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監(jiān)正大人,可有要卜筮的事情?”
那青年的背彎成一個可怕的弧度,好似頭也抬不起來一樣,垂著頭,眼睛翻著往上看人。
面上是小丑面具一樣,夸張而怪異的笑容。
唇角大大的咧開到極限,兩只眼睛瞇起,眼尾向上揚。
這樣姿態(tài)有些嚇人,鄭連兩個都下意識去摸刀。
“是啊�!毙撟拥故橇�(xí)慣了這青年的模樣。
青年沒有多問,帶著不自然笑容,側(cè)著身子,讓開了門。
進了院子,趙鯉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這陰冷的院子里竟十分有生活氣息。
棚架上晾曬著茄瓜辣椒,院中大樹的枝干上綁著一個秋千。
在院子一角的屋檐下,趙鯉還看了一串造型雅致的承雨鈴。
再進到堂屋之中,堂屋最顯眼的位置供奉著一個神龕,關(guān)著門,不知道里面祭拜供奉的是什么。
神龕前,是扶乩的沙盤和乩筆。
玄虛子作為中人,向這青年介紹了趙鯉幾人,和來的目的。
這青年面上依然是面具一般的笑容,說話的語氣卻顯出幾分著急來:“這不是小事啊,可有生辰八字?”
這樣的怪異,趙鯉不需要開心眼也能知道這個青年身上必有問題。
趙鯉這邊克制住好奇心,沒有開心眼窺看,那青年卻輕言道:“嚇到了嗎?自從兩年前我妻子過世,我便成了這模樣。”
趙鯉皺眉道:“沒想過解決嗎?”
那青年就像是被嚇到一般,連連擺手:“不不不,現(xiàn)在就很好,我可以和阿蕊在一塊�!�
說到此時,青年依舊是那樣佝腰駝背的模樣,面上大大的笑容沒變,聲音卻溫柔得可以滴下水來:“我與阿蕊是青梅竹馬,自幼一塊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過,現(xiàn)在就很好,連死亡也不能叫我們分開。”
兩輩子都母胎單身的趙鯉可以理解這樣的深情,卻無法認(rèn)可:“詭物滯留人世終究害人害己,你活不了兩年。”
更不必說,其中詭物的失控風(fēng)險。
青年不在意地擺擺手:“活不了兩年,也是愿意的。”
他點起清香,取來扶乩的沙盤,把里面的香灰抹平,扶正乩筆。
將寫著翠香弟弟生辰的紅紙折成一小疊,含在嘴里。
趙鯉旁觀這個世界的扶乩,和玄虛子一樣,一言不發(fā)地盯著看。
陪同而來的鄭連和李慶都有些發(fā)毛。
這青年起乩極快,趙鯉第一次看見起乩如此之快的情況。
幾乎是手摸上乩筆的瞬間,他佝僂的背舒展直起,仰頭面向房梁,雙眼一翻,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卡著陳年老痰般的咯咯聲。
同時手上浮著的乩筆在香灰盤上動了起來。
畫出一道道線條。
許久,青年大喘一口氣,背重新塌了下來。
“那孩子還活著�!彼坪跏制v,說話微微氣喘,說的話卻讓人感覺十分振奮。
“我看見一個破舊的院子,里面還有好多孩子,旁邊有很多黑陶大缸�!�
說完,青年重重地喘息了一下,咳嗽兩聲。
起乩十分累人,得到了線索的趙鯉等人紛紛告辭,青年客氣的堅持將趙鯉等人出門。
他僵硬地笑著,立在門前。
趙鯉腳步放慢,輕按眉心打開心眼,回望過去。
只一眼就呼吸一窒。
那青年的肩上盤著一雙腿,兩只筍尖似的小腳垂在他的胸前,壓得青年常年直不起腰。
兩只慘白的手從后探來,無名指一左一右勾著他的嘴角往兩側(cè)扯開,撐起了那張怪異的笑臉。
“阿朗,要開開心心的。”
趙鯉聽見傳來一個縹緲的女聲。
第40章
戀愛腦道長
從那小院出來,趙鯉有些沒緩過神。
這樣至死不渝扭曲的愛情,她不太能理解。
有些不放心地詢問玄虛子道:“真人,當(dāng)真不需要處理嗎?”
