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將“家事”一詞言說得微重,直叫亭中艷姿道不出話來。
“你!”殊不知這溫家長女竟如是伶牙俐齒,常蕓恥笑著問向幾位身側(cè)女婢,怒喝道,“你們都聽見了嗎?這女子搬弄是非,妖言惑眾!”
“本宮這就替大人教訓(xùn)你這輕浮下賤之女�!惫髋豢啥簦N身侍婢下起命令。
“翠微,給溫姑娘掌摑二十!”
那侍女高視闊步地走下石階,仗著公主的威儀,揚(yáng)手狠然揮下。
然手掌揮落之際,手腕已被女子使勁地握住,下一刻便被霍然甩開。
溫玉儀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道著,言語卻透了絲許冷意:“公主可曾學(xué)過禮法?縱使是當(dāng)朝公主,也無權(quán)對(duì)王妃掌摑。況且此地乃是攝政王府,還容不得公主訓(xùn)教�!�
“你!”
公主大發(fā)雷霆,滿腔怒火無處宣泄,幾近失儀得欲將此女千刀萬剮。
既然已說到這境地,她也不必再藏著話,杏眸一凝,索性道了開:“都說了此乃家事,賞罰就該由楚大人做主。公主一個(gè)外人在王府撒野,誰人見了,都會(huì)覺得此舉太過丟人現(xiàn)眼�!�
不想這嫁入王府的溫宰相之女竟能方寸不亂,平心定氣地爭著辯,常蕓戟指怒目,已然氣涌如山:“竟說本宮丟人,你從何人那借來的膽!”
“自然是楚大人�!�
“公主可細(xì)想一番,這些年能在宮中驕橫跋扈,究竟仗的是誰的偏寵……”溫玉儀緩聲再道,當(dāng)今圣上在大人面前摧眉折腰的模樣仍徘徊在心,失此恩寵,公主便是徒有其位,實(shí)則無權(quán)無勢罷了。
“倘若失了這份專寵,常蕓公主這一名,有誰聽了還會(huì)畏怯三分�!�
“攝政王府是公主唯一的依靠,多番將此地鬧得雞犬不寧,于公主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輕言著其中的利弊,她溫和地回語,雙眸微泛起冷色:“公主若非要撕破臉皮,往后之日只會(huì)難上加難�!�
常蕓哪聽得明白,只篤定是她將大人勾誘,疾言厲色地高喝道:“你想讓本宮收手,再向楚大人告上一狀?在做什么青天白日夢!”
“本宮與你之間,大人自會(huì)偏袒著本宮!”
與楚大人兩情相悅,受他偏護(hù)毋庸置疑,公主只感此話言之鑿鑿,這女子太是自不量力。
如此肆意在王府中吵鬧,她身為王妃,又怎可任由著外人瞎鬧,倘若楚大人聽聞此事,許是會(huì)苛責(zé)她一番。
此怒言確有幾分可信,在她與公主中,那位大人只怕是選公主偏袒,反而會(huì)道她的不是。
大人剛離了府邸,她就惹出這樣的禍端來,定又要惹了他不悅。
萬般皆是錯(cuò),他那心思猜測不得,她不如順著心意而為。
不論他是袒護(hù)亦或是責(zé)怪,公主不請自入,還惡語傷人,壞了府規(guī),她理應(yīng)立威。
第36章
與樓栩相比呢?
故作敬重地行上一拜,
溫玉儀轉(zhuǎn)身欲離,沉穩(wěn)地?cái)肯瞒烀迹骸拔乙蜒灾獗M,公主若不信,
可繼續(xù)鬧騰。”
“來人!給本宮攔下,繼續(xù)掌摑!”
常蕓沖冠眥裂,
見不慣她總端著心平氣和之態(tài),
已思不得其他,一心只想出盡這口氣。
但這一回,是真的令常蕓追悔莫及。
聽命的侍婢還未掌下,忽望一道凜冽逼人的冷寂身影直徑走來,
瞬間雙腿一軟,哆嗦著跪地不起。
“常蕓!”
所踏之處的花木皆凜凜顫動(dòng),
楚扶晏冷目相望,透著的涼意似冰寒到了極點(diǎn):“本王何時(shí)準(zhǔn)你對(duì)王妃指手畫腳?”
