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沈晏一步步走向那棵巨大的樹,下面朝拜的黑影對此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任由漫天黃沙像是砂紙一樣剮在他們蠟質(zhì)皮膚上。
走到近處,沈晏越發(fā)感覺痛苦。
來自靈魂層面的重壓,讓他忍不住彎下腰去。
沈晏喘著氣,張開滿是鐵銹味道的嘴,站在了巨樹之前。
這株三四十人張手合抱的肉樹,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在黑褐色樹干上,正有一個畸變的頭顱與沈晏的視線持平。
與幻境之外雙眼蒙著翳殼的頭顱不同,融化在這株樹木之上的頭,雙眼毫無神采地瞪著。
眼球角膜混濁,瞳孔散開。
就在沈晏與那一雙渾濁的眼睛對視時,那對眼睛眨了一下,嘴巴微微開合:“救……救我……”
這如同砂紙磨礪過的聲音,從喉間擠出。
沈晏垂在身側(cè)的手一顫,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這聲音,好似喚醒了這棵巨樹。
無數(shù)嵌在樹干上的頭顱齊齊轉(zhuǎn)過頭來,嘴巴大張,爆發(fā)出可怕的哀嚎。
葉片沙沙晃動,葉子上托著的眼睛骨碌碌晃動,好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看著沈晏。
“我還沒死,救救我……”
“殺了我……”
“好痛苦啊,好痛苦啊�!�
哀嚎、絕望、悲哭,沖入沈晏的耳朵,他不由得晃動了一下。
身體不受控制的變得僵硬。
這些融合成大樹的人,竟然還沒有完全死去,依舊日夜品嘗感知著這無盡的痛苦。
沈晏咬牙,無力垂下的手,在身側(cè)顫動。
動起來,動起來……
他這樣告訴自己。
終于,他艱難抬起手,顫抖著按在了樹干之上。
頭痛變得更加劇烈。
沈晏眼前一花,哀嚎的頭顱一轉(zhuǎn),眼前的場景變換為一處祭臺般的臺子。
他被捆綁在一個木架上。
四肢被拇指粗細(xì)的麻繩捆住,只有頭部可以活動。
一個高鼻深目西域男人行來。
那個男人皮膚呈現(xiàn)蠟一般的黑黃,臉上都是風(fēng)沙砥礪的粗糙溝壑。
沈晏能嗅到他身上膻臭味道。
這個男人用西域語說了些什么,這種語言十分偏門,帶著濃濃的口音。
即便沈晏逼著自己傾聽識別,依舊無法辨別。
那男人說了些什么后,在發(fā)黃的皮質(zhì)圍裙上擦了擦手掌的血。
然后從旁拿起一柄生鐵鉗子和一把葉子形狀的尖刀。
下一秒,沈晏舌頭一痛。
那西域男人手中的鉗子上,夾著一塊厚實的肉塊,高高舉起,在祭臺上走了一圈后,將那截舌頭扔進(jìn)了一個嵌滿寶石的金盤。
沈晏垂頭,淅淅瀝瀝的血順著他的嘴角淌出。
“別怕!我會護(hù)住你的神魂,你并不會真正死去�!�
狴犴的聲音適時響起,提醒沈晏。
沈晏抬頭,雙眼蒙上一層血紅。
他此時說不出話,只能用最后的理智,逼迫自己去看去思考。
那個西域男人向祭臺之下展示了一番后,便又折返到沈晏面前。
大手鉗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頭來。
他湊得很近,似在認(rèn)真打量,思考著下一次從何處下手。
靠得近了,沈晏看見了這個男人的右邊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里,生著兩個瞳孔。
這兩個瞳孔擠在一處,看著顏色較淡。
那個西域男人嘴里不停說著什么。
他滿意打量沈晏的臉,最終粗大的手指停在了沈晏的鼻子上。
他右手挽刀,正欲退開。
沈晏卻驟然抬頭,頭微側(cè),一口咬在了他的右眼上。
人類的門齒,在撕咬時不如其他動物。
但在必要的情況下,發(fā)狠了想要咬什么,卻還是可以的。
薄薄的眼皮被撕開。
西域男人像是活人一樣慘叫著退開。
瓜子皮似的眼皮,鮮血淋漓耷拉在臉上。
那顆雙瞳的眼珠,沒了眼皮,好像兜不住,滑動滾了一圈,就要從他眼眶掉落出來。
西域男人惱怒的大喊一聲什么,用手將珠子似的右眼按回。
他狠狠看著沈晏,視線與沈晏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相對。
隨后,他在粗壯的手臂上,摘下一只黃金臂釧。
稍一拆分,那圓環(huán)形的臂釧,化為兩個半圓,微微一旋,在半圓兩端張開了兩朵鋒利的金屬花。
大小正符合人的眼睛。
也恰恰是這花,讓沈晏瞳孔一縮。
這個紋樣,他見過!
他忍受著無比的痛苦,無視男人迫近的壓力。
他瘋狂的壓榨被痛苦侵蝕的大腦,逼迫自己回憶起來。
突然,靈光一現(xiàn)。
《清源大道》
‘隆慶九年,西域鄯山國之東,弳城之南,日將熄,有星隕墜地,赤地千里。’
在沈晏曾經(jīng)給趙鯉的大景密藏中,記載在這段話之下的,就是這個花朵紋樣!
這棵巨樹,這個祭臺,正在西域鄯山國!
星辰隕落之地。
此物根源并不在大景!
