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太子這話,便是要為宋熹之撐腰了。
無論宋熹之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如何選擇,在絕對的權(quán)力前面,這世間,都沒有人能用流言蜚語,動彈她一絲一毫了。
安定侯和賀老夫人站在原地,茫然無措的消化著眼前的所有真相,兩人幾乎都是要撐不住了。
安定侯踉踉蹌蹌的走到裴云屹的面前,幾乎是老淚縱橫的望著宋熹之和裴云屹,聲音嘶啞的道:
“既然……既然您是太子……那我的孩兒……我的景硯呢?”
“我的景硯到底在哪里?”
宋熹之聽見安定侯這話,眼底酸澀,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一樣。
她微微張嘴,卻無論如何不能將那個殘酷的真相說出來。
可就在此刻,京兆府外面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像是有著很多人在喊著:
“大公子……大公子……”
第373章
聽見外面混亂的動靜,公堂內(nèi)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所有人都循著聲音的方向扭頭望去,便看見了京兆府外是有烏泱泱的人群正在往這邊擠來,口中正念念有詞的說著什么。
而人群中只是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此刻正臉色蒼白,腳步踉蹌,被人攙扶著送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百姓們幾乎是接力的攙扶著他,把他往京兆府的門口帶,而在京兆府里面的人,瞧見人群中央那熟悉的臉,所有人都是眼眸一縮。
公堂上的所有人都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渾身僵硬的盯著衣衫襤褸的來人,就連光啟帝的臉色都在此刻變得驚駭異常。
渾身的臟污掩蓋不了他出類拔萃的氣質(zhì),烏泱泱的百姓隱藏不了他挺拔的身姿,從那凌亂又散落的鬢發(fā)中,能看見來人五官溫潤,鼻梁上還有一顆小痣。
他,長了一張與賀景硯一模一樣的臉!
真正的賀景硯,回來了!
全場一片嘩然!
安定侯定定的望著來人,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要驚呼出聲:
“阿硯?阿硯?”
他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跌跌撞撞的,瞪大了眼眸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整個人在艱難的喘息著。
雖然裴云屹從前也戴著屬于賀景硯的人皮面具,可他們卻是給人了不一樣的感覺。
安定侯仔仔細細的望著賀景硯的臉,第一時間就能確認(rèn)這才是自己的兒子!
他幾乎是渾身顫抖的接過了賀景硯的身子,緊緊的將他環(huán)抱,力道大的就像是要將他揉進自己的血骨里。
“阿硯?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這渾身的傷……到底是怎么來的?”
外頭有百姓在解釋:“大公子是有人在城門口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
“咱們聽說京兆府現(xiàn)在開了公堂,便趕緊把人給送過來了……哎呦您看著渾身都是傷!”
安定侯一聽這話,一時間渾身眼底酸澀、老淚縱橫。
等身邊急急趕來的衙役把渾身是傷的賀景硯從太陽底下接到了公堂里,安定侯便是突然的跪在了地上。
砰砰砰的就對著面前的百姓們磕了幾個響頭。
一輩子揮斥方遒的老將軍,此刻是聲淚俱下,他的胸膛好像都是在震動:“感謝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感謝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救回我兒!”
百姓們也實在是不忍心看見這一幕,趕緊把安定侯扶了起來。
宋熹之看見衙役們把賀景硯攙扶進了公堂,她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腦袋空白,喉嚨發(fā)緊,渾身都在一瞬間僵了僵。
那是……真正的賀景硯?
她急急上前,握住了賀景硯的脈搏,指尖幾乎都是在發(fā)抖。
男人努力的睜開眼皮,久久的看著眼前的女子,虛弱的開口:“之之……?”
