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殿頂燈瀑下,青鳥流光溢彩的翅尖拂過漫天金粉伴飛于長刀之側(cè)。
二者同時撕破宋華僑舞袖揚出的金粉。
“快攔住。”宋華僑怒吼不已。
畫壁之中,無數(shù)長頸人頭鉆出。
細長的頸子在空中舞動,試圖阻攔。
但這些人頭在畫壁中享樂多年,加之之前廣場交戰(zhàn)有些嚇破了膽。
察覺趙鯉刀上煞氣,大多閃避開來。
只有零星幾個知道嚴重性,前來阻擋。
在它們碰到趙鯉的刀前,便被伴飛的青鳥撞開。
噗呲噗呲,一朵朵紅白煙花炸開,又淅瀝瀝落在地上。
這電光火石之間,趙鯉的長刀咄一聲,釘在了畫壁金尸上。
現(xiàn)場寂靜了一瞬。
宋華僑肝膽俱碎,看著還微微發(fā)顫的刀柄。
只見金尸上包裹著的金殼,緩緩裂開。
啪嗒。
一小塊黃金落下,接著第二塊第三塊……
如推倒的多米諾骨牌,金殼越裂越大紛紛掉落。
濃烈酒氣彌散,一些淅淅瀝瀝的黃色液體從金殼中淌出。
畫壁中所藏的尸骸露出真容。
消瘦的老者赤身裸體,肌肉皮膚幾與生人無異。
只口中含著一朵酒盞似的白花。
尸骸被趙鯉長刀釘在胸腹,掛件一般懸在半空。
無外罩金殼支撐,便再維持不住盤坐姿勢,手足無力垂下。
一些細細的黑色紋路,像是某種植物的根須,由趙鯉長刀刺入的位置開始蔓延壞死。
空氣中酒氣已然濃烈到了極致,趙鯉嗆了一下,臉頰微微發(fā)紅。
畫壁之中的蛇頸人頭,這才意識到不對。
隨著那具尸體中酒液越淌越多,一直支撐著它們的力量似乎正在消失。
它們一直沉浸在酒液迷醉中的腦袋,忽而清明。
“老祖宗,我們?yōu)楹巫兂扇绱四樱 ?br />
一個迅速干癟風干的蛇頸人頭,像是第一次垂眼打量自己。
他左右看看,發(fā)出不敢置信的質(zhì)問:“不是說懺悔血脈之罪,便可以登仙位永享極樂嗎?”
他質(zhì)問之聲未停,人頭已經(jīng)癟塌下去。
尾端還連在畫壁中,外頭的長頸和頭卻再無生機。
有這前車之鑒,畫壁中人頭張嘴去咬趙鯉的佩刀。
但飛舞在趙鯉長刀之側(cè)的青鳥,已齊齊協(xié)力將刀拔出,爪子抓著刀脊急飛而回。
這些人頭撲了個空,半道便像是放了七天的大頭豆芽,頭部干癟同時長頸耷拉,眨眼悉數(shù)死絕。
趙鯉伸手,凌空接住青鳥帶回的長刀。
畫壁中,已流盡淡黃色液體的尸骸滑落在地。
這時,宋華僑才須發(fā)皆張痛呼一聲:“我的孩子們啊�!�
然殿外一聲巨響,壓下了他的疾呼。
沈晏眉頭緊蹙,一把攥住趙鯉手腕:“阿鯉,外面生變,走�!�
第962章
三尸
生變?
