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幾天打電話會怎么樣?會死嗎?
一把年紀(jì)了,還這么怕死?
現(xiàn)在好了,你倒是沒死,你幺兒替你死了!
你幺兒替你死了!
沒人責(zé)怪她。
可那些字字句句,從她心里長出來,爬遍她全身上下。
如附骨髓。
何秀花甚至想起了早逝的丈夫和女兒。
他們死在了地震中。
而她因為外出打工,逃過一劫。
漆黑的深夜,她從夢中驚醒,滿頭是汗。
她想,他們不該死的啊,肯定是她克死了他們。
就像,她克死了幺兒一樣。
都是她的錯。
淚水從眼眶滑落,一串串,又一串串。
流到臉頰上,流到下巴上,打濕了衣襟,打濕了枕頭。
她抱著陳舊的相冊,翻開一頁,看見年輕的丈夫,看見褪色的女兒,看見小小一團(tuán)的幺兒。
相機(jī)定格了他們的生命。
活著的人,只恨自己還活著。
6
我想給外婆托夢。
第一次做鬼,我沒有經(jīng)驗。
我又去請教老槐樹下站著的那個老靈魂。
他掀開眼皮,冷漠地告訴我:「托夢可以,你還是得燒魂�!�
他再次強(qiáng)調(diào),燒完第三次魂魄的時候,我就無法投胎做人。
他還說,最蠢的鬼才會接二連三燒魂。
我知道,但我愿意做只蠢鬼。
在外婆擰開農(nóng)藥瓶子的那一刻。
她毫無預(yù)兆地昏睡過去。
夢境里,她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睜開眼,身邊坐著的不是鄰居大娘,而是她的幺兒。
她如愿以償。
看見我的那一瞬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嘴唇顫抖著,一把將我摟在了懷里。
摟得好緊好緊,我的眼淚全洇在她衣襟上。
而她哭得全身發(fā)抖,不可自抑。
我是聽過這樣凄厲的哭聲的。
在家屬會宣布停辦的那一年。
民航局外圍著好多好多家屬,白發(fā)蒼蒼,風(fēng)塵仆仆。
老太太說你們不找了嗎?要是他們還活著呢?
她的女兒和外孫都在那架飛機(jī)上。
而她的女婿,已經(jīng)另娶他人。
工作人員為難地再三解釋。
搜救資源有限,堅持查了五年,已經(jīng)盡了人道主義義務(wù)。
老太太抓著他的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她說,求你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啊……
耳邊外婆的哭聲,和那年民航局外的哭聲,重疊在了一起。
外婆終于松開了我,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我。
她撥開我身上的水草,撫摸我骨骼嶙峋的肩膀。
她從我空無一物的眼眶中看過去,最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