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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柔聲淺道著,

    她一步步行上樓階,引得赫連岐健步如飛地向前引路,面容布滿了喜悅。

    然而貌若天仙之女大多無情。

    熄滅燭火前,

    赫連岐眼睜睜地見著此姝影臥榻而眠,

    給他僅留了一張草席在地。

    燭火一滅,雅間唯有玄暉相照,

    他失落般躺至席上,目光緊望軟榻之上的嬌姝背影:“美人兒,你當(dāng)真狠心讓小爺我席地入睡?”

    心知這戀酒貪色的公子懷著何等心思,溫玉儀攏了攏被褥,置若罔聞地闔目安寢。

    “我瞧榻上寬敞,你挪一挪身,我與美人共枕眠……”

    可榻下男子似極為不甘,默然一陣,又委屈地開口。

    “赫連公子向來都這般輕�。俊彼肷挝⒌ご�,輕柔嗓音在寂夜下透出絲許淡漠,“男女本就授受不親,無親無故睡于同張床塌,是要被他人嚼盡了舌根。”

    這女子瞧著柔弱可欺,心卻冷得很,赫連岐意緒煩亂,悶頭一入衾被,覺此等美色是不論怎般都得不到了。

    “明早一出京城,離了此地,還會被何人非議……”

    客棧雅間是赫連公子付的銀錢,她占了房中床榻,還讓其睡于席草,的確是過意不去,溫玉儀思忖一霎,緩慢挪動身子,為之騰出了一塊地。

    “僅此一晚�!彼H為將就而道,使得公子眸光一亮。

    可這抹嬌色只是心生同情,并非是想相邀風(fēng)月,赫連岐翻身上榻,望她依舊冷漠不言,又覺白欣喜一場。

    房內(nèi)幽靜,他輾轉(zhuǎn)反側(cè)良久,遲疑再三后問著:“美人兒真不想陷一晚柳影花陰?”

    然換來的僅是一聲冰寒之至的話語,令他不敢再道:“公子再沉湎淫逸,就躺回席上去�!�

    “美人的心真是狠透了……”

    赫連岐郁結(jié)纏心,緊抿了幾瞬薄唇,心覺美人定是被那心狠手辣的夫君帶偏了:“小爺自詡也是風(fēng)流倜儻,瀟灑自如,美人淡漠至此,定是和楚扶晏那廝學(xué)的……”

    說起楚大人的名姓,她莫名心頭一顫。

    不知等大人醒來,覺察她不見了,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可他是喜是怒,是哀是懼,與她有何干系……她只不過是居住王府的一名過客,而今限期已到,她該毫無留念地走遠(yuǎn)。

    客棧外有寒風(fēng)喧囂,樹枝隨冷風(fēng)猛烈而晃,晃落一地樹影,映于軒窗上,使房中壁墻若明若暗,將華光輕擋。

    那風(fēng)聲便如安眠之曲,她靜聽少時,穩(wěn)然入夢熟寐。

    原想著日升之初就動身離城,然而當(dāng)真到了清醒之刻便已近午時。

    她想去埋怨剪雪為何沒將她喚醒,更衣之際,忽見丫頭急匆匆地跑來,急不可待地朝她相告。

    “主子,出大事了!”

    剪雪擰緊著眉眼,氣喘吁吁了好半刻,才將方才傳得滿城風(fēng)雨的道聽途說之言清晰說出,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fù)下心緒。

    “今早,楚大人在朝堂之上大動肝火,意在朝中有人蓄意謀反,妄圖逼宮,字字句句皆指向皇城使�!�

    于此,丫頭難以置信地?fù)u頭,深感其中定藏有蹊蹺:“可主子深知樓大人的為人,忠心赤膽,廉潔奉公,又怎會……”

    時日萬千,偏選在今日早朝時,偏沖著樓栩發(fā)難,楚大人是有意為之……

    明知她唯對樓栩懷著傾慕之緒,他尋不到她,便以這一計迫使她現(xiàn)身。

    溫玉儀怔愣,垂落的眼睫微微顫動。

    她輕攥玉指,不禁發(fā)出一嘆:“他在引我回王府,想將我逼到絕路�!�

    “楚大人專橫霸道,殘暴不仁,終會失民失天下之心,”剪雪恍然一僵,聽得明白,覺楚大人行此舉未免也太得不償失,“為見主子一面,大人寧愿失掉威勢……”