趙鯉腦中猜測無數(shù),但她一字未問,順著沈晏的力氣跟他一道疾步朝著帝君殿外去。
跨出殿門一瞬間,趙鯉回頭。
便見宋華僑在地動山搖般的響動聲中呆站。
如趙鯉之前曾砍下他的頭,這一次他也并沒有因畫壁中尸骸被毀受到太大影響。
但趙鯉清楚在宋華僑臉上,看到了極致的恐懼。
“別來,別來纏我�!�
他受驚一般擺手后退,跌坐在地。
他看的方向是……
趙鯉身子一輕,被沈晏撈起扛在肩上。
她適應良好地轉(zhuǎn)頭看,便見整片殿前廣場都如水波般蠕動。
尤其是曾被趙鯉所殺的黑蛇撞破的石皮處。
那處破損曾被人為用黃金修補。
現(xiàn)在那小塊黃金再無金屬的堅硬,而是金水一般涌動。
地下有東西想要破出。
趙鯉眼尖看見沈晏曾放出的那個火柴頭大小的小獅子疾奔而來。
趙鯉趴在沈晏肩頭,雙掌一合正正好接住高高躍起的木胎小獅子。
不待她細看,便聽沈晏道:“廣場石皮下,盡是那種望鄉(xiāng)石的偶人。”
“那些石偶被金網(wǎng)所封�!�
沈晏赴宴時一直沒消停,送出的那只小獅子從蛇尸底金皮啃咬而入。
便發(fā)現(xiàn)這廣場下密密麻麻壘放著許多可儲存回憶的望鄉(xiāng)石偶人。
殿中趙鯉掀桌同時,這些偶人像是察覺到些什么,紛紛活動起來。
只可惜受縛在金皮之下出不來。
沈晏三言兩語解釋完,迎頭正撞上疾步奔來的李慶等人。
整個殿前廣場上鋪就的白石,都在金水涌動之間炸開,石屑四濺。
趙鯉趴在沈晏肩頭,借他身高可以看見遠處。
她突視線一頓。
見一個土偶趴在地上費力而無用的以圓乎乎的小手扒著地面的金水,想要助下邊的人偶脫困。
便是她曾在酒蟲樹旁曾見過的那一個。
再結(jié)合宋華僑方才所說的別來纏我。
電光火石間,趙鯉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關(guān)于纏繞宋華僑,阻礙他成神的執(zhí)念。
還有,為何趙鯉刀劍對宋華僑無用。
她猛按住沈晏肩膀,揚聲道:“劈開黃金障,助這些偶人脫困!”
“它們并非妖邪,是桃源境中被屠戮先民,也是宋華僑的魔障�!�
趙鯉的聲音便是在混亂中,也準確傳達到了所有人耳中。
沈晏頓時止步,手臂一張將趙鯉放下。
而李慶等人,拔刀出鞘。
說來怪異的是,原本整個殿前廣場還搖晃震顫不已。
但趙鯉話音一落,四周一靜。
融化金水般沸騰的地面忽而印出一個個掌印。
掌印匯聚成一條可通人的坦途,如無數(shù)人在下托舉。
路的盡頭,曾給趙鯉看過記憶的偶人雙膝跪地正向著這邊磕頭。
身后殿中,傳來宋華僑如狼的哭嚎。
“不要!別放出來,我有金子,我給你們金子!”
