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以另一種形式。很久很久以后,我可能會有機會,給你打個電話�!�
李晝望著燈光下的黎,她的身上散發(fā)出微光,頭發(fā)無風(fēng)自動,像飄帶一樣搖擺起來。
仔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已經(jīng)碎成了一片片碎片,碎片被一道道陽光勉強黏合起來。
那是日神羲和的力量。
在羲和的幫助下,她勉強維持著“活著”的狀態(tài)。
但這樣的“活著”,也已經(jīng)快到盡頭了。
全知全能的神從王座上投下一瞥,在人類歷史的起點撿起一片即將耗盡所有時間的破碎靈魂。
“這就是死嗎?”
“你不要死�!�
神隨口說道。
于是那散發(fā)著柔光的飄帶,成為了永生不死的一員,旋轉(zhuǎn)著,跳躍著,不知疲憊地,日復(fù)一日地,為神獻上最特別的舞蹈。
為了紀(jì)念她,神把她的重生日,亦記作自己的誕辰,接著便又打起了盹。
祂瞌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已經(jīng)是九千年后。
祂迎來了第二位朋友薛靜真,雖然遺忘了第一位朋友的存在,卻還記得自己應(yīng)該是九千歲。
祂的年歲里,殘留著第一位朋友的痕跡。
模擬器視頻通話界面的對面,回憶著往事的李晝,忽然生出了一絲遲疑。
她到底多大了?黎真的是舞劇演員嗎?她跟黎的初遇真的是在劇院嗎?
不,那應(yīng)該是個曠野,那時的人還在茹毛飲血,穿著黎身上的同款獸皮,怎么可能有劇院……
大周的天忽然暗下來,清冷月光籠罩了整片大地,人們惶恐地奔跑著、喊叫著,躲進家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禱告。
史館修撰辛夢卿連忙記下這怪異的天象,左相與其門生拍案而起:“朝中有小人,才會有孤月蔽日啊�!�
幾乎所有人都把這圓月視為不祥之兆,卻不知,在月光照耀下,李晝耳邊響起了輕柔的低語:
“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漆黑的天幕外,原本隨著李晝思考翻滾的混沌事物,逐漸平靜下來。
當(dāng)宇宙徹底恢復(fù)靜謐時,遮擋它的黑夜退去,白日重新出現(xiàn)。
李晝搖了搖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想,她怎么能因為黎演過原始人,就真的把她當(dāng)原始人了呢?
黎還教她怎么做海鮮呢,怎么可能是那種茹毛飲血的人。
誒,難道她知道自己準(zhǔn)備做鐵板燒,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忘記怎么做?
要不是回憶了一番黎的做法,她還真想不起來得加油鹽醬料……那得多難吃啊。
李晝不禁后怕起來。
視頻通話界面,黎的聲音與面容變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信號不好:“東海再往東三千里,有座小島,島上有你要的佐料……”
她只來得及說完這句話,身影便倏地消失了。
就好像電量耗盡了似的。
模擬器界面重新變成了李晝的屬性面板。
李晝透過懸浮屏,看了眼固定不動的巖畫,對中間的頎長人影點了點頭:“知道啦�!�
她轉(zhuǎn)身辨認(rèn)了下東南西北,準(zhǔn)備出發(fā)。
同一時間,小島上正在參拜數(shù)尊神靈的島民忽然收到了神諭:
島民們被這神諭嚇了一跳,在確認(rèn)了這確實是神主們的吩咐后,滿懷著褻瀆神靈的不安,照做了。
李晝才要坐上海怪后背,懷里就被扔了許多蔥姜蒜,還有油鹽醬醋。
她吃驚地抬頭看了看海面,哪來的好心人送來這么多調(diào)料啊。
也好,這下直接去找那只大海鮮就行了。
第127章
雙倍的娘親,雙倍的母愛!
太陽西斜,
倒在游鬼尸體中的王氏族人一個個蘇醒,以族長為首,看著身上自己咬出的傷口,
感受著遲來的疼痛,凄厲地慘叫起來。
他們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怨恨,
可該恨誰呢?
恨神廟里日日供奉的顯應(yīng)侯與鎮(zhèn)海王沒有庇護他們嗎?
那是海神,是漁民的依靠,恨不得。
恨游鬼與神士污染他們的神智嗎?
那是惡鬼,是邪祟,也恨不得。
還是恨那位謝相師非要去招惹游鬼,
牽連了他們?