宋熹之感受著他虛弱的脈搏,咬著唇瓣,瞧著遍體鱗傷的男人,忍住情緒點了點頭。
裴云屹聽見賀景硯開口說話之后,此刻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長長的袖管攏住了他略微顫抖的指尖,他邁著長腿,走到了賀景硯的面前。
賀景硯艱難的仰頭,望著裴云屹冷峻的容顏,幾乎是一瞬間紅了眼眶:“殿下……”
裴云屹聽見這話,眼睛一層一層的深了下去,他上前了兩步,蹲在宋熹之的身邊,仔細凝望著那張臉。
他的臉上有傷,不眠不休的奔波,讓他臉上的肉感減少,整個人在溫潤中也多了幾分冷峻的棱角感。
裴云屹冷靜克制的聲音里帶著略微的輕顫:“你還活著?阿硯,這真是太好了……”
賀景硯點了點頭,眼睫向下,聲音里含著幾分悲愴:“是,殿下,我回來了,我也沒有想到我還能回來……”
賀老夫人和安定侯在賀景硯的面前哭的泣不成聲。
公堂上的光啟帝也是在此刻才反應(yīng)了過來。
他緩緩的坐回了椅子上,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下,腦海中思緒紛繁。
光啟帝猛地一拍驚堂木,肅靜了公堂,眼見著宋熹之喂賀景硯服用下一顆藥丸,隨即才聲音沉沉的開口:
“安定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這位可是安定侯府真正的大公子?”
賀景硯緩緩抬起頭,不顧他人的阻攔,對著光啟帝行了一個禮:“陛下,我就是賀景硯�!�
“西戎一戰(zhàn)之后,我軍被奸人算計,殿下與我得不到及時的接應(yīng),殿下勝負(fù)重傷,我為了掩護殿下,不慎落入懸崖……”
原本呆若木雞的宋若安,在此刻回過神來。
她清楚的捕捉到方才宋熹之和裴云屹臉上意外的神情,于是又是聲音幽幽的詢問:
“既然如此,大公子,事情的真相是否真的如太子殿下所說?”
“是您與殿下在出事之前,商量好了,讓殿下頂替您的身份,照顧您的妻兒老小,還特意囑咐殿下,交給我姐姐一份和離書?”
宋若安此刻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念頭,只想要抓住任何機會,不顧一切的抹黑宋熹之的名聲,把宋熹之也拖下水。
果然,當(dāng)她的話音剛落,便看見賀景硯微微一僵的神情,他的眼眸里似乎寫滿了茫然,于是她的內(nèi)心更加得意了。
她乘勝追擊的詢問,聲音也越發(fā)的尖銳了起來:“大公子!是否您根本沒有與殿下交代過這一切,也根本沒有結(jié)束和我姐姐的婚姻關(guān)系?”
宋熹之聽見這話,微微垂下了眼眸,握緊了自己的指尖。
而下一刻,便聽見了賀景硯溫潤儒雅的聲音——
第374章
“是,這位夫人說的沒錯……”
“微臣跳崖前,唯一的遺愿便是希望殿下能照顧好微臣的家人,又是念及我那尚未過門的未婚妻,不能因為我而守了望門寡,便求殿下給我妻子一份和離書……”
賀景硯說著,又是緩緩睜開眼,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注視著宋熹之的側(cè)顏,里面似乎泛著隱隱的水光。
“可我沒有想到,之之竟然如此愛我,為了我,一直留在用侯府里,照顧著所有人�!�
賀景硯的聲音就像是泠泠的清泉,就這樣傳入了宋熹之的耳朵里,讓宋熹之的胸膛猛地一震,情不自禁的抬起眸來與他對視。
他……竟然撒了謊?
感受著賀景硯望向宋熹之的那個眼神幾乎全場的人都是一寂。
裴云屹眼睫微垂,覺得自己胸膛內(nèi)鼓鼓跳動的心臟,在此刻仿佛被人扯破了一個角,正在緩緩?fù)饴┲鴼狻?br />
宋若安不可置信的聽著賀景硯維護的話語,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心嫉妒的都要碎了,五臟六腑似乎都在翻江倒海。
她完全沒有想到,真正的賀景硯回來了,看見自己的妻子成了別人的妻子,居然還是這樣毫不猶豫的維護!
宋熹之這個賤人到底是有哪里好!
讓天下的男人樣樣為她傾倒!
宋若安的眼眸里迸射出了無盡的憤恨,又是冷笑著提高了音量:“呵呵,那賀將軍您可真是太偉大了!”
“自己差點為國捐軀、九死一生,結(jié)果是讓別人頂替了你的身份,享用你的女人,到最后你是一無所得!”
“賀將軍啊賀將軍!你是否能感覺到你的頭上,暖暖的?哈哈哈哈哈哈!實在是太可笑了!”
