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同事之間,還要共事下去,場面就不能鬧的太難看。云挽垂下眼尾,柔柔一笑:“你說的哪個啊,我都沒聽到�!�
意思就是不追究了。
對面漲紅著臉,小聲說:“你人真好�!�
云挽笑一笑,什么都沒說。
她重新開始工作,還是奉行著自己的一套法則。曾經(jīng)陸承風(fēng)說,她太單純,總是吃力不討好,人若想往上走,就要將身邊情意都斬斷。
可她始終還是認為,她和他身份,環(huán)境,太不同,她身邊沒有那么多驚心動魄,腥風(fēng)血雨。
所以他的經(jīng)驗,其實不能適用于她。
*
高鐵坐了幾個小時,很快就到站,橫店沒修高鐵,要從市里轉(zhuǎn)。雜志社提前請了包車,云挽把行李箱拎上去。
三月,江浙哪里都在下雨,橫店也是煙雨蒙蒙。
他們賓館就開了兩間房,云挽和徐星萌一間,時朗和另外一個助理小宋一間。
收拾好東西,兩個女生就去隔壁屋開會。
時朗簡單說:“定的是明天上午十點,不過就給我們十幾分鐘,采訪不完,第二次的時間是三天以后,有個下夜戲的空隙,對方有空�!�
徐星萌直來直往:“哇,好大的官威啊�!�
她鄙夷:“才一部戲出名,牛都吹上天了,說好一個小時,敢情這一個小時還能拆成好幾份吶�!�
小宋也說:“就是�!�
時朗溫淡笑笑,安撫道:“咱們是文娛,和他們也算是半個圈子共通,今后或許還會見,都消消火氣�!�
他招呼人下午休整一下,晚上先去劇組看一眼。
現(xiàn)在在拍的這部戲,也是古裝,大投資大項目,平臺重點ip,估計能上財報年報,各方買股,都很重視。
像這種戲,有的是媒體往上貼,雜志社能約到女一號的個采,委實不容易,連時朗都親自過來,重視程度不一般。
徐星萌和小宋畢竟是新人,盡管出來工作兩三年,然而職場上還有很多要學(xué)。他們也只能嘴上抱怨兩句,工作得做,該等的大牌照舊得等。
云挽倒是沒說什么,默默記下要點,就回了房間。
三月春寒料峭,濕雨淋漓,比冬天更難熬。離開賓館房間,沒了空調(diào),外面的溫度驟降,她吹了風(fēng)一定會感冒。
云挽不敢怠慢,出發(fā)前,特地穿了加厚的棉衣羽絨服,褲子也是加絨的。穿好靴子,系上圍巾帽子,她還給自己小腹、后腰貼暖寶寶。
她不算高,一米六出頭,四肢纖細縮在羽絨服里,看著有些瘦弱。
好在劇組晚上的戲是在棚子里拍,溫度高點,她默默裹好圍巾,遮住大半張臉,跟在后面不說話。
時朗性格好,人緣也好,在哪個圈子里都有點人脈,淡笑著去和導(dǎo)演打招呼。
他們雜志社也拿到了導(dǎo)演的個采。
時朗帶他們?nèi)齻來,介紹給導(dǎo)演認識,萬一今后能娛樂圈的資源也說不準。
打過招呼,三個人就沒事做了。
云挽給寶寶回完消息,就將手縮在袖子里。
棚里造景挺好看的,她身邊一株巨大的梨花樹,素雪點點,風(fēng)吹落,十分浩大潔白。
云挽一時間,有點晃神,下意識用手摸了摸。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摔杯子的聲音:“她算個什么東西?”
云挽被嚇住回眸。
臨時更衣室的簾子被一把掀開,有個女演員哭著跑出來,梨花帶雨。
她身后估計是助理,也跟出來:“小談姐,別激動!”
談靜啪地揮開手:“她很了不起嗎?憑什么支使導(dǎo)演?我的戲說減就減,她以為她是誰?”
助理滿眼擔憂:“小談姐,這種話可不敢說。”
“憑什么不敢說,我就要說!”劇組也有其他報社,好幾雙眼睛暗地里齊刷刷盯著。
談靜一抹眼淚:“跟誰不知道她似的,她不就是背后傍了個滬老板嗎,爆了一部戲就這么作威作福�!彼ба�,無視助理哀求,朝簾子里喊,“你不就是個被男人睡的?你以為你傍上什么富商了,人家玩你罷了,十八歲的嬌嬌姑娘,娛樂圈最不缺!”
“小談姐!”
“我有說錯嗎?”
簾子被猛地掀開,從里面走出個女人,純白色古裝,美得不行。徐星萌湊過來,很驚訝:“喻珊?”
