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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晶清極力忍住臉上笑意,轉(zhuǎn)過頭裝作不見。他只“嗤”的一笑,由小允子引著去內(nèi)堂換衣裳了。

    我走至案前,替玄凌將抄寫完的整理放在一旁。正低著頭翻閱,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咯咯如銀鈴已到了門邊。

    正要出去看個究竟,厚重的錦簾一掀,一陣冷風(fēng)伴著如鈴的笑聲轉(zhuǎn)至眼前。淳兒捧一束紅梅在手,俏生生站于我面前,掩飾不住滿臉的歡快與得意,嚷嚷道:“甄姐姐,淳兒去倚梅園新摘的紅梅,姐姐瞧瞧歡喜不歡喜?”

    她一股風(fēng)似的闖進來,急得跟在身后追進來的槿汐臉都白了,她猶自不覺,跺腳縮手呵著氣道:“姐姐這里好暖和,外頭可要凍壞人了�!�

    我不及示意她噤聲,玄凌已從內(nèi)堂走了過來。淳兒乍見了玄凌嚇了一跳,卻也并不害怕。杏仁大的眼珠如浸在白水銀中的兩丸黑水銀,骨碌一轉(zhuǎn),已經(jīng)笑盈盈行禮道:“皇上看臣妾摘給姐姐的梅花好不好?”

    因是素日在我宮中常見的,淳兒又極是天真爽朗。玄凌見是她,也不見怪,笑道:“你倒有心。你姐姐正念叨著要看紅梅呢,你就來了�!闭f著笑:“淳常在似乎長高了不少呢�!�

    淳兒一側(cè)頭,“皇上忘了,臣妾過了年就滿十五了�!�

    玄凌道:“不錯,你甄姐姐進宮的時候也才十五呢。”

    我道:“別只顧著說話,淳兒也把身上的雪撣了去罷,別回頭受了風(fēng)寒,吃藥的時候可別哭�!闭f著槿汐已經(jīng)接過淳兒摘下的大紅織錦鑲毛斗篷。只見她小小的個子已長成不少,胭脂紅的暖襖襯得身材姣好,衣服上的寶相花紋由金棕、明綠、寶藍等色灑線繡成,只覺得她整個人一團喜氣,襯著圓圓的小臉,顯得十分嬌俏。

    她并不怕玄凌,只一味玩笑,玄凌也喜她嬌憨天真。雖未承幸于玄凌,卻也是見熟了的。

    淳兒一笑,耳垂上的的玉石翡翠墜子如水珠滴答的晃,“姐姐不是有個白瓷冰紋瓶么,用來插梅花是最好不過的�!币贿呎f一邊笑嘻嘻去拿瓶子來插梅花。

    淳兒折的梅花或團苞如珠,或花開兩三瓣,枝條遒勁有力,孤削如筆,花吐胭脂,香欺蘭蕙,著實美觀。三人一同觀賞品評了一會兒,淳兒方靠著炭盆在小杌子上坐下,面前放了各色細巧糕點,她一臉歡喜,慢慢揀了喜愛的來吃。

    我陪著玄凌用過點心,站在他身邊為他磨墨潤筆。閣中暖洋,他只穿著家常孔雀藍平金緞團龍的衣裳,益發(fā)襯得面若冠玉,仿佛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唯有腰際的明黃織錦白玉扣帶,方顯出天家本色。我亦是家常的打扮,珍珠粉色的素絨繡花小襖,松松梳一個搖搖欲墜的墮馬髻,斜挽一支赤金扁釵,別無珠飾,亭亭立于他身側(cè),為他將毛筆在烏墨中蘸得飽滿圓潤。玄凌自我手中拿了筆去,才寫兩三字,抬頭見我手背上濺到了一點墨汁,隨手拿起案上的素絹為我拭去。那樣自然,竟像是做慣了一般。

