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沒有人回答祂,祂怔了怔,嘆了一口長氣。
夫椒城中,月娘抱著睡過去的李晝,輕輕拍著她正常的上半身,看著她的下半身蠕動,從無數(shù)條觸手緩緩變回人腿模樣。
絢爛的夕陽余暉從窗外照進(jìn),火紅的太陽鑲嵌在窗口,像極了貼著窗戶的大眼睛。
月娘轉(zhuǎn)了個身,用身體擋住女兒,仿佛這樣便能擋住天外而來的惡意。
嬰兒·李晝吐了個泡泡,似乎在夢囈,月娘低下頭,耳朵貼在她唇邊,聽到她在嘟噥:“無思無慮始知道……”
“……誰知道這題怎么做啊�!�
回到學(xué)校,開始做臨時測驗的高中生李晝沒了先前的自信,咬著筆,愁眉苦臉。
講臺上,班主任用死板的聲音重復(fù)著要求:“考不到90分的同學(xué)不能回家,再說一遍,合格標(biāo)準(zhǔn)是90分�!�
看著面前的數(shù)學(xué)題,李晝開始擔(dān)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早知道剛才多拜幾下文昌星君了,真是失策。
第103章
榨汁開始了
與此同時,
旱災(zāi)結(jié)束后的封州城。
方圓五百里的能工巧匠都被征召了過來,日夜趕工,一刻不停。
工匠們水都不敢多喝,
怕喝多了尿也多,上多了廁所,
耽誤手里的活。
一尊尊精雕細(xì)琢、莊嚴(yán)慈悲的神醫(yī)娘娘像,在這晝夜不息的努力下誕生了。
要把娘娘像請進(jìn)神廟,還差最后一步,點睛。
點上眼睛,神像才會有靈,
否則不過是泥胎木塑,
徒有其表。
皇帝敕封的圣旨在點睛前就已經(jīng)下達(dá)了,這是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以往新興的神靈總要當(dāng)一陣子邪神,體驗下過街老鼠的日子。
扛得住的就成正神,扛不住的則被降妖除魔。
神醫(yī)娘娘不需要接受這樣的考驗,卻也沒人反對這一點。
自發(fā)而來的百姓們擠在張貼的告示前,聽識字的人一句句念,神醫(yī)娘娘的封號是:
“慈恩太平真君。”
真是個好名字啊。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神醫(yī)降世救苦功德圓滿,
恭祝真君仙福永享。”
大家便跟著喊了起來,聲音匯成一股轟鳴的洪流:“恭祝真君——仙福永享——”
主持點睛儀式的呂神婆取來毛筆,沾上墨水,
在神像空白的眼眶里畫出眼珠,
口中念念有詞:“勘合分明,
護(hù)身持照……憐憫凡情,
度死生苦……給付信女,慈恩太平真一筆點睛,
一道神韻靈光一閃而過,神像還是那尊神像,人們卻都知道,祂已“蘇醒”。
原本木訥的神情,變得活潑生動,眼眸低垂,俯瞰眾生,與之對視,仿佛心中秘密無處遁形。
在這浩大神圣的威壓下,所有人心馳神蕩,身心俱受到神明靈性的沖刷與洗滌。
人們整齊地跪倒,虔誠地誦念祂的名:“慈恩——太平——真這聲音震得空氣嗡鳴,傳遍了周邊四州,傳到了藥王山上。
幾個身著素色衣袍的老人,沉默佇立在一間四壁透風(fēng)的草廬前,草廬上供奉的牌位名字,正在他們面前扭曲變化。
原本的“藥王山小師妹談?wù)选保兂闪恕按榷魈秸婢薄?br />
牌位前點燃的三炷香已然折斷,燒的紙錢化作飛灰,隨風(fēng)而散。
就連他們關(guān)于“藥王山小師妹談?wù)选钡挠洃�,也和這燃盡的紙錢一樣,逐漸變成了灰燼。
從此以后,藥王山的談?wù)驯阏嬲廊チ恕?br />
她的名字、身份、一切過往,都獻(xiàn)祭給了至高,成為祂的人性錨點之一。
沒有人再記得凡人談?wù)汛嬖谶^,世上只會留下慈恩太平真君的名號。
老人們對著牌位跪下,感謝她為這個世界做出的所有犧牲,許久沒有起身。
忽然,一道風(fēng)刮過,眾人一個激靈,抬起頭。
這么破的草廬里,怎么會有個真君神位?