    他行出之舉已近乎瘋狂,似是不計一切后果也要將她尋回府中,讓她成為無處可逃的掌中物,欲困她在府殿一世不得安。

    透過長窗,遠(yuǎn)望熙來攘往的城門,溫玉儀眸色微晃,口中喃喃:“再不走,城門恐是要出不去了。”

    剪雪沒了主意,眼望身前的婉色指骨輕顫,恍惚言道:“主子決意要走,那樓大人的安�!�

    樓大人的生死安危當(dāng)如何是好。

    本是決然欲離的思緒忽作凌亂,無瀾靜潭逐漸泛起輕微淺波,她垂目一笑,卻感無奈與悲涼。

    為難之下,再度緘默良晌,她才緩聲相道:“陛下讓我離京,只要離了京城,便會留我一命。我若回去,就是違逆圣意……”

    丫頭驀地瞪大了雙眼,不由自主地捂上唇,瞬間如夢初醒。

    剪雪將主子近來之日所見的不寧與忐忑相合為一,頓悟般顫聲道:“主子是說,回府途中遇上的刺客,是陛下想……”

    “可主子為何不告知楚大人?”

    剪雪心上發(fā)慌,猛地抬眸低喃:“大人的權(quán)勢大,定能護(hù)住主子的……”

    道理她都明白,可若向大人搖尾哀求,所得的僅是他的嘲諷與傲視,來日她又當(dāng)如何卑微立命……

    何況,大人對公主執(zhí)念至深,陛下欲除之人也正是他想除去的人,他怎會好意幫她……

    陛下除她性命,他與公主百年相守,一石二鳥,一舉多得。

    她許久不答,也無回作答,欲言又止下聽聞赫連岐在房外高聲吶喊。

    “美人兒,是時候啟程了!”

    悵然淺笑著,溫玉儀命丫頭帶上行囊,開了房門,隨著門前佇立的公子一同下樓。

    年久未修,樓階已有輕許搖晃,扶著階欄穩(wěn)步而行,等目光落至客棧堂中,她步調(diào)再緩。

    不經(jīng)意間,她聞聽二三名布衣男子正話著閑。

    “你們可有聽聞溫宰相殺妾一事?”一位其貌不揚(yáng)的公子于胸前揮動折扇,抬扇一擋,極有興致地問起。

    被問的男子現(xiàn)出一臉鄙夷,輕蔑般一啐:“溫宰相失德背道,殺了侍妾與其腹中骨肉,引起百官憤慨,許是要被削去官職,流放千里了�!�

    就此長嘆不已,那公子感慨良深,將折扇收起,一飲案幾上的粗茶:“連自家骨肉都下得去手,溫宰相罪孽深重啊……”

    聽于此處,步子頓然停下,她渾身顫動得緊,著實(shí)難以再向前走去。

    她仍未出現(xiàn),他便轉(zhuǎn)頭又對溫家下手,知她最在意之事是溫府的興衰,他便不顧情面地逼迫……

    若她再不乖順地回府,接下來將聽見的傳言或者更加荒唐,她已承受不起。

    那侍妾暴病而亡,明明是大人自己所為,他怎能卑劣地將罪名安于她父親身上……

    “主子……”瞧她久久未動彈,剪雪慌神未定,低聲輕喚道。

    “回王府�!�

    溫玉儀凝望行至客棧外的不羈之影,目色一凝,冷靜地下了決斷。

    望此景大惑未解,赫連岐趕忙疾步走回,愁容滿面地凝緊了雙眸:“美人這是改了主意,不愿走了?”

    “夫妻一場,我去與他來個了斷,”恭然朝公子拜去,她大為不安,心藏歉疚道,“等我兩個時辰,一個時辰也成……”

    赫連岐欣然應(yīng)著,只是一想她折回府邸能否再脫身已無法得知,便悄聲問:“我們在城門處等著,美人可想好了退路?”

