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丫頭已過及笄之年,若遇上個良人公子,她便讓剪雪風(fēng)光出嫁,無需跟她受苦受累著。
溫玉儀靜想片刻,便自行收拾起細(xì)軟來。
一知半解地應(yīng)聲而回,剪雪闔緊門窗,趕忙躡手躡腳著理起物件:“奴婢有些明了了,這就偷偷去收拾行囊�!�
對于楚大人喜怒無常的心性,她向來捉摸得不透徹,好在回府途中留了一心,為這囚禁鋪了條后路。
曾帶入王府的隨嫁之物被一一收起,如同這一段往昔之憶被塵封而下,溫玉儀輕嘆一瞬,清點起了妝奩內(nèi)的金釵玉飾。
月色皎皎,凈澈似霜雪,明月照至遠(yuǎn)處高樓,流光浮動于層云若明若暗,倏忽間又消逝不見。
然皇宮一處的承嵐殿卻燈火通明,一時半霎未有要熄的跡象。
臥榻上輕然退了兩道嫵媚艷姿,李杸半敞著褻衣,抬手散漫一攏,瞧清深夜前來打攪的跋扈之色,無奈揉了揉眉心。
本覺得父皇欲助她除了那礙眼的女子,常蕓欣喜若狂,可眼下一望,似乎與她想的卻是有別。
“父皇分明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兒臣將王妃滅口�?筛富什坏磳⑷顺�,怎還與她玩起兒戲來?”
“她若離了京城,對常蕓你而言卻是一件幸事,”李杸聞?wù)Z冷哼,龍顏稍有和緩,拿她沒計策,“你怎瞧不出朕的苦心何在?”
不明所以地一凝鳳眸,常蕓欲聽其下文,恨不得將那溫家長女挫骨揚(yáng)灰:“兒臣愚笨,望父皇指教�!�
李杸雙目含笑,眸色明暗難分,偏讓人感到鋒芒陣陣:“她真死在了京城,楚愛卿定會徹查此事,到時查到你我這兒,不就暴露了行徑?”
若那女子真殞命在了上京,楚大人的確能輕易地查明其中原由,真到那時,她便是有口難辯,令那肅冷身影生惡萬般,再扭轉(zhuǎn)不回……
忽地明白父皇當(dāng)真是用上了一份心,常蕓沉心思索,難堪至極,覺這趟走來而來的確是錯怪了父皇。
“讓她獨自離去,兒臣與楚大人之間便沒了妨礙之人,將來可鳳協(xié)鸞和,得百歲之好……”
待礙事之人遠(yuǎn)離此地,再可神鬼不知地將她除去,欲速不達(dá),心急易亂了陣腳。
常蕓唇角稍彎,想得極是美滿。
“常蕓也不必一直中意著楚愛卿……”李杸聽罷一咳,對其所念百般不解,忙言上一聲勸。
“天下男子繁多,你身為萬晉唯一的公主,要怎樣的翩翩公子不會有?”
楚扶晏凌駕皇權(quán)多年,公主如何會不知,只因一時被愛慕之意蒙昏了頭腦,
李杸苦口相勸,實乃為她著想。
“兒臣不管,兒臣非楚大人不嫁!”
可她想得到的男子怎會撒手而讓,常蕓輕撇朱唇,執(zhí)拗道:“先前都是因溫家長女壞兒臣相悅之意,待她消失,楚大人就會對兒臣愛慕如初。”
李杸再作一咳,醞釀了許久,也不曉該從何處將她點醒,思來想去,正聲問道:“朕還是要提點常蕓,楚愛卿絕非善類�!�
“如有一日,朕和楚愛卿只得選其一,常蕓又會如何選?”
這一問,似是問倒了這位氣焰囂張的公主。
從未想過有這一幕會發(fā)生,常蕓凝目再次思忖,忽覺面前男子的面色逐漸暗沉,立馬回語。
“兒臣自當(dāng)選父皇!”