老人們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將神位請走,準(zhǔn)備供在剛剛建成的巍峨宮殿中。
誰也沒再看草廬。
空空蕩蕩的草廬在寒風(fēng)中矗立了一會兒,便轟然倒塌了。
“所以,你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加強(qiáng)祂的人性錨點,你們中的一員談?wù)眩呀?jīng)因此消失了,不光是這個記憶碎片,也包括其他人的記憶里,都沒有談?wù)堰@個人了。”
衛(wèi)生間里,高從煦聽完謝靈微的描述,總結(jié)道。
謝靈微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勉強(qiáng)笑道:“這說明她成功了,她成神了,這是好事,成神當(dāng)然是好事,不是嗎?”
高從煦摸了摸她的頭:“對不起。”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想說。”
高從煦看著謝靈微的臉,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被抹掉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對愛著她的人來說是多大的痛苦,她沒法感同身受,只能替自己,替大周,說一聲對不起。
謝靈微說:“你不要覺得內(nèi)疚,我們執(zhí)行這個計劃,并不只是為了你們的世界,也許你還沒太明白祂的位格究竟有多高,不光是你們的世界,我們的世界,甚至其他千千萬萬我們所不知道的世界,祂都是至高主宰……祂是無常之常,無名之名,玄之又玄,眾妙之妙……祂是一切的一切�!�
“我明白了……或許沒有全部明白,但我會盡量去理解……我可以做什么嗎?你似乎對我的到來并不感到驚訝,我是不是可以這樣想,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你來的時候是什么年份,死了嗎?”謝靈微反問道,“我需要確認(rèn)一些事�!�
高從煦一怔,想起剛才聽到的千年布局,忽然反應(yīng)過來,記憶碎片里的人恐怕早就失去了對時間的直觀感受:“平康六十年,我剛過完十七歲生日,暫時還沒死�!�
“你能確定嗎?你周圍的環(huán)境是什么樣的?”謝靈微從懷里掏出了一顆骷髏頭顱,在顱骨上摸索起來,“人死之后可能會陷入生前的執(zhí)念,誤以為自己還活著。”
高從煦又是一怔,謝靈微看到她的神情,愣了愣才想起來解釋:“這是靜真留下的一顆頭,頭上殘留著她的力量,我把推算出的歷史都寫在了上面……別的記錄方法都保存不了這么久,書本是很容易損毀的東西,石頭表現(xiàn)好一點,但也堅持不了太久……記憶碎片里的時間規(guī)律我還摸不清楚,但我粗略估計,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九千年了�!�
說起靜真,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我們?nèi)齻運氣說好也不好,穿越后到死也沒有相遇,但陰差陽錯,都走上了修行路,還都牽扯進(jìn)了天神的事。靜真是飛升后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她把我們都拉進(jìn)‘群’里,可能是因為她親眼見過至高,她的頭上也留下了一道永恒的力量……正好她有再生能力,就多做了幾顆頭備用�!�
高從煦接受能力很強(qiáng),點了點頭,不再糾結(jié)謝靈微懷里的骷髏,把自己游學(xué)到普渡城,遇到公孫贏的事快速說了一遍。
“普渡城……公孫贏……西征……摩訶迦羅……我找到了�!�
謝靈微的手停在了骷髏的眉骨上方,快速翻動的眼珠子驀然一停,盯著高從煦說:“你們被杜鵑鳥的血滴到了?”