前世雖然也有人豢養(yǎng)一些游靈,但是沒聽說誰敢招惹一個冤魂成日騎在脖子上的。
玄虛子聞言愣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頭去看趙鯉。
將養(yǎng)了幾日,臉上氣色好了很多的小姑娘微微蹙眉,生得好看討喜的臉上寫著擔(dān)憂。
玄虛子笑著,捋了捋胡須道:“男女之情,就是一心一意,滿眼都是一個人,不管生前還是死后�!�
換言之,這執(zhí)念就是和郎君在一起,讓郎君開心的詭物,根本不會看旁人一眼。
“可是那個男人會死。”
“他愿意�。 毙撟有α似饋�,“郎情妾意莫不過如此�!�
趙鯉震驚地看著玄虛子:“愛情還能比好好活著更重要?”
什么戀愛腦道長��!
“你還不懂�!毙撟诱f著,遙望遠(yuǎn)處嘆了口氣,“想當(dāng)年我和我?guī)熋谩?br />
“真人,告辭!”
趙鯉表示對他的情史沒興趣,現(xiàn)在救人才是最優(yōu)先的。
沒能回憶完過去,玄虛子也不惱,將趙鯉三人送到門口。
“這是我印信,你拿著�!毙撟诱f著,從袖中掏出一枚桃符遞來,“憑此物,可自由通行大景欽天監(jiān),也可出入清虛觀。”
趙鯉道了聲謝謝,轉(zhuǎn)手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
她不是那等不識好歹的人,別人給她善意,她也會相應(yīng)回報。
想著要來欽天監(jiān),不好空手空腳地登門。
她在茶樓中,借來紙筆,將心眼的觀想之法默了下來。
玄虛子接過,展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這個世界開陰眼都還是靠牛眼淚柳葉水,或者烏鴉瞳。
心眼這樣插件一眼隨時開關(guān)的,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玄虛子心動無比,但自覺不能隨意拿人家小姑娘的傳承。
抬頭想要開口拒絕,趙鯉已經(jīng)領(lǐng)著鄭連和李慶走遠(yuǎn)了。
玄虛子捏著這張紙站了許久,一轉(zhuǎn)身去了藥房。
他決定,用盡畢生所學(xué)和珍藏,給趙鯉煉一匣百草丹。
不知玄虛子將要送上一份根本不想要的大禮,趙鯉與鄭連和李慶回到了鎮(zhèn)撫司。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
這類孩童拍花子的案件歸屬五城兵馬司,即便他們無作為,也不能隨意插手。
無論如何,需得將行動告知頂頭上司沈晏,拿到鎮(zhèn)府司簽發(fā)的駕貼。
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在水深王八多的京城,一不留神便會被人揪住辮子。
這一點不必盧照耳提面命提醒,趙鯉也知道。
于是趙鯉就被沈晏的侍衛(wèi)領(lǐng)到了沈晏的書案前。
沈晏的書案上,滿是各地的公文密報,厚厚的摞成了一座山,趙鯉看見都有些頭疼,擔(dān)心他的肝。
沈晏看她也頭疼。
不想看她整日窩在廚房搓餅,默許盧照帶她出去散散心,沒想到這姑娘又給自己攬了件活計。
心里嘆了口氣,沈晏抽出一張空白的駕貼,鎖著眉問:“可有眉目?”
“在欽天監(jiān)問到些線索,破舊的院子,很多孩子,還有很多黑陶大缸。”
聽著似乎線索很少,但仔細(xì)推敲還是能尋到些線索。
翠香的家住在盛京城南二十里的一個村子。
人販子拐賣了孩子,不可能帶著孩子往需要符信才能進城的盛京跑。
而那么多被拐賣的孩子在一起,顯然那個破舊的院子是一處中轉(zhuǎn)。
最重要的是,黑色大缸。
這里不是趙鯉那個生產(chǎn)力發(fā)達的社會。
在這里燒制大型陶器還是需要很高技術(shù)含量的。
想要缸子不裂不炸,需要一體燒制。
而能盛京能燒制的窯,都是有數(shù)的。
這種擺滿大缸的破舊院子,要么是瓷器工坊倉庫,要么就是醬油坊,咸菜坊之類。
規(guī)模不小。
靖寧衛(wèi)眼線遍布大景,摸排一遍,找到蛛絲馬跡應(yīng)該不算難。
趙鯉想著,就聽沈晏問道:“黑色大缸?”
“對!”
沈晏提筆在駕貼上提注,一邊道:“盛京最多的就是夾砂紅的紅陶。”
“若要制成黑陶,需要專門的窯和工藝,盛京內(nèi)外只有寥寥幾家。”
“城南之土尤其適合制黑陶。”
“不妨由此著手?”
