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朦朧的橙光將這雙眼照得尤其明亮。
“陳老師,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他說。
松虞抱臂,抬頭看著他:“談什么?”
居豪深吸一口氣,目光反復(fù)在她臉上逡巡:“您最近一直在躲著我,是嗎?”
松虞:“……”
她還在思考該說些什么,對方又咄咄逼人地問道:“是因為Chase嗎?您怕他會不高興?”
他用手肘抵著門板,像是用肉身塑造出另一座銅墻鐵壁,將松虞困在這里。
松虞說:“你想多了。沒有的事�!�
但居豪低下頭來,不依不饒地說:“不行,您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松虞仔細地審視著對方的臉,突然心念一動。
她意識到,這并非他們第一次試鏡時,自己所見到的那雙居豪的眼睛。
這更像是小偷的眼睛。
熱情,大膽,一腔赤誠。
他如此年輕,俊朗的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瑕疵。歲月還不曾爬上他的眼角,這是時光的恩賜。
看來他入戲了。
對于進入狀態(tài)的演員,松虞從來不會過多苛責(zé)。因此她只是很好脾氣地對他笑了笑。
“狀態(tài)不錯。”她說,“繼續(xù)保持�!�
居豪一時沒懂松虞在說些什么,他錯愕地擰眉望著她。
松虞原本想要拍一拍他的肩。
但手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轉(zhuǎn)了個方向,將門擰開。
咔噠一聲。
她徑直走了出去,只剩下居豪獨自站在昏暗的房間里。
年輕人默默凝視著松虞的背影,仍然不肯死心,祈求對方哪怕能夠回頭一次——或者腳步能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然而始終沒有。
又失敗了。
他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關(guān)上了門。小偷的活潑與熱情煙消云散,只剩下屬于居豪本人的陰鷙和算計。
看來這一招也沒什么用。這女人還真是油鹽不進。
他轉(zhuǎn)身用力一掃,化妝臺上的物事哐哐啷啷,全掉落到了地上。
“滾回來收拾東西�!�
居豪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很快助理就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轉(zhuǎn)身又擰上了門。對方對于老板的少爺脾氣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二話不說就跪在地上,替他收拾起殘局。
居豪望著助理,低頭把玩著桌上的東西,若有所思地說:“我難道還比不過一個老男人嗎?”
助理哪怕敢插嘴。眼觀鼻鼻觀心,頭越壓越低。
而他兀自冷笑一聲:“我還就不信了�!�
啪地一聲。
他砸碎了最后一瓶修容液。
陰影深處,木地板上,慢慢地暈開了一團淺褐色的污漬。
*
又過了幾天,該拍到前期的一場重頭戲。
在劇情的這個階段,家還深信小偷只是自己筆下的角色,她可以對他為所欲為,而對方則極其乖巧,予取予求。
但她到底只是個敏感又怯懦的創(chuàng)作者,有賊心沒賊膽,即使面對這樣年輕鮮亮的身體,也只敢寫些什么“他替我怕穿鞋”“他喜歡在家里半裸穿著浴巾到處走”之類毫無性吸引力的劇情,再一臉春心萌動地等待著對方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這一切。
打破僵局是在某一天夜里。
她不勝酒力,卻偷偷喝了一點酒。借著酒勁,家爬到了電腦前,文思泉涌,啪啪啪地敲起虛擬鍵盤來。
早已熟知對方套路的小偷,也故技重施地躲在后面,像看笑話一樣,等著看對方又要創(chuàng)作些什么無聊的小學(xué)生劇情。
結(jié)果越看越心驚肉跳。
漸漸小偷的臉黑得像烏云罩頂。
他意識到,這一次,自己絕對不可能再敷衍了事了。
因為屏幕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色.誘”。
他怎么都沒想到,才喝了這么一點酒,這老女人就如此文思泉涌,甚至連最羞恥的細節(jié)都寫得事無巨細,栩栩如生。
“他將我推倒在沙發(fā)上�!�
“一只手撐在我的臉旁邊,而另一只手則伸長了,去拿茶幾上的酒瓶�!�
“隔著薄薄的睡裙,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他真像是黑夜里的太陽。亮得太晃眼,我簡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慌亂之中,我想要躲開,卻不小心磕到了他的下巴。他吃痛地輕輕嘶了一聲。不知為什么,我想到伊甸園里的那條蛇。它誘惑夏娃時的聲音,是不是也這樣動聽?”
