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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仰眸一望上方屋檐,正是適才刺客的藏身之所,正聲回著:“那匕首險些奪了娘娘的性命,下官豈能熟視無睹……”

    “本宮說無礙便是無礙,樓大人怎么聽不明白?”

    話道出口,她才覺冒犯了些,面前之人如何能知曉她的處境,

    這一聲反問是她過于唐突了。

    帷幔被輕盈放落,隨馬夫一揮韁繩,

    馬車便朝著王府穩(wěn)然而行,鑾鈴響于巷道中。

    溫玉儀未再多言,恐說多了引火燒身,

    況且樓栩已向別家姑娘提了親,

    就不再去作擾。

    車輦平穩(wěn)穿過幾條街巷,周圍時而人群熙攘,

    時而寥寥可數(shù),此段街巷之路分明不遠,她卻甚感漫長。

    剪雪頻頻回望,見著緊跟一路的樓大人,不免犯了愁。

    樓大人與主子之間的情意可都被望于眼里,丫頭小聲嘀咕著,雖隔著簾幔,瞧不見主子的面色,也知她萬分困擾:“樓大人一直跟著,這該如何是好?”

    “他想跟,就讓他跟著,”溫玉儀輕聲答道,猶如自語般壓低了語聲,“我只需裝不知便可……”

    跟隨于馬車后的挺拔身姿似怕予她難堪,僅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身距默默護送,再無旁意。

    府邸已近在眼前,樓栩心起的顧忌與憂慮既難以打消,讓其他跟至王府也無妨,她安適地坐著,放任此景不顧。

    可轉(zhuǎn)眸望向府門時,門前佇立的人影令她頓然心驚。

    那道清癯身姿若瓊樹般直立,深邃眸光落于行駛的馬車之上,準確無誤而言,應是落在她身上。

    也不知是因為何事,此人竟是破天荒地在府宅前等她……

    跟于車后的樓栩仍未走遠,被那位大人瞧見,恐又會惹起怒意來,她沉默細思,隨即將先前疊好的宣紙塞于剪雪手心里。

    杏眸再望那僅隔了幾步之遙的男子,再走近些,可真會被喜怒無定的楚大人瞧于眼中,溫玉儀招了女婢過來,探出頭低語著。

    “替我向樓大人帶一句話�!�

    “主子吩咐便可�!奔粞┠窦毬�,不緊不慢地將紙張放入袖中。

    “問他能否幫忙,去尋晟陵使臣赫連岐,”眸色嬌婉盈盈,卻帶了半分微不可察的決然,她字字輕頓,依舊柔聲細語,“再與赫連岐說上一聲……本宮愿意走。”

    “奴婢領命�!狈(wěn)步一止,丫頭轉(zhuǎn)身便向已跟了許久的樓栩行去。

    依陛下所言,遠離這座宮城才能保此一命,她索性就這樣遠走高飛,今晚與大人做一道別。

    既然大人對公主情意至深,心下滿滿當當?shù)匮b著旁人,在她面前從來都是逢場作趣,只當她是玩物養(yǎng)于府中……

    既然巧言令色皆當不得真,她何必再留于都城。

    陛下發(fā)難,楚大人若不護上幾般,她就真如陛下說的那樣,窮途末路,必死無疑。

    馬車終是在王府前停了下,那無言跟隨在后的身影已了然地取上紙張走遠。

    她俯身端然地來到大人跟前,柔婉行禮,與尋常無二致。

    她轉(zhuǎn)念再想,今日接到圣意走得匆忙,未趕得及告知,大人或許是回了府尋不見她蹤影,才這般相候……多少是該向他言明的。

    想至此處,溫玉儀微垂眸子,莞爾輕問:“妾身無趣,便去城中街市走了一遭。大人今日怎在府門前候著?”

