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孟琬疲憊地垂下眼瞼,“我們又不真是什么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愛侶,我也不曾干涉過你什么,你何必管我和什么人交往?”
他卻是用力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冷笑道:“怎么,以為養(yǎng)這么些個妖妖調(diào)調(diào)的小東西,日后就能把我一腳踹開了?孟琬,你想都別想�!�
即便隔了兩輩子的光陰,孟琬此時回憶起他陰惻惻的語氣時,還有些后脊發(fā)涼。
他們這輩子才相識不過幾日,可他對她的占有欲似乎一點也沒比上輩子少。
這輩子的謝玄稷自然不可能做得像上輩子那樣過火,可孟琬知道,他這個人,無論包裹上多少層謙恭的外皮,內(nèi)里的偏執(zhí)都是一點也沒變的。
她犯不著因為他挖苦了衛(wèi)淇幾句就真生他的氣。
她只是忍不住擔(dān)憂——過往的一切仿佛正在以另外一種形式重來了。
不過這短短一段路程沒有給她太多整理思緒的時間,馬車便突然間在巷道中急急剎住。
她和謝玄稷猝不及防地向后栽倒,腦袋好巧不巧地一起磕在了轎廂壁上,將彌漫在兩人間微妙的氣息撞了個七零八落。
謝玄稷撩開馬車簾子,正要詰問車夫是怎么回事,卻看見一輛從宮里來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門口。
一個小黃門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來,沖著謝玄稷和孟琬所坐的馬車拖長尾音道:“傳陛下口諭。”
謝玄稷和孟琬立刻下車接旨。
“宣相王即刻入宮,不得延誤。”
查案
孟琬心臟狂跳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袍。
皇帝此番急召謝玄稷入宮,十有八九就是為的天喜酒樓舉子打人一事。
但即便是鬧出了人命,謝玄稷又恰好在場,此事也該由刑部和大理寺主審,斷沒有讓皇帝親自傳人證到宮里問話的道理。
除非是事涉宗室。
可此案涉及到的宗室除了成王還能有誰?
皇帝如此偏心成王,又知曉他素來與謝玄稷不睦,總不會是讓謝玄稷對此事發(fā)表什么看法吧?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謝玄稷那邊已面容平靜地回了話:“臣遵旨�!�
孟琬猶豫了一瞬,還是上前一步詢問那黃門:“中貴人可知陛下是否是讓相王殿下入宮請安?”
這是一個比較委婉的問法。
雖說天子的國事與家事向來分不開,但實在需要通融的時候,規(guī)矩也不是一成不變。如若謝玄稷入宮是以請安的名義,孟琬自然也是可以裝傻充愣,以內(nèi)眷的身份隨行。
那小黃門自然聽出了孟琬的言外之意,卻是搖了搖頭道:“陛下只讓相王一人入宮回話�!�
這下孟琬不好再說什么了,溫聲道了句謝,便在一旁默默聽著他同謝玄稷說著一些客套但無用的廢話。
待到謝玄稷說完“臣先去更衣”,她才疾步跟過去,和他同時跨進(jìn)了府門。
謝玄稷徑直進(jìn)了臥房,她此時也沒心思再想什么避不避嫌的事,也緊隨其后走了進(jìn)去,在他身側(cè)用極其嚴(yán)肅的口吻囑咐道:“殿下,待會兒陛下若提及今日天喜酒樓發(fā)生的事情,殿下千萬要謹(jǐn)慎回話。”
謝玄稷才脫掉外氅,聞言,頭也沒抬地回道:“要是父皇問起今日發(fā)生的事情,我自然是看到什么就說什么,總不至于為了討他歡心,就替誰去遮掩�!�
他一邊說著一邊解起了腰帶,做出要脫里衣姿勢。余光向身側(cè)一掃,卻發(fā)覺孟琬不為所動,仍直勾勾盯著他,擱在腰帶上的手不由一頓,提醒道:“孟姑娘打算一直站在這?”
