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但來不及做什么,一道巨大的影子,又緊緊地纏住了她——
松虞甚至不知道,池晏是什么時候站在自己身后。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無聲地從她的后腰,繞了過來。
她再一次聞到那蜂蜜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煙草氣息。
甜蜜與苦澀,如此矛盾的味道竟然會出現(xiàn)在同一個人身上。
她心下微惱,做好再一次還擊的準(zhǔn)備。
但等待片刻,后背始終空空蕩蕩。
松虞不禁一怔。
然后她才發(fā)現(xiàn),這一次池晏什么都沒有做——同樣的招數(shù),玩得太多,也會讓人覺得膩。
他只是將一塊嶄新的手帕,放在了她微濕的掌心。
紳士得難以想象。
“……謝謝�!彼捎萆驳卣f。
池晏:“不客氣�!�
她莫名地心軟了:“也許你該試試褪黑素?助眠噴霧?ASMR?——甚至我可以為你推薦一位很好的心理醫(yī)生,VR輔導(dǎo)就行,不需要見面�!�
拍電影是創(chuàng)作類型的工作,精神壓力很大,幾乎每個導(dǎo)演都有那么幾個慣用的心理醫(yī)生。
“心理醫(yī)生?”池晏仍站在她身后,輕輕道,“不用這么麻煩的�!�
松虞聽到他低笑一聲。
那笑聲像一團(tuán)潔白的云,在她耳畔被打散。
“可以唱一首歌給我聽嗎?”池晏說。
她吃了一驚,立刻轉(zhuǎn)過身。
仰頭看著他。
這一刻池晏站在松虞面前,俯身看著她。鴉羽般的睫毛低垂,遮住狹長的雙眼。黑色睡袍也被照出一種水波般的流動與輕盈。這畫面儼然一部奢侈品的香水廣告,空氣里的荷爾蒙,足夠讓人臉紅心跳。
“我想,這樣就足夠了�!彼^續(xù)道。
松虞纖細(xì)的手指攥住手帕。
真絲柔軟的質(zhì)感,像一團(tuán)云在親吻自己的掌心。
她突然意識到,假如這個男人愿意好好地說話,用這樣……懇切的口吻。
根本就沒有人可以拒絕他。
*
陽臺寬敞得能夠容納兩個人。
星空之下,兩把藤椅肩并肩靠在一起,宛如交纏的藤蔓,密不可分。
但池晏并沒有坐在藤椅上。
他倚在陽臺外側(cè),面對松虞,肩上背著一把吉他,低頭,神情淡淡地?fù)芟覓呦摇?br />
——松虞從來沒有想到,池晏居然還會彈奏樂器。
畢竟“藝術(shù)”似乎從來都與這個男人無關(guān)。
但池晏好像一次又一次在打破她的認(rèn)知。
既然他可以是專注的觀眾,當(dāng)然也可以是……虔誠的吉他手。
清澈而悠長的旋律,不緊不慢地,從修長的指尖往外流淌。
池晏的手指比想象中更靈活,指法也異常嫻熟,仿佛這天生就是一雙彈吉他的手,而非握槍的、凌厲的手。
甚至于,從手指落在弦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不再是松虞所認(rèn)識的那個池晏。
然而他究竟是誰,她也說不清。
夜幕的輕紗之下,月光勾勒出這個男人頎長的身形,這支曲子想必他也早已爛熟于心,它的旋律是格外沉靜而溫柔的。某種無法形容的情緒,從他的指尖綻開,像下墜的流星,像一場流動的、模糊的、連綿的夢。
一曲結(jié)束,他們卻仿佛還深深地沉浸在其中。
良久之后,松虞才輕輕道:“你怎么會彈吉他?”
“只會彈這一首。”池晏又恢復(fù)了原本懶洋洋的姿態(tài),緩緩地摩挲著吉他表面,“從前有人喜歡,故意學(xué)給她聽的�!�
松虞:“噢,難怪�!�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問我那是誰嗎?”
她微微一笑:“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方才彈的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不愧是你�!背仃锑托σ宦�,但還是告訴她答案,“《流行的云》,這支曲子叫做《流行的云》�!�
“好,我記住了�!彼捎萑粲兴嫉卣f。
她莫名覺得,這支曲子很適合自己正在拍攝的電影。
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池晏的手上。
月光淡淡地照拂著那雙指節(jié)分明的手,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尖也沁出了一層汗珠。
她忍不住問道:“學(xué)吉他難嗎?”