就是他們的采訪對象。
云挽皺了皺眉。
喻珊長得很純,巴掌大的小臉,眼瞳清澈逼人,比大學(xué)生還嫩,腰細得像柳枝。
她寒著臉,上來就是一巴掌。
談靜被打得立刻偏過頭,不敢置信,感覺是打懵了,喻珊二話不說,緊接著扇了第二巴掌。
她還要再扇第三巴掌,助理如夢初醒,不敢碰她,但是苦苦請求:“珊姐,您消消氣,這么動手臉就廢了!”
喻珊面無表情,只是冷冷一抬眉。
她身邊小助理頓時會意,隔開對面助理:“滾,哪有你說話的地�!�
她揪過談靜頭發(fā),送到喻珊面前。
喻珊水袖帶起凌厲勁風(fēng),毫不留情給了她第三個巴掌。
談靜被推在地上,喻珊繡花鞋踢了踢她腦門:“長教訓(xùn)了?”
“你說得對,拜高踩低,就是那么一回事,現(xiàn)在爆劇爆角色的是我,這部戲也是有我在,投資方才追了三千萬,我要你生你生,要你死你就得死,我算個什么東西?”
喻珊不屑冷笑:“我今天一句話出去,橫店五年你都不要指望有人敢點你演戲。”
羞辱完了,出氣完了,喻珊不咸不淡道:“跟導(dǎo)演說,她戲全刪了,一個鏡頭不準留,打發(fā)回公司丟人現(xiàn)眼去。”
“嗯,我知道�!�
助理轉(zhuǎn)身,眼刀子掃過現(xiàn)場:“有些話不該說都清楚吧?”
在場的一些小報社全都低了頭,沒人敢接茬。
喻珊撥弄指甲,重新回簾子里面了。
云挽在樹后,梨花落落,心里莫名浮起幾絲復(fù)雜情緒。
喻珊眼神寒得像冰碴。
她工作這幾年,其實已經(jīng)很少接觸名利場,平時報道,也是走訪傳統(tǒng)文化和民俗多一點。她的人生里,除了和他結(jié)婚那段日子,遇上的人其實都只是普通人。
喻珊卻有點超出了她的設(shè)想。
時朗回來:“怎么了?”
其余兩個都搖頭,不敢說。
云挽也默默垂眼,抬手,扯了扯自己滑落的圍巾。
雨水蒙蒙,他們往停車的地方走。
小宋忍不住說:“時老師,我覺得咱們這回采訪,懸�!�
時朗仍是溫和自若:“怎么說道�!�
小宋說:“人家原來是上頭有人保著呢!您沒看到她剛才作威作福那樣,有她在,別人就別想出頭�!�
時朗眼眸平靜:“圈子里追名逐利,是殘酷,卻也是常態(tài),誰也不想新人冒尖火過自己。”
云挽想活躍氣氛,主動說:“你們餓嗎,回賓館要不要點宵夜吃?”
剩下幾個都說行。
云挽笑了笑,摸出手機搜索外賣:“那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街道旁雨幕里亮光閃爍,她沒注意看路,一輛黑色越野車駛?cè)�,時朗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當心看路�!�
云挽有點不好意思:“謝謝老師�!�
徐星萌盯著車尾燈,不知道那輛車怎么莫名停了:“誒,好像是攬勝誒�!�
小宋也看:“攬勝你誒個什么。”
“你不懂不要瞎說好嗎,哪個有錢人來橫店這種地兒,能真開豪車的,都是不起眼的車子�!�
兩個人在那里斗嘴,時朗低頭問云挽:“扭到?jīng)]?”