“我不停地說對不起,而他又在我耳邊低低地笑起來。不要亂動。他說。他用一只很冷的手固定住我的臉,另一只手抬起酒瓶,含了一口烈酒,用吻渡給我……”
“酒精順著他的下巴滑落下來,滴在我的睡裙上……”
然而也就是這場戲,居豪怎么都演不好。
這看似只是場情.欲戲,其實卻有很豐富的層次。
在家的想象里,自己筆下的角色當然是撩人的,完美的,無往不利的。但現(xiàn)實里的小偷也只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子,哪里能有這么高超的伎倆。
因此居豪所扮演的小偷,應(yīng)當有一個幻想照進現(xiàn)實的遞進。
最開始他是照本宣科,磕磕巴巴,舉止頗為可笑。沒想到后來反而被沙發(fā)上的女人所吸引,真正被勾起了那種少年荷爾蒙的魅力。
這場戲也就變得戲假而情真。
難點在于,他需要演出那種生澀的性感。
然而居豪卻始終都拿捏不好分寸。
為了幫助兩人入戲,旁邊用的道具本來就是真酒。NG了十幾次,一瓶酒都快喝空了,他竟然還是沒找到狀態(tài)。
雙方的臉都漸漸地紅了起來。
假如再演不好,這一天算是白費了。
化妝師匆忙地過來補妝。松虞倒還算是平靜,仍然耐著性子在給居豪講戲。
然而突然間,年輕人抬起一張緋紅的臉,直勾勾地望著她:“陳老師,不然這樣,您可以給我們示范一下嗎?”
松虞一怔,不禁正視著對方。
而他的眼尾都在微微泛紅。
吐息之間,亦帶著一股微醺的氣息。
戲外倒是比戲里要更勾人。
*
池晏走進了片場。
松虞事先向他知會過,自己今天要拍一場夜戲,大概會很晚回家。
而他則是突發(fā)奇想地過來看望她。
畢竟他從來都喜歡工作時的陳小姐。
助理將大包小包的食盒分出去。劇組里的人一擁而上,人人都一臉喜色,深知陳導(dǎo)演的伴侶向來出手闊綽,最會做人。
制片人也過來點頭哈腰地同池晏見禮。
“她在做什么?”池晏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
“陳導(dǎo)演還在拍戲呢。”
他淡淡道:“我去看看�!�
“是、是……我這就為您帶路�!�
制片人幾乎沒怎么猶豫就同意了。
實際上松虞為了拍今天這場戲,特意清了場。既如此,帶人參觀本該是大忌。
但是Chase怎么能算閑雜人等呢?
兩人一邊往里走,制片人一邊低聲向他介紹,里面正在拍些什么。
原本很香艷的情節(jié),由他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念出來,也不免有些違和。
池晏不置可否,只是“唔”了一聲。
心里卻想到了松虞有天晚上曾說過,她要找個年輕的男學(xué)生。
原來男學(xué)生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派上用處?
倒是要看看她究竟要怎么拍。
他不禁露出了淡淡笑意。
走到門邊時,制片人先他一步,看清了片場的情形。
對方莫名地身體一僵,轉(zhuǎn)過頭來。
他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地說:“呃,這會兒陳導(dǎo)演好像很忙,不如咱們在外面等一等?”