孟琬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和他逞什么口舌之快,立時背過身去,站到了屏風(fēng)后面,“殿下放心,妾沒打算偷看殿下,妾的確是有些話非得趁現(xiàn)在對殿下說�!�
她停頓片刻,見他沒有再趕人的意思,這才繼續(xù)說道:“殿下太沉不住氣,貴妃每次故意說什么引殿下頂撞陛下,殿下都會進(jìn)她的套�!�
“這次妾不能和殿下一同入宮,殿下如果要說什么不該說的話,妾沒法攔著殿下。但殿下若是還顧及皇后娘娘,顧及相王府的幾十口人,顧及妾舅舅的性命,請殿下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要主動提起成王,也不要提及那些不經(jīng)的傳言。”
孟琬吊著一口氣語調(diào)激揚(yáng)地說完了要說的話,氣勢驟然弱了下去。
畢竟以她現(xiàn)在身份,用這樣的語氣和謝玄稷說話不但十分僭越,好像也與她平素示人的溫婉形象大為不符。
她又稍稍收斂了些鋒芒,放低聲音道:“妾知道今日妾的舅舅說得煞有介事,殿下心中不免有許多疑慮�?墒芯畟餮圆⒉蛔阋宰鳛閼{據(jù),貿(mào)然將成王牽扯到此案之中,不僅無益于查清此案,反而會惹得龍顏不悅,屆時保不齊會適得其反�!�
屏風(fēng)外的人良久不言,孟琬也索性不再多說,默默地站在原地等著他。
等換好了衣服,謝玄稷才從屏風(fēng)后緩步走到孟琬面前,俯首凝視著她,面無表情地問道:“說完了?”
孟琬警惕地仰起頭,直對著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以為他會再說什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話反駁自己,卻不想到他只是點了點頭,淡聲道:“知道了�!�
說罷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書房。
“殿下!”孟琬鬼使神差地出聲叫住他。
謝玄稷回過身,不明所以地抬了抬眉毛。
孟琬自己也不知道剛剛叫的那聲是因為什么,她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么莫名其妙,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了幾步,抬手替他正了正衣領(lǐng),沒話找話道:“御前失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殿下該留心些才是�!�
謝玄稷一怔,語氣無端柔軟了下去,“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直到天黑謝玄稷才從宮里出來。
在這期間孟琬始終懸著一顆心,此刻見他安然無恙地回到府里,她才確定今日的話他多少聽進(jìn)去了些。
孟琬省去了噓寒問暖的虛辭,直入主題道:“陛下召殿下入宮是所為何事?”
“確是為了舞弊的傳言,”謝玄稷沉著臉道,“御史臺和諫院的幾個大人本就對此事有所耳聞,一聽說天喜酒樓出了命案,立刻就將此事奏報給了陛下,順道還參了成王一本�!�
“怎么成王也被牽扯進(jìn)來了?”孟琬忍不住皺了皺眉。
謝玄稷以為她這是在向自己興師問罪,無奈地解釋道:“我還真沒來得及說成王什么不是,事實上,臺諫一開始也沒有提這件事,是他自己主動在大殿上當(dāng)著眾官員的面承認(rèn)了偽造身份參加科考,這才惹了眾怒。不過他也說了,參加科考只是因為一時興起,為的是檢驗自己的學(xué)識,并沒有賄賂主考官的必要,也不屑于去賄賂主考官,讓父皇明察�!�
孟琬對謝玄翊這個做法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只問:“那陛下是什么反應(yīng)?”
謝玄稷冷哼一聲,“父皇還能有什么反應(yīng)?原是叫成王自罰三杯,便將此事草草揭過去了�?蓭孜淮笕搜赞o激烈,唾沫星子都快噴到父皇臉上了。任成王如何好言好語地賠禮,就是跪在大殿之上不肯走。父皇為了趕緊打發(fā)掉他們,最后才勉強(qiáng)松了口,說是會命有司調(diào)查此事。”
孟琬不解道:“按理說,陛下應(yīng)該將此事移交給刑部問責(zé),為何要宣殿下入宮?”
“父皇說此事關(guān)乎皇室顏面和朝局穩(wěn)定,不便通過刑部和大理寺,想要由昭罪司來主審,讓我與寧王協(xié)查�!�
這就有些出乎孟琬的意料了。
昭罪司直接聽命于皇帝,揣度圣意辦事,不受御史臺監(jiān)督,不受文武百官掣肘。
寧王與謝玄翊雖說因為晁月濃的事情鬧過一些齟齬,但多年以來的緊密捆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拆散的�?偟膩碚f,他們還是長著一張嘴,穿著一條褲子。
皇帝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安排倒也合乎情理。
可孟琬想不通的是皇帝為什么會讓謝玄稷來協(xié)查此事。
就算是為了掩人耳目,一定要找一個非成王黨的人來湊數(shù),那怎么也找不到謝玄稷頭上啊。
人人都知道謝玄稷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沒法用利益人情邀買,又與謝玄翊在爭奪太子之位。皇帝就真不怕謝玄稷查出什么對成王不利的罪證,到時候沒法收場?