瞧見此景,溫玉儀也感詫異,才剛出府未過多久,大人如何會(huì)折回府中……
望他這陰冷容色,像是極為怒惱,她趕忙恭遜地退于一側(cè),
為大人讓出道來。
石階下的人影驀然換成了這道清絕之色,常蕓驚魂未定,
不曾想會(huì)見著這始料不及的光景。
“扶晏哥哥……”公主低喚一聲,卻見他眸底似有陰寒之息翻涌,便知今日這一舉是真將他惹了惱。
如那溫婉女子所言,
楚大人的怒意已難消。
四顧著幾名垂目不語的隨從,
常蕓再指退至在旁的嬌影,語調(diào)轉(zhuǎn)輕了些:“她方才說了多過分的話,
在場之人可都聽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沒安好心,扶晏哥哥可莫被她的巧言令色蒙騙了……”
“夠了!此前本王就是太縱著你,才令你變得這般不可理喻,胡攪蠻纏!”
他冷然而笑,曾經(jīng)凝望這嬌俏公主時(shí)唯有的柔和似緩慢褪去,剩下的只有深不可測的寒涼。
“先前早已再三言勸,你偏是不聽……”語聲漸緩,楚扶晏眸光微凜,斟字酌句般道著。
“無理取鬧者,本王最是厭惡�!�
聞言,常蕓頓時(shí)一顫,千絲萬縷的愁緒化為畏怯遍布百骸。
恍然行下亭階,欲扯大人袍袖,那嬌艷身姿的雙手卻遲遲未動(dòng)。
“厭惡……”唇邊顫動(dòng)地?cái)D出二字,常蕓難以置信,鳳眸中淚光盈盈,“扶晏哥哥怎會(huì)厭惡蕓兒?”
然而立馬便想到了什么,公主氣急敗壞,憎恨地一望那柔婉皎姿:“是她……是她說了蕓兒的惡言惡語,扶晏哥哥,她所言絕不可輕信!”
聞聲不覺偷望向身旁的清癯男子,瞧他無動(dòng)于衷,面色森冷,也未正眼朝她回望,溫玉儀微感好奇,不明大人究竟是何作想。
忽有府婢悄步行來,她抬目看去,來者是夏蟬。
女婢謹(jǐn)慎上前,掩唇至她的耳畔,道的是奉楚大人之意,告知她離了這庭院暫且一避。
想來是她打攪了這亭臺(tái)水榭間的情絲繾綣,了然般一頷首,她不聞不問,從容行出府邸。
楚扶晏目光落得冷,未顧及公主瘋了似的高喊,冷聲又回:“本王已為公主擇好了駙馬,公主何不去與駙馬促膝長談,增進(jìn)彼此的同心之意?”
“婚旨已下,此時(shí)應(yīng)送到公主府了�!�
話語淡漠而落,在寂靜亭臺(tái)前掀起萬丈波瀾,他未有絲毫留念,道完此話便向著府外追去。
乍聽此噩耗,常蕓陡然瞪大了眼,絕望之感鋪天蓋地般涌來。
清淚浸透了眼眶,公主手忙腳亂地攥上男子衣袂,嗓音顫抖不止:“扶晏哥哥在說氣話……蕓兒不嫁!蕓兒不要駙馬!蕓兒欲嫁之人,扶晏哥哥不知曉嗎……”
衣袂被重重扯了回,他未言一詞,眸色若明若暗,步履未作停歇。
“扶晏哥哥別走!”身子幾乎不得支撐,公主慌忙奔前,又踉蹌地跌落而下,伸手緊攥著袍角,污泥染了一身,“蕓兒知過……蕓兒只是不想扶晏哥哥被奸人所害,才情急之下沖撞了王妃……”
“拿開�!背鲫堂C聲回應(yīng),似已沒了耐性。
“蕓兒不松手……除非扶晏哥哥不走……”
常蕓卻執(zhí)意未放,將袍角死死攥于掌中,如同緊握著最后一絲希冀。
可大人仍是大步行前,縱使卑微至此,也未將他留住。
滿目清淚劃過姣好面龐,公主伏倒在地,眼睜睜見他遠(yuǎn)去,忽地嚎啕大哭起來。
時(shí)逢午時(shí)未過,清風(fēng)拂過垂楊芳草,上京城街市深處的長巷人群熙攘。
然有幾處巷道格外清寂,隱約茶香從兩旁肆鋪飄散環(huán)繞。
方才所聽的那幾語爭執(zhí),倒令她想起曾和樓栩言道出的決然,道得決絕,卻落得兩敗俱傷,百孔千瘡,過不去的依舊是自己。
溫玉儀只身走于巷陌,不經(jīng)意一瞥,竟覺不遠(yuǎn)處的茶館甚是熟悉。
而后一想,原是曾與樓栩待過的清樂茶館。
已行至此處,憶著樓栩常來這里飲茶觀景,既然是那人的喜好,她無妨飲幾盞清茶再回去。
念及此,她便踏進(jìn)這間茶館,去尋一雅趣。
堂倌喜笑相迎,將一抹布甩至肩頭,燦然問道:“客官想要點(diǎn)些什么?”