宋若安近乎咆哮的說完這話,又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幾乎是要流下淚來。
賀景硯聽見這話,又是捂著胸口,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咬著牙跪倒在了皇帝和太子的面前。
“微臣從未想過,自己九死一生在之后,還能得到佛祖的庇佑,能夠活著回來。”
“從邊疆到京城,這么遙遠的路,支撐著微臣的念頭只有兩個,第一是為國,第二便是為家。之之做了這么多的事情,我不能再與她和離了。”
賀景硯說著,又是忍著渾身的疼痛,重重對著皇帝磕了一個頭。
光啟帝握住驚堂木的手,微微緊了緊,又是抬眸望向了裴云屹的方向。
裴云屹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垂了垂眼眸,沒有人能看清楚他眼底的神色,但是從他緊繃的下頜線可以看出,他整個人的情緒,是帶著狂風(fēng)驟雨的克制。
光啟帝半晌都沒有講話,情況再此刻變得異常的焦灼了起來。
原本坐在一旁的太后,此刻才從方才驚世駭俗的消息里回過神來,一下看著賀景硯的臉,一下又是看著自己親孫子裴云屹的臉。
她的眼眸里有震驚,有茫然,有疑惑,又是為賀景硯的話而感動,眼眸里隱隱含著些淚光。
她見皇帝半晌都沒有回答,便微微蹙了蹙眉,望向了皇帝的方向。
于是太后伸手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眼底的濕潤,又是哽咽的開口:“哀家實在是沒有想到,在戲文里的故事,有朝一日會在哀家面前上演�!�
“哀家更是沒有想到,賀將軍披肝瀝膽,一切便是為了自己的妻子,而之之也是,就算是簽下了和離書,卻也要在侯府里孝順公婆�!�
太后說著,又是搖了搖頭,忍不住潸然淚下:“哀家從前就十分與之之投緣,先前還說要認(rèn)她做哀家的義女�!�
“既如此,那么今日就由哀家做主,成全他們這段幾經(jīng)波折的姻緣,那份和離書就不作數(shù)了……”
太后說著,又是望向了裴云屹的方向,眼眸里帶著深深的眷戀和疼惜:“哀家自從屹兒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幾面�!�
“卻沒有想到,這孩子已經(jīng)這么大了,還受了這么多的苦,哀家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實在是愧對先皇后啊!”
裴云屹聽見太后的話,整個人才緩緩有了反應(yīng)。
他微微抬頭,又是朝著太后和皇帝的方向跪了下來,表情似乎帶著幾分頹唐:“抱歉皇祖母,從前的那份和離書,孤……已經(jīng)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去了……”
裴云屹的話語一落,整個公堂又是安靜了片刻。
可還沒有等其他人說話,便聽見賀景硯微微咳嗽了兩聲,隨即虛弱的笑了笑,然后開口:“無礙的,殿下……”
“有和離書,我與之之便算是復(fù)婚。若是沒有和離書,就當(dāng)做我們從和離過……”
他說話時,始終注視著宋熹之的方向:“一封和離書,不過是掌上丹青,如何能切斷我們……自幼的情誼?”
宋熹之聽聞這話,渾身都要僵住了。
裴云屹仍舊是跪著,深深的垂著頭,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兩下。
然后閉著眼眸開口,聲音有些失了態(tài):“阿硯,你這些時日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
“那日跌下懸崖,到底又是發(fā)生了什么?”