然而池晏只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心虛。
“是么�!彼p輕一笑。
看似仍然是懶散的步子,但是根本不容拒絕。
被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所直視著,制片人哪里還敢堵著路,下意識地就讓開了。
池晏看清了片場的情形。
他眉心一跳,低低地哂笑了聲。
這果真是一副極其旖旎的場景。
兩個人倒在沙發(fā)上。
一個人柔軟而溫順地躺在下面,目如春水地仰視著。
另一個則不由分說地抵著她,嘴里咬著酒瓶,虛虛地抿了一口。
在極其考究的打光之下,雙方的輪廓被鍍上一層銀光。對視的眼神里,都有種欲語還休的曖昧。
而趴在沙發(fā)上的那個人,正好將一口酒緩緩地咽下去,細長的脖子被照出一層明暗的分界線,下頜的線條更是美得驚人——
明明只是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池晏的喉結(jié)仍幾不可查地滾了滾。
他記得她從來不肯喝酒的。
這會兒倒是愿意為戲獻身了。
直到松虞轉(zhuǎn)過頭來,神情一變,眼角的嫵媚亦轉(zhuǎn)為了嚴肅。
她認真地問站在一旁的居豪:“你明白了嗎?”
居豪早已經(jīng)徹底石化了。
但還是竭力想隱藏自己的尷尬,假裝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陳老師。”他艱難地說。
這正是池晏所看到的情形。
尤應(yīng)夢仍然在演家。
而此刻在扮演小偷的……則是陳導(dǎo)演本人。
“你們拍戲真有意思,是嗎?”他又輕笑一聲。
聲音不大,閑聊一般,像是在問旁邊的制片人。
但對方哪里敢答話,只是匆匆地點頭,又默默地擦了擦頭上的汗。
而池晏拿出手機,好整以暇地對準沙發(fā)上的兩人,拍了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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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先給大家道個歉!��!
本來是前幾天就該更新的,但是最近有許多洋蔥新聞一般的事情發(fā)生在了我身上。
先是頸椎的老毛病又犯了,接著和朋友出去玩,在車站手機被偷了(是的你沒看錯,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偷手機T.T)而我又非常作死地沒開icloud,結(jié)果這么多年的備忘錄、寫作靈感和旅游照片也全部都……沒有了……救命啊,現(xiàn)在真的有種過去十年都被人偷走的感覺。
等到我兵荒馬亂地回來搞定了掛失補辦各種事,終于可以繼續(xù)碼字,昨天家里又停了一天電。
雖然很慘但是寫到這里都覺得自己有點好笑是怎么回事:)
總而言之,朋友們請放心,接下來一周我會瘋狂更新的�。�!握拳!
第92章婚姻生活(五)
對于這場重頭的情.欲戲,居豪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淡定。
他到底年輕,表演經(jīng)驗有限,閱歷更淺薄。雖然也談過幾次戀愛,但并沒有哪個女朋友能夠和尤應(yīng)夢相提并論。
哪怕只是素顏,又穿著款式最保守的睡裙,但尤應(yīng)夢就是尤應(yīng)夢。當她倒在那張小沙發(fā)上時,仍然艷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起初他是真的不會演。
哪怕排練過幾次,鏡頭一轉(zhuǎn),他還是手足無措,連動作都記不清,更別提臺詞。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些需要靠念數(shù)字而非臺詞演戲的人的心情,因為他也總是下意識要去看沙發(fā)背后的提詞板,全副身心都用在了掩飾自己的緊張上。
但陳導(dǎo)演的眼光又如此敏銳,一旦察覺到他走神,就會立刻喊卡。
這樣重復(fù)了幾次如出一轍的錯誤之后,松虞察覺到他越來越挫敗與懊悔,干脆就停了下來。
“居豪,你先過來一下�!彼f。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會挨一頓破口大罵。
畢竟導(dǎo)演向來都是片場的土皇帝,他所見識過的劇組,所聽到過的軼聞都如出一轍:即使是平日里再溫和的人,開機后都會成為暴內(nèi)心越是垂頭喪氣,表面看起來就越滿不在乎。居豪仰著脖子走了過去。
而他所面對的,只是一如既往溫和的眼神。
陳導(dǎo)演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
她不僅沒有罵人,甚至還再一次給他講解起角色來:此刻小偷應(yīng)該是什么心情,她想要的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該如何表現(xiàn)那些層次變化。事無巨細,盡數(shù)娓娓道來。
最后松虞說:“沒關(guān)系,你會緊張也很正常。適度的緊張能讓你離這個角色更近。”
這句話說得如此體貼,居豪不禁心念一動。
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陳松虞。
原本這女人也不只是會不假辭色地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