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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教室里在發(fā)卷子,聲音嘈雜得淹沒了她,她人又小,不說話就更加沒有存在感。老師粗略環(huán)顧一圈,點點頭:“那我們重新再來一輪吧�!�

    孩子們爭先恐后舉手。

    她愣了愣,自己把小手放下來了。

    被忽視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使她知道老師并非故意,只是真的沒看見,心里也難免會有些傷心難過。

    后來梁西嶺漸漸察覺,就開始有意無意教她說話,教她怎么和陌生人溝通。

    其實梁西嶺自己也不太愛說話。

    只是為了她,他總會找機會做示范。

    到了五六年級,她不愛說話的性格,才好了許多。盡管還是溫溫柔柔,不太愛跟人爭執(zhí),也不太敢爭取,卻不會讓梁西嶺那么不放心了。

    梁西嶺那時候說過:“我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

    她就算是為了梁西嶺,也努力說了很多話。

    以至于升上初一,同學都以為她只是性格溫和,人柔軟脾氣好,根本想象不到她從前,是可以上一周課都不說話的人。

    初一上了沒多久,秋天,陸承風轉(zhuǎn)了過來。

    他進初三就是風云人物,十月秋陽明媚,云挽記得那時候班里好多女生都去偷偷看他。

    她安靜內(nèi)斂,幾乎從不去湊這種熱鬧。

    直到后來十一月,氣溫逐漸轉(zhuǎn)涼,學校要舉辦文化節(jié),每個年級班委去小禮堂開會。

    他也在。

    她抱著書過去,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年十二歲的陸承風站在走廊,背靠欄桿,銀杏葉子片片金黃,落在他發(fā)頂,肩上。他垂著眼,視線安靜而冷漠。

    她同學說:“看到?jīng)]有,那個就是初三新轉(zhuǎn)過來的學長,他們年級好多女生跟他表白�!�

    “對,還有初三的學姐鄭以芊,就是他們級花。你別看她平時那么拽,誰也看不上。陸學長轉(zhuǎn)過來之后,她天天往三樓教室跑。每次表白,每次被拒,還是不服輸�!�

    云挽聞言,略微點了點頭。

    他并沒有看到她,她當時也沒有產(chǎn)生類似喜歡的情緒,只是對他有了細微印象,僅此而已。

    高年級的在上面講話,他們初一的都在臺下聽,她還是窩在角落,抱著本子默默記。他們在布置各個班的出攤位置。

    后面輪到各個班代表討論,有問題和意見舉手提出。

    云挽看了遍流程,輕輕咦了聲,旁邊人問她:“怎么了?”

    她小聲說:“給我們班的位置不太好呢,有點遠,我覺得挺偏的�!贝蠹叶际歉吒吲d興拿東西出來擺攤,誰也不想沒人光顧。

    那個女生看了眼:“好像是啊。”

    然而她并不想惹事,就和云挽說:“要不算了吧,說出來顯得我們事很多啊�!�

    云挽抿抿唇,淺色的眼瞳里流露幾分猶豫。各個班都在舉手示意,她觀察片刻,重新垂眸:“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下。”

    “那你自己說,我覺得好丟臉。”

    她輕輕咬唇。

    她不擅長應(yīng)對這個,班里同學幾乎都知道。只是要是她也不說,可能位置就這么定了。

    最后她坐在角落里,硬著頭皮舉了手。

    初三負責的男生問:“還有誰有看法嗎?”

    她小手一直舉著,只是不太敢發(fā)出聲音。身邊女生好像是嘆口氣,語調(diào)不耐:“讓你別多事了,這下真丟臉了。”

    云挽其實也是好心,被這么一說,立刻漲紅著臉低下頭。她在人潮里,臺上看不見她,正要宣布結(jié)束:“那既然都沒問題……”

    “稍等�!�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帶著深沉的冷,仿佛攜風帶雨:“最后排靠窗那個女生,她還沒說�!�

    云挽抬眸,眼里淺淺的錯愕。

    負責人往下走了幾步才看見她,恍然把她點起來:“你說你說,不好意思啊學妹,剛?cè)硕鄾]看見你。”

    她說沒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抱著本子起身:“可不可以給我們班換個位置?我覺得有點偏,實驗樓前面空地還有塊地方,可以換到那里嗎?”

    “你是哪個班?”

    “初一十四�!�

    對方看了眼表圖,很快連聲答應(yīng):“啊可以可以,你們班位置是有點偏,我給你換過去。不過那邊靠近初三喔,你們不介意吧?”