她嬌然嬉笑,坐于其身旁,若兒時般鉆入懷中:“這天底下唯有父皇待兒臣好,兒臣都是望在眼里的�!�
可她遲疑半刻的神色已被望于眼底,李杸輕撫著少女發(fā)絲,眸光掠過一縷冷寒。
“不愧是朕的公主,朕的好女兒……”
初冬已至,草白凝起繁霜,即便是晨初之時,長空仍被昏暗相籠,刮來的冷風(fēng)越發(fā)涼寒。
原以為收得消息后,赫連岐會與她一般收拾上一二日,但她忘卻那豪放不羈的公子爺本就無繁雜亂之物帶在身,收拾起來自會快上許多。
翌日薄暮冥冥,還未入夜之際,她便眼見這位晟陵使臣潛進(jìn)了房中。
府院內(nèi)寂靜無聲,此番無人察覺。
這回所見的赫連岐和昔日相比稍有不同,街巷得見赫連公子的邋遢樣已變作一身整潔。一襲淡紫長袍著在身,他硬生生地顯出一分雍容。
第51章
還是王府外的空氣新鮮!
溫玉儀微微打量,
想來入城面圣時,原先不修邊幅的男子便是這打扮,如此著回裝束,
倒是順心了許多。
“美人兒可讓小爺我好找!”
只手用一巾帕緊捂著口鼻,赫連岐環(huán)顧起周圍景致,
又朝外頭的庭院望去,
目光最終落于倒在房門前的幾名府衛(wèi)身上,一想便大悟了。
“美人這是……被楚扶晏軟禁了?”
她隨之望向赫連公子,回想起楚大人赫然惱怒的情形,而現(xiàn)下這幽禁一事的確是真的,
良久輕嘆而答。
“昨日將他惹惱了,隨后就被關(guān)在了寢房內(nèi),
寸步都離不開�!�
“有美嬌娘為伴,卻心存不滿將發(fā)妻欺打,如今還囚禁上了……”赫連岐暗罵豈有此理,話至一般著實忍不住,便痛罵出聲,“此人惡積禍盈,罪該萬死!”
那一道清肅身影的罪狀于赫連岐的眼里已難以洗清,
在未離京前,只得讓這公子繼續(xù)誤解著……
話語輕然一轉(zhuǎn),
她再聽府內(nèi)異常寂然,縱使像這樣尋常說話,也未驚動任何侍從,
不禁疑惑道:“王府戒備森嚴(yán),
赫連公子是如何孤身潛進(jìn)的?”
“府邸的侍衛(wèi)被迷香迷倒了,一時半刻不會醒,
美人可大膽離去�!�
聞言自滿地微揚(yáng)雙眉,赫連岐從袖中拿出一木盒,悠然打了開,呈于眼前的是一個香篆。
盒中香印有燃過之跡,想必這府宅內(nèi)之人皆是聞了此物,才失了意識。
那么游廊旁的書室呢……
她朝其方位輕望,心想屏風(fēng)后的案邊男子,可也倒在了迷香中……
“這可是我從晟陵帶來的迷香,聞此香者能昏迷一個時辰。”公子得意非常,執(zhí)著香篆搖晃了幾般,攜美人而逃之事似真難不倒他。
“怎么樣?我雖是喜好玩樂,卻說一不二,說了能帶美人逃離,便定是十拿九穩(wěn)。”
此香一點,嗅者像是立馬能陷入沉睡,暫且是喚不醒了,溫玉儀頓感詫異,從不知晟陵的香有此效用:“晟陵的迷香竟有這奇效,是本宮孤陋寡聞了�!�
“這香并非是晟陵才有,而是僅有赫連氏開的香坊才有!”他聞?wù)Z自傲地?fù)P眉,瀟灑揮袖,落落大方般盛情而邀。
“美人若有興致,等到了晟陵,可隨我去香坊居住,日日可看到各種香料�!�
被派遣他國的使臣雖是微官末職,官輕勢微,卻多少有些家底。能被擇以來萬晉商討締盟,這位世家公子所說的香坊,定有稀奇之處。
若真去了晟陵,無地可安,話中的香坊確是個極佳之選,她杏眸輕斂,婉笑回應(yīng)著:“聽赫連公子說的,本宮可是興致盎然�!�
“快用這絹布捂上口鼻,迷香無色無味,美人再聞著,也得倒下�!�
從袖內(nèi)再取出一塊疊好的巾帕,赫連岐趕忙相遞,示意著時辰無多,快步沿著長廊向府外行去。
接過遞來的絹布,上邊還沾有清水,此前見赫連公子放浪縱脫,不想這公子卻有幾分心細(xì),她輕盈一捂,便跟著面前人影奔走而去。
跟隨她的女婢自然不可落下,又有一條方帕被輕巧抽出,他走前隨性地遞給剪雪。丫頭面露歡愉,緊跟其步履離了此間寢房。
彎月高懸,院落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府侍,都闔眼安眠著,似乎被那迷香奪了心神。
未過半刻鐘,府邸大門就映入雙眸,她回望這玉宇般的府殿,心覺這里所受的冷落與幸寵,終是要遠(yuǎn)去了。
“還是王府外的空氣新鮮!”