賀景硯聽見這話,于是回答:“那日我跌下懸崖后,剛好被懸崖邊上的幾顆大樹攔了一下,減緩了速度,又是在懸崖底部,被邊疆的一個獵戶所救�!�
“他帶著我回了他的部落,為我治好了身上的傷。因為我的后腦在落崖時磕到了石頭,也短暫的失去了記憶。”
“等我修養(yǎng)好了身上的傷勢,獵戶說我是中原人,要一直往東邊走,才能回到我的家鄉(xiāng),于是我便一直往東邊走著,一刻都不敢耽擱�!�
裴云屹聽見這話,微微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原本還打算再去詢問些什么,可還沒等他開口,卻見賀景硯突然捂住了胸膛,又是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現(xiàn)場傳來了幾聲驚呼,裴云屹下意識的就起身,走到了賀景硯的身邊。
宋熹之看著眼前滿世界的猩紅,趕緊就要上前救治,可卻聽見賀景硯仍舊是溫潤有禮的聲音。
因為口中有鮮血,他的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含糊:
“殿下,多謝您照顧屬下的妻子,屬下感激不盡……”
裴云屹只覺得自己的喉嚨逐漸的干澀了起來,他聲音低低的說了一句:
“抱歉……”
第375章
此刻的宋熹之大腦是一片的空白了,她面對眼前的場景,都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可當(dāng)她感受著賀景硯的脈搏時,卻是急忙開口:“他的身體很差,需要立即醫(yī)治。”
原本在座上的光啟帝,聽見這話,最終還是緩緩走到了賀景硯的面前,又是開口道:“既如此,便先讓賀愛卿回安定侯府,好好修養(yǎng)吧�!�
“等賀愛卿養(yǎng)好了身體,朕必須好好嘉獎他一番�!�
光啟帝話音剛落,便有幾個衙役上前,用擔(dān)架抬著賀景硯,急匆匆的將他抬回了侯府。
而宋熹之看著他渾身是血的模樣,也緊急的跟在身邊。
在眾人急匆匆的踏出了京兆府的時候,宋熹之忽然轉(zhuǎn)頭,遙遙的就望見裴云屹那雙哀傷的眼眸里。
光啟帝眼眸幽深了片刻,他拍了拍裴云屹的肩膀,又是對著公堂上的所有人,聲音沉沉開口:“太子隨朕,一同擺駕回宮�!�
裴云屹感受著肩膀處沉甸甸的力道,閉了閉眼眸,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睛已經(jīng)是猩紅一片了。
“京兆尹帶著證據(jù)一同入宮,將宋若安打入天牢,等待審問。”
裴云屹說完這話,又是跟在了光啟帝的身后,緩緩?fù)庾摺?br />
身前、身后的所有人跪倒在了地上,跪倒在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之下。
只有裴云屹,聽著耳畔虔誠的呼號聲,邁出了京兆府的門匾之下,暖烘烘的陽光照在他寬大的脊背上,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溫度。
等裴云屹回到宮中的時候,賀景硯早已經(jīng)被人用擔(dān)架抬回了侯府。
洗墨軒內(nèi)燈火通明。
此刻的他正昏迷不醒的躺在洗墨軒主臥的那張床榻上。
宋熹之和日華法師正在床榻邊上,為陷入昏迷的賀景硯把脈、針灸、喂藥。
宋熹之為賀景硯把完脈,開了藥之后,又是讓日華神醫(yī)確認(rèn)了一遍。
兩人可以肯定的是,賀景硯的身體非常非常的差,的確是經(jīng)歷過九死一生的。
不僅后腦有一處傷痕,渾身上下更是布滿了傷痕,新舊的傷疤縱橫交錯,根本沒有一處好肉。
就連日華神醫(yī)看見這樣身體,都是有些不忍心了:“他如此還能活著,實屬不易,簡直就是奇跡�!�
宋熹之抿著唇,微微的低下了頭,注視著床榻上那張沉睡的容顏。
雖然他和裴云屹戴上人皮面具的時候,長得是一模一樣的臉。
可如今這樣看著,卻發(fā)覺他們是一點都不一樣。
宋熹之心里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只覺得腦子實在是太亂了。
日華神醫(yī)瞧著宋熹之疲憊的神情,也是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背。
還沒等日華神醫(yī)開口說些什么,便聽見外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宋熹之順著聲音的方向轉(zhuǎn)頭,看見的就是安定侯、賀老夫人還有賀云策的身影。
想來賀云策已經(jīng)是從安定侯的嘴里聽到了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此刻的表情異常的震驚。
他先是皺著眉抬頭,看了宋熹之一眼。
等宋熹之微微側(cè)過身,他又是低頭望向了躺在床榻上的賀景硯。
大概是方才的藥效已經(jīng)開始發(fā)揮了作用,賀景硯聽見了外邊的動靜,又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等賀云策看見了賀景硯滿是血絲的眼眸,心中酸澀,突然便是跪倒在了床榻邊上,又是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