那是法力通天的大人物,
惹不起。
王氏眾人思來想去,最可恨的還是桂花班的小戲子。
要不是他們沒有乖乖給海神當(dāng)祭品,他們又怎么會得不到神主全力保護。
王氏族長面露猙獰之色,張口就要吩咐子侄去把那些小戲子抓回來。
砰——砰——
沉重的撞擊聲,在他耳邊響起。
他抬眼望去,和其他王氏族人一樣,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謝相師回來了……
拖著一頭龐然大物,從大海深處回來了。
那是一條大得出奇的人面魚,
在這條魚的襯托下,旁邊停泊的海船仿佛一葉小舟。
王氏族長都能想象出這條大魚還活著的話,會掀起多么大的風(fēng)浪。
他毫不懷疑這條魚已經(jīng)是媲美海神的上位存在。
然而就是這樣一尊神靈級別的大魚,
被謝相師單手抓著長須,
舉重若輕地拖上了海灘,
在沙灘上拖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大魚似乎還有殘留的意識,
時不時撲騰下,魚尾甩在沙灘上,
將沙子甩得到處飛舞。
氣勢洶洶要捉拿小戲子的王氏族人驀然僵住,表情呆滯地看著謝相師作法。
只見她用銅錢擺出了煉化妖魔的神秘陣法,人面魚肥碩的身體被一道道絲線般的靈氣切成了薄片,蒼白碩大的骨架被完整地剔了出去,沒有留下一點多余的魚肉。
為了凈化這些邪惡的魚肉,銅錢大陣開始升溫,一枚枚銅錢變成了熾熱的紅色,謝相師從懷中取出了幾種散發(fā)著神圣氣息的玉液寶漿,傾倒在了大陣之中。
接著她又在陣法中撒下了金黃色的香丸、飄香溢彩的靈果、碧綠清透的奇草。
一只火鳳被陣法散發(fā)的濃郁香氣吸引而來,張口噴出灼熱的赤焰,金紫橙黃之色中,魚肉的陰邪之氣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神清氣爽的清香。
王氏族人看得心馳神蕩,紛紛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地面,口中呼念:“真仙下凡,拔度幽靈,功德無量!驅(qū)邪降幅,地獄朗明,功比無儔!”
常年參拜海神的王氏眾人,祝頌之詞均是信手拈來,他們匍匐在地,聳動鼻尖,爭先恐后地吸食著陣法中傳出的神圣香氣。
多吸幾口仙氣,說不定就能補氣延年,長生不死!
他們還按照自己的常識、經(jīng)驗,猜測著謝相師所用的奇珍異草都是些什么。
那金黃色的當(dāng)是傳聞中驅(qū)除惡氣的兜末香,鮮紅的應(yīng)該是能使人飛升的火棗,碧綠的則是能蕩魔辟邪的植赭……
這要是能給我也吃一口,豈不是能白日飛升?
王氏眾人浮想聯(lián)翩,敬畏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期待。
李晝倒完油鹽醬醋,又丟下蔥姜蒜和花椒,等著水煮魚出鍋。
這次的海鮮還是更適合做水煮,不過都已經(jīng)來了海邊了,還愁沒有更多海鮮做鐵板燒嗎?
這一頓還沒吃完,她就已經(jīng)開始想著下一頓了。
忽然,她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余光一瞥,王氏眾人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魚。
她的魚!
辛辛苦苦跑了上百里,從海底捕撈回來的魚!
李晝不動聲色地挪動身體,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單薄的身軀根本不可能擋住這么大一條魚。
她心里暗自警惕,緊緊盯著翻滾的魚片,在魚肉變成了金黃色,散發(fā)出混合著花椒、蔥姜蒜的鮮香后,連忙張開嘴品嘗起來。
原本構(gòu)成大鍋的銅錢也隨著她的心意變化成一張張鮮紅的嘴唇,把煮好的魚肉吃進了嘴里。
麻辣鮮香的魚肉極其開胃,豐富的口感讓人吃了還想吃,李晝被麻得嘴巴失去了直覺,卻還是舍不得停下。
一大鍋水煮魚很快就被她一個人消滅了,隨著她的進食,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這位尊神的生前經(jīng)歷。
一千三百年前,大夏滅亡,在之后長達五百年的亂世中,保護著塵世的天地元氣陰陽失衡,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破洞。
路過的太宗極主從破洞里掉了下來,恍惚了一瞬,想要回天上時,洞口已經(jīng)隨著大周的建立補上了。
一個秩序穩(wěn)定的世界,天神理應(yīng)居于天外。
太宗極主并不像天尊那樣,有著侵占這方世界的野心,回不了家的神靈找了片無人的海域,打起了瞌睡,等待著天氣元氣再次出現(xiàn)破洞的那一天。
祂怎么會想到,自己只是在海底打盹,就有一位低位邪神被祂的力量吸引,成為了祂的代言人,替祂傳播祂的道,還要取代原本的天。
這位自稱“神士”的從神雙拳難敵四手,沒能打過已經(jīng)占據(jù)了這片土地的兩位地祇,只好改變計劃,放棄了人族信徒,轉(zhuǎn)而招募起無后之鬼,將它們轉(zhuǎn)變?yōu)樽约旱钠蛷�,也就是游鬼�?br />
在神士的經(jīng)營下,游鬼隊伍一天比一天壯大,太宗極主的信仰眼看就要傳播開,顯應(yīng)侯與鎮(zhèn)海王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信徒們割肉獻祭給這些游鬼。
局勢一片大好。
直到相師·李晝來了。
毫不在意凡人,從不過問神士打著自己的旗號做了什么事,僅僅在無聊時偶爾賜下些許力量的太宗極主,就這么被更高位的存在,漫不經(jīng)心地煮了。
在充斥著混亂與瘋狂的無底深淵中,一片片的太宗極主遇到了一片片的喜樂神面具。
兩尊神靈碎片被一股無形的恐怖力量揉捏在一起,而后又分開,太宗極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祂將在這片永恒的黑暗中,不斷循環(huán)往復(fù)著生與死,合與分,永遠無法得到超脫。
其中一片祂沉默了片刻,用神識問了問撞過來的喜樂神碎片,有沒有什么打發(fā)時間的經(jīng)驗。
喜樂神碎片告訴祂,祂們會淪落到現(xiàn)在的境地,都是因為一個叫天尊的傻子,閑著沒事干非要占領(lǐng)全世界,獲取更多錨點,搶奪至高神的權(quán)柄。
所以如果太宗極主覺得在這深淵里的日子太難熬,可以給游戲人間的至高神送點能給天尊添堵的小禮物。
太宗極主陷入了沉思。
祂不像喜樂神一樣,只被吃掉了一部分碎片,身體與權(quán)柄都已經(jīng)被至高神融合了的祂,還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呢?