    我只低眉婉轉(zhuǎn)一笑,也不言語。

    淳兒口中含了半塊糖蒸酥酪,另半塊握在手中也忘了吃,只癡癡瞧著我與玄凌的神態(tài),半晌笑了起來,拍手道:“臣妾原想不明白為什么總瞧著皇上和姐姐在一起的樣子眼熟,原來在家時臣妾的姐姐和姐夫也是這個樣子的,一個磨墨,一個寫字,半天也靜靜的不說話,只瞧的我悶的慌……”

    聽她口無遮攔,我不好意思,忙打斷道:“原來你是悶得慌了,怪我和皇上不理你呢。好啦,等我磨完墨就來陪你說話。”

    淳兒一揚頭,哪里被我堵得住話,兀自還要說下去,我忙過去倒了茶水給她:“吃了那么多點心,喝口水潤一潤吧�!�

    那邊廂玄凌卻開了口,“嬛嬛你也是,怎不讓淳兒把話說完�!敝幻佳酆粗緝旱溃骸澳阒徽f下去就是�!�

    我一跺腳,羞得別過了頭不去理他們。淳兒得了玄凌的鼓勵,越發(fā)興致上來,道:“臣妾的姐姐和姐夫雖不說話卻要好的很,從不紅臉的。臣妾的娘親說這是……這是……”她想的吃力,直憋紅了臉,終于想了起來,興奮道:“是啦,臣妾的娘親說這叫‘閨房之樂’�!�

    我一聽又羞又急,轉(zhuǎn)頭道:“淳兒小小年紀,也不知哪里聽來的渾話,一味的胡說八道�!蔽亦凉值�,“皇上您還這樣一味地寵著她,越發(fā)縱了她�!�

    淳兒不免委屈,噘嘴道:“哪里是我胡說,明明是我娘親說的呀�;噬夏f臣妾是胡說么?”

    玄凌笑得幾乎俯在案上,連連道:“當(dāng)然不是。你怎么會是胡說,是極好的話。”說著來拉我的手,“朕與婕妤是當(dāng)如此�!�

    他的手極暖,熱烘烘的拉住我的手指。我微微一笑,心內(nèi)平和歡暢。

    四十一、巴山夜雨時

    這以后的第三日,常在方淳意承幸。乾元十三年十二月初九,常在方氏進良媛,美人史氏進貴人,賜號“康”。我的氣勢亦隨之水漲船高,漸漸有迫近華妃之勢。

    自我稱病,淳兒與史美人都奉旨遷出棠梨宮避病。我身體安好后,玄凌也無旨意讓她們搬回。偌大的棠梨宮只住著我一人,長久下去也不像樣子。如今二人都已晉位,淳兒又是個單純的性子,我便思量著讓淳兒搬回西配殿居住,方便照應(yīng)。至于史美人,我對她實在沒有多少好感,加上她失寵三年后竟又得了晉封,又予賜號之榮,一時沾沾自喜,愈發(fā)要來趨奉,當(dāng)真是煩不勝煩。

    于是回過皇后,讓淳兒搬來與我同住。本來玄凌便時常留駐棠梨宮,淳兒的入住意味著她將有更多的機會見到皇帝,這更是羨紅了不少人的眼睛。

    玄凌憐愛淳兒稚氣未脫,嬌憨不拘,雖不常寵幸她,卻也不認真拿宮規(guī)約束她�;屎笈c馮淑儀等人向來喜歡淳兒,如今她得幸晉封,倒也替她高興。玄凌也只由著她性子來,不出格即可。一時間倒把陵容冷淡了幾分。