赫連岐取下方帕,猛地一呼氣,余光瞥至一旁似等了很久的皓影,困惑開口:“那位是……”
她聞聲瞧去,如墨夜色下立有一道修長身姿,筆直如松,月華正落于其身,襯得月夜更為明澈。
佇立之人是樓栩。
不明樓栩為何在此靜候,思索不出因果,她柔和彎眉,朝其莞爾回笑。
溫玉儀眼望幾步之遠(yuǎn)的玉立風(fēng)姿,沉默地與她相望,似有萬千意緒藏于無言下。
她輕然啟唇,告知著赫連岐:“他是我朝的皇城使,亦是先前替本宮傳話之人,在此等候,想必是有話要與本宮說�!�
“赫連公子可否稍等?”刻不待時,可她仍想再聽樓栩說上幾語,以作道別。
旁側(cè)公子欲言又止,回首一瞧身后肅靜的府邸,忙一揮袍袖:“美人快些去吧,我就怕那楚扶晏殺出來,到時我們二人都走不了。”
明了地頷首輕拜,溫玉儀順著巷道旁的壁墻端步走去。
眸中男子比此刻的月色還要皎潔,她輕步一止,緩緩俯身恭拜。
溫玉儀正容而語,眸里不覺流淌過一絲柔意:“樓大人深夜到此,是為哪般?”
“下官只是想來護(hù)送娘娘,絕不打攪娘娘分毫�!闭浦械膭η时晃站o,樓栩想著她白日在馬車中的遇刺之景,實在無法安心。
至此,是來將她護(hù)送出城的。
之前對樓栩放了些許狠話,她此時回憶起,卻有少許懊悔了。
跟前的勁直之人不聞不問,僅是想護(hù)她安危,僅是……僅是不愿見她身陷危境,被困至惶恐之下,無人可求。
她聽罷眸色微顫,桃面笑意未褪,忽而問道:“樓大人不問本宮何故出逃?”
輕緩搖頭淡笑,他柔緩而答,劍眉也跟著揚(yáng)起:“下官只愿娘娘平安順?biāo)欤瑒e無旁意。”
“聽聞大人提親了……”
念著早些時日前聽得的傳聞,溫玉儀釋懷般斂下視線,面色平靜和緩:“本宮向大人道喜�!�
現(xiàn)下想起,她已是面目無瀾,連同心下困苦不安的心緒徐徐飄散。
忽感舊日里那份不可見人的情思已日月如流而疏淡,她已經(jīng)不剩了念想。
樓栩驀地僵了僵身,凝望身前嬌柔無骨般的姝色,眸底浮上一層愕然:“娘娘是從何處聽到的?”