思來想去,溫玉儀再度打量起這茶館,忽覺幽雅清新,茶鈞濃濃,就淺笑著回語:“聽聞樓大人常來這茶館,他往日喜愛點(diǎn)的茶,都給我上一遍�!�
“得嘞!客官您隨意坐�!彼查g會(huì)了意,堂倌恭然一退,又順道巡視各處案幾。
隨性一語入了堂中之人的耳,四下感慨萬千,紛紛私語起來。
“看來又是一位失意的女子……”窗旁一儒雅公子輕擺首,順勢飲上一盞溫茶,“這樓大人成婚,是要傷多少京城姑娘的心……”
聞?wù)Z,旁側(cè)無拘男子凝眸沉思,隨之眸光微亮,悄聲相告著:“傳聞那樓大人將要成親的消息一放出,這些時(shí)日,清樂茶館可是來了好多傾慕的姑娘,是為飲茶忘憂。”
“這借酒消愁是常有之事,飲茶解悶的卻是少見……”公子愈發(fā)不解,邊感慨邊望那明柔身影上了閣樓。
溫玉儀尋了一雅間入座,不由地觀賞起湖畔邊的楊柳花樹。
還未等清茶端上,忽感眼前投落下陰影,她斂回遠(yuǎn)望窗外的目光,一瞧身前坐著的清肅,愕然萬分。
楚大人竟跟著她來到此間茶肆,還命人上了一壇酒……
方才的爭吵猶言在耳,也不知公主最終是怎般落淚離去,她淡然而望,瞧他的容顏如尋常清冷,較昔時(shí)未有何不同。
“飲茶怎能澆愁�!�
楚扶晏淡薄揚(yáng)眉,待隨侍斟完酒,將酒盞挪至她面前。
酒香撲鼻,所遞的烈酒被果斷飲下,她猛地一放玉盞,卻覺此酒意外辛烈:“親自為公主賜下婚旨,還那般冷言遷怒,大人的心果真如傳言無二,薄冷得令人膽寒�!�
適才之景若云煙般散去,他冷哼一聲,未作解釋,也一同飲起杯中酒:“早就有此決斷,并非臨時(shí)起意�!�
“我私下已和常蕓道得明白,是她執(zhí)迷不悟,予你難堪了�!�
他當(dāng)真薄情狠心,面對(duì)所愛之人,也能將之傷得聲淚俱下,痛之入骨。
“楚大人為公主擇選的駙馬是何許人?”隨然問上一言,卻不想真去知曉駙馬為哪位達(dá)官貴胄之子,溫玉儀望著酒盞,輕聲相問,“將常蕓公主拱手讓與別家公子,大人舍得?”