    然而陵容似乎也并不在意恩寵多少,除卻眉莊禁足的遺憾,我們幾人的情分倒是更加好了。

    這樣平和的光景一直延續(xù)了幾十日,再次見到玄清,已經(jīng)是乾元十三年的最后一日,除夕。此日是闔宮歡宴的日子。

    去年的今日,是我真正意義上遇見玄凌的那一日,為避開他夜奔于被冰雪覆蓋的永巷。想到此節(jié),我沾染酒香的唇角不自覺的微笑出來。

    玄清周游于蜀地的如斯幾月,正是我與玄凌情意燕婉的時候,縱然玄凌對眉莊薄情,但是對我,仍是很好,很好。

    玄清剛從蜀地歸來。明澈的眉目間帶著巴山蜀水的仆仆風(fēng)塵和未及被京都的煙華鼎盛洗凈的倦色,亦被他平和的談吐化作了唇齒間的一抹溫文。此刻,他攬酒于懷,坐于太后身邊款款向眾人談著蜀中風(fēng)景,劍閣梓潼的古棧道、李冰的都江堰、風(fēng)光峻麗的秦嶺、難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巖的壯觀、杜甫的浣花居所……

    那是我于書中凝幻神思的情節(jié),他的口齒極清爽,娓娓道來令人如臨其境。

    眾人都被他的述說吸引,連酒菜也忘了去動。我卻聽得并不專心,偶爾入耳幾句,更多的是想起書中描繪的句子,對比著他對真實風(fēng)景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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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

    其實他坐于太后身側(cè),與我隔得極遠,銷金融玉的富貴場所,他的見聞于宮中女子是一道突如其來的清流,大異于昔年的閨閣生活與今日的鉤心斗角。

    太后雖然聽得頗有興味,然而見風(fēng)流淚的痼疾自入冬以來一再發(fā)作,視物也越加模糊,急得玄凌一再吩咐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隨侍于太后的頤寧宮�?蓱z溫實初剛治完護國公又馬不停蹄趕去了太后宮中服侍。太后不便久坐,看完了煙花也就回去了。

    太后一走便少了許多拘謹,玄凌召了我坐于他身側(cè),道:“你最愛聽這些,剛才隔了那么遠怕是聽不清楚。不如讓老六再說一次。”說著睨眼帶笑看玄清:“你肯不肯?”

    玄清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皇兄要博美人一笑,臣弟何吝一言。”

    我卻擺手,“臣妾適才聽得清楚,不勞王爺再重新述過了。王爺還是照舊講下去吧�!�

    玄清端然坐了,說起因秋雨羈留巴山的情景,“原本秋雨纏綿十?dāng)?shù)日,難免心頭郁結(jié)。不想巴山夜雨竟是如此美景,反而叫臣弟為此景多流連了幾日。”他款款而言:“峨嵋的‘洪椿曉雨’似雨不見雨,蒼翠濕人衣;漓江的蒙蒙細雨又多似霧輕籠,嘉州南湖的雨是微雨欲來,輕煙滿湖,而西子之雨是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唯有巴山夜雨卻似故人心腸,徘徊窗宇,若非傾訴離愁,便是排解愁懷�!�

    我微笑欠身:“王爺可有對雨于西窗下剪燭火,尋覓古人情懷�!�

    他的目光留駐于我面上不過一瞬,隨即已經(jīng)澹然笑道:“共剪西窗燭才是賞心樂事,小王一人又有何趣。不若臥雨而眠,一覺清夢�!�

    我抿嘴點頭,“王爺好雅興。只是如此怕是體味不到義山所說‘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情趣了�!�

    他略略收斂笑容,“義山在巴山有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詩酒解憂�!彼哪抗馕⑽⒁粍C,道:“小王不解共剪西窗,卻可入夢仿莊生夢蝴蝶。”

    我舉袖掩唇對著玄凌一笑,玄凌道:“莊生曉夢迷蝴蝶,不知是莊生迷了蝴蝶,還是蝴蝶故意要迷莊生?”

    我微微低頭,復(fù)又舉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蝴蝶也許并不是故意要入莊生的夢�!�

    玄清并不看我,接口道:“也許是莊生自己要夢見蝴蝶。”

    玄凌頗感興趣的看他:“怎么說?”