李晝吃完水煮魚,收起銅錢串,眼前忽然彈出了模擬器的提示。
李晝:!
怎么沒人邀請她!
李晝不免有些失落,但她并不是內(nèi)耗的性格,即便沒有被邀請,也立刻打起了精神,看向了王氏家族的海船。
她一點也不介意海鮮們的小小疏忽,她愿意加入海鮮大家庭。
海鮮聚會,我來了!
相師·李晝想起了自己的人設(shè),以及來到王家村的目的,轉(zhuǎn)頭走到了王氏族長面前,掐指一算:“出海的吉日就在今天�!�
“啊?”
李晝:“你覺得不對嗎?”
“沒有,怎么會!”王氏族長點頭哈腰地說,“只不過,船體還需要補漆,出海的干糧也還沒備齊,蓬帆錨舵都需要檢查……”
他觀察著李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還需五日,不,三日……便可出海�!�
李晝勉強答應(yīng)下來。
王氏族長擦了擦冷汗,連忙帶著王氏族人做起了出海的準(zhǔn)備。
雖然他們之前并沒有邀請謝相師一起出海,占卜的吉日似乎也有些草率,但現(xiàn)在的王氏眾人,早已變成了方神教信徒的模樣,臉上心里都充滿了對李晝的崇拜。
他們目送著李晝走進了神廟,完全沒覺得自己的神主被冒犯了,一邊盤算著要不把顯應(yīng)侯和鎮(zhèn)海王的神像推倒,重塑一尊謝師的神像,一邊忙活起補漆、檢查蓬帆錨舵之類的事。
忽然,王氏族長疑惑地摸了摸后腦勺:“謝師救出來的那些人,怎么不見了?”
他莫名打了個寒顫,冥冥之中仿佛察覺到了追隨李晝的結(jié)局,下一刻,這種明悟便如流星一般消失了。
他重新拎起桐油,賣力地刷了起來。
李晝并沒有察覺到方神教眾人的消失,但在模擬器界面,忽然看到了一塊攔腰折斷的染血木牌。
物品一欄,“玉嬢嬢”的名字也已經(jīng)消失了。
她驚訝地取出染血木牌,摸了摸木牌上的血跡。
星光環(huán)繞的王座旁,一位脊背佝僂、手持長笛的生物,似乎突然感應(yīng)到神的呼喚,緩步走到了神的身旁。
神輕撫她的頭頂,看到了她的過去。
那時她還叫劉玉珍,是家中備受寵愛的獨女,卻在父母死后,被族人以沒有子嗣為由,奪走了田產(chǎn)。
她家的房屋則被族人打著守靈的幌子霸占,這靈一守便是三年。
這三年里,劉玉珍時不時就被這些親戚們要求購買貴重祭品,因為她是小孩,不懂事,她只能負(fù)責(zé)出錢,親戚們幫她把祭品買回來。
三年下來,劉玉珍父母留下的家產(chǎn)被族人用這種方式洗劫一空,族人吃無可吃后,終于把主意打到了劉玉珍本人身上。
就在他們準(zhǔn)備把劉玉珍送去結(jié)陰親的這天晚上,忍無可忍的劉玉珍用偷偷買來的砒霜,送所有族人去見了她的父母。
隨后,她在自己家中上了吊,讓這座房子成了沒人敢住的兇宅。
李晝手心折斷的染血木牌上,多了兩道水光,像在哭泣。
她身旁,“愛信不信”的幡旗上,附著的一縷幽魂默默飄出,五官與相師·謝靈微十分相似。
記憶碎片里,身形變淡了許多的謝靈微身體一震,四下看了看,茫然地喊了聲:“娘?”
她明明還托了關(guān)系,讓她娘能轉(zhuǎn)世投個好胎,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在會感應(yīng)到娘的氣息?
李晝被謝靈微娘親嚇了一跳,手里的染血木牌都飛了出去。
模擬器界面閃爍了下,似乎在接收消息,下一刻,火速彈出一條提示:
提示字還沒顯示全,自以為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的李晝拍了拍胸脯,她還以為鬧鬼了呢,原來是又一個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