    那總比無人問津強,云挽搖搖頭:“謝謝,沒關(guān)系�!�

    窗外柔柔的風吹拂,十一月太陽曬得很溫暖。她坐下來,下意識往講臺側(cè)邊初三的地方望。

    他還是背靠欄桿,漫天紛飛的銀杏葉飄落,他身上金色暖陽,背后是十一月秋天,金黃色的世界。

    她看了他很久。

    而他好像只是當做一段微小的插曲,對她的目光,毫無察覺。

    其實從年少時,她有很多個節(jié)點都在提醒她,不要喜歡上他。

    他們不是一個年級,說不上話也見不到面。他們也差得太遠,全校都知道陸承風背景卓越,家庭境況優(yōu)渥,而她只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然而偏偏那么巧。

    她以為她會和他隔了兩屆,就算都考上一個高中,等她升上高中沒多久,他畢業(yè),她還是會和他分開。

    可他后來重念了遍高二,讓她有機會多喜歡了他一年。

    她以為大學時候他也不會知曉她存在,畢業(yè)卻成為他妻子。

    就像當初,她覺得自己又要做透明人,他那雙眼睛卻隔著黑漆漆人潮,一眼就將她發(fā)現(xiàn)。

    她盯著針腳,有瞬間忘了要再往哪里繡。

    何嬸也回過神,笑開了:“那有什么關(guān)系,說不定更處得來呢?我記得少爺挺喜歡安靜的,秋家小姐小時候也皮,還和他有陣子不對付過……您要是當時在,少爺可能反而往您面前湊得多點�!�

    那雙微老的眼睛,意味深長端詳她,像是含著層說不清的微微笑意。

    云挽想何嬸可能不知道,陸承風結(jié)婚那三年,回家次數(shù)都很少,要是真的像她說的,他喜歡安安靜靜的女人,她夠安靜,安靜到甚至沒有一點攻擊性。

    他為什么,就是不回家呢。

    云挽笑了笑,沒把這些話放心上,垂睫繼續(xù)縫起來。

    *

    她后來,也隱約聽到過幾次他的消息。

    陸承風應(yīng)該吩咐過,不準提的,從前在滬的時候,這件事瞿嬸就做得很好。

    他不準說,瞿嬸不會透露半個字。

    何嬸卻不一樣。

    她約莫怕云挽擔心,即使陸承風嚴令在先,她偶爾有意無意,也會透露一兩句,不多,也不明顯。然而云挽能聽懂,那就夠了。

    只是她不知道那晚云挽醒著的事,也不知道他們在樓下談話,被她看到了。何嬸知道該說不該說,對陸承風受傷的事,一字不提。

    她心里卻放不下。

    人真是奇怪的物種,最傷心欲絕時候,她想過離婚,甚至想過以后,再也不要有瓜葛。

    然而心卻還是會為了他受傷而牽動。

    云挽沒留神,切菜的動作稍頓,手指就被刀劃了一下。不深,就是一道口子,有點疼。

    何嬸連忙拿碘伏創(chuàng)口貼給她,她把傷口沖了沖,心里卻滿是壓抑,沒什么波瀾。

    陸承風卻就是那天晚上回來的。

    她正準備睡,房門被推開,外間昏淡的光線滲透進屋,黑色高大的影子逼近。

    他靠過來,她還是能嗅見淡淡的血腥氣,已經(jīng)很淡了,和那晚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它就是存在,提醒她他受了傷,也提醒她那一晚,他曾經(jīng)靜靜在她床邊待了一夜。

    她身體本能不敢動,也不敢吭聲,怕是在做夢,把他驚醒,只得悶悶捂著被子。

    然而那個夢樣的影子愈發(fā)貼近,他挨床沿坐下,也仍像那晚那樣沉默不語。

    直到很久很久,他才沉聲:“我聽何嬸說你傷著了�!�

    頓了頓:“傷哪了?”