    玄清只以一語對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

    玄凌不由拊掌,大笑道:“原來莊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關(guān)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蛟S蝴蝶就是莊生心目中的淑女�;市忠詾槿绾危俊�

    玄凌飲下一杯酒,“自幼讀史論文,父皇總說你別有心裁。”說著看我:“你對詩書最通,你意下如何?”

    我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體,“蝴蝶是莊生的理想,淑女為君子所求。”我輕輕吟誦,“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卻是求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蔽覝\淺笑:“理想之于人,也許不如現(xiàn)實能夠握在手中一般踏實�!�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尷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一句話說得失了輕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蛟S,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樣聰明,從我語氣就可了然一切�?墒侨绻贿@樣做,我的心里總是無法完全安定。

    現(xiàn)在的我,和玄凌很好,即使我只是他所寵愛的女人之一�?墒�,他對我的心,并非輕佻。

    我只希望,安全地過我自己在宮中的生活。

    我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我完全不同。我的命運,已經(jīng)被安排為成為后宮諸多女子中的一名;我的歲月,便是要在這朱紅宮墻脂粉隊伍中好好地活下去;而我的人生,只是要延著這樣一條漫漫長路一路煢煢而行,直到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命運的眷顧拋棄、直到我終于被新的紅顏淹沒。等待我的,永遠只有兩條路,得寵,或者,失寵。

    而他,他的人生太過精彩,仿佛錦繡長卷,才剛剛展露一角,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和可能,遠非我可以比擬。

    并且,我的生活中戰(zhàn)亂已經(jīng)太多,對于他這樣一個意外,尤其是一個美好的意外,太危險,我寧可敬而遠之。

    安全,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和靖微笑:“后宮之中論才當(dāng)屬甄婕妤第一,唯有她還能與六王對答如流。若換了本宮,當(dāng)真是要無言以對了�!�

    馮淑儀亦笑,“當(dāng)真呢,說實話,臣妾竟聽不明白王爺和婕妤妹妹說的是什么。什么蝴蝶呀莊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聽得一塌糊涂�!�

    玄凌的手在桌帷下輕輕握我的手,道:“他們在談?wù)摗肚f子》和《詩經(jīng)》�!�

    我溫婉向他笑,“皇上英明�!�

    皇后側(cè)臉對身后把盞的宮女道:“皇上和王爺、甄婕妤談?wù)摿季孟氡乜诟�,去把甄婕妤準備的酒滿上吧�!�

    宮女依言上前斟酒,杯是白璧無瑕的玉石,酒是清冽透徹的金黃。

    我先敬玄凌,敬過皇后,再敬玄清。玄清并不急于喝酒,凝神端詳,輕輕地嗅了嗅,轉(zhuǎn)而看向皇后。

    “是桂花酒。”玄凌說,“朕與婕妤一同采摘今秋新開的桂花,釀成此酒。”

    玄凌在人前對我用這樣親密的語氣,我微覺尷尬,隱隱覺得身后有數(shù)道凌厲目光逼來,于是徐徐道:“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開的桂花蕊,瀝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許蜜糖。入口綿甜,味甘而不醉人�!蔽乙源藖硎婢弻擂�,“制法簡單,且此酒不會傷身。王爺若喜歡,可自行釀制。”

    座下的曹婕妤忽然寧媚一笑,道:“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固然很好,可是各位王爺在座,若是以茅臺、惠泉、大曲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招待自然就更好了,想必風(fēng)味更濃�!毖韵轮猓覝蕚涞木频÷酥T王與命婦,無法體現(xiàn)皇家應(yīng)有的風(fēng)度。

    有人的目光中暗暗浮起譏諷和輕蔑,只等著瞧我的好戲。我只是一如往常的寧和微笑,道:“西南戰(zhàn)事未平,自太后與皇上起節(jié)儉用度以供軍需,后宮理當(dāng)與太后皇上共進退,以皇上親手制成的桂花酒代替名貴酒種遍示親貴,不僅示皇上節(jié)儉用度之心,而且更顯皇室親厚無間。”