    “一人用膳食之乏味,想著等夫人回府一同用膳。”身前肅影閑適地回道,若有所思地念起此舉的目的何在,卻依舊想不出用意,只覺得心上莫名歡悅,輕步走向膳堂。

    “如今有人相伴,本王更是習慣些�!�

    緩步穿過庭院游廊,楚扶晏思來想去,清容悅色不減,又決意和她說道:“本王命人備了一桌佳肴,那菜肴都是夫人喜愛的�!�

    她擅自離府,不告而別,大人竟未生怒……

    以楚大人所掌的權(quán)勢,隨意一探聽,便可知她是被召入了宮里,她所說的皆是敷衍之謊。

    然大人心緒極佳,似乎對此說辭深信不疑。

    溫玉儀疑惑漸起,想他這一個月以來著實有許些變化,隨之莞爾輕笑:“妾身自己都說不上,大人怎知妾身的喜好?”

    “去了趟溫府,自是會知曉一些,”從容答著她的疑問,他意味深長地回著,清冷目色竟多了絲許得意,“溫府為阿諛取容,又不知本王喜好,招待的佳饌定當是夫人的昔日之好�!�

    她不知無妨,溫府的人定是知曉得透徹,那家宴上擺的,多半是她從小最喜的膳肴。

    溫玉儀極為訝然,未料大人竟會專注起這等微小之事。

    今日如此討好又是為哪般,大人莫不是有事相求,她一時如墜云霧,順著步子繼續(xù)行走。

    待行至堂內(nèi),真大人所說,膳桌上擺滿了菜品,與此前溫宅中見的大抵相近,她微感訝異,立于桌前未挪步。

    “那菜品,大人當真記住了……”

    “夫人不喜?”楚扶晏見景微作遲疑,舉止稍緩,眉間似有幾多不解。

    唇角忽有上揚之意,明眸彎如新月,笑靨若曇花般綻開一霎,她順勢斂住一淌而過的喜色,溫聲輕語:“是大喜過望,能與大人締此良緣,妾身不勝榮幸。”

    “那就快用膳吧!”楚扶晏正一起筷,眉宇一凝,又命人從旁側(cè)柜櫥處端上糕點。

    “本王險些忘了,還有從城南買回的棗泥糕……”

    棗泥糕……

    曾經(jīng)被大人扔棄的棗泥糕頓時涌入思緒,當下物是人非,只是贈予之人已然不同,她愣了一瞬,覺他是想對過往做些補償。

    大人何故這樣……

    溫玉儀見景一僵,黛眉一展,忽地就明朗了。

    是了,她被召入宮,大人定是知得一清二楚,此番仍是試探。

    試探她現(xiàn)下對樓栩還留有幾許情念,試探她會如何應對陛下,而他只會袖手旁觀,饒有興趣地將她愚弄于掌中。

    亦或是,大人在等她苦苦相求。

    堂中不覺沉寂了半刻,手中碗筷被輕盈放落,溫玉儀容色溫柔,帶著些決意,釋然般長嘆。

    “大人曾說,一直想讓妾身懇求一回,如今終是等到了�!�

    他聞語輕揚雙眉,聽身旁嬌色欲哀然懇求,暗自欣然,跟著一放碗筷,正色問道:“想求本王何事?”

    隨后,楚扶晏便見著身側(cè)的嬌柔玉姿緩緩而下,容顏一如往日清麗凈明。

    她眸光柔靜,唇邊落下的,卻是令他震顫不已的一詞。

    “妾身斗膽,懇請大人……休妻�!�

    竹箸未被放穩(wěn)而滾落在地,發(fā)出清脆幾響。

    落聲極輕,但似狂濤駭浪般襲來,震動著這一隅寧靜。

    “休妻?”

    楚扶晏半晌才念出這二字,眼底的怡情雅趣褪個干凈,冷顏溢滿了困惑。

    恭順跪于其身邊,她靜默再拜,面容堪稱平靜,字字篤然:“是,懇請大人休了妾身,放妾身自由�!�

    他驀然起身,難以置信地蹙緊了眉眼,薄唇微動,難以置信此言是她道出,片晌后再問。

    “你讓本王休了你?”