許是聽得了堂內(nèi)茶客議論,眸前的清冷玉色未答她所問,明了般淺勾唇角,終于得知她悲切的原由:“我道是何故傷切至此,原來是因?yàn)闃氰蛳蛞晃涣瞎媚锾崃擞H……”
本沒覺得那愁緒都是因樓栩提親一事而起,只是諸多愁思難解,在心上交錯(cuò)凝結(jié),她無力去理清罷了。
可聽他一說,舊時(shí)的一幕幕又鉆入心緒間,她頗為惆悵,現(xiàn)下是真的有些懷念了。
“大人可覺我荒唐?”她自嘲般低眉輕笑,發(fā)覺酒盞已空,舉盞示意隨侍斟上。
楚扶晏清閑而坐,平日那冷冽與肅然之息褪得了無痕跡,他淡笑而回,將壇內(nèi)僅剩的烈酒倒盡盞中,似有著不醉不歸之勢。
“皆是被情所傷,我為何要以五十步笑百步�!�
憶起柳姑娘,她也只瞧過一兩眼,當(dāng)初見樓栩當(dāng)街為那女子伸張正義,除惡揚(yáng)善,她便覺有些般配。
未料柳姑娘竟真就天生好命,能與樓栩鸞鳳和鳴。
“那姑娘我見過,生得相貌可佳,顏如舜華,和樓大人締結(jié)良緣,當(dāng)真極好……”
“盡管飲著,不夠我再遣人送來�!�
他聞言輕微蹙眉,再吩咐下隨侍端來酒壇,眸底深潭猶不見底。
已不知飲了幾盞清酒,雅間彌漫起醉意,這酒實(shí)在太烈,她輕趴至案幾邊,目色迷離,神思有了絲許渙散。
溫玉儀埋頭入袖,雙頰滾燙非常,烈火灼心般燒得寸草不留,一切凌亂之緒像是止了,才覺醉酒竟是這感受。
“大人不怕我酩酊大醉,飲得爛醉如泥……”
見聞此景,他不甚在意,悠然道出一語,極度不可一世:“不怕,夫人就算將這茶館砸了也無大礙,我可為夫人兜底�!�
“還是夫君……夫君待我最好……”
她滿足般輕彎眉眼,案上衣袖中的緋顏依稀可見。
默然一霎,楚扶晏聞聲問道:“與樓栩相比呢?”
桃面從袖里抬起,她微瞇杏眸,欲將眼前清肅瞧得真切。
可酒意甚濃,所見影影綽綽,她望不清那冷峻肅顏:“那……那還差上一點(diǎn)……”
“既是不及樓栩,如何能說是最好�!�
他似乎頗感不滿,本是微蹙的雙眉更擰了緊。
第37章
敢問楚大人是……是要喚姑娘嗎?
溫玉儀踉蹌地起身,
雙手扶著案沿,思緒混沌,卻不知要到往何處。
“夫君就會(huì)拿我打趣,
挖苦我,笑話我……”
這姝色似要行去房門外,
醉眼朦朧,
發(fā)如垂柳,嬌軀搖搖欲墜,仿佛隨時(shí)都會(huì)墜倒。
楚扶晏心下?lián)鷳n,欲去攙扶時(shí),
此道明柔之色已被椅凳絆倒。
其身后椅凳猛然倒落,嬌影趔趄而跌,
酒壇隨之砸碎。
動(dòng)靜之大引來了堂倌與一位身姿偉岸,卻透著放蕩之氣的男子。
“好疼……”
她輕抱雙膝,緩緩蜷于一角,面似芙蓉泣露,見著極是可憐。
行來的男子一收折扇,瞥目讓堂倌退去,而后細(xì)細(xì)端量起蜷縮于角落的女子,
還有這一旁凜然佇立的肅冷身姿。
“方才在巷道中便見著身影很是面熟,果真是美人兒!”
男子眉目舒展,
瞧見翻落的椅凳又立馬擰回眉心,大徹大悟般搖了搖扇柄。
靜觀此男子,楚扶晏倏然寒意滿目,
半晌啟唇:“赫連岐?”
原先已出了京城,
可回想這抹嬌姝之影彼時(shí)來客棧落魄般相尋,赫連岐顧慮在心,
生怕她再被那楚大人欺負(fù),便派人快馬加鞭地送盟書回了晟陵,自己折道而返。
如今一瞧,美人還真是受盡了欺壓,所擔(dān)心之事并非無端而慮。
赫連岐不作懼怕,冷眼望向旁側(cè)之人,意有所指般開口道:“據(jù)說美人常在府邸受楚大人欺打,今日得見,果不其然�!�
信中所書的每一字皆歷歷在目,尤其是最后映入眸中的話語,楚扶晏看向滿地狼藉,與緊縮壁角的嬌柔,一時(shí)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