還是說皇帝就真的這么相信成王,篤信謝玄稷查不出任何東西?
又或者說,就算查出了什么東西他們也根本無所謂?
她想得入了神,視線不由得多在謝玄稷的臉上多停滯了一會兒。
謝玄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尷不尬道:“你別這么看著我。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插手此事多有不便,所以一開始我便向父皇推辭,讓他找旁人協(xié)理此事。可成王說只有我參與到調(diào)查之中才能還他一個清白,臺諫那邊又沒什么異議,父皇也就這么定下來了。”
孟琬心中頓時了然。
如果是謝玄翊的意思,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他那邊估計已經(jīng)挖好了坑,只等著謝玄稷往里面跳呢。
孟琬若有所思道:“殿下莫不如直接稱病吧?”
“為什么?”謝玄稷眸光微冷。
“摻合進(jìn)這件事情里頭對殿下沒有任何好處,”孟琬道,“成王既敢主動提出讓殿下參與到調(diào)查之中,便是篤信殿下找不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證據(jù),而且也知道陛下一定會相信他的清白……”
謝玄稷劍眉一蹙,突然出言打斷道:“孟琬,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孟琬抿了抿唇。
“你為什么在所有的調(diào)查都還未開始之前,便如此確信成王和衛(wèi)淇都是清白的。你與衛(wèi)淇之間有故,你偏信他倒也算在情理之中,可你與成王之間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什么交情的吧?”
孟琬一怔,心虛地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她當(dāng)然不能說她前世跟謝玄翊交情尚可,還正好經(jīng)歷過這些事,知道這其中的內(nèi)情,只能似是而非地回道:“那是因為現(xiàn)在根本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斷定衛(wèi)淇抑或是成王買通了主考官和禮部的官員,我總不能僅憑猜測就污人清白吧?”
謝玄稷道:“衛(wèi)淇有無行不軌之事,此刻的確不好說�?沙赏鯙榱俗约旱哪且稽c虛榮的私心,用國朝遴選人才的考試在這里這般隨意游戲,以至于朝廷失信于天下讀書人,這是無論如何都抵賴不得的。今日偷換試卷的傳言能鬧得如此沸沸揚(yáng)揚(yáng),成王功不可沒。光憑這一點,他就清白不到哪去�!�
“殿下……”
“我既允諾了諸位舉子要查清此事,便決計不會食言,你最好別再勸我了�!�
孟琬當(dāng)然知道是勸不動他的,深吸一口氣道:“殿下要去查便去查吧,只是須得記住,殿下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得有根據(jù),別讓人拿了把柄去�!�
孟琬這么說是因為知道指向成王的證據(jù)并不好找,想要讓謝玄稷知難而退。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三天之后,一個自稱是人證的老嫗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現(xiàn)在了相王府的門口。
鳴冤
相王府居于鬧市,只由少量禁軍守衛(wèi)。百姓稍稍聚集起來,便能將王府圍個水泄不通。除非強(qiáng)行動用武力去驅(qū)趕,不然看熱鬧的人群是沒那么輕易散開的。
等馮九聽到外頭喧然的動靜,推開門出去查看是怎樣一個情況時,府門前已經(jīng)堵滿人了,連通行的過道都讓不開。
他定睛一看,一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老嫗正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一邊哭一邊以頭搶地,幾乎是血淚相和流下,將臺階染得一片殷紅。
好幾次有人上前去攙扶,都被那老嫗拒絕。她執(zhí)拗地跪在臺階之上,嘴里高聲喊著冤屈。
許多百姓不忍看這慘烈的情狀,數(shù)度側(cè)過頭去,以袖掩面。
馮九也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情,沒法自個兒拿主意,只好叫丫鬟去通報謝玄稷和孟琬。
沒過多久,二人推門而出,看著眼前的情景,也不禁愣然。
馮九此時已然跟圍觀的百姓打聽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在謝玄稷身側(cè)小聲提醒道:“殿下,這位老婦人是那位張生的祖母�!�
孟琬低聲向他確認(rèn):“那個打了人,咬舌自盡的舉子?”
“正是�!�
孟琬眉頭微蹙,又問:“那張生的事,后來衙門是怎么說的?”