“難?”池晏重復(fù)道。
他看到童年矮小的自己坐在狹窄的房間里,抱著一只笨重的舊吉他,對著一個舊視頻,一遍遍地演奏。
他并沒有什么音樂天賦。
很快就彈到手指紅腫,流血,被磨出了厚厚的繭。
他對松虞微微一笑:“也不是很難�!�
“如果你想學(xué),我可以教你。”
“你不是只會這一首嗎?”松虞不禁一哂。
他低聲道:“就教這一首�!�
這聲音如此篤定。
像咒語,像古老的樂章,隱含著某種難言的蠱惑。
但松虞還是狠下心來說:
“……以后有機(jī)會再說。”
池晏倒還是神情自然,好像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拒絕。
他挑眉道:“那么輪到你了�!�
松虞不禁失笑。
在見識過池晏的音樂天賦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有一點怯場。
“你確定?我一向沒什么音樂天賦,可能隨便哼哼就走調(diào)了�!�
“沒關(guān)系�!�
池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松虞,他的眼神里罕見地……有一絲迫切。
“我想聽你的聲音�!�
她仿佛從這雙眼里,看到貧民窟盡頭的、深夜的海。
暗無天日,破碎而幽沉。
不知為何,剛剛才重溫過的那部電影,一時之間又涌上了松虞的心頭。
她回憶起其中的一句臺詞:
“受基因影響,人們會尤其被伴侶的某一特質(zhì)所吸引。有人是眼睛,有人是頭發(fā),有人是氣味……”
而池晏。
喜歡她的聲音。
第47章
長夜終有盡時
松虞唱歌的聲線很澄澈。
像噴氣飛機(jī)劃過天空時,
總會留下一道白煙。
這聲音很溫柔,也很自由。
“The
clouds
in
Camarillo
Shimmer
with
a
light
that‘s
so
unreal”
她所唱的是一支全然陌生的歌曲。旋律很簡單,有種童謠一般的輕快與朗朗上口。但是在不斷地重復(fù)之中,
卻意外地產(chǎn)生了一種和諧而寧靜的美感。
一旦開了口,
松虞內(nèi)心的忐忑就全部都消失了。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唱歌竟然是一件如此解壓的事情:一切混亂的、未知的情緒,
都隨著旋律傾瀉而出,
又慢慢地融化在漫天的星光里。
池晏定定地看著她。
當(dāng)然,這一幕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的想象里,出現(xiàn)在每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深夜。但當(dāng)它真正發(fā)生時,他才明白,原來所有的想象都是如此蒼白。
陳小姐坐在藤椅上,
沐浴在氤氳的月色里,
輕聲唱一支陌生的、遙遠(yuǎn)的歌謠。
她背后的天空漆黑一片,像一塊嚴(yán)嚴(yán)實實的、黑暗的幕布。
黑暗,
那本是池晏最熟悉的顏色。
但這一刻。他仿佛透過陳松虞,
和她低回婉轉(zhuǎn)的聲音,看到了很多東西。
日光。蔚藍(lán)的天空。無形的風(fēng)。上升時破碎的、五顏六色的泡沫。
突然之間,他的手指幾乎是無意識地?fù)軇恿饲傧摇?br />
一個不可思議、卻又無比真切的想法出現(xiàn)了:
他想要為她伴奏。
第一個音當(dāng)然是艱澀的——
遠(yuǎn)遠(yuǎn)比方才彈奏《流行的云》時更困難。畢竟他從來沒有學(xué)過別的曲子。但奇怪的是,
隨著他繼續(xù)往下彈,
一切的陌生感都消失了�;蛟S是因為松虞的聲音在溫柔地指引著他,令旋律都無師自通地從他指尖往外涌動;或許是因為他們原本就共享著所有,
默契、記憶、靈感、情緒。所有她熟悉的東西,他都不應(yīng)該感到陌生。
聽到清脆的吉他樂聲響起時,松虞當(dāng)然也吃了一驚。
她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卻見池晏抱著吉他,顫動的長睫在眼瞼下打出一圈扇子般的陰影。神情仿佛比他剛才彈奏那首多年的故曲時,還要更加專注和入神。
她不禁微笑起來,
繼續(xù)唱下去。
就像是鼓勵。
“I
think
my
spirit
will
be
happier”
“With
the
stars
in
outer
space”
吉他的演奏起先是生澀的,像第一次跳舞的年輕人,在星空下笨拙地轉(zhuǎn)著圈圈;但很快就變得流暢而自然,完美地融入到她的清唱里。
一根樹藤攀附著另一根藤,漸漸交纏起來,變成通天大樹。
一路攀上云端。
*
一曲結(jié)束,他們本該就此告別。
但不知為何,兩人都還戀戀不舍地待在陽臺上。某種心照不宣。
松虞仰頭望著天幕。只覺得這一刻身心的放松,甚至比任何一場甜夢,都還要來得更讓人慰藉。
而池晏慢吞吞地站直了身體,將吉他放在一邊,坐在了她身邊的藤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