐。
因為上一次來這家餐廳時,坐在對面的人是正在暗戀他的賀橋。
只是那天他還不知道這一點。
他很隨意地講起周末的安排,想去電影院看爛片,但爸媽去了外地出差,也不清楚忙著談戀愛的蘇律師有沒有空。
漸漸被他視作朋友的賀橋主動問:“如果蘇譽沒空的話,要我陪你去嗎?”
他聽著對方似乎很尋常的口吻,便也尋常地應下:“好啊,那我不問他了�!�
窗外夜景如夢似幻,坐在對面的賀橋頷首道:“我會提前買好票�!�
那一刻的池雪焰想,他看起來像在期待一部很精彩的電影。
這一刻的池雪焰想,原來當時他真正期待的,是第一次跟喜歡的人去看電影。
所以當晚餐臨近尾聲,池雪焰不再轉(zhuǎn)頭欣賞窗外閃爍的夜景,而是凝視著如今徹底換了身份的同伴。
后來的他們,已經(jīng)一起去電影院看過很多場電影了。
有時候買空心薯條,有時候買不同口味的爆米花。
它們都會在幽暗空氣里漾開清脆難忘的聲音。
連同對電影情節(jié)的思緒,同偶爾在衣角邊十指相扣的溫度一起,寫入或深或淺的記憶。
平安夜時,池雪焰帶著賀橋回到母校,在時光的縫隙里冒險。
一周年時,賀橋?qū)W會了他安排節(jié)日的方式,也帶他重溫舊夢。
愛是一種能為庸常記憶賦予燦爛意義的游戲。
他喜歡這種游戲。
侍應生端來餐后甜品,池雪焰吃著味道甜蜜的布丁,問道:“吃完飯去做什么?”
過了一會兒,賀橋才應聲:“買了電影票,但看評價不算很精彩,也不算太爛,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回家打游戲。”
他沒有要甜品,在望著窗外的夜景,似乎在走神。
比起電影或游戲,池雪焰更好奇眼前的賀橋為什么會走神。
他順著賀橋的目光看過去,同時問:“你在想什么?”
窗外是夜間繁華絢麗的城市景象,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只是按照天氣預報的提示,準確地下起了雨。
這是毀掉他攀巖計劃的臺風前奏。
……他討厭這場臺風。
點點雨絲飛過玻璃窗,燈光流連其上,模糊了愛人眼底的情緒。
斑駁水痕中,池雪焰開始看不清彼此的倒影,所以又收回視線。
與此同時,賀橋回答道:“在想一個想了很久的問題�!�
“什么問題?”
“第一次見面時,你的自我介紹。”
池雪焰有一點茫然,半晌才從記憶里找出那句胡說八道的玩笑話:“領(lǐng)證那句?”
——“我脾氣火爆睡覺打呼前任無數(shù)全都沒刪,你能接受的話我們當場領(lǐng)證�!�
他自己都不太記得究竟說了什么,反正是一般人不能接受的事,因為當時他想速戰(zhàn)速決,盡快勸退相親對象。
賀橋居然還記得。
并且不動聲色地驗證過真?zhèn)巍?br />
其中唯有一點,他無法獨自驗證。
因此,池雪焰聽到他平靜的聲音:“你的脾氣很好,睡覺也很安靜�!�
目光則撞進他并不平靜的眼睛。
“所以……前任是不是真的都沒刪?”
舒緩悠揚的音樂聲中,吃布丁的動作停下,銀色勺子輕輕碰撞著碗沿。
賀橋看見池雪焰的眼神是錯愕的。
純?nèi)坏腻e愕,緊接著轉(zhuǎn)變成一種晶瑩剔透的笑意。
“那都是開玩笑的,我沒有過前任�!彼炭〔唤�,“只有一個現(xiàn)任�!�
他是第一次談戀愛。
其實賀橋早就猜到了這一點,可親耳聽到對方承認的感覺,仍然是不同的。
理性告訴他,無論是前任還是別的,都是過去的事,與現(xiàn)在無關(guān),是池雪焰的自由,他不該過問。
然而,感性卻根本做不到不在意。
他在意這件事很久了。
哪怕只是一個極其渺微的可能。
池雪焰似乎覺得這件事很有趣,用揶揄的語氣繼續(xù)道:“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賀橋便真的問了下去:“為什么之前給我的備注是小十一?”
池雪焰用手機時從不避著他,他看到過這個備注許多次,直到昨晚被修改成“賀橋”。
“因為你是我認識的第十一任相親對象�!�
他語氣坦然地解釋道:“最開始是習慣性這么備注了,后來是一直沒想到合適的稱呼,也就忘了要改�!�
習慣性這么備注。
賀橋霎時想到了曾經(jīng)以同樣方式被編號的另一個人:“任宣也是相親對象?”
“對,但我們一直都只是朋友,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池雪焰說完,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異樣。
在婚禮結(jié)束后不久,他就把對任宣的備注改掉了。
那時的他與賀橋遠沒有現(xiàn)在親密,應該沒什么機會看到他的手機屏幕。
池雪焰面露詫異:“你怎么知道他也是?”
“在婚禮那天看到過你給他的備注�!辟R橋說,“你接到他的電話,然后放下手機去接他了。”
在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面前,池雪焰足足怔了好幾秒。
原來那么早之前,賀橋就開始誤會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為什么自己跟任宣約球的計劃總是泡湯了。
是某個人故意的。
結(jié)束了晚餐的戀人們陸續(xù)離開餐廳,風雨交加的夜里響起笑聲與交談聲。
電影院就在不遠處,飯后該簡單散步。
走到即將沒有屋檐遮擋的地方,賀橋撐開傘,正挽著他的身邊人還在仔細回憶往日平淡生活中,曾被自己忽略的瞬間。
打完球回家的路上,來接他的賀橋聽說任宣談戀愛了,在短暫沉默后問了一個有些怪異的問題:“你是什么心情?”
教外國文學的老師送了一本精裝外國童話集作為新婚禮物,后來,池雪焰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那本書出現(xiàn)在很難找到的地方,他一度以為是自己隨手亂放。
還有今天中午,那條專門發(fā)給他的天氣新聞,提醒他周末有臺風,不適合戶外運動。
想到這里,池雪焰恍然般地收回思緒,輕聲感慨道:“我一直以為你從來沒有吃過醋�!�
以賀橋的性格,看起來即使是在感情里,也能做到理智和冷靜,不會被情緒影響判斷力。
結(jié)果只是個掩飾得很好的假象。
“你真的很能忍�!彼χ袗廴说拿�,“賀橋�!�
握著傘柄的男人便垂眸看他。
傘下的池雪焰恰好仰頭望向屋檐旁灑落的雨,淡色唇瓣銜著笑意:“周末這場臺風,會不會比去年那天更大?”
相似的風雨將時間撥回了記憶里的日子。
池雪焰曾保留過一個正確答案的日子。
在這個瞬間,賀橋終于驟然明白,這一刻最適合做的事。
那一天的池雪焰想丟掉傘吻他,即便被協(xié)議框定了關(guān)系的彼此從未談論過愛。
而他卻始終握著那把沉靜規(guī)整的黑傘,克制住了心頭涌動的莫名情緒,靜靜地等著答案揭曉。
他不該等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