她搖搖頭:“沒有,不礙事的,能走�!�
他似乎這才放心,略微頷首:“那回去�!�
云挽說:“好�!�
他們跨過街上車,那輛黑色的車仍是停在街角,橫店夜晚很熱鬧,下夜戲要去吃宵夜,或者是收工回去休息。
熙熙攘攘的人群遮蔽視線,云挽掃了一眼,很快就垂下眼去,繼續(xù)搜找好吃的。
那晚上她簡單洗漱,準備睡覺,徐星萌已經(jīng)睡了,云挽給崽崽說。
崽崽問她:
云挽感覺半邊鼻子有點堵了,她翻個身:
崽崽:
崽是個黏人精,而且小小年紀沒個羞恥,云挽給他發(fā)個“親”還不行,非要云挽發(fā)語音。
她臉紅,比她兒有羞恥心得多。
一個人住就算了,現(xiàn)在出差,兩個人一個屋。云挽趕緊用被子蒙住腦袋,發(fā)了個語音:
崽崽立刻甜滋滋:
他終于消停睡了。
云挽打了個哈欠,把手機靜音,放床頭柜充電。她覺得有點冷,抬頭看見紗簾有一角在飄,是出門把窗子開了條縫,忘關(guān)了。
云挽輕手輕腳下床,想將窗戶關(guān)上。
視線下瞥,落到街對面時,她覺得有輛車有點眼熟。黑色在夜里靜靜蟄伏,越野車型流暢得像一座小山。
虛無縹緲的夜,街道來來往往車流人潮。
只有那輛車安靜地泊在那。
夜色無聲無息包裹,春夜又長又清冷。風(fēng)裹挾寒氣灌入,侵入骨髓,云挽連忙關(guān)上窗。
拉好窗簾,遮住了夜的影子。
她還是怕自己感冒,耽誤進度,摸黑從背包里翻出常備藥,就著礦泉水吃了。
*
或許是崽崽提到他父親的緣故。
云挽那晚睡入沉沉夢鄉(xiāng),倒是真的夢見了一次陸承風(fēng)。
夢里她回到了那個小漁村,她還懷著孕,身前的隆起很明顯,也很臃腫。云挽慢騰騰從床上爬起來,枕邊沒了人,她仿若幽魂懸在半空。
看見夢里的自己停頓一秒,毫不猶豫下床找人。
海邊海風(fēng)吹拂,清亮的月色。
陸承風(fēng)穿著深灰襯衫,袖箍摘了,袖子半卷起。她氣喘吁吁跑下樓,看見他在和司機說話。
他衣領(lǐng)有深色的痕跡。
鐘叔說:“還不走嗎�!�
陸承風(fēng)指尖夾著煙,沒點,卻也沒吭聲。
他回眸看見她,渾身不太明顯僵滯一瞬,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云挽心里很著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還是順從走過去。
他將煙放回口袋,垂眼撫摸她長發(fā),撫摸了好一會兒。不肯說話,也不肯松手。
后來,大概是他也清楚小漁村的日子到了頭,再耽擱下去,前方只有愈發(fā)未知的危險,他望著她,抬唇笑起來,聲音很低很�。骸白��!�
云挽說:“去哪里?”
他說:“把你送出去�!�
“那你呢?”
他拉開車門,回身靜靜說:“我還要留下來,我走不掉�!�
云挽不知怎地心里一痛,就像只貓兒被燙傷似的哭起來,她撲上前抱住他:“那你跟我一起走�!�
他沉默。
攬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頭頂:“我處理完了就來。”
她像只嗚咽掙扎的小獸,整個人縮在他懷里�?赡苁亲鰤�,夢里她知道他在說謊,于是掙扎得分外厲害:“你又要騙人,你每次都騙我,什么都不告訴我�!�
她的力量微乎其微,他像堵墻那樣不動,反而闔了眼,手臂越收越緊,銅墻鐵壁那般讓她窒息,最后她哭不動了,只能無力捶他。
他把她抱上車。
車很快駛離小漁村,駛上國道。
陸承風(fēng)和她依偎在后座,兩個人都是有些蜷縮的姿勢,他一直抱著她,一寸不肯松開,兩個人身影映在車窗,泉城很昏暗的夜色籠罩進來。
他嘴唇擦過她發(fā)頂,一路顛簸,親密得像是在親吻。
云挽垂下眼眸,他的手擱在膝蓋上,指尖輕微發(fā)著抖,她心里縮著疼,恍惚抓過來,輕輕搭在自己腿上。
她小腹隆起在那,最后她抓著交握的手,只能小心翼翼貼在肚子上。
孩子在睡覺。
他碰了碰,蜻蜓點水那樣,連力道都沒有,他低聲說:“滿滿。”
她莫名緊張,嗯一聲。
他說:“要到機場了,我送你到這里了�!�
她眼圈紅了,周圍景象變幻,凌晨掠過大片田野,她睫毛顫動,想高聲說話,卻根本沒力氣。夢里她又有了那樣不安的感覺,小聲道:“那,那我等你回來�!�
通常情況下,他會說好,他挺喜歡聽這種話的,很受用。
然而那次,陸承風(fēng)卻迅速低頭:“你不要等了。”
他停頓,有些痛苦地道:“我可能回不來。”
“為什么�!彼龍A溜溜的眼瞳,不解含著淚。
陸承風(fēng)給她擦掉,聲音難得溫柔:“你不知道他犯了多少罪,他走私里還有槍,就這一樣,夠他吃八百回槍子�!�
云挽聽見自己說:“那你能不能別去管他的事了,統(tǒng)歸你還有自己的公司,為什么一定要摻和他沿海的事?”
她抓著他手摁在肚子上:“我快生寶寶了,我不想一個人生寶寶,你能不能回來陪我?”
他的表情,那瞬間就像是被刺到了,唇色蒼白,眼中一層薄薄的霧氣,眼下烏青。
他沒有答應(yīng)其他,只喑啞說:“預(yù)產(chǎn)期在十一月,還有不到三個月�!�
他聲音有些壓抑的顫抖:“我一定回來�!�
她眼淚掉下來:“可是我怕你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