    第45章

    “嫂嫂,你讓我好找�!�

    她微愣,

    后知后覺才明白,他應(yīng)該說的是她手的事。

    云挽小聲說:“沒有,就是切菜,

    沒注意,切到了,

    不算受傷了。”

    她也不知道何嬸怎么這樣講。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理解錯了。

    陸承風沉吟片刻,低聲說:“看看�!�

    云挽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遞到他面前,他把床頭壁燈擰開,

    光線調(diào)得暗,

    但也能看清傷口。

    她纏了創(chuàng)口貼,里面看不清,只是能知道,切口確實不大。

    陸承風看了片刻,像是淡淡嗯了聲:“我以為出什么事了�!�

    云挽其實沒聽懂:“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他沒答。

    “我去洗澡�!�

    陸承風放下她的手,拿過毛巾進浴室。

    她看著他背影。

    他回來,沒說受傷的事,

    她也就沒有提。只是畢竟是身體受損,就算不提,她和他相處那么久,

    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云挽看他微微佝僂著脊背,

    行動已然不方便了,

    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他洗澡,

    浴室里很快響起淋漓水聲。

    他外套脫下搭在椅背,云挽下床,

    將領(lǐng)帶也搭起來,襯衣扔進臟衣簍。轉(zhuǎn)身的時候看見枕邊,他睡衣沒有拿。

    云挽怔了怔,走去浴室敲門。

    水聲停止:“什么事�!甭曇舸艈∧:�,涵蓋著水汽。

    云挽說:“你衣服沒有拿,我?guī)湍隳眠M來�!�

    他安靜了片刻:“嗯�!�

    云挽輕輕推開門,浴室里熱氣蒸騰,視線很朦朧,他隔著磨砂玻璃站在里間,那雙眼睛直直看她,她卻不敢看。

    陸承風低低說:“放在洗手臺上面�!�

    她低著頭嗯一聲,和他的毛巾放在一起,靠近的時候,透過玻璃,能隱約看見他肩上背上,有兩道非常長的傷口。很長,想必劃得也很深,他洗澡注意,后背沒有沾上水漬。

    其實身后受傷,自己洗是最麻煩的,要時刻注意傷口,動作幅度也不能大,否則很容易再崩裂。

    可他從來沒提傷口的事,也就不能要她幫忙。

    他說:“怎么了�!�

    她一愣,說:“沒什么�!贝掖一琶ν崎_門,出去了。

    滿室模糊的水汽里,她穿著睡衣的背影,單薄婉約。

    云挽躺回床上,仰面睜大眼睛看著床帳,將被子蓋在鼻尖。他洗完后就關(guān)了燈,摸過來。

    她身體本能顫抖,細著嗓子:“你要那,那個嗎?”

    “嗯�!彼弁c黑暗宛如一體,輕聲說,“不說了要惡心你,我還沒報復完�!�

    她心里揪了揪,然而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什么,疼痛的感覺減少了許多,只是更多茫然和無奈。

    云挽嘆了聲氣,抱著被子閉上眼睛。

    后半夜,她手指的顫抖才慢慢離去,他知道她沒了力氣,從背后抱住她。她身體馨香柔軟,他抵著她肩窩喘息,聲音略微顫抖:“其實你知不知道,我還是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

    她一愣:“什么樣子�!�

    他說:“很乖,不亂跑,不和別的男人講話,身上也沒有別人的味道�!�

    云挽低睫,抿了抿唇。

    他會有這樣的想法,太正常,可能在他眼里,她一直如一片飄萍,是他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了她錢。

    她從前路上霧氣彌漫,只有他臉龐清晰。清晰得變成她很長時間以來,一直追逐的影子。

    和他結(jié)婚那三年,盡管夫妻恩愛時刻,少之又少,可是他們畢竟不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的。

    他能給的,已經(jīng)源源不斷往她跟前送了,正常人都知道適可而止,也知道見好就收。

    他們婚姻唯一的問題,僅僅只是,她想要的,一直偏偏就是他沒能給的。

    云挽精疲力竭,被他死死抱著的身體還是滾燙的,陸承風顫抖得,其實比她要厲害很多。

    這場婚姻,除了感情少了點,她好像,也不知道該怨恨什么了。

    她曾經(jīng)捕風捉影吃他的醋,可實際上要算,他沒有違背條約的。

    換做別人,一定毫不在意,會和他合作得更愉快。

    她現(xiàn)在能讓他心煩意亂,最大的問題,是因為她早就開始喜歡他了。

    從十多年前,開始。

    一旦一方有了感情存在,這場交易,就不可能只是一次冷冰冰的數(shù)字游戲。

    它牽扯了感情,天秤遲早會失衡。

    遲或早而已。

    不過比較遺憾的是。

    她努力討好他,就好像在討好自己的上司,或者自己的甲方,就是不像在對待丈夫。

    她以前比較傻,以為套牢一個男人,用時間長久就可以,或者取悅他,做了夫妻之間的事就可以。

    她不知道。

    除了她自己的心被他越占越牢之外,對于他,毫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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