    “是,妾身正是此意�!焙V定地回言,溫玉儀俯首垂望,見映照在地的影子被一方陰影遮擋。

    她仰首瞧望,眼前之人身姿清凜,如不可攀的玉樹高高在上,不由分說地將她遮得嚴。

    王爺休妻,本是當今圣上的一道圣旨決斷,然而此婚依照的先帝遺詔,斷了這婚事難上加難。

    可若……可若是她個人敗德辱行在先,再與溫家脫了干系,讓大人行休妻一舉,順從陛下所愿。

    她可重獲自由,離開都城另尋棲身之地,再不寄人籬下,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至于母親,知其安好,她便無慮了。

    俯視著這抹婉若芙蓉的姝影,楚扶晏冷笑一聲,忽感荒謬得緊:“你想讓本王休妻,原由何在……”

    “大人與妾身皆無情無意,只因一道婚旨結(jié)緣,”她跪直著嬌軀,恭敬又淡漠而回,“妾身想出一法,若妾身寫下罪己文,自行言明所犯的罪行,就可解了這婚事。”

    那剛下的婚旨還可以作悔,溫玉儀尤感釋懷,一切都像是回了本該有的軌跡:“此舉不會辱了大人名聲,一切罪過由妾身擔著。”

    “公主現(xiàn)下仍未與準駙馬成親,大人還來得及�!�

    他本該與公主相知百年,而她,本該去尋一處安定。

    眸中女子道的話語輕若云煙,未落多久便隨穿堂清風飄散了,唯留一股淡漠徘徊不休。

    他單是佇立著,聽她用著綿柔溫語說著最狠的話。

    “你不怕令溫家蒙羞?”

    楚扶晏不求甚解,不明她是如何想出的拙劣之計,前思后想,忽然問起她最是在意的溫府興衰。

    似已想得透徹,她淺笑著一低眼眸,仍舊淡然答道:“只要斷絕干系,溫家便不會受牽連�!�

    這道清艷皎姿分明是想斬斷受了多時的束縛,縱然丟了名節(jié)也要遠離一切是非。

    也包括遠離他。

    “那你呢?”負于衣袍后的長指輕微攥緊,眸光似冷到了極致,他順勢凝眸,陰沉而問,“你又當如何自處于世?”

    溫玉儀輕緩搖頭,語調(diào)再度輕柔:“妾身自有打算,大人何故要問得詳盡�!�

    第50章

    本王對你縱使無情意,也絕無可能休妻!

    她當真薄情無心,

    同住一個府邸已有了許些時日,卻和入府時一般無二。

    她的心好似當真容不下旁人,從頭至尾,

    連一寸毫也沒給他空出。

    如今唯有這夫妻之名能與她有上牽纏,名分斷了,

    便再沒了干系。

    “好……好得很……”

    楚扶晏輕笑幾聲,

    笑意里透著譏諷與冷寂,渾身散的盡是森森涼意:“真是個絕妙之法,本王深謀遠慮到今日,還從未想過這般精妙絕倫之策……”

    玉指悠緩地觸上案桌一角的杯盞,

    他望著滿桌肴膳,頓感諷刺至極,

    轉(zhuǎn)眸怒喝道。

    “你聽好了,這一世,本王對你縱使無情意,也絕無可能休妻!”

    天涯陌路,一別兩寬,大人應歡喜才是,何故揪著她不放……

    未料大人會這般憤然不允,

    溫玉儀抬目相視,只當他是難找像她這樣的帳中順意之人,

    忽感惋惜罷了。

    “與大人相處之日,妾身受寵若驚�?蛇@王府并非是妾身該待之地,妾身不愿再被困著了�!�

    “困著?本王從未困你,

    你大可隨性出入府�。 彼勓栽俪洞揭恍�,

    猛地抬袖一指府門,冷然問著。

    “本王已退讓到了這一步,

    你還有何不滿?”

    話音剛落,他大怒般揮下云袖,將膳桌上的盤盞盡數(shù)砸落。

    一串支離破碎之聲似劃破長空。

    溫玉儀眼望身前狼藉一片,語聲再度低柔,不慌不忙地回應:“妾身心滿意足,是大人多慮了。僅是忽然想到這一計策,妾身覺得是個良計,便說與大人聽。”

    和他平心靜氣地道盡時,她倏然瞧見這清絕之影無策般立著,眼梢竟有絲許泛紅。

    眸底所掠,是她不曾見過的茫然。

    諷意幾乎散盡,遺留下落寞回蕩于心頭,他凜緊了眉眼,自我解嘲般低聲道:“以身敗名裂換取自由無拘,這王府便讓你如此厭惡?只有離開,你才能誠心如意?”