馮九道:“他聚眾滋事,斗毆傷人,原是觸犯了大齊律的。只是刑部看他人已然不在了,那被打的周遙家里又正忙著給他看病,也就沒有繼續(xù)追索財物,卻不知他的祖母為何會來這里鳴冤叫屈�!�
話音才落下,那老嫗又將頭重重磕在了臺階之上,大喊道:“民婦的孫兒被奸人所害,求相王殿下為民婦做主!”
謝玄稷走下臺階,在張老夫人面前矮下身來,迎上的卻是一道渾濁而沒有焦點的目光。
他這才注意到,她的雙目幾乎已經(jīng)盲了。
張老夫人也不知站在自己身前的就是相王,仍直直看著前方,含淚控訴道:“民婦十七歲喪夫,四十一歲喪子,與唯一的孫兒張先相依為命多年。我那孫兒從小勤奮好學(xué),十五歲就中了舉人,任誰都說他是個讀書的料子。為了讓他能參加科考,家里賣房賣地湊夠了入京的盤纏,只等著他考中進(jìn)士做了官,把家里的祖宅贖回來。誰能想到他不但因為不肯賄賂主考官落了第,還因撞破其營私舞弊之事,被殺人滅口!”
“老夫人慎言,”馮九忙出聲勸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樣的事,任誰一時半會兒都沒法接受�?蓮埾却蛉藭r許多人都在場,大家可都是親眼看見張先是打了人以后畏罪自殺的。這詆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若無十足的證據(jù)……”
“民婦敢來告狀就是因為手中確有孫兒遭人暗害的證據(jù),”張老夫人的嗓音雖因哽咽顯得有些顫抖,可一字一句清晰響亮,擲地有聲,“若民婦有半句虛言,必遭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她的言辭激烈而懇切,就連孟琬聽到這樣堅定的語氣,也不免對從前的認(rèn)知生出了幾分動搖。
謝玄稷立刻追問道:“什么證據(jù)?”
“是那新科進(jìn)士周遙與主考官顧世鳴的往來信件,”張老夫人當(dāng)著眾人的面,又將聲音抬高了幾分,“其間詳細(xì)記錄了顧世鳴是如何收受考生賄賂,調(diào)換考生的試卷,請相王殿下詳查!”
一番話引得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
眾人聽她這般言之鑿鑿,甚至還直接報出了主考官的名字,對她的說法更是深信不疑,紛紛跪下請愿,要求謝玄稷詳查此案,還張生一個公道。
孟琬看出來了,現(xiàn)在謝玄稷已經(jīng)被架到了火上,稍有不慎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無論是進(jìn)還是退,謝玄翊都有的是法子對付他。
謝玄稷卻全然沒往這方面想,只問:“那書信現(xiàn)在何處?”
“那些信件就在民婦的家中,若殿下愿意,民婦即刻便可帶殿下到家中去取。”
謝玄稷于是立刻回頭看向馮九,吩咐道:“備馬。”
孟琬馬上跟著說道:“我也同去�!�
“殿下,這……”馮九有些為難地看向謝玄稷,“這會不會不大方便?”
謝玄稷沉默了片刻,最后還是沖著馮九點了點頭道:“無妨,給王妃準(zhǔn)備馬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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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生不是京城人士,為著參加科考才特意在城郊賃了間農(nóng)舍。
孟琬雖早知張生家境貧寒,可親眼看見祖孫二人擠在一間如此狹小破敗的屋子里過活,心中仍不免一陣唏噓。
她將視線落在書桌上,發(fā)覺上面除了放著張生平�?吹臅晦磧擅娑紝憹M了字的稿紙,還有一件繡到一半的褶裙。
裙擺的牡丹花雖還沒有繡完,但那部分已經(jīng)完成了的鳳凰紋樣色彩艷麗,栩栩如生,好似要從衣服里飛出來一般,足可見刺繡之人的針法細(xì)膩,繡工精湛。
這與這間簡陋的屋子倒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孟琬覺著這不大像是張老夫人自己的東西,于是問道:“老夫人,這屋里只住了您和張先嗎?”