    曹婕妤謙和的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體貼周全�!�

    我燦然笑道:“姐姐過獎了,若論善解人意,體貼周全,妹妹怎么及得上姐姐呢?”我忽然看住汝南王妃賀氏,道:“王爺博力于戰(zhàn)場為國殺敵,真是我大周的驕傲。想必嬪妾命人送去的桂花酒應(yīng)該到了吧�!�

    賀氏欠身道:“多謝婕妤小主。酒已到,王爺分送諸將士,諸將都感激皇上與婕妤心系將士,士氣大增哪�!�

    我道:“有勞王妃費心了。邊地寒苦,此酒不會醉人耽誤戰(zhàn)事,卻能增暖驅(qū)寒。八月桂花香,也一解將士們思鄉(xiāng)之苦吧。”

    賀氏道:“正是�!�

    玄清忽然道:“為敬皇上天縱英明,為敬將士英勇殺敵,愿諸位共飲此杯。”說著起身仰頭一飲而盡,以袖拭去唇邊酒跡,大聲道:“好酒!”此語一出,氣氛大是緩和,復(fù)又融洽了起來。

    我見機目示皇后,皇后盈盈起身舉杯:“臣妾領(lǐng)后宮諸位妹妹賀皇上福壽延年,江山太平長樂�!�

    于是又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百忙中向玄清投去感激的一瞥,謝他如此為我解圍。他只是清淡一笑,自顧自喝他的酒。

    玄凌附近我耳邊道:“朕何時命你送酒去慰勞諸將�!�

    我回眸微笑向他:“皇上操勞國事,難道不許臣妾為皇上分憂么?”我微微一頓,聲音愈發(fā)低,幾乎微不可聞,“軍心需要皇上來定,恩賜也自然由皇上來給。無須假手于人。

    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神色,嘴角還是不自覺的上揚,露出滿意的微笑。桌帷下的手與我十指交纏。

    有若四月風(fēng)輕輕在心頭吹過,我微微一顫,面泛緋色微笑低首。

    然而并沒有完結(jié),恬貴人忽然道:“婕妤姐姐提倡節(jié)儉,那自然是很好的�?墒锹犅劷憬阌幸浑p玉鞋以蜀錦繡成,遍綴珠寶,奢華無比啊。不知妹妹能否有幸一觀?”

    玄凌睨她一眼,慢慢道:“朕記得朕曾賜你珠寶,也是名貴奢華的�!�

    話音未落,正吃完了糕點的淳兒拍了拍手道:“那是皇上喜歡婕妤姐姐才賜給她的啊,自然是越貴重奢華越好。既然皇上喜歡又有什么不可以,皇上您說是不是呢?”

    淳兒一派天真,這樣口無遮攔,我急得臉色都要變了。一時間眾人都是愕然,然而要堵別人的嘴,沒有比這個理由更好更強大了。也虧得只有淳兒,別人是萬萬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玄凌愛憐地看著淳兒,“朕最喜歡你有什么說什么�!贝緝郝勓宰匀皇歉吲d。

    恬貴人臉上青白交加,訕訕地不知道說什么好。偏偏淳兒還要追問一句:“恬貴人你說是不是?”

    恬貴人礙著在御前,淳兒的位分又在她之上,不好發(fā)作,只得道:“方良媛說得不錯�!�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淳兒一眼,暗示她不要再多說,她卻不以為意,只朝我嬌俏一笑,又埋頭于她的美食之中。

    我只好苦笑,這個淳兒,當(dāng)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偏偏玄凌還這樣寵著她。只是這樣不知忌諱,只怕于她,沒有半分好處。