他說完將蓋了大印的駕貼遞來。
“多謝沈大人,我現(xiàn)在就去查。”趙鯉頗為高興,告辭一聲,就往外走。
沈晏手一頓,看著她的背影,將你小心些這句叮囑咽回肚子里。
趙鯉得了駕貼一路走到大門,門前鄭連和李慶已經(jīng)抱著刀在等她,身旁跟了三匹馬。
學(xué)騎馬之事趙鯉一直放在心上,現(xiàn)在雖不能在馬上玩什么花活,但騎著代步還是可以的了。
沈晏特意給她尋了一匹溫順的小母馬。
趙鯉還沒心大到三個人去查人販子組織。
大景律令對人販子是零容忍態(tài)度,誘拐婦人子女或典賣者斬,采生折割者凌遲。
甚至主犯處決還不夠,主犯妻、子同居家口,即便不知情,也要遭受處罰,流放二千里。
在大景干著這項高危職業(yè)的,無不是亡命徒。
因此趙鯉先去找了巡街的盧照和魯建興會合。
由趙鯉帶著魯建興和鄭連先去翠香的村子。
盧照則領(lǐng)著李慶,去查探那些黑色大缸。
身上揣了路上買的烙餅,趙鯉三人朝著翠香家進發(fā)。
等到了村子,才發(fā)現(xiàn)翠香在村口踮著腳看,顯然一直在等著。
看見他們?nèi)缂s而來,心中期盼落實,眼淚一下掉下來:“小姐……”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幺弟丟了幾天,她娘親在床上一病不起,她不得已去當(dāng)東西給她娘請大夫。
沒想到,卻撞上了趙鯉,抓住了一絲希望。
趙鯉擺擺手,催促她進村。
剛一進村,趙鯉就打開心眼探查。
心眼視角之下,翠香身上飄飄搖搖的灰色煙氣十分顯眼。
除她之外,村中還有人家也是象征著霉運衰敗的灰煙,數(shù)量與翠香所說的大致吻合。
趙鯉認(rèn)真探查,沒有在村中看見骴氣或者黑紅煞氣,將異處記在心上,便按住眉心,關(guān)閉了心眼。
這時他們已經(jīng)站到了一個農(nóng)家小院前。
第41章
采收生魂,草民的無奈
這院中聚集了很多人,正七嘴八舌地圍著一個面色蠟黃的婦人,或輕聲安慰或大聲咒罵那人販子。
兩個抽著旱煙的老漢,蹲在院角,吧噠吧噠抽著旱煙。
眉頭可以夾死蚊子,面上是化不開的愁云慘霧。
無論哪個世界,拐賣似乎總與一個詞掛鉤——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最早起源于巫蠱,自漢代流傳下來。
最早的采生折割起于巫蠱祭祀中的祭祀,通過刀砍斧削肢解折磨生人,以采收生魂,用作各種歪門邪道。
或是折磨致殘后,淪為乞丐偷兒。
人心有多惡,采生折割的手段就有多邪。
生坯活人,或做藥引或做祭品,死前一定會遭受十分殘酷的虐殺。
而這其中,兒童、孕婦往往因為魂靈純凈的特殊性,成為采生的主要對象。
家中幼兒被拐走,幾乎不可能找回。
想到坊間謠傳,想到家中幺兒會遭遇怎樣的慘事,翠香的爹便心如刀絞。
報以最大希望的五城兵馬司差役,只來了一趟,走了一圈便離開。
明知他們敷衍了事,草芥平民卻只能低聲下氣地哀求,求他們再費費心。
家中唯一下蛋的母雞宰了抬上餐桌,款待那些差役,人家吃好喝好抹抹嘴就走。
黔首黎庶卻還得壓下內(nèi)心憤憤,賠著笑臉將人送走,不敢得罪了,就怕這最后一點希望都破滅。
想到此,翠香的爹忍不住抬起煙桿狠狠吸了一口。
又辣又嗆的煙氣灌進肺里,他咳嗽了兩聲,悄悄抬袖,擦去了眼角的淚花。
“翠香他爹,你……”里長陪著他一塊抽旱煙。
想要勸他別難過,可活生生的孩子就這樣丟了誰能不難過?
想寬慰他沒事的,但被拐走的孩子從來就沒找回來過。
最終里長只長長的的嘆了口氣道:“我再去求求人,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