    恭謙俯身又拜,她未作停留,當(dāng)機(jī)立斷奔出了客棧:“給公子添了亂,我來日再賠不是�!�

    街巷中車水馬龍,兩旁肆鋪吆喝聲無休,騰騰熱氣時不時飄蕩而出,又消散于霧色里。

    草木凋零,裸露的枝條于風(fēng)中搖曳,掛著凝結(jié)成冰的露珠。

    回至王府已是午后未時,等這抹婉約清麗露面于府邸前,府衛(wèi)皆驚嚇了住。

    “王……王妃娘娘……”

    緋煙恰巧路過,望見這道皎玉般的身姿,手中的承盤險些沒端穩(wěn)。

    忙停下手上粗活,緋煙急迫地拉她至一旁,心里七上八下道:“娘娘去了哪兒,可把大人著急壞了……”

    “他在何處?”

    溫玉儀走入庭院回廊,出神地望向游廊深處的那一間書室,心里已有了答案。

    “還能在何處,這時辰定是在書室的。”面上似又升起了憂愁,緋煙隨她的目光,望那書室緊闔的房門。

    想來大人已近半日滴水未沾,如此放任大人,全府上下便不得安寧,緋煙繼續(xù)回憶,與她再次道起:“可自早朝后,大人就伏于案牘,不聲不響,也不讓人入內(nèi)……”

    言此嗟嘆,緋煙輕晃著頭額,總覺得這府邸太是怪異:“奴婢覺著再這么下去,大人太過傷身�!�

    第53章

    溫玉儀……我會讓你后悔的。

    她聞?wù)Z了然地走到書室前,

    命府侍備了許些菜肴,理了理思緒,隨后叩響了軒門。

    為尋她回來,

    楚大人不計得失,傷人傷己又傷身的,

    真叫她煩悶不堪……不辭而別之法行不通,

    她便回府鄭重道別,也好和他有個了斷。

    “大人,是妾身�!甭劼牱績�(nèi)未有絲毫動靜,她再輕盈開口。

    然而幾字輕落后,

    步履聲隱約輕響,房門便被猛然打開。

    她沉靜地端立于門前,

    見門內(nèi)清癯身姿冷肅而望,清容透著疲憊,眸中竟泛有血絲,目光里的愁苦與心傷之緒隱隱交織纏繞。

    “你去了何處?”

    楚扶晏猛地握上她的肩骨,雙手使上了前所未有的狠勁,手指顫抖得不成話。

    他欲將跟前的這道嬌柔狠狠捏碎,卻又不忍傷到她:“本王去了寢房找不見你,

    行囊細(xì)軟皆空,以為……”

    溫玉儀轉(zhuǎn)眸命侍從端上菜品,

    露出一貫的莞爾笑意:“大人再怎么急切,也不可餓壞了身子。妾身來陪大人用膳,用完膳再說其余的事�!�

    “好。”

    豈知大人應(yīng)得果斷,

    眼底的失魂落魄陡然散盡,

    清眸溢著失而復(fù)得之喜。

    輕柔地在案旁坐下,她抬手執(zhí)筷,

    將玉碟中的佳肴夾至大人碗中,柔聲道著:“大人把妾身逼迫得走投無路,蘭艾同焚,玉石俱摧,只是想引妾身回府�!�

    楚扶晏低眸冷笑,眸光落于碗里,讓人不明心緒。

    頓了良晌,他壓低語聲,終是邊說邊用起膳來:“你是本王的發(fā)妻,本王絕不會放走你……”

    “相看兩生厭,何必兩生嫌,大人是何故執(zhí)著……”安然坐于他身側(cè),好言好語地細(xì)聲相道,溫玉儀已然無計可施,只能提點(diǎn)般和大人說著理,“大人將妾身休了,除去束縛,可自在安寧些�!�

    她的話里仍有要走之意,楚扶晏身子微僵,不悅地放落碗筷,眉宇不由地擰緊,語氣卻平和著。

    “你回來,本王既往不咎,原諒你違命而逃,并且將那些罪狀都撤了,可好?”