張老夫人苦笑道:“除卻我們祖孫二人,這樣小的房間里也住不下什么別的人了吧。”
她透過聲音傳來的方向,辨認(rèn)出了孟琬所站的位置,猜出了她緣何發(fā)出此問,嘆了口氣道:“阿先還沒有娶妻,這條鳳穿牡丹裙是我做了拿去賣錢的,結(jié)果斷斷續(xù)續(xù)做了好久也沒做好。我先前在夜里刺繡,熬壞了眼睛,阿先孝順,不許我再做,為此不知和我鬧了多少回,說是等他中了進(jìn)士便讓我留在京師享福�!�
張老夫人說著說著,語調(diào)驀地變得哽咽起來,“早知他會這么早就去了,我又何必在這些小事上和他爭,都隨他去也就是了……”
孟琬心中沉甸甸的,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回應(yīng)她。
張老夫人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以為別人不愿意聽,忙抹了把眼淚,扶著桌子走到櫥柜前,將鑰匙插進(jìn)鎖孔里,“那信,民婦就收在這里頭,民婦這就給殿下拿�!�
她打開了門,伸手進(jìn)去摸索,可摸著摸著臉色卻陡然一變,一瞬之間褪盡了血色,嘴唇哆嗦道:“信呢!”
馮九也連忙走過去,掀開了柜子里的被褥和她一起翻找,可底下空空如也,連衣物都沒有,哪來什么信件。
馮九急道:“老人家,你確定你是把東西放在這里的?這底下什么都沒有啊�!�
張老夫人聞言眼睛睜得滾圓,渾身劇烈地抖動起來,干枯雙手顫巍巍地在柜子里胡亂抓了幾把,卻仍舊什么都沒有摸到。最后,她用力捶打著木板,嘶啞地哭叫道:“信呢!”
她發(fā)了瘋似的將那衣櫥里的東西全部掀在了地上,嘴里不住重復(fù)著:“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就是把東西放在這里的啊�!�
“老人家,您先別急,您先好好想想是不是把東西放在了什么別的地方記錯了�!�
“這東西是張先親自收在這柜子里的,還把鑰匙交到了我手里。說是等官府有人問,就要我交出來,這……這絕對錯不了的啊。”
謝玄稷看眼下這情況,也知道今日是不可能拿到東西了,只好先安撫那張老夫人的情緒:“老夫人,這信便是暫時丟了也不要緊,說不準(zhǔn)還能尋回來。只是……你可知道這封信是張先從何處得來的?”
張老夫人癱坐在地上,放聲嚎哭道:“這我從何而知��!這東西我明明就是放在柜子里,從來沒有人碰過��!”
馮九太陽穴一陣脹痛,覺得這件事情未免也太過邪門了,不由撓了撓頭道:“老夫人,我說這話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您的眼睛既然看不大清東西,那您是如何確定真的有這樣一些書信存在的?”
這一點謝玄稷剛剛也留意到了,馮九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下意識看向孟琬,卻見她神色淡然,好像是覺得這個細(xì)節(jié)根本無關(guān)緊要。
張老夫人神情恍忽,似是全然沒有聽進(jìn)去馮九的問題,只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繼續(xù)翻箱倒柜地尋找那些信件,嘴里顛三倒四地念叨著:"我的東西都在這里,怎么可能會不見呢,我記得明明就放在這里啊,怎么會不見了呢......"
突然間,她伸進(jìn)箱子里的手一頓,隨即猛地抓緊了衣服的一角,臉上浮現(xiàn)出極度驚恐的神情,大喊道:“我知道了,那東西一定是被周遙的人偷走了!”
馮九連忙扶住箱子,問道:“老夫人,您說清楚,什么周遙?”
孟琬看著謝玄稷逐漸變得凝重的面色,心里隱隱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她先給馮九遞了眼神,讓他在原地看護(hù)好張老夫人,隨后走到謝玄稷身前,神情嚴(yán)肅道:“殿下,咱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玄稷頷首,隨她一起走出屋去,到了一個空曠無人的地帶。
孟琬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暗钕拢矣X得此事有些不大對勁�!�
“你是不是覺得所謂的信根本就不存在?”謝玄稷也沒有和她繞彎子。
“殿下也這么覺得?”孟琬微微揚(yáng)起眉毛,“如若真的有什么信,張先一早就拿出來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
“那這張老太太特地引我們過來,又拿不出東西,卻是為了什么?”
孟琬遲疑道:“興許只是苦肉計?”
謝玄稷看起來不是十分認(rèn)同這個說法,“要是演苦肉計,大可不必撒下一個這樣立刻就會被拆穿的謊言,白白消磨掉我們對她的信任�!�
“所以你現(xiàn)在是相信她的說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