他不敢出殿,只大量的金粉潮水般從殿中涌出。
“別被這些金粉沾身。”
想明白現(xiàn)在的宋華僑是什么狀態(tài)后,趙鯉越發(fā)明白這些金粉的晦氣之處。
“宋華僑乃墮神,這些東西滿是執(zhí)念,沾之不祥。”
她一邊說著,一邊抽刀疾步上前。
刀鋒過處地面破開一道巨大口子,里面黑黢黢傳出些細碎哭聲。
李慶幾人刀勢沒有趙鯉兇狠,但全力劈砍之下,也在地上破開一道小小的口子。
沈晏立在后方,背對他們張開雙臂,手心跳躍著黑色火焰為他們護持身后。
察覺到什么,殿中的宋華僑呼喊求饒之聲越大。
一縷寒風從地面的黑洞吹出,拂過趙鯉的面頰。
她察覺到些什么,緩緩向后退開幾步。
下一瞬,洶涌的泥漿從趙鯉砍出的空洞中噴出,直沖上半空數(shù)丈,然后潑灑而下。
原本高在云端的莊嚴廣場,被飛濺的黑泥染黑。
無數(shù)各式各樣的偶人,游魚一般從黑泥中游出。
帝君殿中,宋華僑驚懼哭喊再響:“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是想家人能過得好�!�
這些偶人并未對趙鯉等人造成任何傷害。
但趙鯉肩頭墨玉獸不停吸食到綿綿不絕的怨氣。
“先走�!�
趙鯉一聲令下,艱難從沒過她大腿的黑泥中拔出一只腳。
她還沒走兩步,便被沈晏握著腰從泥中拔出抱走。
再看李慶等人,也跟隨在沈晏身后脫困。
有一瞬間,趙鯉有點酸高個子的大長腿。
不過她嘴上未停,解釋道:“宋華僑的執(zhí)念有二,一是讓他的子孫后代家人過上好日子,不再因鄰居誣告便受大刑�!�
“二,便是內(nèi)心深處對桃源境舊民的愧疚�!�
三百年前的宋華僑,一介樵夫社會地位低微至極。
即便有奇遇,但他根子里的觀念是無法改變的。
想要子孫繁衍,想要后代過好日子。
修筑畫壁為子孫構(gòu)建仙境桃源。
同時,也因長久的報應觀對足下累累白骨心懷負疚。
因此在懸崖上高筑帝君殿,金網(wǎng)殿宇藏身。
也因此,對有桃源境先民血脈的那部分宋家人格外苛刻,需懺罪才能入畫壁。
常理來說,望鄉(xiāng)石人偶只是單純的記憶承載容器,并不會因記憶主人的生前遭遇生出愛恨。
但靈氣復蘇后,已在桃源境傳說中有成神趨勢的宋華僑疑心生暗鬼。
他以將要成神的身份,構(gòu)建謊言同時親自為自己編造了一個成真的故事,賦予了這些偶人復仇之念,將無數(shù)冤魂拉回人間。
趙鯉一邊被沈晏扛著朝城下撤離,一邊仰頭看了一眼上方的帝君殿。
殿中燈火已熄,只有陣陣哭聲夾雜在風中。
“只是一切還不算完。”
趙鯉喃喃道:“宋華僑三尸已分�!�
“畫壁一重,殿中一重,還有一重……藏在哪?”
第963章
墜落
《避暑錄話》云,道家有言三尸,或謂之三彭。
道教認為,人死之后三尸從身體中脫離,變?yōu)橛坞x狀態(tài)。
上尸名彭踞,位于頭部,主管思考欲望,令人癡愚妄想。
中尸名彭躓,位于胸腹部,主管飲食欲望,令人生出無盡貪念。
下尸名彭蹻,位于足踵部,主管淫欲與憤怒,令人好色喜殺。
《云笈七簽》曰人斬九蟲三尸可成仙。
但三尸為癡、貪、嗔欲之根源。
斬斷欲念,何其艱難。
宋華僑之上尸彭踞,便是藏身帝君殿中的皓首老者。
彭踞雖主思考可坐鎮(zhèn)遙控,但搖擺于癡愚妄想中,錯招昏招頻出。
上尸彭踞有形無質(zhì)斬頭不死,因此硬受趙鯉橫頸一刀而無事。
“宋華僑的中尸彭躓,便藏匿在那畫壁之中。”
宋華僑的全部貪欲,都在那畫壁中具象——他要家族延綿無窮為人上人,要子孫自由享樂。
“而下尸彭蹻……”
趙鯉話音未落,將她扛在肩上健步如飛的沈晏已接道:“下方!”
趙鯉抱著沈晏的脖子,與他對視一眼后,兩人同時望向城下礦區(qū)。
“礦工曾說地底裂縫中,有佛寺鎮(zhèn)壓地獄無盡火。”
又有宋華僑曾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
‘是慧光引你們來的?’
因此可知,慧光或在助宋華僑斬三尸登神。
宋華僑之下尸彭蹻,照著屬性方位推算,只可能藏匿于下方無盡火中。