    “來人!王妃神志不清,鬼話連篇,今日起禁足于王府!”

    頓了幾霎,楚扶晏怫然作色,隨之揚聲高喝,朝府侍淡冷一下命令:“未得本王旨意,王妃不得踏出寢房!”

    怒語聲聲入耳,使得府邸陷入了死寂里,她平穩(wěn)地起身,在寂靜中隨府衛(wèi)入了一間雅房。

    房門闔上前,她瞥望堂中的背影,見大人失落地駐足,比那清夜中的冷月還要孤寂。

    他為何非要將她留著……

    心知自己現(xiàn)下是被囚禁在府,溫玉儀端坐于軟榻上,不喧不鬧,只從容地刺著針繡。

    她眉目微微低垂,如同在等著何人般安然自在,此番是勢必要離京的。

    其實也并非無愁緒,方才之景頻頻浮于眸前,一些事她著實想不明白,心上煩悶得要命,只能借著刺繡慢慢理順著思緒。

    不就是與大人纏歡了幾夜,不就是順著他的脾性服從了幾回,他何苦要這樣為難……

    在她看來,楚大人只不過是戀那云雨花朝,戀那尤云殢雨,魂牽夢縈,魚水纏綿,換作別家女色,也可找到一位順心之人。

    再者,大人就算再寂寞,還有公主為伴,如何也無需她去掛念。

    深思過后,似解開了不少,溫玉儀垂目輕望,手中的彩繡竟被繡亂了幾針,又默然拆起絲線來,欲重新再繡一遍。

    方才膳堂的動靜實在太大,府中下人被嚇得心驚膽懾,剪雪也不例外。

    時不時瞥向?qū)嫹績?nèi),丫頭憂心如焚,不知主子是說了什么話惹怒了楚大人。

    照此情形,沒有個十日半月,大人這怒意怕是消不了了……

    而今主子被禁足于房中,楚大人又憤意未消,進了書室再是沒出來……眼瞧著天色暗下,剪雪端茶入屋,轉(zhuǎn)身闔上房門,在主子身邊重重地嘆了口氣。

    “主子是遭遇了何事?”謹言慎行地附耳輕聲問,丫頭想解此困惑,“自打從皇宮出來,主子便魂不守舍的,可是因陛下說了什么?”

    哪知主子從容地放落針線,遠望窗外西山日薄,杏眸清明,緩慢開口。

    “離京乃絕佳計策……大人和溫家都可相安無事,而我也可借機了卻這婚事,落得輕松自在�!�

    “奴婢怎么聽不懂……”剪雪順話尋思良久,仍未揣測出主子的用意。

    目光回于窗前枝條,枯葉落盡,寒冬似要來了,溫玉儀柔笑作罷,覺得來王府的這些天日,像做了大夢一場。

    “這兩日,赫連岐會帶我出府。此后去了晟陵,我就可以安穩(wěn)清閑地度日,再不必求人高抬貴手,逆來順受地活著�!�

    去意已決,此地的舊人舊事便不再留戀了。

    她驟然一想,回憶起赫連岐堅定而道的話,還有極力想帶她走的模樣,決意信那人一回。

    畢竟在憐惜女子上,赫連岐的確是誠心真意。

    樓栩如若應她所言,將話語帶到,不出三日,她便能離此府宅。

    剪雪似懂非懂地聽著,頷首幾瞬,只猜測主子的郁氣許是壓抑了太久:“主子是想棄下攝政王妃和溫府長女的身份,做一個無拘無束的人�!�

    “時局所迫,亦是我心向往之。”

    她不置可否,喃喃低語著,轉(zhuǎn)目看向這忠心不二的丫頭。往后去了晟陵,不比在京城,這丫頭許要同她受上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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