    雖然強(qiáng)橫,讓人不得抗拒一絲一毫,但此刻他極力遏止著憤意,近乎哀求地懇請她留在府中。

    “妾身非走不可,求大人應(yīng)允�!�

    可眸前嬌婉女子依舊未領(lǐng)會此意,與幾日前相似地跪地一拜,再溫聲軟語地求他放過。

    秋眸含著瀲滟水光,似要落下清淚。

    “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才能因我而留下……”

    眼望身前如碎玉般的嬌色,楚扶晏輕闔深眸,默了良久,低低地道出聲,放于案桌上的手緩慢握緊:“成婚以來,我已在嘗試了,我……我已在盡心盡力地護(hù)著了。”

    她聞聲淺笑,燦如桃花,回想起大人這些時日的脾性變化,倒真是一次次地將她容忍,心下似有哪一處的寒冰逐漸融化:“大人待妾身好,妾身都記在心里,妾身會回報……”

    “溫玉儀,我有些心悅你�!�

    清冽之聲飄落下,打斷了原本想說的話。

    她震顫抬眸,一遍又一遍地確認(rèn)大人所言,將此語印落在心。

    神思清晰后,她才覺得大人瘋了。

    溫玉儀全身發(fā)了涼,欲語還休了一會兒,終又疑慮著:“大人在說什么?”

    待冷眸再度睜開,氤氳散開,眸底一片清冷,他直直地對望,再道:“我說,我心悅你�!�

    她一指自己,頓感荒謬絕倫,緩聲再問:“大人……喜歡妾身?”

    “你想安穩(wěn)度此生,想有人相守相護(hù),我都可以做到�!逼鹕韥淼剿媲岸琢松�,楚扶晏撫上她散落至肩處的一縷墨發(fā),似求和般讓著步。

    大人怎能心悅她呢……

    若被旁人聽去,再流傳出府邸千里,恐要被世人妄議,皆會以為是她硬奪了公主的心上人。

    眼下她已成了陛下和公主的眼中釘,成了二人的肉中刺,當(dāng)下情形,在這風(fēng)口浪尖上,她需躲著陛下的耳目才最是妥當(dāng)。

    可大人說,他心悅她。

    這是否意味著,大人打心底里是愿意護(hù)她的。

    她暗暗壓下竊喜之感,如若近時來的微許期望有了莫大的回應(yīng),此外,還有些遺憾。

    喜的是終有人愿將她護(hù)著,遺憾的是該戛然止住了。

    溫玉儀淡然作笑,微俯首斂眉,輕聲將他提醒著:“樓大人提親一事皆是謠言,公主也還未成婚,一切仍有轉(zhuǎn)機(jī),大人這是在做什么……”

    “你心系樓栩,還想與他廝守?”

    說起此名,煩亂之緒尤甚,他凜聲發(fā)問,又感說重了些,眸色顫亂得緊。

    “大人不想和公主天長地久?”

    她輕然發(fā)問,似在有意地試探著大人的心悅:“妾身說過了,大人那癡心妄念,莫付錯了人……”

    楚扶晏更是不解,一揚(yáng)云袖,道得十分傲然:“付錯了又如何?世上何人敢阻我?”

    眼前的肅影說得不可一世,仿佛是這世間最是孤傲的一縷月華,她見勢一愣,任由些許異樣的念想作亂。

    此念怪異,幾時起,幾時會滅,她都答不上,只覺著大人愿意護(hù)著她,便是再好不過之事。

    “此次回府,妾身是來道別的�!币环庑藕蝗〕鲆滦洌従彶鸪鰰�,將紙張攤開,平靜道。

    “妾身已為大人備好了休書,大人只需在上面簽押,這門荒唐的親事就會告終。”

    聽大人表明著心意,溫玉儀心無波瀾,唯想的是自身安危,覺得如果再在京城待著,楚大人與溫家皆要因她受上牽連。

    離開上京,斷了和兩者間的干系,她才可以重新立命于世。

    她也想護(hù)著一些人與事,護(hù)著母親與溫府,姑且借此一避紛爭,倒是個兩全之法。

    休書赫然在她手中展開,一字字真切映入眸里,宛若把把利刃扎于心上。

    他說了心悅,她置若罔聞,眸色平靜得似一灘死水,還遞他休書一封。

    究竟是誰要休誰,他已分辨不出。

    楚扶晏紋絲未動,僅默然盯著,薄唇緊抿,許久未張口。

    見大人頗為不愿,她再次無言,斟酌了好半刻,垂目回道:“一廂情愿換不了兩心相悅,妾身求大人……求大人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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