    我暗暗搖頭。

    可是我的勸告,淳兒似乎一直沒有聽進去。有著玄凌的憐愛和我的保護,她什么都不怕,也不會想到去怕。

    家宴結(jié)束后嬪妃依次散去。玄凌獨宿于儀元殿中,明日初一,等待他的是繁瑣的祭天之禮和闔宮拜見太后的禮儀。

    夜深人靜,暖閣外的綿綿的雪依舊漱漱的下。我蜷臥于香軟厚實的錦被中,槿汐睡夢中輕微的呼吸聲緩緩入耳。太靜的夜,反而讓人的心安定不下來。

    西窗下那一雙燭火依舊燦燦而明,我與玄凌曾經(jīng)在此剪燭賞星。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我忽然想起,適才在晚宴上與我話巴山夜雨的人,卻是玄清。

    然而西窗近在眼前,巴山卻在迢迢千里之外。我只抓住眼前的,舍近求遠,我不會。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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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嫁娶不須啼

    大年初一的日子,每個宮苑中幾乎都響著鞭炮的聲音�;蛟S對于長久寂寞的宮妃和生活無聊的宮女內(nèi)監(jiān)而言,這一天真正是喜慶而歡快的。

    早起梳妝,換上新歲朝見時的大紅錦服,四枝頂花珠釵。錦服衣領(lǐng)上的風(fēng)毛出的極好,油光水滑,輕輕拂在臉頰上茸茸的癢,似小兒呵癢時輕撓的手。

    起身出門,佩兒滿臉喜色捧了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來要與我披上。鶴氅是用鶴羽捻線織成面料裁成的廣袖寬身外衣,顏色純白,柔軟飄逸,是年前內(nèi)務(wù)府特意送來孝敬的。

    我深深地看一眼喜滋滋的佩兒,淡淡道:“你覺得合適么?”她被我的神情鎮(zhèn)住,不知所措地望著槿汐向她求助。

    槿汐自取了一件蜜合色風(fēng)毛斗篷與我披上,又把一個小小的平金手爐放于我懷中,伸手扶住我出去。

    闔宮朝見的日子,我實在不需要太出挑。尤其是第一次拜見在讓我心懷敬畏的太后面前,謙卑是最好的姿態(tài)。

    大雪初晴,太后的居所頤寧宮的琉璃磚瓦,白玉雕欄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輝煌,使人生出一種敬慕之感,只覺不敢逼視。

    隨班站立在花團錦簇的后妃之中,我忽然覺得緊張。這是我入宮年余以來第一次這樣正式地拜見太后,近距離地觀望她。

    內(nèi)監(jiān)特有的尖細嗓音已經(jīng)喚到了我的名字,深深地吸一口氣,出列,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口中道:“太后鳳體康健,福澤萬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笑道:“聽說皇上很喜歡你,抬起頭來我瞧瞧�!�

    我依言抬頭,目光恭順。

    太后的目光微一停滯,身邊的皇后道:“甄婕妤很懂事,性情也和順�!�

    太后聞言只是略微點頭,“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甄嬛,初次拜見太后,請?zhí)笤偈艹兼蠖Y,臣妾喜不自勝�!闭f著再拜。

    "哦……"太后沉吟著又著意打量我一番。她的目光明明寧和自若,我卻覺得那眼神猶如無往不在,沒來由地覺得不安,紅著臉低垂著頭不知如何是好。

    再抬頭太后已經(jīng)滿面含笑:“很好,這孩子的確很懂事。”

    我低頭,柔順道:“臣妾年幼不熟悉宮中規(guī)矩,幸好有太后恩澤庇佑,皇上寬厚,皇后與諸位姐姐又肯教導(dǎo)臣妾,才不致失儀�!�

    太后頷首,“不怪皇上喜歡你,哀家也很喜歡。”說著命宮女取衣帛飾物賞賜與我。

    我叩首謝恩,太后忽然問:“你會不會寫字?”