確認(rèn)了這一點,讓沈晏心頭一松。
他于劇痛之中,微微揚起唇角。
那西域男人面上皮肉顫了一下,持著挖眼的金屬花朵走來。
他嘴里又說了兩句,然后抬起沈晏的臉。
金屬花朵一左一右,按入眼窩。
薄而鋒利的金屬花瓣貼合著眼睛的形狀刺入。
沈晏于黑暗中,感受著眼睛經(jīng)絡(luò)被攪碎剜出的痛。
見自己得手,那西域男人說話的聲音露出笑意。
他退開,想要向先前一樣向祭臺之下展示炫耀手中漂亮的眼睛。
沈晏咬牙,將慘叫咽下。
一直等待著的時機(jī)到來,強(qiáng)行折斷拇指的左手從麻繩里松脫出來。
沈晏的手猛然探出。
照著記憶中估算的位置,手指探出,食指和中指將那西域男人右眼的重瞳摳出,捏在掌心。
隨著那枚眼球被沈晏摳出。
蒙在他眼前的黑暗忽的淡去。
在視線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點白光。
那白光緩緩放大,最終占據(jù)整個視野。
下一瞬,光線又暗淡下去。
囚室內(nèi)昏黃的火把光芒,重新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沈晏脫出幻境,回到現(xiàn)實。
剜眼的痛苦還殘余著。
眼前出現(xiàn)的,是已經(jīng)被撥開外層褐色皮質(zhì)的觸須。
在這些觸須包裹的中央,一個雙目圓瞪的男人跪著,仰面朝上。
就像是一個盛物,張開的嘴巴里,含著一枚石化的眼珠。
“做得很好!”沈晏聽見狴犴的聲音傳來,“接下來,便交給老夫!”
沈晏嘬著自己完好的舌頭,看著狴犴。
有違家訓(xùn),罵了一句賊贓的市井臟話。
第199章
虎嘯破空
五城兵馬司
將近黃昏,聽說趙鯉請盧照幫著定席面。
地頭蛇刑捕頭自告奮勇,道是官衙旁有家南方特色的小館子,做得十分地道。
時間不早,索性就在后衙擺上桌椅。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張大人舉著一勺子莼菜羹,半晌喂不進(jìn)嘴里。
他比望夫石還望夫石,直直的看著香灰結(jié)界后涌動的白霧。
沈晏是什么人?
大太監(jiān)沈之行的侄兒,皇帝寵信的紅人。
若是他在這五城兵馬司出了事……
一想到這個,張大人便覺得后背生出一層白毛汗。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想問問盧照,難道就不擔(dān)心嗎?
一扭頭,就看見了滿桌空蕩蕩的碗盤。
啪嗒
張大人手里的半勺子莼菜羹掉回碗里。
那么一大桌子菜呢??
他就是感慨這一會的功夫,就沒了?
張大人下意識去看刑捕頭,便見他筷子上夾著一根豆芽,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個方向。
順著刑捕頭看的方向望去。
張大人就看見靖寧衛(wèi)那個個子小小的趙千戶,正斯文的拿著一塊帕子擦嘴。
盧照手里端著一只碗,遞過去:“阿鯉,這還有碗山楂湯,喝了消消食�!�
靖寧衛(wèi)的百戶魯建興也把盤子里的兩個點心推過去。
見趙鯉接了,盧照扭頭看向發(fā)呆的刑捕頭:“勞煩刑捕頭,再去置辦一、不,兩桌,走靖寧衛(wèi)的賬�!�
盧照嘆氣,有些擔(dān)心。
雖說平常趙鯉食量大,但是今天這進(jìn)食速度還是有些嚇人,都看不到她咀嚼,閉著眼睛往下吞。
尤其一直逮著蛇羹猛喝,一邊喝一邊露出惡心的表情。
這姑娘吃什么都香,知道她愛吃,四海八方孝敬給沈之行的特產(chǎn)都被沈晏打包到了鎮(zhèn)撫司。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但凡能找到,沈晏都送來給她嘗嘗鮮。
就連蒸老鼠干她都能佐一碗米飯。
什么時候見她吃東西露出過難受的樣子?
現(xiàn)在一臉痛苦,偏生還閉著眼猛灌。
那架勢,嚇得盤在她脖子上的阿白都不敢抬頭。
盧照和魯建興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擔(dān)憂。
趙鯉在南監(jiān)遭遇的傷害,一定不是她輕描淡寫一句變成幼鼠被蛇吃掉那么簡單。
盧照心說,等事情了了,一定得去請張?zhí)t(yī)給趙鯉開點安神的藥。
盧照和魯建興發(fā)愁著,沒張大人那么多擔(dān)憂,全程目睹一桌子的菜是怎么塞進(jìn)趙鯉那小身板的刑捕頭,直到盧照喊他第二遍,才回過神。
暗道靖寧衛(wèi)就是牛逼,藏龍臥虎。
刑捕頭將筷子上那一根豆芽菜放進(jìn)嘴里,收斂了一下臉上的震驚,應(yīng)道:“是!”
他倒沒有質(zhì)疑按照盧照說的定兩桌會不會吃不完。
看趙千戶那架勢,再來三桌也不成問題。
作為全桌官職品級最小的人,刑捕頭起身就要去,卻被趙鯉叫住。
“刑捕頭勞煩你,蛇羹多來兩份,還有爆炒蛇肉,涼拌蛇皮,椒鹽蛇骨!”
趙鯉一口悶了盧照幫她舀的山楂羹。
咽了口唾沫,忍住提到蛇這個字時,翻涌上來的反胃和恐懼。
被生吞入蛇腹,還得強(qiáng)制保持清醒理智,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當(dāng)前可沒有心理治療師公費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