她見景再度低眉,溫和答道:“酒肆茶坊都傳遍了,本宮即便是不想知曉也難�!�
“家父對下官的婚事逼迫得緊,這傳言是為遮人耳目�!庇X她對此有所誤會,樓栩陡然一頓,忽就明曉了她何故愈發(fā)疏遠(yuǎn),連忙接上一語。
“下官與柳姑娘之間……一清二白,娘娘莫多想�!�
坊間的流言果真是不可作信,當(dāng)初沒去多問幾言,聽那剪雪胡言亂語,她竟輕信了……
眼下回想,是她被情念擾亂了方寸,溫玉儀凝滯了身軀,于心底自嘲般輕笑。
樓栩是為應(yīng)對父親的刁難,才出此一計,和柳姑娘逢場作戲,上演這一出。
樓大人從未變心,她欣喜若狂,原先油然而生的愁緒瞬間一散。
她借著月色多瞧了幾眼,站于跟前的樓栩含笑而立,依舊是她的心上人。
月下澈影也未再多語,他望向仍在等候的赫連岐,正色凝眸,執(zhí)劍抱拳道:“娘娘安心去吧,這一路由下官護(hù)送�!�
“樓大人護(hù)得越久,本宮會越覺得不自在�!必M料她溫婉行禮,遙望滿天星辰,緩聲回言,便行入了夜色里。
“樓大人止步于此,莫再跟著了�!�
他似也聽懂了話外意,待她回眸瞧望時,空巷已無人跡。
埋于心里的那個人,就這樣消逝了。
溫玉儀款步回于府門邊的一角,寒露微重,夜風(fēng)輕拂而過,著實寒冷,就喚剪雪取了件氅衣披至肩上。
“赫連公子久等了�!�
嫣然言上歉意,她順勢朝巷道盡頭走去,卻被赫連公子一把拉了回。
謹(jǐn)慎地噤了噤聲,赫連岐再望四周,將她往一側(cè)的小徑帶去:“萬不可走那巷道,美人想被捉回王府不成?跟緊我,我知曉一條僻徑�!�
才來萬晉未有幾日,這位晟陵公子竟能知曉偏僻之徑,躲過追來的府衛(wèi),她暗自嘆服,由他引路而去。
可在街巷中七彎八繞后,她仰目而望,終是落腳在了一所客棧前。
周遭荒涼,此客棧尤顯破舊,連牌匾都已被毀得瞧不清上頭字跡。
她不解轉(zhuǎn)眸,瞧向身側(cè)另有打算的公子。
夜半之時,城門已關(guān),最早也只能等清晨再出城,赫連岐故作坦然地輕甩衣袖,無恥般一揚(yáng)唇角,輕問:“今夜回客棧休息一頓,明日一早便啟程,美人覺著如何?”
“小美人兒可有異議?”
嬌姿玉色似在沉思,他又轉(zhuǎn)頭看向默默跟步的剪雪,不恭地再問。
剪雪微愣,未見過有公子會問女婢之意的,雙頰頓時嫣紅,輕聲回道:“奴……奴婢聽主子的�!�
客棧坐落得隱蔽,今夜應(yīng)不會有人找到此處來,這里倒真是個可安睡之地,溫玉儀肅然應(yīng)好,隨之行入了客棧。
看來這權(quán)宜之計,是要等到晨時再走。
此客棧像是荒廢了多時,從堂內(nèi)舉目觀去,似乎僅有十間雅房,她瞥向趴在案桌已熟睡的掌柜,沉靜回道:“在出城門前,我皆聽赫連公子的�!�
見她欲喚醒掌柜,赫連岐討好般輕笑一聲,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所帶的盤纏著實不多,無法再開一雅間,今夜還得委屈美人與我住一間了�!�
赫連公子真是一毛不拔,吝嗇至極……
她瞬息明了,這赫連岐雖憐惜女子,卻愛財如命,并且將錢財看得比美色還重要。
想他所擁有的香坊,以及晟陵使臣的身份,赫連公子便絕非是身無分文,一貧如洗之人。
溫玉儀斂眉淡笑,回憶起公子所言,上回他在青樓尋樂還是楚大人付的銀錢,當(dāng)真既荒謬又堪笑。
“一間如何能住下,”她上前輕叩案桌,抬高了語調(diào),有禮有節(jié)地喚向掌柜,“勞煩掌柜再開一間客房,無需頭房,地字號便可�!�
第52章
他在引我回王府,想將我逼到絕路。
語聲剛出口,
云袖被倏然一扯,她疑惑看著剪雪,見丫頭犯難般支吾其詞。
“主子,
奴婢走得急……”丫頭不斷翻找著行囊內(nèi)的物件,心急地嘟囔起來,
“將錢袋落在屋舍了……”
她不由地一愣,
當(dāng)下囊空如洗,沒有銀兩帶在身,這往后之日她該如何過活……
許是只能將奩中的金銀首飾變賣了,溫玉儀沉默片刻,
心下一狠,決意去取囊中的玉簪。
二位姑娘的窘迫之態(tài)悄然落至眼眸里,
赫連岐抬聲咳起嗓,一本正經(jīng)地蹙眉發(fā)著誓:“美人將就一晚,我行得端坐得正,乃謙謙君子是也,發(fā)誓不碰美人,總行了吧?”
今宵已再想不出有何更適宜的計策,她回看剪雪,
認(rèn)了這窮困潦倒的處境,端然走上了閣樓。
“那就有勞赫連公子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