    微微愕然,才要說話,皇后已經(jīng)替我回答,“婕妤才情甚好,想來也通書寫�!�

    太后微微側(cè)目視皇后,皇后噤聲不再說下去。

    我道:“臣妾略通書寫,只是字跡拙劣,怕入不得太后的眼�!�

    太后和藹微笑:“會寫就好,有空常來頤寧宮陪伴哀家,替哀家抄寫經(jīng)文吧�!�

    我心中喜悅,道:“只要太后不嫌棄臣妾粗笨,臣妾愿意盡心侍奉太后�!�

    太后笑容愈盛,跪在太后身前,她一笑我才看得清楚,本當(dāng)盛年的太后不知是沒有保養(yǎng)得宜還是別的緣故,正當(dāng)盛年的她原來比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憔悴許多,眼角皺紋如魚尾密密掃開。許是我的錯覺吧,我竟覺得那被珠玉錦繡環(huán)繞的笑容里竟有一絲莫名的哀傷與倦怠。

    從正月十四起,我的心情就一直被期待和盼望所包裹,好不容易到了十五那日清晨,方才四更天就醒了再睡不著,槿汐被我驚動,笑道:“小主這樣早就醒了,天還早呢,甄公子總得要先拜見過皇上,晌午才能過來和小主說話呢�!�

    我抱膝斜坐在被中,想了想道:“確實還早呢。只是想著自進宮以來就再未見過哥哥,邊疆苦寒,心里總是掛念的很�!�

    槿汐道:“小主再睡會兒吧,到了晌午也有精神�!�

    我答應(yīng)了“好”,然而心有牽掛,翻覆幾次終究不能睡的香沉。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忽然聽見外頭流朱歡喜的聲音:“公子來了�!�

    我剛要起身去迎,槿汐忙道:“小主不能起來,這于禮不合�!蔽抑缓脧�(fù)又端正坐下。于是三四個宮女內(nèi)監(jiān)爭著打起簾籠,口中說著“小主大喜�!备绺绱蟛娇缌诉M來,行過君臣之禮,我方敢起身,強忍著淚意,喚“哥哥——”

    經(jīng)年不見,哥哥臉上平添了不少風(fēng)霜之色,眉眼神態(tài)也變得剛毅許多,英氣勃勃。只是眼中瞧我的神色,依舊是我在閨中時的溺愛與縱容。

    我與哥哥坐下,才要命人上午膳,哥哥道:“方才皇上已留我在介壽堂一同用過了。”

    我微微詫異,“皇上與哥哥一起用的么?”

    “是�;噬蠈ξ液苁强蜌猓喟胧且驗槟愕脤櫟木壒拾��!�

    我思索須臾,已經(jīng)明白過來,只含笑道:“今日是元宵節(jié),哥哥陪我一起吃一碗元宵吧�!�

    宮中的元宵做工細巧,摻了玫瑰花瓣的蜜糖芝麻餡,水磨粉皮,湯中點了金黃的桂花蕊。我親自捧一碗放到哥哥面前,道:“邊地戍守苦寒,想必也沒有什么精致的吃食,今日讓妹妹多盡些心意吧�!�

    哥哥笑道:“我也沒什么,只是一直擔(dān)心你不習(xí)慣宮中的生活,如今看來,皇上對你極好,我也放心了�!�

    我抿嘴低頭,“什么好不好的,不過是皇上的恩典罷了�!�

    閑聊片刻,哥哥忽然遲疑,我心下好生奇怪,他終于道:“進宮前父親囑咐我一件事,要你拿主意——”卻不再說下去。

    我略想一想,掩嘴笑道:“是要給哥哥娶嫂子的事吧,不知是哪個府里的小姐呢?”

    哥哥拿出一張紙箋,上面寫著三五女子的姓名,后面是出身門第與年齡,“父親已經(jīng)擇定了幾個人選,還得請你拿主意�!�

    我微微吃驚,“我并不認識這幾家小姐呀,怎么好拿主意呢�!�

    “父親說妹妹如今是皇上身邊的嬪妃了,總得要你擇定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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