“我的扇子被滴到了一滴�!�
“難怪我會抽到逆位的太陽,消沉、失敗、沒有希望……和杜鵑啼血能對上。”謝靈微說,“摩訶迦羅把犬夷亡國的命運,借助杜鵑啼血,轉(zhuǎn)移給了大周�!�
她頓了頓,看著高從煦說:“你如果回不去,大周恐怕就要滅亡了�!�
高從煦面色冷靜:“國家興亡本是常事,重要的是,怎么讓百姓免于興亡之苦�!�
她看著謝靈微的驚訝之色,也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
《普通高中歷史必修》
謝靈微呆了呆,忍不住喃喃自語:“要不是我死了,我都想替你逆天改命了�!�
高從煦搖頭:“這倒不必,歷史進(jìn)程并不會因為某個人而改變……不過,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奪嫡失敗了嗎?”
謝靈微嘟嘟噥噥地說:“天機(jī)不可泄露,你什么都沒聽到�!�
高從煦看著她嘰哩哇啦一通胡亂作法,失笑點頭:“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言歸正傳,你剛剛問我,你能做什么,說實話你什么都做不了�!敝x靈微收起薛靜真的頭骨,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我們現(xiàn)在只能等�!�
“等?”
“對,等�!彼聪蚪淌曳较�,“等祂通過這場測驗�!�
“只要祂能考過90分順利回家,你就能跟祂一起回去……回去后你就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不要再摻和這件事,也許還有登上大位的機(jī)會……”謝靈微說完又立刻道,“天機(jī)不可泄露,你什么都沒聽到�!�
高從煦這次沒有笑,眉頭微皺:“這就是那些天神困住祂的辦法嗎?”
“誰讓這是祂唯一的弱點呢。”
“祂要做的測驗,很難嗎?”
“怎么說呢,我們也不好用凡人的思維去理解祂的事……”
高中生李晝托著腮,轉(zhuǎn)著筆,目光幽幽地看著面前的數(shù)學(xué)題。
她遇到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危機(jī)。
“一場籃球比賽,勝一場得2分,負(fù)一場得1分,某隊在10場比賽中得16分,勝負(fù)各多少場?”
是誰,是誰發(fā)明的數(shù)學(xué)題,不知道她最討厭數(shù)學(xué)了嗎?
抱怨的她沒有發(fā)現(xiàn),這題對正常的高中生來說,已經(jīng)過于簡單了。
摩訶迦羅也怕祂氣急敗壞之下直接掀桌子,只求拖到大周走上亡國路,不敢太過為難祂。
可惜的是,這位天神還是不夠了解李晝。
什么二元一次方程組,完全不會!
“咔嚓”一聲,李晝折斷了手里的筆,抬起頭,對面色嚴(yán)肅的班主任說:“老師,可以看看我的題有沒有出錯嗎?”
班主任聞聲抬頭,視線對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充斥著黑暗與恐怖事物,囊括了宇宙終極奧秘,揭露了所有維度的所有秘密,所謂的時間、空間、曲率、物質(zhì)、暗物質(zhì)……都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這才是真正的智慧,概括了所有恒常與變化的終極智慧……班主任面露癡迷之色,搖搖晃晃地走到李晝身旁,拿起她面前的卷子,看到她寫下的名字和答案中的“解:”,除了“解:”以外,卷子上什么都沒寫。
看著這樣的卷子,班主任卻睜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來,用夸張的語氣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美道:“您已經(jīng)作答結(jié)束……90分?不不,您應(yīng)該得滿分,150分是試卷的極限,不是您的極限,別的學(xué)生得150分是因為全部答對,而您得到這么多分是因為卷子只有這么多分……多么完美的答案,多么美妙的數(shù)字……”
李晝聽得連連點頭,跳起來說:“那我可以回家了吧?”
“當(dāng)然�!卑嘀魅纹诖赝顣�,“我真想和您一起回去。”
李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警惕地退后一步:“那你還是別想了。”
“叮鈴鈴。”
放學(xué)鈴聲響起,交完卷子的李晝背上書包,開開心心地跑出了教室。
校門口,手腳打上了石膏、坐在輪椅上焦急等待的任應(yīng)月看到她的身影,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靜,靜真,”她看著李晝跑到自己面前,“聽說你們今天有測驗,你怎么這么早就……”
“誰干的?”李晝打斷了她的話,憤怒地說,早上出門的時候媽媽還好好的,怎么現(xiàn)在就弄得一身傷?
任應(yīng)月頓了頓:“媽媽沒事……”
“……媽媽你別怕。”李晝握緊了拳頭,“我會保護(hù)你的。你告訴我,是誰干的?”
“……其實是媽媽去別人田里偷火龍果,被人家發(fā)現(xiàn),就被放狗追了啦�!�
義憤填膺的李晝驀然呆住:“……��?”
“媽媽聽說火龍果可以治便秘嘛……怎么樣,要不要回家嘗嘗,可甜了�!�
可能是因為剛考了滿分心情好,現(xiàn)在再聽到火龍果,李晝忽然不嫌煩了,她糾結(jié)了下,推起輪椅往家的方向走:“那下次不要再去偷了,還是掏錢買比較好……我們家沒錢了嗎?”
“有錢。就偷這一次,你放心吧�!�
“那就好�!�
李晝推著媽媽回到家中,看到桌子上的巨大火龍果,以及滿地木板碎片,又呆了呆。
媽媽確定沒有跟火龍果又打了一架嗎?
“用這把刀切吧�!比螒�(yīng)月從廚房取出一把掛著鈴鐺的刀,刀柄上還有個字“鸞”。
鸞刀……好像有點眼熟,但是不管了。
李晝接過刀,按住火龍果,感受著柔軟的外皮,毫不猶豫地攔腰一斬。
一聲隱隱約約的慘叫聲在她耳邊響了一瞬,她沒有在意,注意力完全被面前的果肉吸引了。
比西瓜還大的火龍果一分為二,飽滿的果肉散發(fā)出清甜香味,鮮紅的汁水沿著李晝的手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任應(yīng)月及時遞來一把勺子,李晝接過勺子,一勺接著一勺地吃了起來。
果肉很新鮮,清脆多汁,李晝一吃就停不下來。
孝順的她還不忘遞給媽媽一勺,任應(yīng)月卻笑著搖頭:“都是給你吃的,媽媽不吃。”
“就吃一口�!�
“額……媽媽拉肚子,真的不能吃�!�
“那好吧�!崩顣儼焉鬃硬�.進(jìn)果肉里,隱約又聽到一聲哀鳴,“但是這只火龍果真的很甜,不吃可惜了�!�
任應(yīng)月一邊點頭,一邊用余光去看太陰星君神像上的面紗,只見那紗巾越來越薄,眼看就要消失不見。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持續(xù)了許久的黃昏終于褪去,被掩蓋的黑夜呈現(xiàn)出來。
城門口,本該被傳送走的劍客·李晝身形由虛變實,與平康六十年酒樓里的劍客·李晝同時睜開眼。
對她來說,同時存在于兩個時間點,并不算什么難事,只看她想不想罷了。
而現(xiàn)在,她想起來,她是來吃火龍果的。
而且要日一聲,把火龍果打成糊糊。
酒樓里定好的酒菜,和眼前的火龍果,她都要。
高中生李晝看了眼剩下半個火龍果,從廚房搬出一臺榨汁機(jī),插上電,按下開關(guān),電機(jī)開始轉(zhuǎn)動。
劍客·李晝背后的知北游隨著她的心意飛出,分裂成無數(shù)小劍,猶如暴雨一般,向著西方退散的晚霞疾射而去。
“日�!�
榨汁,開始了。
沒有電機(jī)的知北游沒忘記自己加上音效。
劍客·李晝滿意地點了點頭。
高中生李晝趴在榨汁機(jī)前,安安靜靜等著榨汁完成。
嬰兒·李晝睡得嘴角流口水:“嘿嘿……火龍果汁……嘿嘿……”
月娘擦了擦她的嘴角,看了眼窗外遠(yuǎn)去的晚霞,散發(fā)著惡意的夕陽正在被清冷的圓月取代,雖然不知道火龍果是什么,但是女兒想吃——
買它。
第104章
優(yōu)勢在我,怎么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